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新年了呢，請問初華小姐有什麼新一年的願望嗎？」

鏡頭正對著那副無可挑剔的端正五官，三角初華拉著長音「嗯」了一聲作出思考的模樣。

「果然還是希望Sumimi能夠挑戰更多新的事物，展現不同的魅力給粉絲們看吧？」她微笑著對鏡頭回答，在主持人說出「哇，不愧是初華小姐，很帥氣的回答呢，會繼續期待Sumimi的活躍的」時，初華很快又接上：「謝謝，希望粉絲們在新的一年也能夠繼續支持我們呢。」

「那麼真奈小姐呢？對於新一年的抱負是？」

訪問的對象轉向了隊友純田真奈，這讓初華得以有片刻放鬆的空檔，調整有些僵硬的嘴角重新綻放出完美的笑容，再輪到自己時的下一個問題是：「今年的跨年會怎麼計劃呢？比方說和誰一起過之類的？」

以偶像來說這題能回答的範圍明明很有限吧，初華在心裡苦笑了下，彎起眉眼說出準備好的答案，「可以的話想和家人一起過呢，也好一陣子沒回家了……雖然今年因為工作安排的關係很可惜沒能實現，但希望明年能和家人一起那就好了。」

應該不算是說謊吧？至少在她心裡，小祥也可以算是家人。

如果要說新年想和誰一起過的話，那豐川祥子便是她唯一的答案了。

現在就很想見她。

「的確，年末的話Sumimi的工作想必也很忙碌呢，真是辛苦兩位了。」

「不過很開心喔，包括今天能在這裡見到大家！」真奈適時補上，面帶燦爛的笑容向節目現場的觀眾們揮手。

「是呀，很謝謝粉絲們一直以來的支持，希望大家明年也能度過美滿的一年。」初華也揮起手，兩人在掌聲與喝采下結束了訪談，最後一口氣表演了兩首新曲，今晚的工作便正式告終。回到後台換下衣服並稍作整理，她分別向真奈與其他工作人員們道別，走出休息室時終於能收回那一直掛在嘴角的弧度。

和祥子上一次見面已經過了將近兩周，正如在訪談所說的，年末年始，Sumimi的行程基本上忙得排不出空檔，再把Ave Mujica加進去三角初華恐怕連覺都不用睡了。總指揮在思量過後乾脆放了大家幾天假，要是狀況不佳導致排練效率低落那還不如別浪費時間，「初華，我這樣說對嗎？」對著好像有什麼話想說的初華，祥子端起美麗的微笑，口吻一如既往優雅。

無法反駁，再執著下去小祥也會不高興。

三角初華只好默默接受這樣的安排，Ave Mujica休息的話，她自然就見不到祥子了。

好想見她。

……那如果約小祥一起跨年呢？

腦海中閃過方才採訪中出現的問題，跨年有沒有與誰一起度過的計畫，答案當然沒有變還是小祥。

初華捏緊了手機點開和祥子的對話視窗，她們的交流停在幾天前祥子向她確認行程還有作詞進度。兩人的對話大多圍繞著工作，或者說至少由祥子那邊發出來的訊息都圍繞著工作，初華偶爾會傳些無關緊要的閒聊或那些單純是她自己想分享讓祥子知道的消息給她，但祥子向來只針對正事進行回覆。

她不會怪祥子無情，小祥之所以變得如此……倘若可以她還真不想說出這個詞，冷淡，她想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祥子不想說她就不打算去過問，只是偶爾仍會懷念記憶中那段裝滿星星和獨角仙的童年時光。

三角初華頓了頓。

既然小祥本來就會無視工作以外的訊息，那自己不抱期待地問問也無妨吧？

初華沒意識到自己的矛盾，事實上在持有這個想法的同時她就不再是不抱期待的。她開始構思各式各樣的對策，要是小祥真的無視這則訊息，她應該是要當作自己沒傳過轉移話題還是道歉假裝傳錯人了？假裝傳錯的話，小祥有沒有可能多問她一句原先是要傳給誰呢？要是小祥會在意就好了。

