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顏六色的彩燈、掛滿裝飾的耶誕樹、窗戶上的雪花貼紙、玻璃門前的聖誕花圈。聖誕節，不少店家都特別做了佈置。熙來攘往的街道盈滿歡聲笑語，甜蜜的情侶緊牽著彼此的手拽進外套口袋，年輕的學生成群結隊地聚在廣場角落交換禮物。

天氣好冷。爽世覺得自己與這熱鬧的節慶氛圍有些格格不入，攏起衣領把自己裹進大衣裡加快了腳步。從什麼時候開始聖誕節對她而言只剩下財報上的數字了呢？她又皺著眉想起公司這幾日促銷活動的業績只稱得上差強人意。

最近太頻繁在和董事會那幫老頭開會，長崎爽世感到無比心累。

雖然早就知道不會多輕鬆，不僅年紀輕還是女性，主要由一群思想守舊得不可理喻的老頑固組成的董事會可以說是相當不信任這位上任不滿一年的長崎社長，導致她想推行的營運方針困難重重。

會順利解決的，她還算是有把握，只是難免仍感心煩意亂。

她自認不是那種一定要很精心過節的類型，但這種日子還在跟客戶應酬吃飯，又要花心力處理員工犯的愚蠢錯誤，她多少感覺自己有點悲慘。長崎爽世在冷聲交代完一連串事項以後掛掉電話，她按著隱約發疼的太陽穴，明明喝了太多有點暈的，現在感覺都被氣醒了。

低下頭在冷風中前進，經歷一天的疲憊後她只想盡快回到家裡，本來該是這樣的，爽世未曾想見自己會因為一道歌聲停歇。

是被什麼吸引的呢？回神察覺到已不知不覺駐足。她揚眸望向那道歌聲的主人，年齡約莫二十的女孩抱著一把吉他站在街邊，指尖變換和弦的動作還有點不熟練，但歌聲清亮，透過麥克風和小型音響清晰地淌進聖誕夜的空氣中。

一曲結束，女孩鞠躬向聽眾道謝，笑得很甜美。長長的櫻粉色頭髮隨她彎腰的動作垂落胸前，再起身時她調整好有些歪了的毛帽，隨後介紹起下一首歌曲。

往來的人流眾多，真正會停下來花時間聆聽的人卻很少，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一首、再一首，長崎爽世還是沒有找出女孩究竟是哪裡吸引了自己，她說不清楚，或許是她清澈的、會發亮的眼神，或許是她還稍嫌青澀的演奏與嗓音，又或許是這份即便如此也站在街頭演唱的勇氣。

勇氣。爽世低聲喃喃，目光落在女孩夾在麥克風架前的紙張上。Anon是女孩的名字，大學生，因為將來想去國外留學正在存錢所以來到街上表演，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她。

走之前她往女孩腳前的箱子裡放了兩張萬元紙鈔，起身的時候有片刻與她對到眼，正在進行的演唱無法中斷，但能聽出她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沒穩住。爽世在她驚詫的目光下別開了視線，提了提往下滑落的包包背帶，默默離開。

唱完剩下的半首曲子，千早愛音也顧不上東西都還在原地，蹲下去從箱子裡拿出女人剛才對折放進去的兩萬元，往對方離開的方向奔跑起來。

撥開擁擠的人潮一連說了好幾聲借過，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裡找到那道棕色的身影，愛音衝上去，著急地拉住了女人的手腕。

女人回眸時的表情帶有些許不悅，可能是唐突被陌生人扯住所致，但在她看清來人的面孔時便立刻轉換成訝異的神色。

剛剛那個自彈自唱的大學生。長崎爽世很快認出兩分鐘前才見過的臉容，只差在千早愛音頰上泛著稍早前沒有的紅暈，愛音喘著氣說了句等一下，爽世等她平復呼吸，只是安靜地注視著。

