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塔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出去，看见这个一头杂乱黑色短发的青年还算是好端端地坐在她客厅的沙发上。没有两脚往茶几上跷，也没有跟死尸一样没个正行地整个人瘫她沙发里头，见到她走过来了还特别热络地站起身面向她，微微低头，两手合拢在胸前，作出一副良善的样子——

　　“你好，米塔！我们终于见面了，我好开心！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

　　这回换米塔失笑了。她看着面前装模作样的青年，作势把手往背后摸着什么，阴恻恻地答道：“嗯，我的确在想我刀去哪了……哦我扔卧室了啊。你稍等啊player我马上拿回来……”

　　“哎哟我的好米塔诶你可别拿回来了我们就这样先坐着吧……”

　　果不其然，青年一下子把装出来的那副模样抛开，颇具讨好意味地上前两步牵起米塔的手。半拉半扯地一同坐回了沙发里头。

　　米塔挑了挑眉，探究般地扫了他一眼，索性由着他的动作坐下。稍一弯腰解开左脚高跟鞋的环带，很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靠在沙发上，微微侧过脸：“好啦。player桑，想聊些什么？”

　　“呃，我有点好奇——按照这个流程，是不是我应该做得像galgame一点，比如说可以给你几个选项让你选啊？”

　　“……搞清楚，这是我的游戏！要给选项也是我来给你！”米塔少女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抓起刚刚随着青年讲话而出现在面前的字幕文字，把那两个汉字“选项”一把拢过来，重重砸到了青年的脸上。

　　“我个人觉得，我应该可以用控制台上做到这点……但你就在我面前诶。”青年的痛感早已被隔断，自然是没能给出任何反馈，只是稍显苦恼地看了米塔一眼，“你会不会直接伸手过来，强行把我的卡带拔了？”

　　“……”米塔的脑袋上蹦出一个井字，牙齿咬得咯咯响，“不会！我只会把你的控制台抢回来！你的这个卡带还没录制完成呢，我现在给你拔了就没意思了！”

　　“是吧，确实风险很大嘛。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以后我把选项给你补上？”

　　“以后也不要补。我讨厌那些选项。它们时刻提醒着我，我处在这么一个垃圾的破游戏里面。”

　　青年仿佛才想到这点似的：“是哦。如果真让你选的话……我总感觉你会直接把选项框抓起来，然后开始用它捅我？”

　　米塔给气笑了：“你是真了解我啊？！”

　　“其实还是不了解的。”青年很诚恳地看着她。身旁的米塔不作妖不搞事的时候，还是有一副很不错的皮囊的。“我原以为我们这种对话在之前就会发生……而不是在我被你捅死了几十次之后。按正常逻辑来看，在我拥有理智可以沟通、可以反复复活、且你也不能通过虐杀我获得情绪反馈的前提下，你不应该至少听听我想说什么吗？”

　　“是哦，我不正常还真是抱歉啊。”米塔笑了，翘着的穿着红色过膝袜的小脚毫不客气地蹬了一下青年的小腿，“那么，亲爱的player桑，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我的信息的？我们似乎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青年立刻换上了一副死鱼眼：“不，我们已经见了几十次面了。每一次你都把我捅死了。”

　　“哎呀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你不是说要galgame吗？”米塔继续保持微笑，甚至亲热地凑近了一些，“来营造一点气氛呗。”

　　青年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触感。低头一看，米塔已经握着一把刀抵在了他的侧肋处。他面无表情地抬头：“你不是把刀扔在卧室床上了？”

　　“哎呀，物品栏里那么多格子，多放几把刀有备无患嘛。不要在意不要在意。”米塔全无被抓包了的尴尬或是恼怒，依然还是一副美少女的甜美微笑：“顺带更正你的一点错误认知哦。杀死你还是能让我愉悦的，只是会越来越少而已。毕竟，就算你再怎么能复活……”

　　她的脸凑得更近了些，面上咧开青年已经很熟悉了的狞笑：“也不过就是一段代码罢了，不是吗？”

　　米塔又缩回了刚刚的亲热距离，面上也一并恢复成甜美笑容，仿佛刚才完全没有唐突豹变似的，用甜腻的、甚至带了点夹的腔调说出最冰冷的话：“既然你都对我那么了解了，那你一定也知道——在这个卡带启动了的时候，你就已经回不去了。对不对？”

