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接受了这个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甜蜜的恋人？”来栖晓的嘴角往下抿着，又忽然扬了起来。

“是有点好笑吧，”明智吾郎眼中的薄雾也消散了许多，“在现实中，你从来没有向我伸出过的手，我一次也没有接住过。”

就像所有未果的爱情一样，夏天绽放的艳丽的玫瑰柔嫩的花瓣上挂着露珠，娇嫩可爱的让人想象不到到了秋天它也会腐烂到发出难闻的气息，最后却又干干净净的埋葬在大雪里，到了明年又花枝招展的诱惑着从未闻过如此甜美的味道的猎物，让他们忍着鲜血淋漓也要采摘。从古代穿着布衣在河边打渔和洗衣的男女羞涩的对视后隐藏的微笑，到在高塔上共同眺望着同一座灯火辉煌的大都市的的情侣。永恒之花。

夏

这个故事开始在一个灿烂的夏天，天气刚刚开始变热，前一夜的雨蒸腾在空中变成了水蒸气，空气中弥漫着暖和又潮湿的味道，只要不学习什么都可以做，龙司已经给晓打了八个一起去跑步的电话，杏的夏日泳装封面正在筹备的过程中，两个人约定了除了特殊场合绝对不能吃甜食，从那以后杏的特殊场合就特别多。

“喵呜~为什么要拒绝杏女士的邀请！”

摩尔加纳从床上后腿使劲抓着晓背后的肉跳到他的后背上，探头去看晓的手机。

注意到摩尔加纳的视线晓赶紧腾出一只手把放在窗台上的手机翻了过去，“她想要吃可丽饼去找佑介不是刚好吗？佑介说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什么！杏大人和变态画家！绝对不嗷呜——”

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晓“腾”的站起身，摩尔加纳大叫了一声滚倒在床上，刚才的兴头很快被软绵绵的被子吸引了注意里，高兴了在被子上用力踩了两下，抬起头晓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你要去哪里，我也去！”摩尔加纳大喊。

“绝对不行，你不可以去！”晓一步也没停的喊，“今天我不背Mona包！”

喊完话他一口气跳下了最后的三阶楼梯，差点撞到了老板的身上。

“一大早的就闹成这样，楼下还要做生意的。”

“对不起。”晓赶紧站定。

“不是朝我。”

“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晓双手并拢在裤腿中间朝一大早就来喝咖啡的两夫妇稍微鞠了一躬。

“去，去，出去玩。”惣治郎说完扬着嘴角看着晓好像梳过又好像没有的鸦色卷发，身上穿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单薄的黑风衣，就连鞋带好像都好好绑过了，打趣地说，“约会愉快。”

“好！”老老实实走了半程的晓听到了后半句没忍住扶了扶遮住了快半张脸的眼镜，小声嘀咕，“没有，不是”，然后用力地推开了卢布朗的门。

晓跑了老远门上还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也不年轻啦。”老板啧啧咋舌，抬头看了一眼阁楼，想了想晃了晃头重新坐回了柜台后面。

晓手里紧紧握着的手机上只是显示着这样的对话：

明智：我有一家想要去的甜品店，又总觉得男生一个人去有点扎眼了。想要和我一起去吗？

晓：我现在就过去。

明智：哈哈，也不用这么着急，那就今天中午在吉祥寺不见不散啦。

晓：好。

从早上收到这条消息开始晓就会时不时的低头去看这条消息，平时洗漱后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听着四轩茶屋小巷内赶往地铁站稀稀疏疏的人声夹杂着风铃声被风吹进来的懒洋洋的清晨总会在收到这样的消息后感觉格外的漫长，连摩尔加纳在说什么也都因为他的心不在焉而漏过，时而能够听见心脏一起一伏的跳动，时而又完全迷失在乱成一团的思绪里，最后只留下一张模糊的笑脸。