「那個，雖然很謝謝！」愛音併攏著腿站直，然後一舉彎下腰遞出那兩張鈔票，「雖然很謝謝可是這真的太多了，我不能收！」

在大街上鞠躬是很顯眼的舉動，爽世注意到周遭投射過來的目光，垂眸淡聲道：「妳可能認錯人了，我不清楚妳在說什麼。」

「咦？」千早愛音顯然沒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反應，不可能，她絕對不可能認錯，還有對到眼的，而且這麼漂亮的人很難不讓人印象深刻，「妳剛剛有站在那裡聽我表演的吧？還往箱子裡塞了鈔票。」

長崎爽世搖搖頭，彎起一個困擾的微笑，「不是喔，我想妳真的認錯人了呢。」聲音很甜，卻反而凸顯出疏離。

大學生看起來有片刻遲疑，淡粉色的眉微微擰起，像是在思考自己真的認錯人的可能性。但很快那顆腦袋甩了甩，愛音再開口時語調相當篤定，「不對，就是妳，我不會記錯，而且我看得很清楚的。」

那時或許該全程低著頭直到離開，不該與她對上眼。爽世望著她堅定的神情自知騙不過去，無奈地輕聲嘆氣。

「收下就好了吧，不是要去留學正在存錢嗎？」

「所以確實是妳！」愛音驚呼，她就知道自己沒錯，「的確是在存錢啦，不過這個金額太大了，總覺得收下很不好意思……」她低下聲音，窘迫地搔搔臉頰。自她在街頭表演以來收到的大多是銅板，鈔票本來就很稀有了，更沒看過以萬為單位給的。

真奇怪呢，拿了錢還嫌多。爽世睨她一眼，會有這種煩惱果然還是天真的小孩子，「這個金額對我來說沒有很多，所以妳就收起來吧。」她推推愛音還舉在半空的手，周圍在看她們的人愈來愈多了。

大學生又咦了一聲，「沒有很多嗎……」她喃喃著，彷彿覺得不可思議。兩萬日圓欸，至少不是她一個素人學生在街頭唱幾首歌就該拿到的數額，又不是Sumimi那樣的人氣偶像。啊，Sumimi的話這樣應該還不夠就是了。

「所以就這樣吧。」女人轉身就要走，大學生一個箭步踏上去再次拉住她，「等等！」

「還有什麼事嗎？」爽世耐住性子，勉強掛著淡笑。

「就算對妳來說沒有多少，但我覺得這還是……」愛音一臉為難，支支吾吾地。

怎麼這麼堅持？女人揉揉眉心又嘆了口氣，雙手環胸地打量她，「好吧，那買妳一個晚上的話呢？」

「什麼？」千早愛音眨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著對方並不像在開玩笑的神情才知道不是。她有點尷尬地笑起來，別開視線用手指搔著臉頰，「那個，我、我沒有在做這種，賣身什麼的……」

爽世愣了愣，想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輕咳一聲，算了，也是她說法有問題，「我是說，如果讓妳唱一個晚上的歌給我聽，這樣呢？」

大學生發出了一連串啊嗯喔的奇怪聲音，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這讓長崎爽世不得不多解釋兩句，「我的意思是，收下這些錢然後妳跟我走，今晚是我請妳專門來唱歌給我聽，這樣聽懂了嗎？」

那一串啊嗯喔再次從女孩開闔的紅唇間被吐出，愛音點點頭好像有聽懂，但看起來又還有點茫然。

「聽懂就去收拾東西，我在這裡等妳。」

發號施令的時候頗有社長的威嚴，長崎社長朝大學生揚起一眼。後者迫於這份氣勢，於是就著對眼下情況一知半解的狀態聽話照做，原路折返去收拾，離開的路上還遲疑地回頭確認。

長崎爽世站在原地，無聲地動動口型催促她動作快。

她們的認識是這樣的。

※

不知不覺間就固定了一周一次的頻率，千早愛音每星期都有一天會到對方家裡去。

長崎爽世真的就只是要她來唱歌。

剛開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收下她的錢，畢竟對方也沒要她真的唱整晚，又對曲目不太要求，千早愛音幾乎只是隨性地彈彈唱唱，想到什麼就唱什麼，從她自己熟悉和喜歡的到最近剛練習的新歌。