經過反覆思忖，她在心裡打定了主意，祥子超過十分鐘還沒有讀訊息的話她就會將其收回，接著解釋自己不小心傳錯了，請她不必在意。

即便如此還是很緊張，她會讀嗎？會回覆嗎？會拒絕？還是有沒有那麼一點點的可能性，她會答應呢？

明明一直都不是會流手汗的體質，此刻卻感覺握著手機的掌心變得黏答答的，將跨年邀約傳出以後初華正忐忑地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右上角顯示的現在時刻。

甚至中途打了退堂鼓在想要不要提早撤回，猶豫地舉著手指煎熬地等到第九分鐘，上方跳出了回覆通知。

「好。」

……咦？

三角初華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非常不顧偶像形象地大力扯了扯臉頰，刺激沿著臉部神經衝擊大腦，傳來切切實實的疼痛感，她愣了好幾秒鐘才敢確定並非身在夢中。

「初華？」

也許是停在已讀未回的狀態太久，對面的豐川祥子確認般傳來一句。

她這才大夢初醒般慌慌張張地回覆起來，字裡行間盡是藏不住的歡喜，飛快與對方敲定了具體碰面的時間地點。

真的不是夢吧？

結束了跟祥子的對話後她還反覆翻看著紀錄，胸腔裡是心臟飛快的鼓動，指尖是壓抑不住的顫抖。

直到隔天，豐川祥子真的在約好的時間出現、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都還感到不可思議。

「小祥，那個……」就連原先準備好想告訴她的話都說得支支吾吾的，三角初華因為頻頻卡殼而窘迫地低下了臉，面頰紅紅的。

有很多想對她說的，包括謝謝她答應自己的跨年邀約，可以跟她一起跨年真的很高興，當然也很好奇想問她怎麼這麼乾脆就說了好……

「初華。」祥子冷靜的聲音打斷她紛飛的思緒，初華抬起頭來，注視著她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她們約在一個無人的公園，這裡本就並非鬧區，尤其是像這樣的夜晚，大多人都選擇到更熱鬧的地方去慶祝了，像這樣不起眼的小公園便乏人問津，相當適合如果被認出來會很麻煩的初華。

若能去那些熱門景點和人群一起享受新年氛圍那當然也很好，但祥子想必不會同意，所以初華對地點沒有任何意見。再說這間接促成了只有她和祥子兩個人的完全獨處，她自然也是樂意之至。

「今天的事情，結束後可以全部忘掉嗎？」豐川祥子站到了距離她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伸長手臂就能將她攬進懷裡。三角初華甩甩頭，並沒有那樣做，「為什麼？」紫眸困惑地投向對面的人，晚風正好拂過那微捲的天藍髮絲，被吹得盪起又落回胸前。

「沒有為什麼。」祥子的語氣有些強硬，「初華能答應我嗎？」

用嚥口水的動作緩解喉嚨乾澀所帶來的不適，初華還是有很多想說的，只是最終都吞了回去然後點點頭。假設現在不點頭，小祥是不是會掉頭就走？

見初華答應後祥子露出微笑，口吻少了先前的強勢，表情甚至稱得上溫柔，讓初華恍惚地想起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對方這樣的笑容。

「初華不是有想做的事情嗎？是什麼？」

並沒有不好，但是今天的小祥……跟平常不一樣。

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溫柔的、和自己沒有距離的小祥。

「想和小祥一起放煙火。」

「煙火？」

「嗯，我買了一些，想和小祥一起。」初華亮出了手上的袋子，「可以嗎？」

祥子想了一下，「不危險的話。」當紅偶像在元旦玩煙火送醫院這種事上新聞可不好。

「不危險的。」她趕緊說，從袋子裡把東西拿出來展示，「是這種手持的，還有直立放在地上的，都是很安全的種類。」她顯然是在購買的時候就考慮過對方可能有的擔憂。

被初華誠懇的保證打消疑慮，祥子點了頭，「那可以，也許需要初華教教我？我沒有接觸過這一類的東西。」單純欣賞的話倒是有，很多次，過往新年時曾和家人搭渡輪去旅行，那時還在海上看了煙火……。

