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夫妻？」阿文慌張地說：「小雪是貓，我是人，人跟貓不能成為夫妻。」

男人的話惹得黑貓不悅，那對尖耳朵都豎了起來。

「咱說可以就可以，稻河神看著，土地神也看著，有甚麼不可以？」

「可是……」

「咱就問汝一句，汝想不想跟小雪在一起？」

「當然想。」阿文毫不猶豫地回答著。

「那汝愛著小雪嗎？」

「當然，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既然如此，那成為夫妻也沒問題。」黑貓沒好氣地說：「如等凡人共結連理，不就是因為彼此相愛，願意廝守醫生嗎？」

「這……」

阿文無語了，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錯。但他對小雪的感情頂多是個親人，就是像姊姊那樣，並沒有抱持甚麼情愛之意。

「就算我答應了，那也要看小雪的意思吧？難道她會希望跟一個人類成為夫妻嗎？」

「如果是汝的話沒問題，就因為是汝，她肯定會答應。」貓神大人打了個哈欠，又說：「對咱們這些貓來說夫妻也好，親人也好，都是一樣的。」

「我想當面問她。」

「不行，汝與她已不是同界人。要是成不了夫妻，就不能見面。」

「怎麼這樣，連問都不能問的嗎？」

「婆婆媽媽的，汝是真的有心想與小雪長相廝守？」黑貓冷冷地看著阿文：「看來她在你心中也沒那麼重要。」

被說到痛處，阿文也急了，大聲道：

「誰說不重要？小雪當然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比誰都重要！」

「空口白話誰都會，咱就問汝一句，汝願不願意與小雪結為夫妻？」

「如果這樣就能讓她回來，我沒問題。」這一次阿文不再猶豫，激動地說：「如果一定要成為夫妻才能帶她回來，那我願意！」

「好，汝的心願咱接收到了！那麼咱宣布婚禮開始！」

語畢，一道道鬼火紛紛從木屋四周冒出並包圍過來。等到鬼火散去，阿文才注意到那些鬼火是小鎮裡的老人們。

「阿文啊，恭喜啦。」

「結婚好啊，你是有福的。」

「好久沒參加貓神大人舉辦的婚禮了。」

「又有神酒可以喝了，好的啊。」

「小雪是個好女孩，不要辜負他。」

那些老人一邊說著，型態也一邊慢慢地改變。有的長出毛茸茸的耳朵，有的嘴變尖了，有的尾巴從屁股竄了出來。

阿文看得呆了，他從未想過這些老人其實都已經不是人。

「汝可別誤會了，他們都還是人類。只是身體衰老，只好讓一些精怪附身，幫他們維持日常生活。」

「阿文別怕，婆婆我感覺好得很吶。」

「爺爺也是，如果不是貓神大人刺福我現在只能癱在床上。」

阿文苦笑著，沒想到這些妖怪竟然離自己如此近，那麼小雪會變成貓妖也很正常吧。」

「上菜囉！」

一隻跟人差不多高的大狸貓頂著大鍋子來到迎親隊伍前，放在剛剛搭好的火架上。鍋子裡盛滿了山菜野菇與山豬肉，還有小狸貓捧著酒壺過來給其他參加婚禮的人。

「來！乾杯！」

黑貓高舉手上的小酒，然後湊到嘴邊一飲而盡。一群人席地而坐，互相敬酒寒暄談天。氣氛被炒得很熱，那是阿文久未體驗的熱鬧。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貓領著一名穿著白無垢的嬌小身影離開屋子，帶到轎子前。阿文雖然看到了，卻也沒有想過去打擾的意思。他想如果要找他自然會把他叫過去，現在自己跑過去說不定還會被趕跑。

他繼續跟鎮裡的老人們喝酒閒聊，聽它們聊著貓神大人的事。才知道那隻黑貓其實已經活超過一百歲，這些年一直在保護鎮裡的人和貓。

「阿文，過來！」

聽到黑貓的叫喚，阿文跟向他敬酒的老人們道個歉，便朝著轎子走去。只見那嬌小身影頭上蓋著綿帽子，看不清楚樣貌。阿文原本想偷看一下，卻被黑貓一爪打在臉上。

「偷看個甚麼？現在還在儀式中啊。等汝把新娘子接回家，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可是小雪不是隻貓嗎？這…」

