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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如愿以偿。”

1

靠近晒盐场的西面是一座小山，一所独栋的宅子在那里。宅子后方连着一片平房。宅子很气派，有绿色红色的霓虹灯，有金碧辉煌的匾；平房是灰扑扑的颜色，沿窗框糊着纸。

若叶睦从大宅的侧面走过去，走到最边缘的一间平房。门是锁着的，她敲了敲木门，没有人应。睦绕过房子找到一个花盆，从那下面找到钥匙。打开门，几只苍蝇从门洞里涌出。一具尸体躺在几步外的地上，右手弯曲着伸向若叶睦所在的位置。

睦向后退了一步，她的第一反应是向左右看，四下里没有人。大约过了半分钟，睦走进房间。房间里非常阴暗，一只小立柜上搁着相框，睦把相框拆开，取走下面的钱。黑白的相片则捏在手心变成一团废纸。

若叶睦朝门廊的另外一头走了十米，那里的门开着，但她敲敲窗框，等里面的人抬起头看她。

“有人死了。”睦说。

里面的人都穿着一个样式的黑色短上衣，一个盘发的女人认出了睦。

“什么时候？”她紧张地站起来。

“我不知道。”若叶睦摇头，浅色的发顶从窗口消失。

女人冲了出来，拦在她的面前。

“你不能走。”她说，“我去叫馆主回来。”

若叶睦没有想走，听到“馆主”两个字，她眼睛亮了亮，抬起脸来直视着阻拦她的女人。

睦说：“现在去叫吗？”

也许她本意是使用与对方协商的语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气息不稳地向后撤了一步，还握紧了拳头。

盘发的女人喊：“你敢在这里杀人？”

不敢。她摇头，脑海里的思绪已经飘往了其他地方。睦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黑压压笼罩小岛的乌云和海面上缓慢翻涌的水雾。大风暴将至，她们都应该快些躲起来。

长崎素世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暴雨以后加倍毒辣的阳光炙烤着新铺好的沥青地面，踩上去是软的。她远远就看到若叶睦站在路边等待。

长崎素世下车，像没有看到她一般往前走。若叶睦不以为然地跟在她后面。她们一前一后，跨进公馆的正门，若叶睦还没有进到过这里。周围都是穿着同样短上衣的人，长崎素世瘦长的背影挺拔地往前，忽然好像领悟了什么，她停下来问她。

“是你做的吗？”

若叶睦摇头。

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很快就从她身上移开。她们之间并不需要太多拷问，至少不是在这里。素世沿路都在和她的下属、员工们致意问候，若叶睦只需要像她的影子，扁薄自己便不会引人注意。

她们一直进到最上层素世的房间。那里有若叶睦熟悉的气味，她怀念地吸进一口气嗅闻，但是素世关上门，很快就打开了换气设备。

她走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坐在那张柔软的沙发上。

素世伸手掸开了她肩头的白色盐粒：“小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她回答的正确，但是笼统。睦抬起头看向素世的眼睛，素世没有在看她。她的手沿着她衬衫的肩缝向上抚摸，在她耳后和眼角之间停下，那里匍匐着一道弯曲的已经黯淡的伤痕。

长崎素世没有追问，只是垂下头将嘴唇覆在她皮肤的伤疤上，若叶睦感到稍纵即逝的温暖，她已经脸红了。

但在她仰头、想要看看素世，素世已经轻轻地离开她。

“你暂时不能走了。”长崎素世说，“把这身衣服换掉吧。”她摩挲着她衬衫的一角，粗糙的质地反过来刺着她的手指。睦看得出来，素世很不喜欢这身衣裳。

“好。”她怯怯地说。

长崎素世一一松开她衬衣的纽扣，仿佛真的要给她换衣服。一直到最后一颗，若叶睦已经在安宁当中闭上了眼睛。素世摇醒她。

“真的不是你做的吗？”她有些心焦地问。

若叶睦没有回答。

解开的纽扣又被一颗一颗扣了回去。

警察来了。大约有四、五个人，他们到发现尸体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在院子里留下皮鞋的脚印。他们“查案”的时候若叶睦就在旁边摆弄她种的花和青椒，皮鞋的脚印离开满是尘土的地面，登上一座桥，直接去到了素世的办公室。

