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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阳光

小说:十一二白 2025-09-01 11:01 5hhhhh 4070 ℃

第一次见李十一,是在工厂办的工人子女托管所里,负责照看的阿姨也只管吃喝拉撒,至于别的,就任由这群野孩子在空地上疯玩。

堆满被淘汰的旧机器跟旧轮胎的仓库被临时改成了安置小孩子的场所,在门前的空地上,一大群看着就令人头疼的小孩子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叫。

孩子们并非乖巧可爱,而是你揍我,我踢你,拳脚相加,你来我往,毫不手软。

不过都很皮实,也从没有人骨折破相,也许是穷人孩子的好处吧,所以这里就成了一个乱糟糟的去处。

二白在第一天被父亲领到托管所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在幼儿中稍显突出的身影,突兀的在门口散发着灰色的光芒,脚下还踩着另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

这只灰狼的幼崽,脸上带着胜利者的,毫不掩饰的笑,大张的嘴中,豁开的只剩一个洞的门牙格外显眼。

即使在许多年以后,二白早就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也不记得十一穿的是背带裤还是T恤衫,

托管所的平房究竟有没有窗户,十一脚下的小孩是谁家的孩子,所有的细节在时间的洪流中变得稀疏而模糊,但在那个稍显炎热的秋日午后,只有十一那张稚嫩的,高兴的,以及牙齿间的那个黑黝黝的洞,在时间的磨砺下变得越来越清晰,在满是灰尘的模糊的阳光中间,十一的身影被打上了背光,使得本来黯淡的的灰色皮毛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边界。那是二白刚记事起看到的第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此后也成为了二白一生中最早的记忆。

那是一切的开始,从刚看到十一的时候,这只黑猫的幼崽便隐约地感觉到两人之间隐秘的联系。

“那是李十一,你李叔家的儿子,要好好相处。”二白他爹指着十一对二白说,然后往里边叫了一声,“李十一!”

二白他爹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十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看向了二白所在的方向。

“来咯!”李十一应到,把脚从底下那个孩子的身上挪开了,那家伙马上爬起来跑到一边玩去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十一屁颠屁颠地跑到二白他爹跟前:“吴叔叔好!”

“诶,好,好”二白他爹一边应着,一边把躲在背后的二白拖出来:“这是你弟弟二白,今天也来上托管所了,要保护好他哦。”

“好——”十一气势十足地答应着,哥哥的头衔给予了他极大的自信,立马就让他在心里认为自己从一个孩子王变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哥了,而二白只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还想往他爹身后缩。

“好,二白,去吧。”二白他爹推了推二白的屁股,想让他跟着十一过去。结果这个闷葫芦不想去也不明说,而是死拽着他爹的裤腿,然后开始掉眼泪,掉眼泪也没个声,就闭着眼睛让眼泪往下掉,二白他爹最怕这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诶!这孩子,怎么又哭了…爸爸下午就回来接你啊,不要哭了。”二白他爹不知道如何是好,哄也不是,推也不是,无可奈何地嘟哝着,他是个一级工,每天的工时可耽误不得,但是二白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开手。

不过比起第一天来这就大哭大闹引得所有人来围观的小孩子来说,二白起码不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坐在地上嗷嗷叫。

“第一天来这都这样!”十一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他掏出了早上发的,自己都还舍不得的吃的糖,三两下剥了糖纸,塞进二白嘴里。趁着二白边哭边迷迷糊糊地舔着嘴里的糖的时候,牵起他的手就往前走了。

小孩子倒也好哄,二白也没想手里攥着的是谁的手,就迷瞪着被十一拉着往前走了。

寒酸破败的托管所连个招牌都没有,说到底也只是随便找了个工厂后边弃置旧机器的仓房,来安置这些容易被拐跑的小崽子们,这两年人贩子还是非常猖獗的,只要是有点良心的家长都不想放任自己家孩子乱跑。