爽世通常會一邊處理工作一邊聽她演奏，在注意到曲目的變化時偶爾會問她那是她以前沒唱過之後才打算要拿去街頭表演的歌嗎？愛音發現當自己回答是的時候爽世的嘴角好像會勾起淡淡的笑意。

在爽世這裡一天拿到的金額她大概得在路上唱一個月，而且有時時間晚了爽世還會讓她留下在客房過夜，通常千早愛音都很高興，超大的床和超大的按摩浴缸，平常要省著開的暖氣和捨不得買的專櫃高級保養品她也都能隨意借用。最初還讓她收到轉帳通知時會手抖一下的金額久了也漸漸習慣了，因為深刻地認知到以對方的經濟條件來說，這真的只是眼睛都不眨就給出去也完全不心痛的數目。

有了長崎爽世這名金主，千早愛音的留學夢想的確正在實現。這段時間存了不少錢，申請也確定通過在前幾天收到了錄取通知，剩下的就是慢慢為新生活做準備，一邊等待新學期開始。

應該是好消息吧？愛音在想自己應該要把消息分享給爽世，或許該準備個禮物送她什麼的，畢竟沒有長崎爽世的話她的留學準備一定沒辦法這麼順利，光是那一大筆學費就夠她頭痛。

「愛音ちゃん還沒睡？」

凌晨一點，長崎爽世站在門半開的客房門口，抬手叩門出聲。

「啊，爽世さん。」千早愛音從手上的資料裡抬頭，看向爽世的目光帶有訝異。工作明明很繁忙的長崎社長奇蹟般地維持著早睡的習慣，往常這個時間她早就睡了，愛熬夜的大學生從次數超過十的留宿經驗裡歸結出來的，「爽世さん怎麼還沒睡？」

「……有點失眠，起來看見妳床頭燈還亮著，妳都這麼晚才睡？」輕輕帶過自己尚未入眠的原因，爽世把重點放在後半句關心對方仗著年輕就亂來的作息。

但大學生的焦點顯然集中在前半句，朝她眨眨眼，「爽世さん睡不著？」

「嗯。」女人收緊修長的指節攏攏披肩，輕應一聲環著手臂靠在門邊，眉宇間藏不住淡淡疲憊因而透出幾分慵懶。愛音鮮少見她這副神態覺得有點新鮮，她看得最多的還是爽世工作時的樣子，通常是面無表情。

除卻那張無論何種神情都別有一番風味的漂亮臉蛋以外，千早愛音還發現自己無法從她貼合身材曲線的絲質睡裙上移開眼。

「那我唱歌哄爽世さん睡覺？」千早愛音吞吞口水，話說出口時多少帶了私心，她還沒去過對方的臥室呢。

「我不是小孩子。」清秀的棕眉微微蹙起，被比自己小八歲的大學生這樣提議，她略冷的口吻隱約洩露不滿。

「我知道啦。」愛音的語調輕輕的、嗓音甜甜的，善用年下的優勢撒嬌地開口，「但試試看嘛，說不定很有效喔？」

「所以是誰准妳進我房間的？」太過自然地被拉著手回到主臥室，回神時爽世錯愕地愣了愣，竟然回憶不起自己是怎麼被她輕易過了這一關，無意間太縱容她了嗎？

「哎呦，目標是讓爽世さん順利入睡的話當然要在妳的臥室啊。」

「……就沒有同意要讓妳哄。」

「等妳睡著了我就出去嘛，好吧？好嗎？」把對方的手牽在手心討好地搖晃著，清亮的灰眸睜得圓圓大大的，彷彿裝著星光在閃閃發亮。

為什麼會變得拒絕不了她呢？

最終甚至順著千早愛音的意躺在了她腿上，身為年上卻讓年紀小這麼多的對方對自己做膝枕多少覺得難為情，長崎爽世在心裡說服自己這只是在配合對方。

挑了一首她認為適合睡前聽的歌，愛音低頭哼唱起來，緩慢的旋律搭配輕柔的歌聲，爽世聽著聽著發覺自己不得不承認心情似乎是放鬆了一點。

在感覺到愛音的手搭上腦袋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產生過要撥開的念頭，舉到一半卻不知怎麼地又收回了手。淺棕的髮絲纏繞在愛音蔥白的指尖，她一下一下伴隨節拍輕撫，注意到爽世抬手又垂下的動作低笑了聲。

