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一月的天色暗得早。冯远征正要伸手关掉显示器。办公室里同事们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低声的道别。

"叮咚"，语音邀请突然弹出，群组里赫然是飙飙和肖彬的头像。他戴上耳机，点击接受。

"哈哈，晨晨，你想不到吧！"飙飙爽朗的笑声炸响，"我居然在现实中碰上了肖彬。"

冯远征愣了一下，尽量低声的模仿远晨的语调，"你们在哪儿？"

"咸阳。"肖彬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这边出差的事情刚结束，正好遇见飙飙。单位订的居然是同一家酒店。"

"对啊，这几天我早出晚归，楞是没遇上过，要不是今天任务结束提前回来..."飙飙接话，"肖彬还说要直接去西京找你。"

"我是想…"肖彬话没说完就被飙飙打断。

"我就说他傻啊，放在单位报销的房间不住去西京浪费钱。晨晨，你也该换个地方玩玩，高铁半小时就到，来陪我们吃夜宵呗？"

"好啊。"他小声说，"正好周末。"

"声音怎么这么轻？"肖彬的语气里满是关切，"是不是累了？"

"没事，办公室里还有同事。"他压低嗓音，用气声回应。

地铁上挤满了疲惫的上班族。冯远征握着扶手，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着行李该带什么。这是远晨第一次用新身份出远门，每个细节都要考虑周全。

回到家，远晨站在衣柜前。初冬的寒气透过窗户，让她打了个哆嗦。衣柜里只挂着一件羊毛大衣，是她在网上淘到的打折款式。米白色的羊毛面料柔软蓬松，搭配浅粉色高领毛衣和及膝的百褶裙，正适合大一女生的气质。

她拿出那张新身份证，指尖缓缓抚过照片。这是第一次用它坐高铁，不知道会不会…她摇摇头，将不安压下。高铁站检票口，远晨还是选择了用二维码刷开了闸机，她拉着行李箱匆匆走向站台。

咸阳的夜幕已经降临。远晨推开酒店大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大堂里，肖彬正坐在休息区，一本书放在桌面，目光却不时往门口瞟。

看见远晨，他立刻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我帮你拿箱子。"他将书夹在腋下，伸出双手去接过行李箱，指尖触碰到她手指。

远晨抬头望着他。一个月不见，肖彬似乎又瘦了些，下巴上的胡茬显示他今天工作得很忙。但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温暖，专注地看着她，眼神中盛满思念。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肖彬的指尖。肖彬的喉结滚动，嘴唇微张，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哟喂，这对小情侣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电灯泡啊！"飙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我就是写个报告晚点下来。刚才在电梯口对你们招手，差点把胳膊甩脱臼了都没人理我！"

"而且某人见到晨晨就跟见到女神似的，话都不会说了~"飙飙继续吐槽，一边夸张地模仿肖彬呆滞的表情，"哦~晨晨~我、我、我…"

肖彬被她逗得脸上一阵红晕，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我只是想问问晨晨饿不饿，要不要赶紧去吃饭."

"我看你是馋晨晨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飙飙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远晨红霞满面，肖彬的耳朵也红了。

飚飚转向远晨：“先放下行李再去吃饭吧”，她挤眉弄眼，“晨晨，你不介意和肖彬住在一起吧？”

"哎呀！飚飚姐。" 远晨害羞的嗔道，不过看着肖彬热切的眼神，还是鼓起勇气，"嗯，我和肖彬住一间。"

"走吧走吧，别站这儿腻歪了。"飙飙推着两人往前台走，"再这么看下去，酒店都该打烊了。"

肖彬这才如梦初醒，拉着行李箱走向前台。远晨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飙飙走在后面，看着两人默契的背影，嘴角含笑。

将腋下的书放在大理石台面上，肖彬接过远晨递来的身份证，掏出自己的房卡，证件和远晨的叠在一起，递给前台。

前台小姐接过后低头一番操作，"这个…"，她迟疑了一下。远晨的心提到嗓子眼。

"不好意思，这个房间您的同事还没退房，按规定商务标间是只能俩人入住的。"

远晨松了口气，却见肖彬懊恼地皱眉，拿起电话联系同事，哦哦几声后无奈的挂了电话。她抬头看了眼房价牌，也不由得有点犯难。

"那晨晨可就便宜我了~ " 飙飙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我们队里就我一个女的，每次出差都独享一个大床房。你们两个，一个死工资一个还在上学，就别浪费钱开新房间了"，她冲着肖彬打趣，"放心，我保证不会把你家晨晨拐跑。"

远晨转头看向肖彬，他虽然有些失落，还是点头道，"嗯，今晚你就和飙飙一起住吧。我们明天好好在咸阳玩一玩。"。

飙飙拿出房卡和身份证递给前台，远晨按提示看向摄像头。这一刻仿佛被拉得很长，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前台小姐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这位女士，您的房卡好了。"前台小姐微笑着递过房卡。

远晨接过房卡，指尖微微发抖。她偷偷看了眼飙飙，对方冲她眨眨眼。这一刻，所有的紧张都化作欣喜 - 新身份终于经受住了第一次考验。

(2)

三人转身走向电梯。

"肖彬，你的书！"远晨指着前台。大理石台面上，一本白色封面的书孤零零地躺着，像是被遗忘的信物。。

"我帮你拿。"她已经转身小跑过去。肖彬还拉着她的行李箱，只能望着她的背影。

远晨拿起书，封面上一幅科幻插画占据了显著位置，月亮背景下，机械手臂的男子和飘逸的女子正在向蓝色星球发射着什么。插画下方是醒目的书名，黑色的字体映入眼帘：《严厉的月亮》。作者的名字她认不全，只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书？"她拿着书小跑回来，眼睛中带着好奇的神采，"是讲月亮的故事吗？"