“你知道你给馆主惹了多大麻烦吗？”又一个穿着黑色短上衣的人跑过来见她。

“不是我做的。”若叶睦再次说。

“你应该去自首。这一回再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

睦已经不再重复回答，她的沉默让对方获得某种鼓舞。“你就承认吧”“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你就不该回到这里”，听来大约是一种饱含正义的真挚的规劝。

“你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最后，若叶睦的注意力停留在她们每个人都穿着的上衣，领口的位置绣着“长崎”两个字。

对方怔愣了一下，接着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她往若叶睦的位置唾了一口、抢走她手中月季的花盆，狠狠地砸到地上，再丢下几句恶毒的诅咒离开。

若叶睦抬起袖口抹了一下脸，蹲下来仔细察看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泥块，她用食指和拇指细致地拨出碎片里面花苗幼嫩的根，确认她们是否还能再完成移植。

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若叶睦猛地抬起头。她以为是素世，但竹板桥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蜻蜓飞过。

素世没有来找她。新安装的电灯照亮沥青路面，睦顺着那些整齐列队的灯往前，走了很远，她看到亮光的尽头延伸到地下赌场的入口。若叶睦没有多想就跨了进去。

狭小的低矮的空间里边挤满了人，到处是不同的alpha的气味。台阶的末端，有一个戴蕾丝面具的小个子正在向进来的alpha发放止咬器。

若叶睦把她的那一份接过来，拿在手里。戴面具的人察觉到睦的犹豫，热心地走过来。

“抱歉，你不会用吧？”她将那只银色的最小号的笼子调好方向，示意若叶睦再向她那边靠近一点。金属制成的搭扣在她脑后发出“咔哒”锁紧的声音。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样就好了吗？若叶睦摇晃脑袋。对方将左手搁在她脸颊边制止她这样做，点点头为她让出通道。

一开始，她被屋子里挤压发酵的alpha信息素冲击得晕头转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扑倒在一张赌桌的桌角下，旁边荷官的鞋尖距离她只有几厘米。

人群哄笑起来，“给这个小孩让个位置”，她们喊。一个位置被让出来、交给若叶睦。若叶睦头昏脑涨地坐下，发现原来每一张赌桌的中央都站着一个omega荷官，怪不得她会循着本能找到那里。

包围着她的人们还在叫喊，睦环顾左右，模仿着他人从口袋里掏出纸钞。又是一阵欢呼，她恍惚地抬起头缓慢地眨眼，察觉到荷官在向自己微笑。有人递一只酒杯给她。

“好玩吗？”

结束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清晨。那个戴领结的侍应生还等在那里，她伸手帮助睦把头上的嘴笼摘下，微笑着问她的体会。

“...有点疼。”若叶睦诚实地交代。

“哪里疼？”她怔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视线在睦的脸和她的裤裆之间来回。“个别人是会有这种现象的。”她说。

哪一种现象？若叶睦没有问。她感到不舒服，下面硬得发痛的腺体是次要的，重点是头很疼、想吐。

若叶睦扶着栏杆吐在一只垃圾箱的旁边。那个侍应生掉过去头去，很快拿着毛巾和水杯回来，仿佛对这套流程已经相当熟悉。

刺眼的午前的阳光洒下，她贴心地往东侧挪步、帮虚弱的若叶睦遮挡了一部分。这时候睦才发现，她们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睦听到她询问。

丰川祥子说她早晨6点就下班了，可以陪着若叶睦去吃点清淡的东西。

但是在那之前——祥子用食指戳了一下她仍然鼓得高高的下体，听到若叶睦痛得吸气以后笑着致歉。“这样不行啊。”她说。

是的，这样不行。若叶睦的脑海里早就这样想了。祥子带着她钻进她位于赌场附近的公寓，“这样不行”四个大字还像警铃回荡在她的耳蜗里。直到祥子像替她戴上嘴笼一样，体贴又不容违抗地握着她的腺体套弄，若叶睦的心里还残留着点余音。

