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油灯没熄，估计能亮个一会，足够我用来照明。想到这里，借着昏暗的灯光，便开始在屋内翻找起来。我尽量小心的拉开抽屉与柜门，毕竟跟了舌头以后就做了盗匪，没干活小偷的活儿，做起这种事不那么得心应手。担心被芸发现，心也紧张的砰砰直跳。但我翻找了一番，除了寻常衣物， 首饰，脂粉，外加一些图画与书籍，在她的房间并无任何发现。不过我搜查的也没那么仔细，如果有隐藏的暗盒或者机关，那根本发现不了；别说暗盒，甚至连芸的衣物我都不好意思翻找，毕竟是女子家的东西，直接上下其手未免太过分了些。

哎，我究竟在这干什么呢……感觉自己蠢得要命，又笨手笨脚的……

算了……走吧……

我有些丧气，拔脚欲走。但心里的不安没有消退，反而加重了，我很想直接问问她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没有什么当着满穗的面无法言语之事。如果她作为姐姐不愿妹妹因此赴险，至少可以对我说说吧……若她真是那个幕后操纵的暗桩，我甚至出了些奇怪的想法，看着多少有些情分的面子上，想要求她，能不能放过小崽子，如果想找合适的工具，我愿意替她去做那些危险的脏活……

床帐内的鼾声还是没有停歇，听上去发出鼾声的人正处于熟睡之中，我走近芸的床榻，盯着床上若隐若现的身影，心跳的愈发猛烈。

在那里躺着的究竟是个无辜的女子，还是伪装成绵羊的毒蛇？

我不知道，凭我的眼力根本无法分辨。若真是毒蛇，她会有感情吗？小崽子为了救我，曾自投罗网冲进青的大屋；为了救她的姐姐，又甘愿委身于那狗官为奴，若这一切都在芸的算计之中，那……

无名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心中甚至涌上些许恨意，这恨意，我也不知道是针对谁……不对，还能有谁，肯定是床上的女人吧……这恨意让我不再犹豫，直接掀开了那床帐，芸的睡脸映入眼帘，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睡脸。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还微微皱着眉头，完全没有小崽子那般安详可爱的睡相，看上去倒像是在串稀，一脸不爽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可笑，这个女人还真是的，就算在梦里也没遇到好事吗……

这么想着，我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芸没有立刻醒来，先是哼唧了一声，眯缝起双眼，像是在确认发生了什么情况。突然，她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抓住捂着她嘴的手，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想喊人求救。我赶紧加大了手上的力气，避免她吵醒更多人，同时赶紧尽量安抚这受惊的女人。

“是我！是我！良！你看清楚！”

在看清了面前的男人是我以后，芸总算停止了挣扎，瞪起眼睛看着我，用力在我捂着她嘴的手上打了一巴掌，确认她不会大声叫嚷以后，我才敢松开捂着她嘴的手。

“你他妈做什么呢，吓死老娘了！”芸抹着嘴巴，气愤的冲我低声吼道。“这么晚的来这么一出，你玩的花样还真多！”

看到真的把这女人吓得不轻，我有点内疚，对她陪了个笑脸，轻声答道。

“你冷静一下，我有话问你……”

“问什么屁话！先去给老娘倒杯水！”

她这幅直来直去的样子看上去也没什么心眼，我乖乖的起身，拿起水壶给芸倒了杯水。女人还喘着粗气，就算不看她，也知道她肯定在背后怒视着我，我自认理亏，给她骂两句算了吧……

“我跟你说，你要是为了那鱼鳔和春药的事来问我，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芸坐在床上，怒气冲冲骂道，“你这臭汉子不识好歹，小穗儿那么喜欢你，看你总是憋着，担心把你憋出病来，说你担心她怀了孕伤身，我便给了她这些东西，”芸一边说着，一边冷笑一声。“怎么？是打算遁入空门，让她眼巴巴的等着，一辈子当个死秃驴？”

“谢谢了……”我含混的嘟哝道。“是她找你要的？”

“你当人家有这么厚的脸皮？是老娘看你这贼骨头有悔改之心，人还不错，主动问起她你们的进展。你让个未经人事的小妮子为你考虑这些，害臊不害臊？”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些……”

“……”

听了这话，芸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扫视了我两眼，轻哼了一声，目光最终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盯着她的眼睛，女人也毫不示弱的回盯着我，像一匹暴躁的母狼。

“说吧……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本想问问她关于那暗桩的事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话说回来，本次见面就是临时起意，也并未做过多打算，完全就是感情用事，我因为担心芸会对小崽子不利，才到她的房间偷偷打探一番，这种事情直接说出来，也太过伤人了。就在我沉默思考的时候，芸一直静静的等待着，偶尔梳理一下垂落到额前的发丝。