二白踉踉跄跄地跟在十一后边,全然不顾脸上被眼泪刮的五迷三道的,而是仔仔细细地吮着嘴里的糖,陶醉在廉价的化学物质在这一刻带来的甜意,追随者感觉往前走去。

托管所的孩子们看见新来的小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玩了,相较于排外的大人们的社会环境,小孩子们却对新事物来者不拒,或者说,他们根本没那个心思。

十一拉着二白来到水龙头前,拿起了一旁的破布,沾了水,仔仔细细地给这个小弟弟擦起脸来。

二白早不哭了,糖也吃完了,于是开始吮起手指来,好像想在指缝里寻找那份甜甜的味道似的,也没想过自己的老爹跑哪去了。

沾在皮毛上的尘土跟泪迹被十一擦了个干干净净,显现出一张幼儿可爱的脸来,绿莹莹的眼睛大的夸张,不过还是迷迷瞪瞪的,这孩子除了鼻头上跟尾尖的一撮白毛,其余都是一团黑,也难怪叫“二白”,还有肉乎乎的脸颊跟大而柔软的耳朵,好像所有的营养都堆积到了脸上,使瘦瘦小小的小黑猫看起来更像一道影子了。

这一年,李十一六岁,吴二白四岁。

事实证明,二白确实是影子,说难听点,就是黏人精。

在平常的时候还好,玩乐,爬树,或是看着蚂蚁爬来爬去,小孩子所能做的所有的娱乐游戏,十一也会带上二白一起,在这小小的托管所里,十一向对待其他好朋友一样发散着自己身上的快乐。

但在之后的日子里,二白黏人的对象就从父亲转变成了李十一,李十一走到哪里都跟着,吃饭跟着,玩游戏跟着,就算十一凶他也没用,不论在哪二白总是紧紧地跟在他背后

有一回十一跑去上厕所,出来刚想洗手,一低头就看见了旁边期期艾艾等着的二白,这个小小的影子瞪着两双绿莹莹的大眼睛,差点没把十一吓了个大马趴,手一哆嗦水全都喷到了脸上。

“你这小崽子!成心的吗!”李十一生气地揪住二白大大的耳朵,全然忘了自己哥哥的身份,手上一使劲,二白的耳朵就扯得变了形,引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疼痛。

然后二白就开始哭了,依然是老招数,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就是闭上眼睛一声不吭地掉眼泪。

这招很见效,李十一打遍天下无敌手,在托管所里无人能敌,挨揍的孩子也只是哇哇大哭,事后也就拍拍屁股爬起来继续玩了。

但二白不一样,这种如同文戏里小女人哭丧的哭法在小孩子里实属罕见,别说李十一,就是二白他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他马上松开了还揪着二白耳朵的手,接着又手足无措起来,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来了自己哥哥的身份了。也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那凶神恶煞的老爹边喝着小酒,边跟他说“你吴叔的儿子也上托管所了,你这当哥的要是敢欺负他,看我怎么打断你的狗腿”

现在可没有多余的糖了。十一赶紧把这个小祖宗抱起来,放到自己脖子上。二白如同羽毛般轻飘的体重毫不费力的被撑了起来,感觉到重力和身高的变化,二白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平时从来没有见到的视野,于是马上就破涕为笑了,紧紧地拽着十一的耳朵晃来晃去。

“唉唉唉!祖宗诶,别拽!”十一疼得直冒眼泪,只好央求脖子上的这位小祖宗赶紧下去,但二白只是笑得更欢了,二白的笑声并不同一般的孩子相当尖利,而是低低的,吃吃地笑着,的确很像个小女孩子。

下午放学回了家,十一连水都没喝,就倒在了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二白他娘见了他这副样子并不奇怪,觉得他只是打架打输了。

“妈——”十一叫到,在厨房忙活晚饭的十一他娘应了一声,“为什么二白是我弟弟啊?他不是吴叔家的儿子嘛。”