若叶睦直起腰、抓住祥子的小臂，试图将祥子推远一些。但是祥子不允许。一些不怎么得体的黏液流了出来，沾到了祥子的衬衣上。

她很窘迫、很苦恼。丰川祥子在笑，“你好可爱。”她说。

若叶睦抬起两只手臂遮住自己的脸。

祥子说她还有下一份工作，需要先换衣服。若叶睦点点头，靠在墙边休息等待，用冰凉潮湿的墙面降温自己的头脑。她因接触太多信息素而躁动的腺体已经平复下去，但头疼并没有得到缓解。

“祥不会讨厌alpha的信息素吗？”若叶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会。”隔着薄薄的一道帘子，祥子的回答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我觉得睦很好闻。”她说。

若叶睦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哗”的一声。

换好衣服的祥子拉开布帘走了出来，若叶睦侧过头去看她，在看清祥子上衣领口的刺绣时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们最好不要一起回到公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若叶睦这样说。

丰川祥子观察着她忧虑重重的样子，并没有作出反对。她们错开时间返回，祥子先走。睦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了1个小时，再搭上前往公馆的巴士。

短程巴士上挤满了人，有alpha、有beta，也有不少omega。为了避免昨晚的事件重演，若叶睦蜷缩身体站着，紧贴着车门边的栏杆。视线也不敢从车窗外浑浊的海面离开。

绕过人群熙攘的前门，睦想先到后院看一眼自己的花。远远地、她看到长崎素世已经站在门楼上望着自己。

2

温暖宽敞的房间里换气机在静音运转着，理论上这里应该再没有任何味道。素世的办公室空空荡荡，除了桌上搁着的一杯冷掉的咖啡，素世忘记了撤走它。

睦还在旁边站着，这一次她没有得到“可以坐下”的指令。望着她因为忍痛而显得苍白的脸色，素世心底升起不忍。

睦的视线偏转过来，对上素世的眼睛。

“怎么了？”长崎素世没有错过她表情的变化，“你有什么意见吗？”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刺，与和她那些黑色的伙伴交谈时截然不同。

“没有。”睦摇头。

长崎素世走了过来，她叹了口气，倾身将若叶睦揽进怀里。用以安抚的信息素被慢慢地施放，若叶睦因大口呼吸而呛咳了一下，伸手攥紧了素世的外衣下摆。

她的alpha在她怀里不停地发抖，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像是一只被丢在雪地里的狗。长崎素世低下头轻吻她的发顶和侧脸，温暖的手掌从她的后颈向后背抚摸。睦将脸埋在她的肩膀，因混乱而疼痛的身体随着素世的接触一点一点回温。

睦抬起头，侧过脸向素世索要亲吻。长崎素世没有拒绝她。海风的味道在她们之间交递——素世几乎都要忘了——她们的气味是这样相似。一阵、一阵交错的风掀起浪花，潮汐也正在漫过素世的身体。

察觉到睦伸向她裙底的手，素世抓住了她。

“...你控制不住自己，是吗？”她气息不稳地说。

若叶睦只好将手缩了回来，困惑地摩挲着自己指腹间的湿润。

素世把她松开了，并且背转过身去。

“去看看你的花吧。”素世说。

匆匆地结束一些工作，长崎素世没有在外面多待，径直回到了她的办公室。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素世注意到若叶睦在后院的花圃里一直忙碌到黄昏。但是入夜以后，前场的职员会退回后场，那里不再有睦的位置。若叶睦立在桥上等了一会儿，随后沿着大路走向赌场那边。

“据说她赌运很好。”一个声音在她身后说，“昨天晚上赢了好多钱。”素世盯着窗外睦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里。

“随她去吧。”她说，再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人。她身上黑色的西装和一般员工的制服显然是不同的材质，蓝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眼角上着精致的淡妆。

长崎素世忽然笑，说：“我是不是耽误你做生意？”

丰川祥子靠近她，微凉的鼻尖亲昵地碰了碰她的脸，“我的生意不就是你的生意吗？”她说。

老板。她这样称呼，弯下腰替素世解开她高跟鞋的搭扣，再抬起她的小腿，引导着她向后躺倒。长崎素世没有推拒，只是闭上眼睛。

祥子说：“你已经好湿了，忍很久了吗？”

