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小天魔——桃源（6）

视线闪烁。

能看见的只是那个男人宽阔的身影，衣服被鲜血浸透……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了我的鼻尖。

结实的身材，醒目的头发。

啊，是他。

我紧紧抓住了身体上的链条，强迫自己动了起来。

----咔啦咔啦。

强撑着抬起了眼睑，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时，那个威风凛凛的身影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不过我只认为那是个宽大、坚固、温暖的背影，渴望拥抱他。

无法忘记，因为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把这个身影铭刻在了记忆里。

“…师兄。”

他没有看向我，是因为生气了吗？

抛开思绪，就这样看着师兄的脸。那是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脸，我希望能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师兄？

心中的疑惑硬生生停在了嗓子里。

“……”

散发出的气息，与平常的师兄完全不同。

眼睛深陷，看起来毫无生气。

黑色的瞳孔里读不出任何情绪，面色冷酷得如同磐石，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撕碎了一样，情感系统似乎崩溃了一样。

如此不和谐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看到的那个男人。

只是克制住了情绪吗？用这样词语描述显然是不够的。

空洞？我应该对师兄用这种词语吗？

不知为何，他的背影显得无比可怜。令人震惊的景象，不禁让我吞下了一口混着血液的唾液。

那样的面庞似乎，就算突然崩溃掉，也不奇怪。

“师兄……”

勉强挤出了一个颤抖的声音。

“师兄……你还好吗？”

“你…”

闭紧的嘴终于打开。

所有与师兄对峙的家伙都保持着警惕。不过这是自然。他的身体里散发出远比以往要强烈得多的能量。

“红桃，你还好吗？”

温柔的声音从冷酷的面孔下传出。

虽然他的脸很可怕，但是……这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个男人。

感觉他随时都会伸出手，温暖地抚摸我。

“我很好，我——”

喉咙紧缩着，似乎是因为刚才师兄的话在心中产生了共鸣。

“——我没事，因为……嗯。”

垂下眼睛，点了点头。被压抑的挫败感似乎消失了。

我无能为力，只能无助地看着无辜者的死亡。

我什么都做不了，自己反而成了受害者。

不过，不能哭泣。我是【小天魔】，无论遭遇什么，都不能流泪。

但是我仍然无法否定自己的情绪，所以还是尽力鼓起了声音：

“…请帮帮大家。”

“当然。”

他的回答很简短。

*铛啷！*

盘旋在空中的锁链顿时断裂，金属尘埃四散，像是脆弱的玻璃一样。

曾经坚固的锁链，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的锁链已经化为虚无。

“不可能！”

那个魔法师震惊地盯着手中的法宝。

卷轴样式的法宝碎裂开来，发出了无助的亮光。

从空中坠落时，桃源接住了我，把我放在了屋顶上，轻轻抱住了我。

“别动。”

“是，但是师兄的伤……”

一条胳膊变得一团糟糕，皮肤被撕裂，鲜血和脓液从变色的肌肉中渗出，似乎是被下了毒。

内心怦怦跳着，大气都不敢喘，看着师兄。他依然是一脸严肃，低头凝视着我，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不让我看到；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很快就会结束了。”

正如他所说，时间确实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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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的是个人类吗？

染血的白衣，身上没有任何装备，只是紧握着拳头。

然而尽管如此，他身上依旧散发着强者的气息。

能拖着那副和尸体类似的身体移动，本身就足够令人吃惊了。

那就是【小天魔】，他的脸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里。

身体上的那些伤一定非常剧烈，不过魔力的流动依然稳定，如同平静水面上温柔的层层涟漪。

如此这般的镇定，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即使是无法感受到痛苦的Ent，在濒死时也会本能地崩坏掉自己的魔力。

那么面前这个家伙，到底面临过怎样的绝境，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念头占据了在场所有猎人的脑海。

没人敢轻举妄动，只能谨慎地盯着这个人。

他只是与少女交谈着，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小天魔】的嘴唇似乎浮现一个微笑。

“……”

郑浩文努力地试图忽略掉这种温柔的展示。

那样的表情，只有在恋人或者亲人之间才会出现。

“喂，老郑，我们怎么办？”

“…在这里杀了他。”

听见短发猎人的询问，郑浩文做出了决定。

必须把那神情的一幕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作为特种任务小队的领导，必须在这种时刻做出决策。

在内心里，他这样想到：如果今天不能在这里杀了他……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自己的家人，也必须这样。