「愛音ちゃん笑什麼？」

正好唱到一個段落，愛音停下歌聲俯首注視腿上的人，那人當然沒有看自己而是彆扭地側著頭，嚴格來說她只能瞧見爽世被頭髮遮住大半的四分之一張臉。

想再看得更清楚一些。愛音挑開她的髮將其向後勾，瑩白的耳廓與姣好的側臉頓時暴露在空氣中，爽世因為她這番舉動轉過頭，兩人不期然對上了目光。

「爽世さん。」直率地望進那雙霧藍之中，千早愛音喊她。

有著一頭粉色長髮的人稍微垂下頭，離她近了些。垂落的髮梢晃動著搔過臉頰，有點癢，但爽世沒躲開，保持著與她對視的角度紅唇輕啟，吐出近乎氣音的反問：「什麼事？」

又更近了，心跳蹦蹦跳得飛快。

「不覺得這樣很好嗎？」愛音眼裡蕩漾著笑意，柔和的眉眼彎彎。

什麼呀結果只是這個。

「……妳講話沒頭沒尾的。」長崎爽世決定撇開腦袋不再看她，轉回去用側躺的姿勢面向窗戶。大面積的落地窗上倒映著屋內景象，自己枕在愛音膝上的場景與朦朧的夜色交融在一起。原先是在期待她會說什麼呢？爽世不敢繼續細想。

「有沒頭沒尾嗎？我就是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嘛。」

「我差點以為妳要……算了，妳還是唱歌吧。」

「以為我什麼？」

「沒有，妳繼續唱吧。」

「咦？」

「繼續唱。」啊，語調冷下來了。

千早愛音摸摸鼻子，想著好吧金主大人都發出命令了那她只好放棄追問，「那爽世さん有什麼想聽的歌嗎？」

思考半晌，爽世最後給出的答案是聖誕歌曲，隨便哪一首都好。

「可以問一下為什麼是聖誕歌曲嗎？都已經過好幾個月了耶。」

長崎爽世擺出了一副「自己想」的表情，擺明了沒有要告訴她。這時候就幸虧她腦子還算靈光，轉轉眼珠總算想到原因，「原來是這樣。」她高興地笑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妳想到了什麼，但麻煩妳快唱。」不該給她這麼明顯的提示，爽世輕咳一聲催促她。

「我唱〈Santa Tell Me〉可以嗎？」

很有名的聖誕曲，在爽世點頭之後愛音清清嗓子，甜美的歌聲淌進空氣、淌進耳畔，也正在一點點淌進心底。

「愛音ちゃん其實這樣唱就很好呢。」

花幾秒鐘反應了一下，覺得對方可能是在說她現在沒拿吉他這件事，愛音眼中閃過欣喜的神色問：「誒？是在誇我清唱好聽的意思？」

「不是。」爽世勾勾唇角，弧度帶點戲謔的意味，「是在說妳吉他其實彈得有點糟。」

「欸！？哪有！」立刻不滿地發出反駁，隨即搔搔下巴反省起來難道真的有嗎？她承認最初上街頭的那時可能是啦，但現在沒有了吧？

長崎爽世腦中憶起第一次在路邊看見她時的模樣，幾個月前對比起此刻，她當時的表現的確更生澀沒錯，連最基礎的和弦變換都還彈不好。後來聊起才知道她剛學吉他一個月就跑上街了，真不曉得是哪來的勇氣，某方面來說也很讓人佩服。

「爽世さん也一直都看著我練習的吧，難道沒覺得人家進步很多嗎？」

「是是，進步很多、進步很多。」明顯是有點沒靈魂的稱讚，被千早愛音控訴她這是在敷衍，長崎爽世沒打算改進只是笑了，「以後也繼續加油就好了呢。」

然後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以後。

「對了，說到以後！正好要跟爽世さん分享的，我不是以留學為目標才開始去演出的嗎？前幾天正式收到學校的錄取通知了哦，目前看起來學費和開銷那些也都會沒問題，這很大一部分是多虧了爽世さん呢。」她提高聲音興奮地說著，沒有注意到爽世愈發微妙起來的表情，「這樣子的話預計暑假中間就會過去，目前也開始準備要找租屋地點和室友了。」

