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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孤岛

　　「小雪乖，不哭……以后妳要听院长的话，好好长大，知道么？」

　　大手紧紧握住小手，虚弱地嘱咐着。

　　手，很瘦。

　　人，也很瘦。

　　没有血色的惨白皮肤上，血管毕露。

　　「呜呜呜……妈……妳也不要小雪了嘛？」

　　稚童的小珍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手，还在握。

　　嘴，蠕动着。

　　但气若游丝的母爱，终究还是无力再叮嘱了。

　　等稚童泪干时，仪器上的心电图，也平息了。

　　「妈……妈？妳怎么不说话了？妈——！」

　　…………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大褂，白色的奠圈，白色的孝花，宫雪最讨厌白色了。

　　记得以前问过妈妈，为什么要用「雪」来给自己命名呢？

　　「妳爸还在的时候，经常念叨他老家的雪林呢……」

　　那时，妈妈的眼神飘啊飘，像要飘去东北的老林子里。

　　「可惜啊，他的命不好，最后也没能再回去一次……」

　　从那天起，4 岁的宫雪才知道，原来那个从未见过的爸爸，并不是一直外地出差，而是在妈妈刚怀孕时就没了。

　　而现在，妈妈也没了。

　　世间的温暖，好像一下子被抽走，年幼的宫雪变成了一具木讷的人偶，也不知道怎的，就来到了一片新的白色里。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白净净的小伙伴们，这里，是孤儿院。

　　…………

　　「哎，它怎么就死了呢。」

　　「……」

　　「小雪，别伤心了，我帮你埋掉它吧，这样等妳想它时，就可以来后院看看它了。」

　　「……」

　　两年过去了，10岁的宫雪已是少女模样。

　　她静静伫立，兀自落泪，我见犹怜。

　　一周前，放学路上，宫雪看到孤儿院大门外新摆了几个小摊，那里有萌态可掬的小猫，有活蹦乱跳的小狗，还有叽叽喳喳的小鸡小鸭。

　　看着它们，宫雪仿佛看到了自己……

　　还那么小，就离开父母，被关进笼子里等待一个主人挑走，好可怜呐。

　　最近几天省下的午饭钱，只够「救」走这只毛茸茸的小黄鸡了。

　　本以为，它会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呢……

　　本以为，自己会是个好主人呢……

　　怎么会，才一周……

　　「院长伯伯说，那些贩子没良心的，为了让它们看起来活泼可爱些，都会在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偷偷打针呢，我看看啊……还真有！小雪，妳看它翅膀下面！」

　　原本捧在手心的小鸡仔，被身边的男孩拎着，但宫雪木木的，不忍心看过去。

　　「帮我……一起把它安葬了吧……谢谢……」

　　「好咧，客气啥！」

　　浓眉大眼的男孩，咧着嘴开始挖土。

　　挖着，他的眼，也开始红了。

　　地为床，土为被，安葬好小鸡仔，又在树枝做的简易墓碑前铺上些好看的枫叶，宫雪双手合十，祈祷它来生能过上好日子。

　　「小雪，别伤心啦，等我攒上几个月的午饭钱，给妳买一只小狗狗，健健康康的那种！」

　　「坤哥哥……你真好……」

　　男孩拍掉双手上的泥土，一把抱住无助的宫雪。

　　「小雪……小雪……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妳的！」

　　他的眼，越来越近，红得吓人。

　　「坤……坤哥哥，你要干嘛？」

　　「电视上说，爱一个人，就应该亲她，小雪，我爱妳！」

　　亲？

　　妈妈以前，就经常亲自己脸蛋……

　　宫雪倒是有些怀念那种被宠溺的感觉，但，双眼充血的男孩好像并不满足于此。

　　「唔……嘴不行……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的一声呼喝救下了宫雪的初吻。

　　「宫雪！徐坤！你俩躲后院干嘛呢！早就说了上午10点让你们所有人都老实呆着，有人要来领养，你们怎么就是不听呢！」

　　「刘阿姨……」

　　男孩吓得立马跑开了，五大三粗的刘护工对孩子们而言，是比「叫警察来抓你」这句话更可怕的存在。

　　「刘阿姨……」

　　对于这个总爱围着自己转的大男孩，宫雪其实没有太多反感，只是刚才他那一下实在太过突然，此刻宫雪还是呆若木鸡的状态。

　　刘护工上前，温柔拉着宫雪的小手。

　　「走吧～咱们小雪最乖了，正好这次有对儿夫妻也挺想要个女孩的，待会好好表现，阿姨真心希望妳能有个新家～」

　　…………

　　又是一年炎夏，老旧风扇「嘎吱嘎吱」地吹，却无法吹干脑门上不断冒出的汗。

　　「妳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还是闺女好吧！妳看小雪来咱家的这几年，次次考试都是前二，那叫一个省心，妳再看看隔壁那个臭小子，整天调皮捣蛋，让他老子揍得那个惨哟，隔着那么厚的墙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好啦好啦，知道你今天在家长会上脸上长光啦，少喝点～」