三角初華啊了一聲，有些臉紅地搔搔後腦杓，「其實我也沒什麼機會玩過，不過買的時候有仔細問過老闆……我想應該沒問題的。」

「嗯，那就開始吧？」

「小祥要點嗎？還是我先來？」

「初華先吧，畢竟初華應該比我清楚該怎麼做。」

初華往地上放了一個花筒，同時拿出打火機，平常當然不會用到火，她甚至想不太起來自己有沒有曾用過的經驗，一時之間也緊張起來。

「小祥，往後退一點？」她回頭望了一眼，不太確定地說。

「不是說不危險的嗎？」祥子看著她。

「就是以防萬一……」

「我知道了。」輕輕嘆一口氣，祥子依言往後退了一步，「那初華也注意安全。」

初華應了一句好，隨後專注於眼前尚未點燃的花火。公園內僅有稀稀落落的幾盞燈光照明，只能勉強看得清眼前，她找到黏在煙火側邊的線頭拉開，舉著打火機的手小心地靠近。

深呼吸一口，她下壓拇指點燃了火。

點起的火苗接觸到引線，線頭燃燒起來，火光竄動逐漸移往本體。蹲著的初華站起來向後，退到和祥子並肩的位置，她們一同注視著煙火被點燃，噴發出絢麗的火花。

選的是會變色的款式，雖然貴了點但要看就想看漂亮一些的，何況是與小祥一起。初華偷瞄著身邊的人，比起煙火她的心思似乎放了更多在祥子身上，五彩的火光不停變換，映照在那雙香檳色的眼中，煙火的光亮也為那張白皙乾淨的臉龐鋪上不同顏色的光。很好看，初華想。跨年的重點從來不在怎麼過，只有和誰過。

「很漂亮呢。」祥子說，對身邊人明目張膽的視線渾然不覺，專心凝視著那如噴泉般迸射的花火，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從柔軟的眉眼之間可以看出難得一見的放鬆。

初華又一次感受到祥子與平時的不同。

為什麼呢？無論是在重逢後變得冷淡，又或是現在偏偏恢復了溫柔，初華都沒能問出口，只在伴隨火花噴出而不間斷的燃燒聲響中啞了口。

「初華，可以換我試試嗎？」

她愣了一下才交出手上的打火機，都沒發現前一發煙火已經燒完停下了。和祥子一起拿出新的放到地上，她們並排蹲著，初華向她講解具體步驟應該怎麼做。

祥子比起自己應該又更缺乏用打火機的經驗，她擔憂地反覆提醒不要燒到手，點了引線後要盡快退開云云，最後甚至猶豫地伸手說：「要不然還是……」

「不用擔心我，初華。」祥子無奈地朝她笑笑，不是說不危險嗎，現在這副模樣又是怎麼回事？

不用擔心我。祥子的聲音在初華腦中迴盪。不用擔心我，祥子說，怎麼可能不擔心小祥，初華想說。

她經歷了什麼，想要和她一起分擔。她在面對什麼，想要和她一起承受。

點火的動作失敗了一次，豐川祥子稍微鬆手，接著拇指再次用力。這次順利點著了，火苗逐漸靠向引線，接觸然後成功地點燃煙火。

彩色的火光再次亮起，再次倒映於那雙眼眸。祥子因為自己的成功而綻放出笑容，初華霎時間被拉回小時候，眼前的祥子和過去的模樣重疊起來。豐川祥子彷彿又變回那個聽她講述星星的故事時會雙眼發亮稱讚她懂好多的女孩子，那個見她從樹上抓下獨角仙時會興奮地張大嘴感到驚奇的女孩子。