素世说：“你再说一句话就从这里出去。”

丰川祥子低下头笑，在长崎素世紧致的小腹落下一吻。拨开那里薄薄的衣物，一道一指长的旧伤疤狰狞地爬在她的皮肤，随着素世的呼吸而轻轻起伏。

祥子垂目亲吻她的伤痕，“警察已经来过了吗？”她低声地问。素世没有回话。

“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也不会查的。本地两大黑帮斗得正凶狠，其中一位的首领忽然死掉，这不是警察愿意介入的事情。”

祥子一面平静地讲，一面将湿润的吻下沿到长崎素世的腿间。她将舌尖送进素世流出水液的下体，在感觉素世绷紧腰的瞬间与她十指相扣以示安抚。

“......这些和我又没有关系。”长崎素世叹息。

“是啊，和你没有关系。”丰川祥子点头。素世顿了顿，好像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但祥子没有继续讲下去，她温吞且有序地为素世口交，右手仍然牵着她，左手分出两根手指慢慢摁揉她的阴蒂。在素世短暂高潮以后，沾满水液的手指伸入她紧缩的甬道，耐心做着扩张。

长崎素世缓缓吐气、尝试平复自己的呼吸。丰川祥子正自上而下望着她，她伸手过去盖住她的眼睛。

“你为什么关心我的事？”素世说，“我如果死了，你是最开心的吧？”

她欠着她的钱，数目不小，足够丰川祥子卖身在这里做工30年。但祥子只是笑笑。

丰川祥子说：“我喜欢你啊。”

长崎素世盖在她眼睛的手转而揪住她的耳朵，祥子因吃痛而低头。素世将她翻过来，跨坐在她腰间。

长崎素世低声说：“别说谎。”

她拉开她膨起的裤裆，用手在她已经挺立的腺体再套弄了几下。腺体前端抵在腿心，素世咬着下唇将她吞了进去，因为被进入而发出快慰的声音。

她拉住祥子的手搁在自己的腰上，急促地说：“扶着我。”

好。丰川祥子点点头，环住她的腰际，让素世将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开始引导她上下起伏。素世在她背后低低地呻吟，一段时间以后，祥子闻到她的味道，慢慢充满了整个室内。

她闭上眼睛，继续完成着她的工作。

3

结束的时候，她们都沉默无言地等待着结的消退。夜已经很深了，放松下来的素世眼神的焦点有些涣散，但祥子仍注意到她长久地盯着自己的双眼看。

“下次直接和睦做不就好了？”她忽然脱口而出。说完这句话，她和素世的身体同时僵硬了一下。

“抱歉。”丰川祥子低头。

“为什么道歉？”

素世的手抚过她脸边，将她汗湿黏在脸上的发丝一点一点拨开。平静的目光里蕴含着包容，还有一点点痛苦。

丰川祥子在素世的注视下恢复了冷静。她的目光环顾房间的四周，停留在靠近她们的茶几上一只细长的香槟酒瓶。然后祥子说。

“这一回你不可能再做到撇清关系，明天天亮的时候就走吧。”

长崎素世蓝色的眼睛慢慢地眯起，“是你做的，对吗？”

祥子没有回答。

她从前门出来的时候跌跌撞撞的，差一点没有踩稳脚步摔到地上。头顶炸开的香槟、玻璃渣子以及长崎素世的愤怒都使她耳朵嗡嗡作响。狼狈的祥子正好遇到若叶睦从赌场里回来，她好像已经适应——至少看起来没有再被陌生人下药——清晨的阳光透过她淡金色的眼睛里反射。鼓鼓囊囊的衣兜里自然是装满了纸钞。

“祥......”她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要扶她。但又因为某种原因不敢上前，立在原地。

“睦。”丰川祥子笑了，她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将浸满鲜血的手伸向若叶睦，“帮帮忙，扶一下我。”

作为alpha她们两人都不够强壮有力，在真正的肉搏中常常第一个受伤。丰川祥子忽然这样想。她侧头看一眼身旁架着她往前的若叶睦，心里生出些淡薄的同病相怜。可惜这样的共鸣大约是她的错觉。