“那个……我就是想问问……”

“你是想问问关于青的事吗？”

哎？关于青？

还没说完，芸就开口打断了我，提到青，我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这确实是一个能够聊起来的话题，更何况更多了解她与青的过往，有助于了解芸……本名朱苡安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便顺着她的话答道。

“这次为了救小穗，青给了不少助力。我觉得……怎么说呢……你对他的态度……能不能稍微好一点。”

“哼，他为什么会救小穗，难道是也和你一样看上了她？”

芸仍对我的说法半信半疑，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青明明对她抱有感情，甚至救满穗也是看在芸受伤的份上才最终决定出手，她却根本看不出来……或者说，故意视而不见？

“不对！前几日我们一起来找你，就是为了看你。”见这个女人总辜负青的一番好意，我有些为青叫屈。“我与他说了你们遇到狗官后发生的事，他看你挨了打，心疼了，想为你出这口恶气！”

“……”

芸没说话，拿起我给她倒的水，咕咚喝了一大口，才抹抹嘴巴，低声嘟哝道。

“知道了。”

她没否认！也没感到惊讶！她知道青是能够为她做出这种事的男人，那为何还要对青痛下杀手？

“芸……不对，苡安……妹妹……别瞪我！姑且看你比我年纪小……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当初为何要让我杀青。我与他相处时间也有好几个月，感觉他并不是像你说的那般恶毒。”

“……”

“你跟我说过，他害死你的情郎，你的妹妹，害你流落到烟云楼之类的话，我有些不信……青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也没有其他女人。既然我帮你处理了烟云楼的证据，想知道这点实话，应该不算过分吧……”

听了我的话，芸冷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样的发言非常可笑。

“呵呵……良爷何时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是想在这里当个嚼舌头的龟公吗？”

“只是不想看到你们两个有什么误会……”我简短的答道。“毕竟你是小穗的姐姐和恩人，青又是我的恩人。”

“……”

芸拿起杯子，小口喝起了水，出神的看着桌上的水壶，我知道，她正在思考该如何与我开口。半晌，她终于做出了决定，直起身子向后靠了靠，放下水杯，与我四目相交。

“好吧，我告诉你……”

“嗯……”

芸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让我想想……到底该从何说起……”

女人的眼光流转，看向了多年前的自己，被这样的情绪带动，连我都跟着一起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应该是七八年前吧……具体也记不清了，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爹爹被人害死后，我在山贼和人牙子手里辗转了几手，像个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

“记得，是不是最后一次，落到了青还有他的同伙手里。”

“对，亏你还猜到了。”芸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在那帮恶徒手里，我也一直像个牲口一样被对待，小的时候，要伺候他们衣食起居，看我长大了，还要……”

“你若是记得或者认出欺侮你的那些男人，我定帮你杀了他们，青也会。”

我咬着牙，毫不犹豫的说道。因为满穗遇到过的危机，如今的我对这些淫辱女子的淫贼极其厌恶，恨不得一刀就能把他们全部宰杀干净。

芸看着我，露出复杂的神情，像是在考察我的真心，半晌，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良爷不用如此激动，老娘没你想象的那般凄惨。以前我生的黝黑，又留着短发，浑身脏污，别人还瞧不上，还是做苦力活儿要更多些。”

“噢……”

“然后呢，我落到了去长安的人牙子手里，还有那个贼头子。”芸一边说着，一边又轻声笑了笑。“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小贼，帮着人牙子做保镖的工作，当时还有五个姑娘与我一起，一个人牙子，带着三个顺路的小贼，一行十人，一起向着长安出发。”

“这么多人，你们这一路还挺热闹。”

我打趣般的说道，想起了青未说完的故事，他也说和两个同伙，带着六个女子，从河南出发来到长安，但他并没有提到，这里面还多出了一个人牙子。

“确实热闹，热闹到除了青以外，同行的三个男人全都丢了性命……”

听到出了人命，我惊讶长大了嘴巴。难道是六个女子一起密谋，将同行的人牙子和山匪全都杀了？可为什么单单留了青的性命？

“路上我就不与你细说了，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当时的我身患疾病，一路上昏昏沉沉差点要死，山匪头子嫌我是个累赘，一直要丢了我，那我肯定会死在山里……是一个出身不错的妹妹救了我，把她的口粮分给我吃，一路上其他的妹妹们照料着，人牙子也不愿意有损失，我才撑了下来。”