肖彬接过书，脸上泛起笑意："是科幻小说。讲月球殖民地反抗地球统治的故事。作者是罗伯特·海因莱因。"

"哦？"飙飙陡然来了兴趣，"海因莱因的作品。肖彬，你还没放下做游戏的梦想啊？"

三人走进电梯，肖彬靠在轿厢壁上："对，以前想做游戏时养成的习惯，看各种设定新鲜的科幻小说。这本书里很多设定都能用在游戏里。比如月球重力对社会结构的影响，计算机觉醒意识后对人类的态度…"

"还有那些特别有意思的婚姻制度。"飙飙补充道，视线扫过依偎在一起的俩人，"主角曼尼所在的家族，好些个成年人自愿组成一个大家庭，共同承担责任，分享快乐。"

"家系婚姻。"肖彬点头，"在资源稀缺的月球环境下，这种制度确实有其合理性。多个成年人共同承担抚养后代的责任，也能更好地适应恶劣环境。"

远晨听得入神："那他们怎么解决感情问题？"

"书里说得很清楚。"肖彬说，"首先必须是所有人自愿。其次要建立在互相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

"而且要有足够开放的心态。"飙飙插话，"互相包容，不能太过自私，不要让嫉妒控制心灵。"

电梯停在十八层。房间在走廊尽头，飙飙刷开房门，温暖的灯光洒满房间。

商务大床房的房间内简洁而舒适，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氛扑面而来。迎面是一张大床占据主体，看过去十分干净整洁。上面六支蓬松柔软的羽被整齐叠放着，缀满了蕾丝花边和精致刺绣。宽敞的落地窗外是咸阳的夜景，远处的钟楼旁边挂着一轮金黄的月亮。

肖彬将行李箱推至角落，和飙飙的大行李箱放在一起。"夜市那边的小吃摊现在正热闹。"飙飙看了眼手机，"咱们快点收拾完就去吧。"

远晨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接到消息就一直紧张兮兮地赶路，膀胱早已抗议多时。"我先去洗手间"，她快步走向浴室。

门在身后合上，台面反射着明亮的灯光，镜面光洁如新。淋浴间的玻璃门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浴巾整齐地挂在温热的毛巾架。

远晨悄悄放下马桶盖坐下，双手抚过白色丝袜包裹的大腿。裙摆堆在腰间，布料摩擦的细响在安静的浴室里格外清晰。

水声哗哗响起，在马桶中激起细小的水花。她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 门只是虚掩着，外面的人会不会听见？

她想起刚才的对话，那个在月球上由多个成年人组成的大家庭。如果…她和肖彬还有飙飙姐，也能像书里那样生活在一起…这样的时刻大概就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吧？

远晨的手心渗出细汗，她想象着那种生活：早上醒来给肖彬和飙飙准备早餐，晚上三个人挤在沙发上看电影。她靠在肖彬怀里，飙飙枕着她的腿…

她咬住嘴唇。那个关于三人相处的幻想愈发清晰，几乎要将她淹没。

'在想什么呢！'她轻轻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但那个画面挥之不去，就像窗外的月亮，既温柔又严厉地注视着她的幻想。

双腿还在发软，她扶着洗手台站起来，眼神中还带着方才幻想的迷离。她往下拉了拉裙摆，动作轻柔，仿佛在抚平心中那些旖旎的念头。

外面传来飙飙的声音："晨晨？好了吗？"

"马上就好！"她慌忙整理裙装。镜中少女的脸颊依然泛红，像是被月亮亲吻过的玫瑰。

(3)

远晨推开浴室门，温暖的空气包裹着她。肖彬和飙飙站在门边，神情中有点微妙。

"想起来了，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她急着打破这尴尬，"叫…《前目的地》，原著好像就是海因莱因。"

飙飙确认，"那个关于时间旅行的故事?"

"对。"远晨点头，"讲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女孩简，后来变成男人，最后发现所有人物都是自己。我看了两遍才大概理清关系。"

"《你们这些还魂尸》的改编版。"肖彬说，"探讨了个有趣的问题 - 如果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现在的自己又会受到什么影响?"

"而且情节设计得很巧妙。"飙飙说，"简和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后男人却消失，简生下孩子后做了变性手术，成了男人，孩子被偷走。然后简被招募当上时间特工，去找那个负心汉和偷走自己孩子的人。最后才知道，那个负心汉就是未来的自己，而自己又把被偷走的婴儿送到了过去的孤儿院，长大后就是简。"

她补上一句，“简直就是绕口令。”

肖彬总结，"整个故事就成了衔尾蛇，简的人生就在这段时间内不停的循环。如果按这个世界观和叙事模式做一个解谜游戏，一定会很拷问玩家的内心。"

飙飙哈哈，"你做出来我一定买10份支持。"

三人走向电梯，远晨的思绪还在电影情节中游走。"我觉得这个故事最打动人的地方"，她捏紧裙摆，声音坚定，"主角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即使明知未来会发生什么，知道所有未来的苦难，知道失去孩子的绝望，还是选择继续开启循环。这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选择自己的命运。"

"说得好!"飙飙惊喜，"晨晨你这个解读真让人振奋。其实《前目的地》翻译得不好，Predestination就是'命定论'的意思，但我不喜欢‘一切都是注定的想法’，听着就让人丧气。"

"晨晨的说法这让我想到尼采的永劫轮回。"肖彬看向远晨的眼神发亮，"如果时间无限，未来宇宙会不断重复，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让结果在无限的循环中重现。但相信这一点的同时，还敢于做出选择并且行动，这就是超人般的意志。"

"我们的小哲学家。"飙飙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吧，再不去吃东西，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风拂过远晨的长发。她走在最爱的两个人中间，心中充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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