即使现在她们在同一个位置有着一个差不多同样大小的伤痕。

她扶着祥子走到路边，安静地陪她等到出租车从城里驶过来。在把祥子送上车以后，若叶睦想要转身回到公馆里。

“睦。”丰川祥子拉住她的一只手腕，“...你还要回去吗？”她有些迟疑地问。

若叶睦沉默了几秒，没有回应。祥子松开若叶睦，再看了一眼她明亮的眼睛。

“去吧。”丰川祥子鼓励她。

若叶睦向她点头致意，接着掉转过头快步离开。祥子从提包里取出一张手帕，有胜于无地按在自己眉角止血。

若叶睦浅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后视镜里，和公馆的里的所有人不同，她还穿着从晒盐场取出来的宽大的白衬衣。这在无形当中也是构成她被驱赶的原因。

素世不一定是故意的。祥子闭上眼睛想，她只是胆小，并不是想要若叶睦遭人排挤。而若叶睦是怎么想的呢？

思绪闪回到几年以前，那时她和长崎素世只是学校里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她们早早约好在成人式以后就结婚，但丰川家忽然破产，父亲消失、祥子为了躲债出走。

长崎素世应当有挽留过她，祥子忘了。回来时素世已经在海上建起一座艰难斡旋在各方势力间的宅邸。

至于若叶睦，祥子应该只见过她两面。一面是小时候在音乐竞演上；第二面是在她回到素世身边以后，素世哭笑不得地告诉她她已经结婚，妻子刚刚因为故意伤人被判刑。

给我看看她的照片。为了转移素世的注意力，祥子记得她是这样对她说的。长崎素世从立柜上拿下一个相框，里面黑白相纸的中央，有一个极其年轻的女孩肃穆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

是的。祥子想起来了，不管怎么样她们都还相当年轻。尽管她想要遗忘的事情已经累积得足够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祥子眉骨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一个电话从祥子私人用的电话打进来，她拿起听筒，听筒另一边传来嘈杂的乐声。

第一次惠顾的顾客对她感到满意，祥子微笑着对着听筒讲了几声“谢谢”，又讲了几声推拒。她并不是很想一直从事杀人的工作，尽管她本人并不排斥冒险。祥子熟悉地方帮派的报复心以及他们凶狠多疑的嗅觉，放下电话，祥子开始收拾她的行李。明天早晨，有第一班前往陆地的轮船。

也许她会在那上面遇到素世和若叶睦......祥子放任自己在想象里沉浸了一会儿，忽然有另外一个电话打进来，催促她晚上到赌场轮班。

丰川祥子很迟疑。

4

若叶睦在公馆的主楼下站了一会儿，路过的职工和客人要么躲开她，要么无视她。但是睦本人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在日光底下轻轻皱着眉。

长崎素世站在她的落地窗前，在她视野能看得十分清晰的地方，有一个浅色的影子在她的门前慢慢地走来走去。她不知道她还要在那下面走多久，但是如果她想要一直这样走下去......素世又该怎么办呢。

素世看到她忽然离开了原地，过了一会儿，她从竹板桥的那一边回来，带着一个小小的花盆。

睦敲了敲素世办公室的门，在素世说“进来”以后捧着花盆钻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到长崎素世空空荡荡的办公桌上。

“小睦送给我的吗？”素世说，她伸手拨弄了一下被若叶睦照顾得很健康的细嫩的叶子，素世认不出这会开出哪一种花。

“但是我不想要，小睦放回到后院里吧。”素世说。

若叶睦顿了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长崎素世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她稍稍靠近了睦站的位置，小声地问：“怎么了？”

“素世。”若叶睦抬起头来看着她，单薄的嘴唇颤动了几下。长崎素世怀疑她正在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

若叶睦说：“素世，我要走了。”

长崎素世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若叶睦摇头，视线重新回到她自己的鞋尖。也许去哪里都好吧，她不明白素世为什么要这么问。