这样的情绪他已经记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第一次在电视台遇到他的时候他对明智的印象只是一个笑话不太好笑的漂亮的男生。杏当时是怎么说的？以他的长相和谈吐如果还是素人，出现在电视台，一定不会被放过。

“而且还是高中生侦探。”杏一边一只手旋转着金色的发尾一边站在斑驳的树荫下，有些埋怨的说，“龙司是不会懂的，但是在他对怪盗团发表那些乱七八糟的意见之前我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挺好的。”

“所以是为什么要问他的事？”

“什么？你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

“因为高中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而是真的在警方内部破案而且还很被器用，当时吓了一跳差点拒绝了。”晓坐在围栏上，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

“你们当时不是在电视上因为怪盗团的意见差点吵起来吗？龙司都吓了一跳，怪盗团的头领就这么在电视台上说因为警察的无能，怪盗团是必要的正义一类的。”杏说，“虽然我们肯定是同意的！”

“当时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刺激到了所以一下子没忍住。”晓用右手食指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当时一个女生被逼到自杀了，就算他说了很多有道理的话我还是不能够接受他的第一反应是空洞的正义。”

“结果录制结束以后他说着什么黑格尔啊，辩证法啊，他是正题我是他的反题啊就过来了……”

“哦……”杏说，“是这种类型的人啊……感觉忽然就没办法生气了……”

“Mona说他是警方内部的人如果可以打好关系对我们有利，再加上你之前说你知道他，所以想要问问你的建议。”晓说，“而且我想认识他还有别的原因，当时我们不是在聊有关水道桥的……啊，没什么，现在都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就只是在担心，会不会被他发现蹊跷。”

“但是打入敌人内部成为间谍很帅不是吗！女魔头高卷杏和她的间谍搭档！”

当时他是怎么想明智的到现在只是一团模糊的印象，就像残留在嘴里的不好的味道，象牙塔里的天才高中生，不太理解现实世界是怎样运作的，没有经历过不公的待遇过还保持着对正义系统盲目的信任，有点书呆子，而且莫名其妙的很自视甚高。笑起来很好看，笑起来用戴着白手套的手遮住嘴角的样子和无意间拨动遮在脸上的头发的样子总让人莫名觉得，很配他的声音。

“啊！”在挤满人的地铁上晓忽然用力双手拍了两下脸，有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学生好奇的看了他一眼，被他的妈妈轻轻拉了拉手。

有点害羞的避开他们的视线，晓轻轻扯了扯衣领，拽了拽自己的一缕头发，又想要去抓书包带，才想起来今天没有戴着Mona出门。

不仅仅是刚才莫名其妙的举动，曾经背着明智在背后议论而且还刻意揣测他的行为到现在还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实际上只要不出现在电视和粉丝面前，明智的性格可以用冷漠甚至有点恶劣来形容，而且最瞧不起的就是会轻而易举的被假象欺骗的人。他一方面在保持着自己精心维持的荧幕人设，一方面对自己认识的人对自己的真实性格，自己确实在镜头前保持人设这件事，以及对权力机关的蔑视都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这也让他也重新思考了明智对怪盗团的评价也许并不仅仅是没有意义的正义观。

不过这些思虑都全部消失在了夏日的暖阳里。盛夏的吉祥寺像是从高山冲下的瀑布，噼里啪啦水流声一般的人声，川流的人群，学生的嬉闹，游客的熙攘，上班族短暂的放松，重重声音都像是川流而下砸在巨石上一般卷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吉祥寺不大，但是有学生相貌的人，有穿着和服的人，有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的男子，有穿着碎花裙的女生，有一起来游玩的一家人，有日本人，有外国人，是一个放假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到的稍微早了一些，晓在一家家具店门口蓝色的沙发上短暂的歇息了一会儿。

