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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曜城圣堂的卷库被洗劫一空。

听闻噩耗的大主教罕见地不顾礼仪，中断了晨间的祈福仪式，步履匆匆地赶到了事发现场。抬眼一看，外部书库一切安好，可存放机密卷轴的档案室内，却被搜刮得空空如也。这里本该有三十架用于存放卷轴的水晶书架，没想到只在一夜之间，就被贼人全部盗走，不知所踪。

圣裁主教感到不可思议，又怒又惊。这间档案室只在每年他向裁决之庭汇报过圣堂事务后才会开启，除了更新资料外，还要再做一番清点和检查。门是附带了神的咒语做成的无坚不摧的石板，那开门的机关锁的关窍，也仅有唯一能够与裁决之庭对话的主教知道。

到底是谁，竟然能开启门锁，还把这些绝不可轻易示人的资料全打包了带走？！

“荒唐！”

主教呵斥了一声，用愠怒遮掩心中的疑惧，但转念想起卷轴中的内容，随即又释然地捋起了胡子——被盗走的所有的卷轴上的内容，都是用已经失传的古菲罗斯语写成的。这种语言，除了神，和作为神的使者被任命为圣堂之首而获得读写之能的大主教外，是无人能懂的。

“主教大人，请您到花坛这里来看！”一名负责调查的圣裁使者对主教一揖到底，惶然禀告，“负责晨间巡逻的队伍在花坛中发现了怪物的脚印。”

“怪物的脚印？”

“是……是一对很大的怪物的脚印！”圣裁使者不安地答道，“属下猜测，那脚印很可能是龙……”

一听到“龙”，主教悚然心惊。前任大主教正是死在龙和魔女的手中，事情过去不到一年，猎龙队一无所获，而它们竟然又要回来对圣堂出手了么？

将信将疑的主教跟随使者来到花坛，果然看到两个有别于一般野兽足迹的巨大脚印突兀地出现在被夜雨浇透了泥巴的花坛里。细看脚印的形状，和前任主教被利箭穿喉那一夜里龙留下的血脚印的样子，可说是如出一辙。

眼见如此，主教像是被重锤猛地敲击了似的，后退时不觉趔趄，险些摔倒。他扶着使者的手臂站定，尽力维持住面上的威严，良久，才命令道：

“去叫猎龙队的领队来！”

等候主教下令的使者后退着离开花坛，飞奔上了去猎龙队所在的小道。

领队听到主教传唤，在跟着使者前去觐见的路上，把准备好的腹稿又从头到尾过了几遍。

说是猎龙，可实际上，近一千七百年的时光里，圣裁军换了好几代，早就没人知道该怎么诱捕龙，又该怎么和龙作战了。古代圣裁军留下的，唯有安装在圣堂宝库四周的防止恶龙抢劫财宝的老旧机关而已。

这一次，因真龙现世，他们被圣堂派遣出发猎龙，可路上根本连龙的影子都没见着，倒发现许多村庄的样子很古怪——明明探查兵报告不远处的村庄有吃有住，可大部队一到村子，却只见到物资牲畜全消失了的空荡荡的房屋和院子，还有几个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不是耳聋就是哑巴的老人。

这种情况总让猎龙队的成员们感到一丝明显的抵触——似乎有某种污蔑圣堂意志的传言像瘟疫似的在民间传播，让百姓对圣堂的纯洁信仰生病了。

“听闻半个月前你们就回来了，怎么没到圣堂里来向我报告？”主教站在卷库外的大门前，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刚到来的猎龙队领队。

领队心想，这一路上碰见的百姓，听闻圣裁军到来，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逃开，叫他们辛苦一程，愣是半点油水都没捞着，哪有礼物带来孝敬使者，请他们行方便通报日理万机的主教呢？可真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因此领队只好先请罪，再说明原因：

“属下知错！原本，属下是打算一回到营地，就快快来汇报的，哪知队伍中有人染了瘟疫，这才擅作主张叫全员一起隔离了半月。”

“哦……这是应该的。”主教没有怪罪，因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那么，结果怎么样呢？你们碰到龙和魔女没有？”

把风寒说成是瘟疫胡诌后，领队小心观察主教的反应，发现他对自己的说辞并不怀疑，便更大胆放心地胡编乱造起来。说如何与龙缠斗，如何被魔女暗算，如何死里逃生……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圣裁军把龙打跑了，但损失不小，亟需堂上安抚，否则猎龙一事，将难以为继。

