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正在路上左右交替着挪动自己的脚，每次迈步不能离地面太高；她的手必须自然垂下，除了在惯性的带动下摇晃外，像正常人一样摆动手臂是不被允许的；她的头始终耷拉着看着前方地面，作出一副似乎有在用力但却支撑不起来的样子；这是傀儡演员需要专门掌握的行走方式，这样的走路姿势是为了突出傀儡的无力感。傀儡演员与正常人的区别要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因此傀儡演员必须在日常中就习惯这种走路姿势，并且要能以这种姿势基本追上正常人的行走速度，对体力的消耗其实是非常大的。因此傀儡演员是需要做体能训练的——你终于会看到，一群玩偶像活人一样进行着体育运动。

理论上文雅此时只算是半个人的状态，她仍然要假装自己是在傀儡师的操纵下行动。罗毅握着操纵杆的手始终悬在文雅身后，尽管他此时并没有真的在操控，但文雅形式上仍在傀儡师的手中，至少要展示给外人的是这样一个概念。

罗毅提着操纵杆，文雅走在罗毅前面。虽然她看不见傀儡师，但可以通过身上的束缚带感知到罗毅的大概方位，如果她偏离罗毅太远，她身上的束缚带就会开始牵引她，甚至将她架起——而这个有趣的点有时也能提供一些别样的节目效果：

文雅透过面罩的孔隙看到路边有个小孩正看着自己，于是她便想要去逗弄一下这个孩子。她偏离了罗毅的路线，一步一挪地靠近这个孩子，并微微伸出双手示意想让孩子跟自己玩。

但是这个孩子似乎没有接受文雅的邀请，他看到一个不知是真人还是玩偶的东西，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向自己走来，也不知是想要做什么，瑟缩着躲在了大人身后。罗毅见小孩似乎有点害怕眼前的这具傀儡，于是没有跟过去，而是默默收紧了操纵杆。

随着文雅离罗毅原来越远，她感觉自己受到的牵引力越来越大，但她还是一点一点挪动过去，做出一副很想要跟孩子玩的样子。旁边的大人都笑了出来，轻轻推着小孩让他去跟玩偶姐姐握个手；小孩却是一脸的不情愿，紧抓着大人不松手。

文雅还是继续走来，而罗毅毫不留情地将操纵杆稍稍向后拉动。最后文雅身上的束缚带被拉伸到了极限，大臂被吊起在了离小孩半米处，小臂自然垂下，整个人像一个反写的“山”字。按照傀儡表演的标准，文雅此时已经被“半挂起”，她已经接受操控，不会再做出自主的动作了；但罗毅继续牵动操纵杆，他要将文雅完全展开，狠狠“惩罚”这具不听话的傀儡。文雅的手臂于是被强制平举，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出一个T字型。

小孩瞪大了眼睛，似乎就要哇地一声哭出来了。罗毅这才松开操纵杆，走了过来，摸摸小孩的头说：“不要怕，一个傀儡而已。”随着罗毅的松手，已经进入完全傀儡状态的文雅像一滩烂泥一样软了下去，趴倒在路中。小孩看着眼前这个玩偶，她的手臂覆盖着纤细的黑色布料，面部也像是黑布包起来的倒模，似乎看不出人样，但她的几个关节和反光处，却又偏偏透出一点肉色。小孩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路边围观的人群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文雅就这样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滚烫的地面和毒辣的太阳两面煎烤着自己；她的头发杂乱地散在地上，将她的面部完全掩埋起来；只有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腹部能让人看出这似乎是人扮的傀儡。进入完全傀儡状态的傀儡不会有任何自主行为，甚至失去人的本能，直到傀儡师将其唤醒。这是对傀儡演员意志力的极大考验。

待小孩走后，罗毅这才来到文雅身边，两手拖着她的腋下将她拉起，让她恢复常态。

马戏团内当然不止文雅一个傀儡演员。罗毅和文雅正继续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正是她的欢喜冤家吕艳。

不同于文雅的黑手套和黑面罩，吕艳由于其手套和面罩的颜色，以及装饰繁复的服装搭配，被戏称为“雍容华贵的白傀儡”。她手上套着薄如丝袜的白色手套，只在手指关节和手肘转折等地方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肉来；她的面罩也是白色的，紧密包裹着她的娃娃脸，胖胖的脸颊撑起一点肤色，在透与不透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而这白色的面罩，以及她的蕾丝头纱，一片雪白之中衬托出她乌黑的长发。

吕艳穿着一条花边连衣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短皮靴，她硕大的裙摆活像一个出身名门的洋娃娃。——傀儡的身体主干部分必须是完全在包裹之中的，不经意间裸出一点肉来的穿帮固然引人遐想，但整块的皮肤暴露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令人生厌了。因此，吕艳还穿了一条黑丝袜，遮盖她的腿部。这样，吕艳全身就都在包裹之中了。并且她本该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轻薄布料欲遮还休的掩盖下，浑然一个穿了衣服的布娃娃。

文雅和吕艳是老熟人了，但是即使从完全傀儡状态被唤醒，常态的傀儡也并不可以自由活动，她们的主要行动仍须在操控下进行。

吕艳同样四肢僵硬地走在路上，她大概是看到了文雅，但她也没有擅自行动。吕艳的傀儡师刘放看到文雅和罗毅正迎面走来，上前抓起吕艳的手向罗毅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罗毅点头致意，轻轻拉起操纵杆，文雅感到自己受到了牵引，手臂微微向后收拢了一些。罗毅即上前来，右手抓住文雅的右腕，环于胸前，左手扶在文雅的后颈处，将文雅向下按压，朝刘放和白傀儡鞠了一躬。文雅无力地接受着罗毅的摆弄，罗毅让她弯腰她就弯腰，待到罗毅抓着她的后领将她提起，她才直起身来。

刘放也用膝盖顶住白傀儡的后腰，稍稍拉动操纵杆，吕艳在束缚带的牵引下被迫直起腰来，然后刘放牵起吕艳的手轻轻捂住嘴边，像是对文雅的致意很不好意思，偷偷笑了出来。

两具傀儡在傀儡师的控制下完成了友好会面。罗毅和刘放松开了手，黑傀儡和白傀儡的双手瞬间无力地垂了下去，然后继续用她们的傀儡步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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