“怎么说话的?你吴叔跟你爹是同一个师傅带的,非得你姑家的小破孩子给你烦死了你才高兴啊?二白多乖啊。”十一他娘戗了他两句,端了盘做好的菜放在桌上,“把这个跟你吴叔家送去,单位里发的,二白他娘今个儿没空去领。”十一他娘指着一个簇新的热水瓶说。

“不嘛不嘛,二白烦死了。”十一赖在沙发上撒娇耍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去去去!你妈忙着呢,不然晚上没得肉吃!”十一他娘可不管他这德性,转身又进了厨房,“二白是你弟!烦也得忍着!”

十一他爹这会儿也回来了,看见平时跟个小霸王似的自家儿子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惊奇。

“哟,怎么了这是?”

“爸,二白烦死了,我不想他做我弟弟。”

“什么话这是!”十一他爹的反应跟他娘如出一辙,“你吴叔是我师哥,要不是他求人家老师傅把我收下,你现在连肉都吃不起!好好对人家二白,听见没有!”

十一顿时觉得有些委屈跟恼怒,看来他是没法摆脱这个可恶的小崽子,还不能欺负他!

他气呼呼的拿起了那个热水瓶,然后提着走到了大院的另一边。

“婶——单位里发的热水瓶我给你送来了!”十一站在门口大声叫着。

门并没有关,二白他娘的身影也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不过出于礼节,十一并没有直接走进去。

“十一啊?进来婶给你剥个橘子!”

二白他娘中气十足的回应着。

不过听见了十一的声音,二白马上就从卧房里跑了出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十一,又是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

十一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跨进门槛,上来就要给他一个脑瓜崩,不过想起来大人们的叮嘱,又悻悻地放下来举起的手。

二白也不说话,从身后拿出来半个已经剥好的橘子,递给十一。

“哼!还算你有点良心…”十一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橘子意外的不酸,看来是精心挑过的。

虽然不能揍他,但十一揉捏起了这张肉嘟嘟的小脸,下手既不轻也不重,绝不至于让二白掉眼泪,相反的,二白看起来还挺喜欢这种接触的。

哼哼…小呆子脸还挺软的嘛。

一改平时迷迷瞪瞪的样子,二白一会儿被捏住脸,嘴巴嘟起来,一会又被拉开,做起了鬼脸,比起大人们厚厚的脸皮,小孩未经世事的脸简直又肉又软,十一的脸也带着婴儿肥,不过他已经不许别人摸了,免得臊得慌。

而二白也的确乖乖的,任由他捏。

捏着捏着,十一也觉得自己的确对他不太好,二白年纪小,个子又小,也不怎么会说几句话,托管所里几乎没一个想跟他玩的,除了几个也怎么不喜欢跑来跑去的女孩子家愿意跟他说说话。

不过要是二白真去跟女孩子玩...十一揉着二白的大耳朵,那就算他再长大两岁,也没男孩子愿意跟他一块玩了。

越想十一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自己可是大哥啊!要在二白眼里顶天立地但我那种大哥,责任感顿时填充了十一小小的内心,这是之前刚得知自己当哥的时候不能比的。

十一爱惜的摸了摸二白的头,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小崽子可恨了。

“以后跟着你哥我!我罩着你!”

十一架子十足地模仿了漫画里的桥段,而二白虽然听不懂,但意思还是能理解的,那双眼睛简直要发出光芒来了。

在这个不通风的,在傍晚充满了烟火气的家属大院里,两个还不能被称之为少年的男孩,结下了真正意义上的友谊。

...

“哥!”幼嫩而脆生的声音几乎能掐出水来,从门旁穿越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躺在床上的小只灰狼只是耳朵动了动,继续翻了个身子装睡。二白可不会惯着他这副性子,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他直接一个飞跃跳到十一的 床上,然后在十一的身上高高地跳了起来,精准的落在了灰狼盖着厚厚被子的身子上,边跳还一边喊,“哥——起床啦!我今天第一天上学啦!”