圣裁军对上对下贪得无厌，早成风气，主教对此是很清楚的。这个队伍饮食要精，服装要美，武器马匹更要保养得当，靡费无度，是连神看了，都要忍不住叹一口气的。好在五个将军头脑都还清醒，贪婪管贪婪，但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管束好手下的精兵，这才没真的闹出乱子来。

主教一听他这口吻，一双老眼便眯缝了起来：“哦！这么说，龙受伤逃跑，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出来作乱，是么？”

领队点头如捣蒜，没发现主教身后的使者们都在低头偷笑。他笃定地说：“属下敢用性命担保！”

闻言，主教冷笑着，叫领队往花坛旁的使者们背后去瞧：“那么，你与我说说，这龙脚印，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 *** *** ***

寂静幽深的龙窟里，长明灯的火光把室内照亮得有如白昼。三十个水晶书架按原先同样的位置，被整整齐齐地布置在亮堂的洞穴之中。正对书架群的不远处有一块空地，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毯子。你坐在地毯上，打开一个大卷轴，让坐在你身后圈抱着你的秦彻给你翻译古菲罗斯语写就的句子表达的内容。

“这一卷是讲军务，和上一卷的财政一样，应该也是后人重新整理写成的，每个时期的文字看上去都出自一个人的手笔。”看过你手中卷轴的秦彻说，“开头大意是讲人组织了队伍，通过一些训练，让队伍团结协作，对外可以共同御敌、配合捕猎，对内则能协助农事、维持稳定。”

“人组织了队伍……是说圣堂吗？”你好奇地问。

“不是。这是几千年前的记录了，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更不要说圣堂。”秦彻答道，“一个队伍中只有二十人，总共五队，这人类部落的规模看上去也不是很大。”

“除了这个，还讲了什么？”

秦彻把卷轴拉长了，一目十行，快速读到了末尾，眉头微微一皱：“讲了献祭。”

“献祭？”你盯着那咒语般难懂的文字，好奇心被这两个字勾了起来，“献祭什么？也是人牲？”

“是人牲没错，但……”秦彻的语调中暗含了些许不可思议的味道，“是人自发献祭给神的。”

“啊？”

秦彻把卷轴上的内容看明白后，用你能听懂的意思解读说：“这个卷轴上有十三次有关人牲献祭的记录，每个记录之间相隔五十到数百年不等。前十二次都是部落里的老弱病残或敬神的信徒主动献祭自己，喂养星球；最后一次，却是用了分配名额下去的办法，由队伍负责把各个门户中选出的人牲带到有枯竭迹象的土地上杀了。”

“杀了……这不就和圣裁军做的事情一样？！”你讶然叫道。

“不光如此，有反抗命令，不出人牲的门户，都被认为是对神不敬。”秦彻继续说道，“这里有三个门户舍不得同伴，令神伤心，然后受到了所有人的指责，最终全部被杀死作为了人牲。”

“神伤心？”你拧起眉毛，“神为什么伤心？”

“记录说，神为此三日垂泪不停，以为人不肯牺牲，是厌神，所以伤心欲绝。侍奉神的其他人见状，便不约而同去指责那三个门户，直到他们悔过，甘愿作为人牲喂给星球。”秦彻嫌恶地念完了，把卷轴合了起来，“我难得觉得圣堂还挺可爱的。”

“好哇！原来故事书里写的竟然是真的！”你愤愤地说，“星球初始，人敬仰神，爱护星球，愿意为了让世界存续而舍生忘死；可毕竟不是每次都有那么多人愿意牺牲，星球枯竭后，人自然死亡，其灵魂成为养料，使得星球重生；此后，人再发展壮大，直到下一个轮回到来。”

“哼，星球枯竭之时，裁决之隼会同步进入虚弱状态，变得奄奄一息。”秦彻接着道，“到星球恢复之前，这个过程会被绝望、抑郁、恐惧和低落填满，许多神等不到希望到来，就随星球枯竭而凋零了。”

你去取来那本在塔尔城的一个小书店里淘到的菲罗斯星球史，翻开到比较后面，用撕成条的纸做了标签的某一页：“最终，菲罗斯星只剩下了五只裁决之隼，它们在一起共同商定了完整的星球治理制度，解决了菲罗斯星周期性枯竭的问题。”