芸晚上喝多了酒，外加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又向我讨了杯水，接着说着她的故事。

“不过就在讨论如何处理我的时候，人牙子说漏了嘴，告诉了山匪头子出卖的金额……或者说那帮山匪本就有黑吃黑的打算，想着自己把货夺了。结果快到长安的时候，几个人一合计，就把那人牙子给杀了。”

是黑吃黑吗……这种事道上经常出现。本就是一帮恶徒，在面对利益时，更能将心中的恶放的更大，连我自己手上都有二三十条黑吃黑留下的性命，无论是吃人还是被吃。

“山匪可不像人牙子，人牙子还知道手上的货物不能随便乱动，那山匪只想着满足他们的欲望，没了约束，看我们又是女子，行事自然就肆无忌惮起来。”

“那青呢？青也是这样的人吗？”我急切的问道，想知道自己认可的男人，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嘴脸，难道他也是在我面前装着有情有义的样子？

“你别急，让我慢慢与你细说。”

“山匪头子和另一个恶徒，见照顾我那妹妹生的好看，第一晚就玷污了她。当时青看着我们，他两狞笑着将她拖走的那一幕，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芸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射出强烈的杀意，她盯着我，仿佛我就是那个害她妹妹的恶徒。我不忍直视这痛苦的目光，低下头去。

“那个妹妹回来时，已是遍体鳞伤，连路都走不稳，眼泪都哭干了。第二晚，那两个畜生还不满足，又换了个姑娘，继续着他们的恶行……那时的我胆子也小，和几个妹妹吓得缩成一团，只知道哭，没有任何办法……青还是在一边看着我们……”

听到这里，我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我始终无法明白，为何有人会以看到女子的哭喊为乐，如此卑劣的将自己的欲望发泄到弱者身上，若那时我在，定会毫不犹豫让这些行恶之人血溅当场！

“第三晚……青耐不住了，说他也要去玩，便去找那两个山贼……”

“他也干了？！”

我不敢相信的喊到，声音都有些大，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我赶紧缩了下脖子，小心的看着屋外。芸笑了笑，示意我放低声音，她摇了摇头，眼神稍稍变得柔和了些。

“不，那时的他，这么多男人中唯一的良心。估计是实在看不下去，他装着要一起参加的样子，去找山匪头子，但暗地里藏了刀。我看着他走过去……几个人聊了几句，就突然动起手来，不过这家伙身手不行，刺伤了一个人，接着被另一个打到在地，连手指都被砍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是青缺失小指，还有手上伤疤的来历！我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这个男人并没有干出如此卑劣的事，与此相反，他还对这些受难的女子出手相助。

“他若是输了，后来你们怎么办的？”

“他是输了，可我们没有……当那两个山匪收拾他时，看着男人们撕打在一起，我们凭空生出几分勇气……几个女孩觉得若是失去这个机会，怕是永远没法逃脱这些恶徒的手掌，便拿起燃烧的柴火和石头，与那两个男人奋力一战……结果也是惨重，我们失去了两个姐妹，送那两个畜生下了地狱……”

芸咧嘴笑了，她的脸扭曲起来，在油灯的映衬下显得怪异恐怖，她的眼中透露出残忍，那兽相完全是一条冷酷无情的蛇。

“杀那个山贼头子的时候，可没让他这么痛快……我们用燃烧的树枝，一点点烫他的眼睛，烫他的皮肤，烧他生的那个肮脏玩意……还以为这畜生没有心，原来也能叫的这么凄惨……最后，他流着血泪求我们给他个痛快，但我们只是砍断他的手脚，烧烂他的脸，把他扔在山里等死……被毒虫群蚁噬咬……”

芸缓缓舒了口气。

“呵……那感觉真是痛快极了……”

“青呢？和你们一起走了？”

“是啊，这小贼好歹救了我们，不能丢下他。我们埋葬了两个姐妹，给青做了包扎，剩下的五个人便一起结伴向长安出发。”

故事讲了大半，芸觉得有些累了。我却听的意犹未尽，这就是她与青的相遇，前半部分的相遇。至于后半部分，便是她与青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的原因，这才是故事的核心。我催促芸接着说下去，她却摇了摇头，说懒得讲了，剩下那部分让我跟那个贼头子打听。

“要说便一次说完，留的一半多没意思。”

对于她留的这个尾巴，我有些不满，他两的恩怨的关键原因，还不得而知。

“这倒不是，”芸笑了笑，将杯子中的水一饮而尽。

“剩下的部分，那贼头子可能会与我有不一样的看法，你这么信他，就由他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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