“哎呦!”虽说二白并不重,可毕竟十一还小,蹦这两下简直要了十一的命,他当即惨叫着打起滚起来,“我我我我起!下...下去!”

十一狼狈地滚下床,先是被冷冽的空气激了个寒颤,然后抬起手作势要打二白,二白马上闭上眼睛假装要哭,于是十一又愤愤地把手放下了,生着闷气穿衣服。

相较于性情耿直没怎么变的十一,二白早就成为一个能够察言观色的鬼灵精了,在十一套上毛衣被静电电的龇牙咧嘴的时候,二白早拿出了藏在怀里的还冒着热气的烧饼包子,于是十一立马又转怒为喜了,不客气的大吃大嚼了起来,天色依然还早,虽然大人们已经去上早班了,但离这不远的小学才刚刚开门,十一看着二白穿戴整齐,高高挺起的胸膛上的红领巾红的耀眼,很显然,这孩子对自己的学生生涯已经迫不及待了。

“臭小子...”十一低声嘟囔着,然后去洗了把脸,“公鸡都没你起得早啊。”

二白笑嘻嘻地跟在十一后面,不论过了多久,二百还是喜欢黏在十一后面,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灰灰的背影,还有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十一早就习惯了,家里的大人早就出门上班了。十一他娘也出门逛早市了,冬天来了之后她总是得把上课快要迟到的十一叫好几次,害的连早市都没得逛,后来还是二白自告奋勇接下来这门差事。

十一带上装着书的挎包,把钥匙压在了门口的花盆底下,走进了冬日的朝阳中。

“走了,二白。”十一头也不回的跨出院门,他知道那只小小的黑猫一直都会在身后的。

...

厂里涨了工资,上班时间改成了计件制,出完多少锅货就能提前下班。于是二白跟十一两家大人比往日更加卖力的干活,早早地下班不知道跑哪喝酒去了。

两家人也如关系上像是一家人,俩老爹经常下班了跑去喝酒划拳摇骰子,虽然并不真的赌钱,但十一他爹有时喝的太多,深夜也不回家,经常把十一他娘气得直哭,还是二白他娘替他出头,去外面把不知道在哪个沟里不省人事的十一他爹揪着耳朵送回来。二白他爹倒是挺老实,从不喝醉,也从不晚归,也许是早早地就见过自己婆娘的厉害了,所以一直是个温顺的性子。

二白在家经常吵着要去找十一玩,吃饭也端个小碗去,晚上睡觉也抱着枕头站在床前吵着要去找十一,他娘只好由着他,不过还是先让他披上外套才出去,免得冻感冒。

真到了被窝里俩崽子也不消停,经常扑腾着闹半天,要么就是说着悄悄话,嘀嘀咕咕的声音能持续一个多小时,才被浓厚而深沉的睡意转变成细细的鼾声。

二白总是喜欢抱着十一睡,十一温暖的毛发和柔软的躯体总能带给他安心的感觉。而十一的话,反正二白像个小黑炭一样暖和,就任由他抱着了。

不过,不论玩到多晚,二白总是先起来的那个,然后是惯例的叫醒仪式,一天的早晨总是由十一的惨叫作为开场白的。

至于在学校,二白瘦小的个子总是容易招来欺负,但在饱尝了十一的拳脚之后,大家对这只小黑猫总是毕恭毕敬的了。二白倒也争气,相较于十一一塌糊涂的成绩,两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害的十一他娘总觉得是不是遗传了他爹的脑子,敲了他好几下脑瓜崩,想听听里边是不是空的。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春来秋去,炎热的夏日与冬季也不过尔尔转瞬之间,二白还是很矮,仿佛老天小气的很,只想把身高一点一点放在二白身上,而十一每年都在长高...

再之后一点的日子呢?