「都活成貓妖了，化個人形也沒甚麼吧？」

「真的嗎？」

阿文看向女孩，心裡雖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冒出，卻又不太肯定。

「咱可是神啊，豈會騙你？」黑貓沒好氣地揮揮貓爪。「時辰快到了，該拜堂啦。」

「拜堂？拜誰呢？」

「汝這傻子，還能拜誰？當然是拜咱啊！」

說完，黑貓跳到轎子上，看著兩人道：

「汝等是否願意結為夫妻，若願共度一生，便向吾獻上拜禮。」

阿文轉頭看向那黑貓，心想都到這地步了，這婚禮不像在兒戲。於是他懷著誠意低頭一拜，眼角瞥見那女孩也跟著拜了，原本忐忑的心也安定下來。

「汝二人也沒了父母，拜咱就夠了。現在喝交杯酒，喝完就上路吧！」

因為是神在舉行，婚禮的形式很簡便，甚至連戴婚戒的步驟都沒有。兩人拜完黑貓後，一旁拿著酒壺的大狸貓便把小酒杯遞給他們，再把酒滿上。

兩人交互喝了一輪，大狸貓又遞上大一點的酒杯。再又喝了一輪，這次地上更大一點的。直到三輪喝完，這交杯酒才算結束。

看著滿臉通紅的阿文，黑貓點點頭滿意地說：

「很好，咱宣布從今日起兩位便是夫妻了。稻荷神見證、土地神見證、八百萬神見證，咱祝福兩位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蛤？」

阿文心裡納悶著最後那句是怎麼回事，卻又聽到黑貓繼續道：

「好啦婚禮結束！新娘快上轎！莫錯過良辰吉時，走吧！」

很快地新娘走進轎子裡，阿文也不自由主地邁開雙腳走到轎前，領著迎親隊伍離開了木屋。隊伍後則跟著那些鎮裡的老人們，他們原本外顯的獸型也慢慢消失，變回和藹可親的慈祥模樣。

一行人就這樣下了山，在大半夜裡敲鑼打鼓，朝著阿文的家前進。一路上熱熱鬧鬧，卻沒半個人探出頭來抗議。

等阿文停下腳步，才發現四週的迎親隊伍已散去。只留下他與迎娶的新娘，兩人孤伶伶地站在自家門前。

「我們到家了。」阿文從口袋中摸出一把鑰匙開了門。「進來吧，小雪。」

新娘靜靜地跟著他走進家裡，兩人就這樣坐在沙發上。阿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變成人的小雪，只能默默地看著天花板。

房間裡充斥著微妙的沉默，並不是令人難受的那種，比較像回到從前那樣，一人一貓躺在沙發上發呆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孩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地舉起雙手，顫顫巍巍地把蓋在頭上的綿帽子掀開。

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可愛臉蛋出現在阿文眼中，他無奈地嘆口氣，說：

「原來妳一直都在，只是我不認得了。」

女孩紅寶石般的雙瞳睜大著，怔怔地看著阿文好一會兒。突然碩大的淚珠從她眼底冒出，撲簌簌地落在純白的婚服上。

阿文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一直哭，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最後他只能伸出手把女孩攬在懷中，希望這樣能讓她好過點。

「對不起……」女孩略帶鼻音的話語斷斷續續地傳來：「我……我其實不該……不該回來……」

「可……可是實在……放不下你。」

「我……我本來想說……想說在遠處……默默地看著你……就好……」

「可……可是我……我還是忍不住……」

「看你每天像個笨蛋一樣找我……我的心好痛……」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樣……讓你很困擾吧？」

「本來想說點開心的話……可是我一看到你……腦裡只想到這些。」

阿文一邊聽著女孩的哭訴，一邊想起他把她撿回家裡那天。

其實他那時就曾想過女孩就是小雪，只是覺得太荒謬了，所以不敢承認。說起來很瘋狂，但其實他心裡的確是把女孩當成貓在照顧。

不是當成人看，而是當成一隻貓看。是他從下著暴雨的公園中，救回家裡的流浪貓。他甚至想過要把女孩當成小雪的替代品，如果小雪真的走了，他不希望讓小雪擔心他沒有自己會活不下去。

偏執扭曲的願望讓一切的不合理變得合理，所以他才能夠跟一個不認識的貓耳女孩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但現在他發現他錯了，這女孩就是小雪，是他自己沒認不出來，是他的錯。

小雪現在的不安與愧疚，都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有正視著她。是他為了逃避而否定掉小雪變成人回來找他的事實，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但沒有關係，現在小雪還是在他身邊。是他最愛的小雪，他唯一的家人。

「沒關係的，不是小雪的錯。」阿文輕輕拍著小雪的背。「如果我早點認出妳就好了。」

「笨蛋……」小雪邊哭邊說：「我是笨蛋，你也是笨蛋。」

「對，我是笨蛋。所以不要再離開我了，小雪。」阿文抱得更緊了。「沒有妳我不行的。」

「不會的，不會離開了，以後我們要永永遠遠在一起。」

於是，他們靜靜地互相擁抱著。月光不知何時悄悄地照進來，似乎是想祝福他們地在房裡染上一抹蒼白。

在屋外的陽台上，站著一隻融在夜色裡的黑貓。牠的雙眼瞇得像新月那般，笑瞇瞇地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不知過了多久牠才轉身一躍，踏著輕巧地腳步在夜空中漫步著離去。

～第一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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