于是，郑浩文握紧了剑，慢慢凝聚着他的魔力。

除了【木槿】之外，他就是这场讨伐战争中最巅峰的战力了。

在场所有人都承认他的实力，不过要问自己能否与面前这个家伙相提并论，他也不敢确定。

至少，虽然听说自己已经要接近“那个境界”了，可是和【木槿】一比，还是让他觉得自己严重不足。

或许【小天魔】也是接近那个境界的人。

不过，有一些轻微的差异。

郑浩文，有队友。

短发猎人一脚踢向地面，第一个飞了起来，袭向小天魔所在的屋顶。

----歘！

一次突袭。

在小天魔面向女孩儿的时候，他瞄准了小天魔的后背。

“快停下！”

郑浩文连忙试图阻止他。

“什么？为什么？”

半空中的猎人硬生生停了下来。

【小天魔】依旧一动不动。

“如果你那样闯过去，恐怕会死。”

郑浩文本能地知道，如果他不阻止，自己一方绝对无法获胜。

魔力的质量和数量不少一个维度的存在。

必须要一个可靠的计划，必须要严格遵守这个计划，明智地进行每一步。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

----嗖！

连他都几乎难以发觉的速度，其他人能反应吗？恐怕根本追不上这个速度。

【小天魔】，已经从刚才的位置上消失了，再仔细一看，他已经抓住了刚才使用禁锢法宝的那个魔法师的头。

“啊啊呀！”

一阵尖叫声。那个法师试图用手杖去攻击【小天魔】的手臂，不过这根本无法阻止他的行动。

当郑浩文开始采取行动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咔啦——咚！

过于血腥可怕的场景，在眼前展开。

那个魔法师脖子以下的身体无助地倒了下去。

这个本应该在后方提供支援的人已经死掉了。

看来不需要再做什么计划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几乎没有成功的机会。

混乱在瞬间爆发。

----砰！

“该死啊——”

短发猎人的身体被卷了出去，直接砸向了旁边的建筑。一波白色的能量震荡开来，他的身体连带着建筑，一同被击飞了。

“——咳咳，尼玛的。”

从一片废墟中，短发猎人站了起来，身上的盔甲已经碎裂了。

“老子这辈子没遇见过这种怪物。上啊，打他啊！”

闻言，其他猎人才纷纷开始出手。

这只特种小队是此次战役的顶尖力量，【小天魔】也无法一击就打败那几个S级别的家伙。

“呼——”

郑浩文深吸了一口气，也朝那个家伙冲了过去。健硕的身躯在魔力的加持下不断膨胀，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出现裂痕。

他双手各持一把巨剑，白色的魔力凝聚其中。

【小天魔】并没有躲闪，而是将魔力缠在一只手上，沾满鲜血的拳头向前飞去，直直迎击。

----哐！

巨大的能量冲击爆发开来。

灼热的刺痛简直要灼伤郑浩文的眼睛，不过他硬是撑了下来，锁定了【小天魔】，继续发动进攻。

----砰！咚！

波动所及的建筑物也坍塌下来，地面下沉。建筑物废墟中有水喷涌而出。

----嗖！

一只箭从天而降，刺穿了【小天魔】的大腿，不过这并没造成什么影响，一脚踢出，击垮了郑浩文的盔甲，体内凝聚的魔力被打击得溃散。

不知是谁的鲜血溅染在战场上。

“我……会赢的。”

即便是【小天魔】的身体似乎能以很快的速度治愈伤口，不过这肯定也是有局限性的。只要坚持下去，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们一定能击杀这个家伙。

“是么……”

就在这时，小天魔张开了嘴。

“…【黑桃·黑刀】——”

突如其来的黑雾弥漫出来，染黑了周围的视野，侵向周围人的皮肤。

野蛮的气息翻滚出来。

随着太阳穴的一次剧痛，郑浩文的意识被短暂地打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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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呃……呃？！”

意识恢复了。

他浑身的护甲都被打得粉碎，肌肉似乎都被击毁，难以动弹。

郑浩文紧咬着牙关，皱着眉头，紧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啊！”

那具被炸掉头颅的尸体，属于那个短发的家伙。

远处的魔法师，【木教】的神职人员，还有猎人们……死状都差不多。

他本能地意识到了真相。这场战斗，以本不该发生的恐怖失败而告终。

双手惊恐地颤抖起来。

“嘿。”

面前传来一个充满疲惫的声音，似乎是硬挤出来的一声。

【小天魔】跪坐在他面前：

“‘两个小天魔’，这话是你用对讲机说的，是吧？”

一个充满干涩的声音。

不过话语中暗藏着严厉的警告：敢说谎，立刻就会死。

郑浩文吐掉了嘴里的血：

“…是我。”