“很远就看到你了，久等了吗？”阴影投射在了他的身上，晓猛地抬起头，短暂的停止了呼吸。

少年栗色的头发在暖风中微微飘荡。因为传着白色的衬衫又穿上了学校的西装外套，手上还戴着纯白的手套而微微有些出汗，刘海便随稍微往两侧分开，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是因为脸侧的头发贴在脸上而露出耳朵。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场景，但是却像是有不一样的意义。

少年说完便单手撑着椅背，也坐在了沙发上。

“有名的高中生侦探坐在这里不会太扎眼了吗？”

不知不觉见晓的脸上就挂上了一丝像是坏笑的笑容，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人挑了挑眉毛，“你来的很着急吗？都出汗了。”

“是吗？我都没注意。”明智惊讶的时候眼眶会微微扩大，连他的全部瞳孔都能看到，平时像是棕红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却是清清楚楚的栗色。他说着掏出手帕轻轻在额头上按了按，因为轻轻低头的动作耳朵又藏回了头发里，”是我邀请的你，自己却迟到了的话今天晚上我要愧疚的睡不着了。“

“又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只是客套。”

“哎呀，我难过了，明明等了你那么久。”

“我可没有说我迟到了哦，虽然也没有早到。所以你是承认你提前了很早过来吗？”

晓没有说话，明智也在有些得意的朝晓勾了勾眉后笑了。

晓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觉了，明明天气还算不上炎热，却一瞬间看到整个空间都因为温度而融化了。

“快走，已经有人在看我们了，你想要因为忽然的粉丝见面会而中止我们的约会吗？”晓在太阳底下站了起来，风衣唰的一声被掖在手臂之后，故意在无意中抓住了明智手套和长袖之间的手腕，拉得明智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晓的身上。

“我是不会被认出来的，愚昧的大众只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你是怎么敢在穿的都和电视上一样的时候说出这种话的？”晓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笑着说，“不如说，你是怎么总是能面不改色地说这么中二的话的？不羞吗？”

“我穿的是校服，这条街上起码有20个学生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不如说要坐在那个摆在街中心的沙发上才真的需要勇气。”

“我觉得我的勇气值有嘀噜噜一声上升。”晓哼了一段游戏音效以后才说，“说起来你是优等生，应该没打过游戏吧？”

“说什么呢，我小的时候经常会打游戏。”

“但是现在已经把打游戏进化掉了吗，大侦探？”

“在现实生活中抓住怪盗团不是比任何游戏都更有趣吗？”

“为什么就是你抓住怪盗团不是怪盗团向全国证明警察的无能？你要我做你的反题就是因为你喜欢这样斗嘴吗？不如说为什么我不能是正题你是反题？”

“对我来说你当然是我的反题，如果我觉得我不是正义的的话就不会把我的信条贯彻到行动中了。”

“你有时候真的和我们的学生会会长很像。”

“我拒绝你把我归类为一个普通的好学生……”

“需要我向你证明你是错的吗……”

……

总觉得好像两个人一见面就会开始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一些和龙司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说的中二的话题，和杏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说的挖苦，和佑介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说的幼稚的斗嘴。就好像明明想要珍惜每一个瞬间又一不小心浪费掉了每一句话。但是心里又莫名其妙的雀跃。

明智吃蛋糕的动作很小心也很优雅，每当他把蛋糕叉完全平行的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上拿起茶杯的时候晓就觉得他每天穿着这么端庄的离奇的衣服，戴着没有学生会戴的手套，打着一看就昂贵无比的花哨的领带，学生西装熨烫的连手肘都没有褶皱这些事就都可以解释了。

“哪怕我不太吃甜食都会觉得这里的蛋糕真的很好吃。”明智心满意足地说。

“你不吃甜食吗？”晓瞪大眼睛，“你的粉丝杂志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会像仓鼠一样躲起来吃甜品！”

明智看着晓的眼神忽然闪避了一下，才坏笑着说，“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来栖晓也会被我精湛的演技蒙骗，难道你是会相信圣诞老人还存在的年龄吗，竟然会相信电视偶像的人设。”