思维在不断地思考中被一阵鼾声打断,二白烦躁的搁下漏墨的旧钢笔,关掉了照着新笔记本的台灯,尽量轻手轻脚地拉开凳子,直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家具极少的出租屋倒是方便了夜间行走不需要担心碰掉任何东西。二白无视了床上那具正在发出噪音的裸体,走到了狭窄的只能容下一人的阳台,靠在旧洗衣机上,摸索着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又摸了摸打火机,没找到。

...被顺走了吗?二白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抽烟也不是为了缓解压力,只是因为现在无事可做,二白回到了客厅,找寻着每一个可能藏着打火机的地方。卫衣...抽屉...或是沙发夹缝,最后还是在一条被急着脱掉而搁置在地板上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

令人火大的毫无用处的花纹遍布了翻盖式打火机的全身,甚至盖子上还有个扣子,如此浮夸的东西当然不属于二白,而是那具仍然在睡意中沉沦的躯体,躺在房间角落的床上,无可救药地发出巨大的噪音,在整个房间里肆意盘旋。

二白回到了那个令人充满安心的小空间,此刻已经是秋后的季节,但没穿着衣服的二白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他蹲坐在地上,望着在防盗栏之间小小的一角天空,今天没有星星,有的只有厚重的乌云跟夜鸦的嘶鸣,叮叮,打火机的盖子被掀开,露出早就烤得漆黑的一小节引火绳。

他摩擦砂轮,看着一点点小小的火花在这片黑暗的空间响起短暂的绝响,一次,两次,显然这玩意儿比它的外表还要经不起作用,但二白只是注视着那朵小小的火花,在一个个永恒里寂灭的闪烁。

再之后一点的日子呢?

二白讨厌那段回忆,所有美好日子的尽头,生活在突如其来的惨剧和悲痛中支离破碎,原来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只是一个个美丽的花瓶,在每次摇动中碎裂,在每次归好中重新复原,但修复过后的裂痕永远镌刻在花朵之间,直到下一次再也无法用胶水粘起。

写下来,写下来也不会变得更好的,但他还是想要记录,想要从文字重新看到自己生命中曾经幸福快乐,也痛苦不堪的日子。

啪嚓,烟雾袅袅升起,尼古丁浸溶在血液的每一个角落,快感按钮被精神的大手按着不放,二白感觉自己的躯体也化成了烟雾的一部分,在这肮脏破烂的一角熏着阳台上挂着的内衣内裤。

啊...之后的事情。在烟雾缭绕所制造的幻境中,二白又看见了少年十一那张脸。

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看起来只是被某件事唬吓到啊不知所措的模样,却饱含了最深的痛苦。

...

在二白即将升上初中的日子,十一他爹死了。

胳膊被卷入机器,在求生的哀嚎还夹在喉咙中涵需待放时,这个中年汉子的生命就直接消失在了机器的轰鸣声中,除开一滩乌七八糟的血污,甚至连一块完整的尸首都无从寻找,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没有人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直到血都满溢出机器,肆意的滴落在车间的每一个角落,才响起了一声最为尖刻的,惨厉的凄叫。

后来的事记不清了,所有的思想似乎都在避开这一段记忆,十一父亲囫囵突兀地死去,十一的家也在同一时刻变得破碎不堪,葬礼,急病,在那个看似阳光明媚的下午,却让一个少年的心境被永远改变了,变得无法挽回。

“是两个人。”十一拉开阳台的门,同二白面前坐了下来,二白并不觉得意外,也不在乎自己光着身子,“你也一样,二白。”

是啊,在那个惨淡的下午,二白的生命也同他哥那样,被某种黑暗的事物打击着,冲击地四散而逃,一个人的横死,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毁灭,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因为所谓的羁绊,情感所牵绊的人生。