秦彻走来，拿过你手中的书本，翻到写有作者名字的那一页：“法思特？没听过，他在人里面应该不出名。”

“哎？！我知道唉！”忽视了书籍基本信息的你讶异地说，“那个算命摊的老板不就叫法思特吗！”

“是么？那可真是有意思的巧合。我知道他的算命总是很灵验。”秦彻摸了摸下巴，“怎么样，要不要去会会他？”

“那就今晚吧！”你打了个哈欠，看看读卷轴前放倒的沙漏上层的细沙已经所剩无几，便道，“天快亮了……我还想看一会儿书，你要先去睡觉吗？”

“我陪你。”秦彻答道。

你们便又回到地毯上坐着，你看书，他看你。

这是从花谷回来后发生的变化。你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当下的困境，便常去塔尔城中百无聊赖地闲逛，观察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塔尔城中也很有些发觉蹊跷的人存在，但他们都没有像你那样，觉得在污秽中活不下去，反而很高兴自己能逃来这座魔城中，获得一些思想上的自由。

“这是一座充满了自由的笼子！”每天夜里都去看戏的一个老妇人经常在看到你到来后，邀你与她同坐一桌。她曾与你偷偷聊起过圣裁军的事，而后发表了一番对塔尔城的评价，“离开这里，不是疯，就是死，只有乖乖蹲在这个笼子里，哪儿也不去，我才多少感到些舒心和惬意！”

她大概不知道这自由、舒心和惬意是建立在她同伴的灵魂被星球吸收的基础上的。你这样悲观地想。不过，你很佩服她继续热爱活着的勇气——哪怕终身就困在塔尔城这个笼子里了，也要尽情欣赏戏剧、闲唠家长。

于是，就在这个契机的影响下，你偶然路过了一间隐蔽的书店，从中购置了几本看起来很有趣的书籍，想借这个来打发住在龙窟中的无聊的时间。你看书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把小书店（里面的书本身也不算很多）里的书籍全买回来看完了。事后，你只留下几本舍不得的，把其他书都带去塔尔城放回了店中，委托书店老板帮你租售。此后，你便多了一个收入来源——只要时间够长，你就可以凭租借书籍的利润来还清秦彻给你买书的钱了。

那本法思特撰写的菲罗斯星球历史，就是在这个阅读过程中无意间遇到的。为了求证他说的是否为真，你按书中写的，央求秦彻带你去那存放着裁决之庭统治星球历史的秘密书库里寻找真相——秦彻懒得在那儿为你一卷一卷翻译，索性连书架带书都搬回了龙窟，再陪你好好研究其中的内容。

没想到，这颗星球更初始的秘密，就这样被你们碰到了。

“呼……星球历史的续集上还说，曾经有个叫地球的地方……”看了许久，你昏昏欲睡，可又舍不得放下书本，“秦彻，你晓得‘地球’吗？”

“不晓得。”秦彻把你抱了起来，飞向伸手不见五指的窟底，化出龙形，让你靠着自己的身体，又用翅膀做你的被盖，“困了就休息，你的眼皮都在打架了。”

这阵子为了方便秦彻帮你翻译这些看不懂又难以快速学会的古菲罗斯语卷轴，你索性就把自己的作息调整得和他的一样了。因此，尽管这时应是大白天，可你一没入黑暗，就习惯性地瞌睡了起来。

“嗷……你能不能不要这时候贪吃？”正要睡过去的你用手捂住了突然开始剧痛的标记，忍不住呻吟了几声，“你最近犯病越来越频繁了！需要我离开你一会儿吗，秦彻？”

“不用。”龙把自己的脑袋也埋入翅膀之下，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行把那躁动的想要吞吃你灵魂的欲望压了下去，“睡吧。”

“……”

黑暗里，你看不到秦彻，只能凭直觉往前摸索了一番，找到熟悉的位置，抱着龙的脑袋，用手掌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实在忍不住，那就不要忍了。也许龙性注定如此……你何必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秦彻没有像原先那样讥嘲你。他知道，你这么说，不是为了求死，而是不忍心他被贪食灵魂的欲望折磨。可无论怎么回答，似乎都并不能令你完全放心，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寂静的龙窟中，只余一轻一重两道呼吸声，交织着，清晰作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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