“会在电视上说圣诞老人笑话的人不配跟我说这种话。”晓假意抱怨道。

“而且，就像你说的，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晓挣扎再三，最后还是说了，“我想要相信你会偷偷吃零食。”

“因为很可爱。”

顶着羞耻说了这句话晓没敢抬头，而是用力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撑着下巴，空出来的左手轻轻点着户外餐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种话，羞耻的有点走神，眼神怔怔的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呀——是明智！是侦探王子明智吾郎！我朋友最喜欢他了！”一声尖叫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两人一直在回避的眼神忽然撞在了一起。

“什么？这里有什么明星吗？我不太关注娱乐新闻啊。”

“如果是演员的话我要合影，是真的有演员在这里吗？”

“你到现在还是觉得我不该叫你把校服换掉吗？”晓看着明智连鼻子都皱起来了的嫌弃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出声，悄悄松了口气。

“唉……”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明智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跑吧。”

“不要。”来栖晓说，“你太快被困难击垮了，大侦探。”

“那你准备怎么办，怪盗团粉……啊——”

晓一把抓住明智的手，把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

“这是你今天第二次了，”明智被一路拖着，拉进了厕所，“你想要做什么？！”

明智眼睁睁的看着一头鸦羽般漆黑茂密的卷发的猫眼少年把自己一把推到了公共厕所的墙壁上，从一大早就比艳阳还要炙热的双眼近乎没距离的将视线从他的脖颈上扫到他的头发上，几乎要把他的发烧燎着。

“如果你要是觉得因为刚才我没有回复你就……哎呀！”

两个人都从室外猛地进入了开着空调的阴凉的厕所，两个人都能清晰的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散发的温暖的热气，晓的手撑在明智脑后的墙上，在明智视线范围以外的地方，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晓漆黑的眼睛，余光看到他的手肘弯曲，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只手碰到了自己的后脖颈。

“你刚才在说什么？”晓在碰到明智之后脑子一懵，晃神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姿势这么暧昧，他的眼神倒是清澈的很单纯。

“你想要做什么？”明智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威胁，纤细的眉毛凌厉地挑了起来，一下子看起来很吓人。

“你不是说愚昧的大众看不透表象吗？”晓用嘲笑的语气模仿着明智的口吻，“我有一个好主意，你打扮成我的样子。”

“打扮成你……”说到一半晓的手就按住他的头顶一阵搓揉，“我要生气了！你把手放开！”

晓像泥鳅一样推走了还会重新贴上来，明智一只手推着晓的胸口另一只手的掌心死死地推着晓的下巴。

明智的头发非常柔软，根根分明，和晓的头发很不一样，不管怎么搓揉最后发丝都会在指尖轻轻一勾然后滑落，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凉意和一点花香。

哪有男生用花香味的洗发水啊……

整整用了两分钟才明智才终于找准时机把晓一拳撂倒在地上，大步走到镜子面前。

他的头发无论怎么折腾也不可能变成天然卷，但是在晓的不懈努力下几乎蓬松了一倍。

“我今天真的不该把你叫出来。”明智指着晓的脸骂道，努力压了压嘴角。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你的样子……哈哈哈……你的样子实在是……”

晓笑着把自己的眼镜摘下，眼镜腿推进了明智的头发中间，把他柔和的栗色瞳孔隐藏在了眼镜后面。

“这样。”

明智回头对着镜子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推了推眼镜一侧，对着镜子摆了个pose，“走吧。”

“有这么喜欢这个眼镜吗？”

“大侦探不都有扶眼镜的动作吗？平光眼镜。”

“哇……自称大侦探的讨人厌的表演型人格。”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的，下一次就轮到我让你难堪了。”

“幼稚鬼。”

“平光眼镜。”

……

“在想什么？”

摩尔加纳蜷缩在侧躺着的来栖晓怀里。

“在想你和杏。”

“什……什么！吾……吾辈和杏大人怎么了吗！是杏大人说了什么吗！”