　　「妳瞧好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买来的虎鞭酒，看这瓶子里，是一只白色东北虎的，大吧？嘿嘿……」

　　「哎呀，饭还没吃完呢，别动手动脚的～」

　　「媳妇，咱们再努努力，自己生一个吧？」

　　「这么多年了，你喝点酒就忘了，咱们为什么要领养小雪了是吧？」

　　「嗐，再苦再难也不能放弃革命嘛～」

　　「就算真能怀上，那小雪怎么办？我怕到时候会忍不住偏心……哎，当初既然选择了领养，就应该负责到底吧……」

　　「哎呀，好了好了，那这次先戴套，戴套总可以了吧～」

　　「还不了解个你？想生什么孩子，其实就是鸡巴痒了！」

　　「走走走，快快快，进屋里去～一会小雪好下钢琴课回来了……」

　　…………

　　「爸……妈……我回来了。」

　　软糯的叫门声，无人应答。

　　13岁的宫雪站在门口，又认真拍了拍袖子和裤腿，才开始翻找书包里的钥匙。

　　哦，宫雪已经改叫王雪了，但在心底里还是放不下，那个病床上的女人，那只紧握自己的手，还有她赋予自己的名字。

　　开门，回家，安安静静。

　　看到桌上吃了一半的饭，宫雪有些饿了。

　　节省饭钱的习惯，一直没改，倒不是为了再「救」某一只失去自由的小可怜，因为新妈妈对动物毛发过敏，家里养不了宠物的。

　　自从3 年前那只小鸡仔死后，宫雪就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省下的比以前更多的饭钱，总会转化成书包里常备的吃食，只要上下学的路上碰到流浪的小猫小狗，她便会心疼地蹲下投喂。

　　现在，肚子虽饿，但她并未坐下开吃，而是看向了父母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

　　小脸儿，一下就红了。

　　这栋楼隔音不好，有一些深夜，宫雪偶尔能听到父母房间传来那种原始的声音，一开始，她觉得好难听，但听着听着，就面红耳赤了。

　　那声音不会太长，也就几分钟，但第二天早上，她总会因为夹着被子睡觉而着凉感冒。

　　这次，「难听」的声音还没开始奏响，宫雪就已经趴在门上，好奇地等着了。

　　…………

　　「你个老不正经的，怎么给我买这么害臊的衣服～」

　　「穿穿看，穿穿看嘛～网络上的年轻人，管这叫洛丽塔。」

　　「哎哟……勒死我了，这丝袜怎么这么紧……还有这裙子，小了一号呀……怎么招？忘记老娘的尺寸了？」

　　「亲爱的，妳先凑合穿穿嘛，用完这次，正好给小雪穿～妳想啊，养女儿，不就得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美得像个小公主么～」

　　「你什么意思！？我不穿了，不穿了！」

　　「咯咯咯，小雪……妳穿这衣服真漂亮呢～别脱啊，让爸爸好好看看～」

　　「放开我！你踏马放开老娘！喝酒喝疯了吧你，敢对女儿动歪心思？！」

　　「碰！」

　　房门被拉开，大脑宕机的宫雪本能地闪到一边。

　　披头散发的妈妈气鼓鼓地冲出来，后面是浑身酒气，宛如一头野兽的爸爸。

　　宫雪永远忘不了，他那双红红的眼睛。

　　「嘿嘿，小雪……妳回来啦～」

　　…………

　　警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警官递给宫雪一杯热水。

　　「小妹妹，妳说过的话都要负法律责任的哦，我们再来确认一下当时的情况……

　　昨晚，妳回到家里，领养妳的父母一前一后从卧室里出来，父亲喝醉了酒，想非礼甚至强暴妳，母亲为了保护妳跟他撕扯在一起，因为动静太大，邻居嫌扰民才报了警，是这样吗？」

　　「……」

　　「姐姐知道，妳是个善良的孩子，不想伤害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父母……但妳首先要做的，是拿起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