「爽世さん？」遲遲沒回應才察覺不對勁，愛音一連喊好幾聲直到出手搖了搖兩下她的肩膀，爽世終於回過神來，不過神情看起來還是怪怪的，「爽世さん突然怎麼了？沒事吧？」

「……嗯，我沒事，大概是開始有點睏才恍神了，抱歉。」爽世強迫自己揚起唇角，「太好了呢，聽起來愛音ちゃん留學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是啊，再說一次，這都要感謝爽世さん哦，之後再……啊啊不對，不該再聊下去了，爽世さん說有睡意了對吧？那要快睡覺才行。我就先回客房了？」

「爽世さん？」千早愛音欲起身把臥室還給主人，沒想到這個主人卻遲遲沒有要從她腿上起來的意思。奇怪了，剛才明明還躺得有點不情願的不是嗎？

「愛音ちゃん還沒完成任務喔。」爽世用後腦杓對著她，方向的關係讓她的聲音聽起來變得有點遠，「哄睡的話，要哄到我真的睡著才算吧？」

「啊，這樣啊，說得也是呢。」愛音想想覺得好像有道理，便放鬆肩膀坐了回去，手順勢又撫上長崎爽世的腦袋，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爽世竟把手也覆了上來，將愛音的手握在掌心。

「是愛音ちゃん自己提出的任務，所以繼續唱歌給我聽吧，直到我睡著為止。」

「嗯，我會繼續唱的，那爽世さん想睡的時候就睡喔。」

「好。」用莫名發乾的喉嚨應了一個字，長崎爽世輕輕闔上雙眼。

如果能不只是到睡著為止。

※

晨光灑進房內時率先醒來的人是長崎爽世，她身邊則躺著正在呼呼大睡的千早愛音。最後果然沒跑回客房去，得寸進尺的小鬼。爽世敢篤定地說，愛音在最開始提出哄睡的意見時，肯定就已經抱了一部分這樣的心思。

而且，竟然還把手搭在她的腰上。

膽子大過頭了吧？

凝視著那張安穩的睡顏，目光帶著不自知的眷戀。只有在這時候才安靜一點，爽世低嘆一聲無奈地笑笑，抬起手輕輕地回抱住她，想起昨晚她唱給自己的那首〈Santa Tell Me〉。

歌詞意外地有點符合她的心情。千早愛音的人生才正要開始，還有那麼廣大的世界在等她，她的未來是那麼明亮、那麼遼闊，而長崎爽世又怎麼有辦法說出其實自己更想聽的或許是〈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明明最初是被她滿載光輝凝望夢想的眼神所吸引，現在卻矛盾地想把她留在身邊，這又算什麼呢？

半小時之後大學生才驚恐地從睡夢中醒來，哇哇大叫地表示糟了這絕對是大遲到。長崎爽世假裝剛醒，緩慢睜開朦朧的雙眼，迷濛濕潤的目光與滑落一邊的睡衣肩帶，看大學生滿臉通紅慌張得要死的模樣實在有點有趣。

「爽世さん的時間沒問題嗎？」借用了浴室快速盥洗並換好衣服出來，爽世還在慢條斯理地泡茶看手機。

「不進公司也沒關係。」

哇，這就是大老闆的餘裕。

這時的千早愛音還沒有想到這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長崎爽世。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知道長崎爽世很忙但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吧，她們已經兩個月沒見了，固定好一星期一次去唱歌給她聽的行程被連續推辭了八周。

當然有感受到她是在躲自己，但為什麼？猶豫了很久還是在訊息裡鼓起勇氣問出口，得到的回應卻只是否認的「愛音ちゃん想太多了喔，沒有那種事，只是最近公司事情太多了，抱歉。」弄得千早愛音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害怕她真的在為工作焦頭爛額而自己過度堅持只會變成打擾。