“都有谁知道了？”

“这里的人，和……来自协会总部的另一个小队，那些人也知道。”

为什么他要问这个问题？不用想都知道。这个男人，似乎不愿意透露，那个小女孩也是【小天魔】。

“你刚才用的，就是这个对讲机，是吧？”

郑浩文看到【小天魔】手里拿着的无线电设备，脸色僵硬了起来。

斩草、除根、毁尸、灭迹。这样的方法仍然在全世界范围内通用。

不过面前这个家伙有实力，有资格做到这样的事情。

真是荒唐啊，郑浩文苦涩地笑了：

“我会死吗？”

“你想吗？”

“……”

谁会希望自己死掉呢？

从头到脚全都是血迹的【小天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郑浩文说：

“想活命，只有一条路。”

“……是什么？”

“告诉他们所有人，‘只有我一个小天魔，而且我已经死掉了’。看起来你是来刺杀我的家伙里级别最高的。帮我这个忙，我帮你活命。”

“你要我撒谎吗？”

“算不上说谎。半真半假。不管怎么样，我很快也会死了。”

他的话带着令人恐惧的坦率。

“你不害怕死吗？”

“难道我该说，不愿意死在外界的家伙面前？”

战斗结束后，【小天魔】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自然，他仍然因为刚才的沉重战斗而喘着粗气。

只不过，现在他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到情绪了，仿佛被打开了开关。

即使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依然存在。

他的一只眼睛变得浑浊了，似乎是失明了。

“…我已经看不见了。”

【小天魔】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右眼。

虽说，只要好好休息，这样的伤口很快也能愈合。

郑浩文沉默了许久才张开了嘴：

“我…无法理解……你知道，即使是我现在同意，我也可能只是在骗你。”

“说这样话的人，往往最终反而会帮我。”

“凭什么？”

“你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浩文皱起了眉头。

“因为，你是这些家伙里，眼神如此优柔寡断的人。看到你这副容易上当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过去的我一样。”

“……”

“你认为，一个无辜的孩子就该凭白死掉吗？她甚至不是【小天魔】。”

“……她，不是【小天魔】？”

“我只是之前随意教过她一点儿，因为她太弱了。”

随意教她？天魔之力？这是随意就能教会的吗？

郑浩文觉得难辨真假。

“你这样的猎人，突然死在【小天魔】手里，不是很可惜吗？至于世界树……嗯，对那些家伙来说，为将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而不惜代价，确实是正确的做法。”

他的眼睛被直直地盯着，郑浩文感觉自己正在面对一个深谙政治和金融手段的高手。

尽管之前他听过数十次这样的话了，不过他这次完全无法保持冷静，因为自己的生命现在真的受到威胁了。

“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信任我？”

“我从没说过我信任你。”

【小天魔】继续说着：

“我只关心，我去世后会发生什么。她，对我很重要，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刚才那个年轻姑娘的脸闪过郑浩文的脑海。即便他一直试图抹去那段记忆，不过女孩儿那愤怒的表情现在似乎仍然在他面前闪烁。

她，对【小天魔】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郑浩文在自己的生活中，也有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

“…我该做什么？”

“我刚才说过，随着时间推移，【天魔】会死，【桃源乡】会灭亡。”

他凝视着远方。

郑浩文感到一阵寒意，二人的观点居然在某种程度上诡异的一致。

“所以，请你向三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伸出援手。”

“……”

这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郑浩文的眼睛颤抖起来。

孩子犯了什么罪呢？这样的话在外界也很常听见。

【小天魔】口中说出的话，既是命令，也是恳求。

“如果，你能为她们安排一个去处，那就太好了。”

“……明白了。”

虽然自己的生命已经命悬一线，但郑浩文无法忽视掉，面前的敌人抛开自己的骄傲，做出的请求。

郑浩文想起了之前自己收养的孩子们。

【小天魔】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又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噗通。

但他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挣扎着努力站起来。虽说是值得称赞的努力，不过似乎很难再站起来了。

旁边，一个女孩儿正不安地注视着他。

郑浩文看到这一幕后，一切都看起来不一样了。

看上去像是中学生的孩子，本应该是微笑着上学去的年纪。

“……”

自己曾经试图杀死这样一个孩子？

他对【小天魔】感受的不再是怨恨，而是感激。自己曾经几乎违背了人性？

做了这样的事情……他还能保持自己一直以来的尊严吗？

自己禁不住自嘲起来。

----踏，踏。

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师兄，师兄……！”

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那个女孩儿哭着冲进他怀里的样子。

“啊。”

郑浩文想着。

“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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