　　「姐姐再问妳一遍，昨晚的大体经过，是这样吗？」

　　「嗯……是的。」

　　…………

　　与此同时，警局另一个房间。

　　「警察同志，你可要相信我呐！我怎么可能为了那个小狐狸精，跟我老公翻脸！」

　　「妳邻居可不是这么说的。请妳再好好回忆回忆？」

　　「邻居？他隔着墙能听清楚什么！明明就是那小狐狸精，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连她爸爸都不放过！我是在大声劝我老公，更是在教训那个小狐狸精！」

　　「那妳如何解释，当时身上的穿着，是一款大童装？」

　　「我从小营养不良，身材瘦弱到怀不了孩子，不行吗？我老公就爱看我穿这个，不行吗？」

　　「但那尺码，与王雪是吻合的，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丈夫至少有猥亵儿童的预谋。」

　　「他记错我的尺码了，不行吗？那衣服就是给我买的，就是就是！」

　　「妳身上的瘀青，和妳丈夫身上的抓痕呢，怎么解释？」

　　「打是亲，骂是爱，我们两口子玩情调呢，不行吗？」

　　…………

　　证据，不足。

　　口供，不一。

　　再加上宫雪对养了自己3 年的「父母」，心软了。

　　这案子，最终不了了之，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这件事情，宫雪不想再追究了。

　　但领养关系，她想解除。

　　「爸爸」红着眼极力挽留，却被「妈妈」几巴掌扇得眼神清澈。

　　王雪，又变回了宫雪。

　　时隔3 年，重回孤儿院，却已物是人非。

　　那个围着自己转的坤哥哥，两年半之前，也被人领养了。

　　其他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看自己的眼神也奇怪起来，风言风语，更是不断。

　　「我跟你们说哟，宫雪是个坏女孩，所以才被人给退回来了，我们不要跟她玩儿。」

　　「可是，小雪姐姐好漂亮呢，我长大后想娶她！」

　　「傻孩子，你刚来不了解，她呀，是祸水！妲己知道不？」

　　「哦，前天的【哪吒传奇】演了，是个坏蛋……」

　　「宫雪就是那样的坏蛋，谁再跟她玩儿，咱们就不理他了！」

　　宫雪变得更不爱说话了，她成了孤儿院里的一座孤岛。

　　只有放学路上，偶尔投喂几只流浪的毛孩子时，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时间，一天一天，无声地流。

　　孤岛，始终在漂，无岸可靠。

　　…………

　　「院长伯伯，我考上了！」

　　18岁那个夏天，已经出落成真正「祸水」的宫雪，手里挥舞着刚刚收到的大学录取通知单，难得笑了。

　　已近花甲的孤儿院院长，安详地坐在院长办公室那张宽大桌子后面，无奈回以苦笑：「小雪啊，妳成绩明明很好，为什么非要报兽医专业呢，哎……」

　　因为心情很好，宫雪难得说出了心里话：「院长伯伯，我们孤儿有您这样的人，是幸运的。

　　而那些流浪的小猫小狗，也需要您这样的人。

　　我……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只好去帮助动物了。」

　　「好好好，我们小雪，善良着呢！

　　哎！要不是政府规定你们只能在这里呆到18岁，我真想养你们一辈子呢……

　　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啊！

　　咳咳……这些钱，妳拿着。」

　　年迈的院长真情流露，眼睛红红的，宫雪见状，连忙后退着婉拒。

　　「您别这样，咱们国家对孤儿的政策很好的，给安排勤工俭学，还有些别的补贴，饿不着的。」

　　「那好吧，一定记着常回来看看大家呀！」

　　「嗯……我会的……」

　　待宫雪退出办公室后，院长颓然放下举着红包的手，另一条一直藏在桌下的胳膊，猛地抖了几下，然后，脸上的皱纹攒成一堆，狠狠道：「哎！真是老了哟，供血跟不上咯……」

　　…………

　　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人生。

　　宫雪很幸运，勤工俭学的地点，是一家离学校很近的宠物护理店。

　　夏去，秋来，冬又至，这半年来，宫雪凭着对毛孩子们无与伦比的爱心，和越来越熟练的专业技术，成功让店主把这里安心地交给她，跟新晋老公出国蜜月去了。

　　这天，下午，冬日明媚。

　　店里来了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长发男人，和一只纯黑的猫咪。

　　一点儿白色都没有，宫雪很喜欢。

　　「喵～」

　　「她说，她想洗个舒服的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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