最後只能弱弱地傳一句「好吧，那爽世さん忙完跟我說？」結果收到聽起來就是在客套推辭的「嗯，那到時候再說吧。」

到時候，到什麼時候呢？再下去的話她就要出國了。

終究熬不過想念，在千早愛音告知預定搭乘的航班就在下周的那天，長崎爽世還是忍不住去了那個能見到她的地方，也是她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有很多事情和那時已經不一樣了，包括愛音在這段時間裡其實累積了不少的粉絲。亮麗可愛的外型、乾淨甜美的歌聲、逐漸熟練的吉他技巧、汲取經驗成長而更穩定更自然的台風，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她。

長崎爽世在人群中遠遠望著，心情很複雜，一部分感到欣慰，另一部分卻是惆悵的。這彷彿再次證明是的，還有更大的世界在等著她。

「就像一開始跟大家說的，今天是最後一次在這裡表演了，下周開始人家要去國外留學了，這個夢想可以實現也要多虧大家！謝謝你們！」一首歌結束，千早愛音抱著吉他朝聽眾揮手，道謝的同時鞠了躬，「不過不要覺得太寂寞喔，因為之後也會繼續在SNS上傳自彈自唱的影片，大家要看哦！」

嗯，那之後考慮辦個不會被她認出來的裏帳去關注吧。爽世跟著群眾一起拍手，時間也差不多，再待下去被她注意到的風險就更高了，想再看她一眼就走。

一眼，就一眼，直到能將那張臉孔一直刻印在心底為止的一眼。

一眼，就一眼，其實人海中的長崎爽世也只需要花千早愛音一眼。

就像當初狂奔著去追上她的那時候，那是穿越無數道身影的、只落在她身上的一眼。

「接下來請聽，雖然還很久，不過現在是想唱這首歌的心情。」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爽世在原地愣了愣，並沒有想到會在這時聽見這首歌。

千早愛音看見她了嗎？

還是這僅僅是她自作多情，並不是為她而唱的呢？

「是唱給爽世さん的哦。」不知不覺就聽完了全曲，長崎爽世在聽見自己的名字時才猛地被拉回現實，意識到千早愛音接下來要做的事。

「爽世さん，我喜歡妳。」

她溫柔的聲音清晰地透過麥克風放大傳進耳裡，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太過率直的、太過熾熱的目光，被那樣注視著是要人怎麼辦呢？長崎爽世罕見地感到不知所措，淚水更是不受控地不斷從眼眶湧出。

千早愛音自認這是很成功的告白，畢竟很浪漫……咦？應該是吧？但爽世さん為什麼跑走了？

又一次顧不得東西都還沒收拾，可能不太稱職的街頭歌手著急地卸下吉他背帶把器材和觀眾都丟在原地，往她離開的方向追上去。

「爽世さん……」

「爽世さん。」

「Soyorin！」

哪來的稱呼？

突然冒出的陌生稱呼成功令長崎爽世頓住，千早愛音一個跨步趁機抓住她的手腕。

「請妳放開，不要跟著我。」所以說為什麼在生氣啊？搞不懂。「也請不要用奇怪的名字稱呼我。」

被無情地甩開，大學生錯愕地看著自己空掉的手，當機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此刻更該做的是趕緊再追上去。

「Soyorin！不要走那麼快，等一下人家啦！」

「都說了請妳不要跟著我的吧。」

「那Soyorin停下來嘛！」

不懂，真的不懂，是哪裡惹她生氣了？因為爽世走了一路都沒有停，愛音便也一直跟著到了家門口，停在四十五樓的高級公寓門前，長崎爽世眼看甩不掉她才回過身嘆了氣。

「妳的東西，就那樣丟在原地？」

「誒？啊！」做事八成沒什麼計畫的大學生驚呼起來喊了一聲糟糕，隨後又委屈地癟起嘴巴皺著眉頭，「可是因為爽世さん一直走，我沒辦法只好追著妳啊。」

「明明放棄也可以的。」

「怎麼可能放棄，都還沒搞懂妳是怎麼了耶！」

長崎社長一手抱胸一手按住眉心，頭疼地看了一眼大學生又伸過來扯住自己衣角的手，「有什麼話回來再說，東西不要那樣丟著。」

「誒？」這是答應會好好跟自己談的意思？

「聽懂就回去收東西再過來。」

看著在眼前蹦一聲關上的門，千早愛音垂下腦袋摸摸鼻子。好吧，希望她不是在騙自己。

幸好長崎爽世還不至於這樣騙她，提著吉他又拉著那一堆器材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時，對方雖然臉很臭但仍然有幫她開門。