长崎素世忽然抬手遮住自己脸，从若叶睦身边退开。

在素世背转过身之后过了几秒，若叶睦才后知后觉猜测她或许在哭。这让她不知所措，只能站在原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而且，若叶睦注意到今天素世没有打开换气设备。

为了让素世感到安全，睦也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动作比较笨拙，踩到了地面散落的玻璃碎片，有血从她脚底汩汩流出。

“小睦！”素世忽然冲过来，她是在窗玻璃的镜面反射上看到的。

素世让若叶睦坐到沙发上，然后在她面前蹲下来，褪下她的凉鞋察看她的伤口。

察觉到若叶睦一直在忍耐地吸气，长崎素世无奈地放轻了她消毒清创的动作，“如果感到疼就说话啊。”她埋怨。

“不是的......”若叶睦气息不稳地说。她并没有讲完，但是轻轻推了一下素世的肩膀，闭上眼睛发出了痛苦的叹息，“素世，你离我远一点。”

这样的日子应当结束了。长崎素世丢下酒精和棉球，扑到睦的怀里陪着她一起流泪。

最后长崎素世痛苦地说，她马上要离开这座岛，明天早晨有第一班去往陆地的船。与素世道别、从公馆里出来，若叶睦感到精神恍惚。但是沿途亮起的灯光仍然给她引路，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

丰川祥子在门口看到她时显得很讶异，“睦？”她甚至抬起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若叶睦只是点点头，没有回答祥子的问题。但在这种时候看到祥子让她莫名地多了一些安定感。她指了指祥子手里拿着的嘴笼，示意她自己需要这个。

祥子为她戴上，有些迟疑地目送着她往地下室里走。

若叶睦的运气是最好的。这里的人认识她只需要和她坐到一张赌桌上。若叶睦不懂规则、也不会计算，她模模糊糊知道这些都是概率的问题。她坐到离荷官最远的一张椅子。

几个回合以后，睦有些倦了，她和往常一样讨厌这么多信息素一齐朝她涌过来。光滑的纸牌发到她手里，荷官冲她微笑。可是，荷官的味道她也感到讨厌。

在睦看来，她一直在赢，因此不在乎输的人以及试图掌管命运庄家的眼色。睦在赌桌上搁下一张黑桃A，抬起头，一支锋利的黑色的小刀戳到了她的眉心。

若叶睦的运气是最差的。

她满脸是血地从赌场的门口闯出来，看到丰川祥子正和两三个穿西装的人打斗在一起。她没有多想，握着一只刚刚敲过她自己额头的钢管扑了上去，对方被地狱恶鬼突然出现的睦短暂吓退。睦看到像一只布口袋一样无力靠在墙角的祥子。

她身上有几处汩汩流血的窟窿，平日里温和的脸庞已经看不出血色。若叶睦试着喊她的名字，丰川祥子迟缓地撑开眼睛，目光落在她头上戴着的沾满自己和他人血迹的止咬器上。

祥子或许是想要帮她解开，但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那样做。她只能将手搁到不住颤抖的若叶睦的头顶，若叶睦的温度经过皮肤让渡到她的指尖，让她想起童年时抚摸一只幼犬的触感。

5

素世，你在看什么？

有相熟的朋友靠近过来，不无忧虑地问她。

长崎素世站在甲板上，远远望着这座她本不愿离开的小岛。黎明的海风携带着湿润的气息，一遍一遍吹拂着岸边连绵的椰林。视野里是一片安宁的景色。

“我...我不知道。”素世回答。

朝前看吧。友人善意地劝她。素世迟疑地转头，看到高耸的白云，明朗的日光，以及清晰的天际线。几只海鸥正在蓝天下盘旋。

空空的船只即将驶离港口，启程的汽笛已经拉响，像一阵呜咽。

Part 1. 坏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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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时刻刻消散的光令人恐惧。”

1

焰火大会开始的时间是21点。集市上人山人海，天空飘满彩带和乐声。港口反而是寂静的，船都停在这里。

素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船坞旁边，她把自己藏到灯光的阴影里，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还没好吗？”长崎素世担忧地问，但是一团漆黑的夜里没有传来熟悉的回应。素世不安地往前靠近一点，小小的船浮在人为蓄积的海面上，随波浪微微上下起伏。