十一他娘在那时怀了二胎,原本两人也已经做好了超生交罚款的准备,没想到,这笔钱成为了十一他爹的丧葬费。

“是两个人。”十一重复了这句话,但意思却不尽相同。他接过二白手里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受着致癌的烟雾在脏器之间毫无顾忌地扩散。

十一他娘隔天也死去了,死因是由于猛烈的冲击导致的早产,最终演变成了难产,生命就是如此奇妙,上帝从不愿意慷慨的分享给世人以幸运和更多更好的福气,却能怀着恶作剧的心态去用力击打一个本就艰难的家庭,或一个人。

十一在一天之内变成了一个孤儿,正如二白第一天见到十一的时候,他也永远不会忘记他此刻的表情。

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十四岁的灰狼少年褐色的眼眸被无限的放大,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他看起来只是被某样可怕的东西吓了一跳,直到现在也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现在也没有缓过神来。”十一嗤笑了一声,看着手里拿着笔的二白,“的确是直到现在。”

...

十一呆呆地看着父母的遗像,被打上黑白滤镜的遗像仿佛遥远的像在另一个世界,所有纷乱的声音,光线都被脑中大片的空白隔绝。十一只是跪坐在所有漩涡的中心,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穿着丧服的人们来来往往,大多是十一他娘家的人,他父亲在娶亲前早早地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如今死去,除开十一之外,便没有更多的血亲了。

十一他娘家地处乡下,当初也是她争气,当了两年文艺兵,然后考取了技校,在一次偶然中结识了十一他爹,两人一见如故,这么多年也算相敬如宾,夫妻生活琵琶和谐,但现在业已无话可说了,十一他爹连个完整的尸首都不曾留下,只得拾辍拾辍还算完整的肉体,与他娘一并火化了。

按理说应该请几个和尚,在灵堂吹拉弹唱,放送哀乐,以慰劳死者,但现在那种东西已经被明令禁止了,所以除开人们低声说话的嘈杂,十一灵敏的耳朵只剩下一片死寂。

二白悄悄地站在十一家被改成灵堂的客厅门口,远远的望着那个披麻戴孝跪坐在遗像前的背影,曾经高大勇猛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只是在诺大的客厅中间,夹在各种各样窃窃私语的乡下人中间,是那么得小,那么得不起眼,所传递的满溢的悲伤和沉痛淹没了二白的感官,使他平生第一次不敢跟在十一后面了。

二白的父母也站在遗像旁,对于十一父母的死,二白他爹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不久地上就满是矮搓搓的烟头。二白他娘则是止不住地抹眼泪。

与之相对的,厂里给出了一笔数目极为丰厚的赔偿金,在那个年代实在是不小的数目了。

是乡下的人们一辈子也不敢想的数目。

于是,矛盾就爆发了,似乎每个亲戚都变成了十一最亲近的人,似乎每一个人都想把十一当成自家儿子看待。“我抱过你”“你这件棉袄还是我缝的呢”

“我们家十一最乖了是不是”“谁说是你家的了…”“十一”“李十一…”“李…”

在重叠的丑恶和贪婪中间,刚上初二的李十一都快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才十三岁,回应他的只有各种各样伪装起来的亲昵。滑稽的是,大人们一面在用肮脏不堪的方言互相对骂着,一面又说着各种好听的话亲近李十一。

而十一只是沉默着,任由大人们拽住他的胳膊,抚摸他的头,东拉西扯,七扭八歪,在所有看似亲昵的身体接触中,李十一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亲情的温度。

”生命的定义是什么?“

一颗温热的心脏,拼尽所有地泵动血液,如同香醇甜美的回甘,再下一次被疲惫和绝望击垮后仍有前进的动力。

或是某一个曾经美好的瞬间,秋日午后的阳光,微微晃动的秋千,比起所有幸运的和不幸的事情,活在某一个瞬间才是最重要的,它能让我们倾尽头脑中的所有,来换取一刻无边无际的沉沦喜悦。

吴二白就这样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他的童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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