此時此刻的豐川祥子，像是不再有煩惱、也像是不再對外界處處防備的樣子。無憂無慮的小祥，好希望她永遠都能是這個樣子。

但很顯然不是，煙火燒完了，初華伸手往袋子裡撈了撈，改拿起手持式的線香花火，抽出一支放在手裡，另一支遞給了祥子。

她一直有在注意時間，離午夜還有三分鐘，現在點燃的話應該會在燒盡之前到新年。

「小祥有什麼新年願望嗎？」鳶紫色的眼睛泛著柔亮的光，溫和地朝她望過去，一邊用打火機燃起自己手上的煙火。

「與其寄託在『願望』這種東西上，我更願意相信用自己的手去開創。」

「很像小祥會說出來的答案呢。」初華眨眨眼，並不感到意外，「那小祥要問我嗎？我的願望？」

「初華的願望是？」祥子配合地開口。

是小祥一直保持此時此刻的樣子，不要再對我築起高牆，永遠都向我展露這樣的笑容。

「不告訴小祥。」初華卻幼稚地說，故作神秘。

祥子倒也沒有抗議，只是拿她沒辦法地搖搖頭，更沒有再追問。

「小祥，把妳的煙火靠過來？」自己的已經燒了三分之一，祥子的卻還沒點燃，再這樣下去會沒辦法一起舉著煙火過新年。初華收起打火機，偏著金色的腦袋試探性地問她。

祥子朝她舉起煙火，火藥的尖端輕輕靠在燃燒中的光點上，維持著接觸的狀態一陣子以後，她的煙火也被初華的點燃。

兩簇花火點亮昏暗的夜色，像兩朵盛大綻放的花。火藥燃燒的時候會霹靂啪啦地作響，但不會蓋過她們說話的聲音。初華拿出手機盯著看，在倒數十秒的時候紅唇輕啟，開始數了起來。

祥子在剩下七秒的時候加入一起數，初華恍惚地想到聽說金魚只有七秒的記憶，如果她也只有七秒的記憶那她想拿來記住這七秒。是可以這樣算的嗎？不知道，想起祥子要她在今晚過後把今天的事都忘記，她不想。

三、二、一……

「小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初華。」

能和小祥一起跨年，自己的願望大概就已經實現了一個。願望實現的初華耳熱地低下臉，還有什麼能比和喜愛的人一同迎接新年第一刻更值得人高興的事情呢。

「小祥，那個，今天真的很謝謝妳，可以答應我的邀約……」她用手指搔搔臉，多虧了花火帶來的光亮，她臉紅的樣子被照得一清二楚。

「初華。」

初華的線香花火先燒完了，然後是祥子。暫時將燃盡的煙火放到一旁，祥子出聲喊她，上前一步捧住了對方的臉頰。

「我知道初華都在想些什麼，也知道初華想要什麼。」金色的眼楮像是發光的寶石，毫不避諱地直視她。

「所以初華要再等等，我暫時……暫時還沒有辦法回應妳。」

在腦袋反應過來她在指涉什麼之前，祥子先一步踮起了腳尖，湊近嘴唇抵上初華的唇心，淺淺地停留。

被吻了。甚至比真正的煙火還要有爆炸的實感，腦袋裡一片花白，耳邊轟轟作響，當機的初華徹底僵住身體，一動也不動地任憑祥子動作。

分開時意識回籠才有點後悔沒能好好地回吻她，要求再來一次會不會太恬不知恥？初華害羞地想，捏著手指很猶豫要不要出聲請求。

「這樣理解我的意思嗎？初華。」祥子退開，長出一口氣，雙手疊在身前互相交握。

「嗯。」初華垂下臉點點頭，已經很讓人滿足了，光是今晚豐川祥子的不同就足以令她滿心歡喜。原來小祥都明白的，原來小祥也想回應自己。

願望都會實現的。

三角初華從房間的床上醒來。

不是夢啊。她起身，眼神還有些朦朧，呆呆地看著昨晚沒放完於是帶回來、姑且先放在桌上打算今天再收拾的煙火。

「早安，新年快樂，小祥。」既然小祥要她忘記，那麼她再說一遍也是正常的，對吧？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手機，初華轉轉眼珠子狡猾地想。

沒多久便收到了祥子的回覆，不是新年快樂，是提醒她明晚有Ave Mujica的排練，雖然知道她前面還有行程但請盡量不要遲到。

恢復成了過往公事公辦到有點冷酷的語氣，果然變回來了，是平常的小祥。

初華看著手機有些哭笑不得。

但沒關係，昨晚已經得到答案了。

時間早晚，她們只是在等待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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