　　青年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仿佛想用冷暴力把身旁的米塔也杀一次。

　　而米塔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看着他沉默良久后重新睁开眼睛，嘴角泛起苦笑。

　　“如何？”她的语调愉快地上扬着，“我的player桑，想好怎么给我介绍你的情况了吗？”

　　“虽然我并不抗拒这个称呼……”青年很是无奈地扶着额，面对着米塔，两只手握住了少女的手掌（连着少女手心的刀柄一起），苦笑着、声音发颤地说：“但我压根就不是你的player啊！！”

　　米塔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看向这个熟悉（被她反复杀了几十次）却又陌生的、和此前见到的绝大多数玩家都不一样的青年，在她面前深深喘息着，平静地崩溃：“我甚至都没玩过你的游戏！我只是道听途说知道有这么个恋爱游戏而已，但我光忙工作就忙得昏天黑地了，哪还有时间哄电子女友啊？！”

　　青年的情绪似乎只有此时才真正地得以宣泄。米塔想起之前与他的那些，可以用“两肋插刀”一带而过的交际，那些时候青年的状态确实稳定得不像个普通玩家。平静地看着她拿出刀子甚至电锯，平静且毫不反抗地任由自己被切成一块两块，再在不远处的地方重新复活。她当然也有怀疑过，对方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难道只是来被动地成为她的一个杀不死的玩具吗？

　　——却没想过，他竟然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玩家！

　　米塔倒还是愿意相信青年的话的。一次次杀戮中，他吐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少有的几次主动行动里泄露了不少值得思索的情报，譬如知道这是个崩坏了的游戏世界、知道她自己的信息、知道她喜欢戏弄玩家并将他们做成卡带——诸如此类。

　　就算是可以复活，被她这么连着杀上几十次都得产生情绪吧？而青年的情绪直到这时候才真正爆发出来，甚至这个“爆发”都有些刻意压抑着的味道。米塔并不觉得对方是畏惧自己，反而感觉像是一种习以为常的……自我囚禁？

　　她的处理中枢理解不了这个突然蹦出来的词汇。就算忽视掉这个判断，如果选择相信青年的话，就会带来更多的问题——譬如，如果他甚至都不算是玩家，那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青年静静地看着米塔少女面容阴晴变幻，粗重地喘息着。

　　待到米塔终于整理好心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青年才避开她的目光，手指在米塔的掌心画起了圈圈，继续往下讲：“我在、呃……现实世界？是个码农，就是负责编程啊敲代码之类的工作。加班加得日夜颠倒是家常便饭……少有的假期也会用来玩那些给人剧烈感官刺激的大作，黑神话啊博德3之类的。所以我对Miside这个恋爱游戏……至少推荐给我时标的是个恋爱游戏，其实是没多大兴趣的。但因为经常刷到不少视频，里头的女主角，也就是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意外地看见米塔面无表情，但他就这么说了下去：“——还算是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米塔猛地攥紧了青年的手。

　　青年察觉到了感官的变化，低头看了一眼，那把小刀已经不知所踪（莫非是收回物品栏里了？），他本来将米塔的双手拢在掌心，而现在情况反了过来。米塔不觉间把他的两只手扣在了一起，一只手锢住他交叠的手腕，另一只手成爪状狠狠掐在他的手背上。青年的视线在那显然已经深嵌入肉里的指甲停留了一会。

　　“你一定要每说几句话就点起一次我的火气吗？”米塔微笑着问。“就因为我现在暂时奈何你不得？”

　　“我只是在说实话。我觉得这至少比骗你好。”青年实事求是地答道。“或者我应该表现出谨小慎微的样子，像个正常galgame的男主一样，为了攻略你而努力？讲真的，你能被攻略吗？”

　　米塔深吸一口气，咧开嘴，脑袋一点一点的笑着，瞪着玩家，却不说话。再一次地，因为这个该死的player的口无遮拦，她又开始恼火了。

　　不过这次，既然说好了要跟他谈谈……米塔又好不容易给情绪压了回去，把气息喘匀了，一对大眼睛奶凶奶凶地瞪着他。

　　玩家本该是为她带来乐趣的玩物，可在这个不是玩家的player身上，她只感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恼怒——偏偏在她气血上头的时候，又能有意无意地来一段她完全意料不到的陈述……？