一只细瘦但有力的手臂将她从岸边拉上了甲板。

黑暗中，丰川祥子的眼睛亮亮的。她牵着素世钻进狭窄的船舱，解开联结甲板和陆地的绳。顺利地让这艘从未出过海的小船起锚，驶出了港口。

她们在黑夜里破开白色的浪花，素世的脸因害怕和兴奋而变红，祥子则一直拉着她的手待在她的身边。五色的焰火落下，她在稍纵即逝的光亮中描摹着她的侧脸。

偷偷开走新造的船不算是什么大错，但是差点回不来就难说了。祥子没开过船，素世也没有。焰火落下以后，她们开始在海平面中央来回兜圈。看着她因为过分认真而咬紧的下唇，长崎素世也有些焦急。她拍拍祥子，伸出手示意她向远处看。

那里有灯塔的光。她们顺着微弱的亮光追过去，回到岸边，正好遇到祥子的母亲和太太们从剧院里出来，剧院的门口朝着海面，但她们是进到室内听音乐会。祥子被唠叨的母亲领走，同行的贵族太太和小姐们都跟上去。剩下素世和一个陌生的小提琴手。

她与丰川家应当不是一路的，那么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偶然吗？为了显得礼貌，素世只能向她打招呼。

“晚上好。”素世说，“您下班了吗？今天天气不错。”

路灯噼啪作响，熄灭又亮起。对方点点头，但是没有回应。素世感到有些滑稽，尽管这个乐手穿着乐团首席的衣服，但她看起来最多不超过15岁。

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衣裳...她无奈地想，这些音乐家总是这样，巴不得神童在子宫里就开始扮演大人。

“祝您晚安。”长崎素世微微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晚安。”小提琴手猛得抬起头，慌张地回应。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但素世看到她已经脸红了。

为什么呢？素世感到困惑，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第二天她又遇到那个乐手，冥冥中她其实有点预感。今天是祥子参加音乐竞演的日子，她先去到后台见到祥子，祥子拉着她，在狭窄的换衣间里拥抱、接吻。即将要上台的选手毫无紧张感，直到素世不知第几次推开她，“出去吧”她笑着亲亲她的鼻尖。

从后台出来，比赛已经进行三分之一。素世在最边缘处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一束追光孤零零地打到台上，素世抬起头，正好看到昨晚那个小孩和她的小提琴站在那里。

隔着不知多少米的距离，素世感觉她好像冲自己点了点头。应当是她的错觉，她认为自己不是那种在人群中会被一眼找到的人。

她拉得中规中矩，9分半的选曲，素世听得心底一点一点浮现出烦躁。是因为这首曲子吗，她默默记下曲目的名字。好在乐手总有下台的时候，在观众起立鼓掌的空当，她拿出长长的选手名单，确认祥子出场的顺序。

祥子演奏完以后就想要离开，素世则有些犹豫。

“至少等到颁奖吧？”素世说。

“没事的。”祥子满不在乎地耸肩，“这又没有意义。”

她说得轻描淡写，“他们还要比一整天”，祥子提醒素世。素世知道她最讨厌浪费时间，只好妥协迈步跟在她后面。

一直走到剧院门前的小码头上，祥子忽然停了下来，她好像在远处看到了什么。不等素世也探身张望，祥子对她说。

“抱歉，素世。我们能过一会儿再见吗？”她诚恳的语气让人没法拒绝，“你10点在电影院门口等我好吗？”

看到素世点头，祥子愧疚地笑笑。她戴上帽子敏捷地转身，很快就消失在剧院广场的拐角处。素世抬起手表，时针正好指向9点，她还有1个小时的时间需要消磨。

这不是她擅长的事......即使是慢慢地走，走到她们约定的地点也只需要15分钟。那里车水马龙，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店铺或者咖啡厅，光是站在那里素世会感到很紧张。

要在街上来回走吗？素世思考着，恰好街边徘徊着几只流浪的狗，素世盯着其中一只最弱小的看。白色的、行动起来像一只被风推着走的毛线球。再抬起头，视野里忽然出现一把黑色的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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