「……所以爽世さん為什麼要生氣啊？」有人會因為被告白在生氣的嗎？除非很討厭那個對象才會這樣吧？千早愛音發誓自己沒有要自戀，可她覺得爽世明明應該是喜歡她的啊。

既然是這樣那究竟是為何啊？

「愛音ちゃん怎麼能就那樣告白？」爽世緊蹙五官，冷著聲音發出質問。

「欸？什麼意思？就因為喜歡爽世さん啊……？」還是徹頭徹尾沒有理解，愛音用困惑的表情一副理所當然地反問。

「愛音ちゃん有想過以後嗎？」

「妳有考慮過未來的事情嗎？有考慮過我們的年齡差距嗎？有考慮過妳出國以後……」可能還會遇上更多新鮮的事、遇上更好的人嗎？

望著大學生愣掉的神情，爽世淡哼一聲準備開口，果然是什麼都沒有考慮過吧，只有自己傻傻地在顧忌、傻傻地想要計畫更長遠的將來。

「當然有啊！」愛音卻在她出聲以前搶先反駁了，「這不是當然的嗎？因為喜歡爽世さん，所以當然會想到以後。」

「那我剛才說的那些，愛音ちゃん全都想過了？還有其他，更多的事情也……」

「我只是不理解這為什麼變成阻擋我們的理由。」

「遠距離戀愛本身就是一個足以讓人卻步的理由。」

「又不是所有遠距離戀愛都是失敗的例子。」

「那愛音ちゃん又要怎麼證明我們會是成功的那一邊？」

千早愛音陷入短暫的沉默。看吧，明明就沒好好想過還說有，下一秒她卻扳起手指一一細數。

「如果擔心年齡差距，那我可以說我都在大庭廣眾下告白了我可不在意那些社會眼光；如果擔心我們聚少離多，只要課業許可，拜爽世さん所賜我想我有足夠的預算，可以在妳說想我的時候立刻訂機票飛回來；如果擔心我出軌，萬一我真的那麼垃圾就只好勞煩妳飛一趟過來，隨便妳愛砍幾刀，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的；如果擔心感情會淡掉，那我告訴妳，不會。」

「因為爽世さん，我喜歡妳，是真的很喜歡妳，至少這點妳該相信我。」

又是那種眼神，不顧一切的、莽撞的、像傻瓜一樣的、可是卻很真誠的眼神。長崎爽世哽住，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她。

「爽世さん，現在我要吻妳了，不推開我的話我就當妳是沒有意見了。」

流氓嗎？被吻住的時候爽世在心裡腹誹，推不開她也漸漸沒有心思去抵抗了，隨便吧，最糟糕的也就是大不了真的去砍她幾刀，反正她都說了不會有任何怨言。

可能早已無法推開她了也說不定，否則也不會好不容易堅持了兩個月卻功虧一簣地心軟，想最後見她一次而被逮到。

「會做嗎？」脫了上衣跨坐在她身上，爽世的手掀起愛音的衣襬，撐在她露出的一截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身下臉慢慢紅起來的大學生。

大學生羞澀地點點頭說會。

「不是說不賣身？」由鼻腔哼出一聲愉悅的輕笑，長崎爽世俯下身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隨話語呼出的熱氣灑在她的唇瓣上。

「我想戀愛……應該不算賣身？」纖長的眉毛顫動著輕眨幾下，千早愛音被撩撥得心神不寧，眼球不斷轉動還隱隱有想撇頭的趨勢。

這時候就知道害羞，剛才那麼認真地宣告要吻她卻不會？爽世挑挑眉，捏著她的下頷強迫她轉正，「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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