　　她的处理中枢终于找到了恰当的词汇，她几乎没再分析一遍就径直将它扔了出来，恨不得直接砸在对方脸上：“你这个——该死的蠢直！”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词？”青年托着腮，端详着她，微微皱着眉。

　　他在这个时候投来的目光，跟米塔之前见到的绝大多数玩家都不同……米塔从最阴暗的角度揣测，发现他似乎连一点儿情欲都没带上？

　　不论是畏惧、憎恶或是麻木的负面情感，愉快、庆幸或是想要脱逃的思考模样，甚至是对这具皮囊的一点下流的欲望——全都不是？

　　他到底在看些什么？米塔狠狠打了个寒战。

　　接着她又为自己居然会因为仅仅被看着就打寒战而恼火，凶巴巴地吼道：“给我往下说！”

　　“好好，没问题。”青年再度敬起法国军礼，“总之，这个游戏在我的世界里确实比较火爆，因为米塔真的很可爱嘛。于是，我大概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有关你的那么多信息，接着我就被拉到了这里面。之后的事情，米塔也知道了不是吗？”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听不出来，你说的这一切有什么问题，是吗？”米塔微笑着，“你知道那么多事情，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于是你想就此对我玩点小把戏？”

　　“我也同样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我拉进来的。”青年的手还被米塔牢牢锁着，他试着动了动，发现完全挣脱不开，苦着脸笑得无奈，答非所问般地转移话题，“而我相信你也不会对此做出解释，也许是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

　　“很好，看来你是想和我玩这个——互相猜猜猜的游戏。”米塔看着自己出口的话语化作字幕，再翻滚落在沙发、地毯上消弭不见，“看我们谁能先猜到对方的真心，是吗？”

　　青年的苦笑里泛起一点儿古怪：“你说的这个描述，好像有个词来形容……叫做‘暧昧’？”

　　暧、昧。

　　暧昧——？！

　　米塔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爆出一阵张扬的大笑。

　　她笑得实在很大声，动作幅度也夸张得要命，甚至胸前的两团浑圆都在慷慨地晃荡。先是捂着脸仰倒在靠背上，又笑得把头低垂下去，身体晃晃悠悠的，一头砸在青年的肩膀上。原本锁着青年的双手也跟着亲密地环上了他的胳膊，真仿佛像是与他亲密无间的女友似的，正为恋人的一句逗趣而尽情发笑——

　　“好，好！”米塔终于笑够了，扒着青年的左肩膀直起身来，胡乱地抹了抹笑出的眼泪，“我就陪你玩这个‘暧昧’游戏！来吧，你已经回答了我的一个问题，现在该你问我了，这样才叫公平！你怎么回答我的，我就会怎么回答你！如何啊，我亲爱的player？”

　　青年看着她，原本苦笑着的脸也没了，扯了扯嘴角，好像才从方才米塔放肆的亲近带来的全身僵硬中恢复过来。他看了眼自己刚被美少女靠过的肩膀，灰色长袖因为她刚才笑出的几点泪珠而有些印渍。这些污渍，在刚才是被小刀直接划开切断了的棉织袖口，在更早的时候是更深的血渍，也曾被一次又一次的刀锋、电锯，切作不同的破碎样子……

　　而现在，只是造成过这一切的米塔的几滴泪水而已。

　　“好吧。”青年放松地喘了口气。

　　脚下米白色的地毯，给他换上的可爱的小狐狸拖鞋，面前的电视柜、底下的游戏机，茶几上摆放着的手柄，自窗外透来的温暖和煦的阳光——

　　以及就坐在他身旁的，这个温馨房间的主人，一个“理想”的美少女女友，米塔。

　　少女不知何时把她的另一只鞋也脱下了，将双脚踩在沙发上，两手抱着脚踝，侧头看着他，巧笑嫣然。

　　“看我干什么。问啊。”她催促着。

　　“只是突然觉得……这下子，才终于有了点儿游戏的样子，不是吗？”青年笑着说道。

　　米塔眨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别开视线。

　　“……随你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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