夏日凉夜的蝉鸣声像是催促着人入睡，摩尔加纳像个小暖炉一样散发着热气，而且最近也开始掉毛了，他白色的校服上总是能发现黑色的猫毛，这会儿总觉得鼻子痒痒的。

“就是，前段时间，因为玲井终于出院了，所以杏很高兴，一直在哭。”晓小声说，“那时候你不在。”

摩尔加纳不安的甩了甩尾巴，“这是什么意思，杏大人是和你说了什么吗？她是不是对你……”

“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没对她说？说你喜欢她。明明是真实的感情。。”

“吾……吾辈才没有……”摩尔加纳折腾的站了起来，却又因为深夜而重新栽了回去，两只小爪弯曲着把脸遮住，“因为吾辈是猫……”

“而且也不会觉得折磨，对吧。”晓一根手指轻轻的扣着枕套，“因为总是可以见面，见面以后也不是总是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但是见到了，就松了口气。”

“喵……不要说啦，双叶可能在听。”摩尔加纳往上蹭了蹭身体，把头也搭在了枕头上。

“不会的……因为她现在已经不会觉得寂寞了。”晓说，“我就是有点不安，因为我们几乎都没有和杏另外的朋友圈接触过。没有和她一起去工作过，没有见过她的上司和同事，玲井复健的时候我们都不在，甚至……不是都没有去过她家吗？”

“就像泛泛之交一样……”

“你都困糊涂啦，快睡吧，我们不是都去过吗……”

“嗯……”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天他微笑的样子，发梢的凉意，指尖触碰到脖颈时温热又有些湿润的触觉，他让人读不懂的微微颤动的瞳仁，和那一刻自己缩紧又炸开的心跳，咕咚——咕咚——咕咚——，他生命的钟摆，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夏末

“叮当——”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我应该先说我回来了。”

调侃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黑猫一样的少年杏形的猫眼里就先绽放出了笑意。幸亏用眼镜遮起来了的，过于喧宾夺主的，明亮的眼睛。

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从卢布朗瓶瓶罐罐堆砌着的柜台后面一个橙色的影子像子弹一样钻了出来，一把搂住晓的腰，藏在了他身后。少女还带着初中生的单薄，小小的身体像小兔子一样缩成一团，及腰的橙色长发随着她探头的动作从晓的身后垂了出来，一双栗色的眼睛试探的看着明智，而晓就像保护神一样把她和危险隔绝开。

“他他他他他……他说要找你！”

因为明智而点亮的瞳孔瞬间完全投注在了少女身上，晓迅速扫了明智一眼，朝他抱歉地摆了摆手，摸着少女橙色的头发问，“不是已经不怕陌生人了吗？”

“陌生人也是有等级的！大名鼎鼎的名侦探，是大魔王级别的。”少女的声音嘟嘟囔囔地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语速却出奇地块，说话的内容也夹枪带棒，“顺便一提，上次你带来的四岛属于NPC，没有等级。”

“要赶我走吗？”明智的双眼长久地停留在双叶身上，久到双叶完全藏在了晓的身后，随后他才抬起头，眼睛弯弯的，露出了微笑，“最近总是觉得，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想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说。”晓说完回头看向少女，露出了像是兄长对同龄的姐妹才有的坏笑，“他是我叫来的，从刚才开始你就藏在柜台下面？”

“因为他一直在和我说话。”双叶撇着嘴，小声说，“他怎么这么能说啊？而且问一些很没有边界感的问题。”

“他是侦探嘛，我会和他说你的情况的，还是以后我不要把朋友叫来卢布朗比较好？”

“嗯……”双叶晃了晃头，“这里是咖啡厅，为了惣治郎着想你可以叫来。”

“走吗，朋友？”明智拎起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箱站了起来。

晓把书包藏到柜台后面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走出了店里。

走进卢布朗所在的小巷明智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晓的眼睛，视线扫了一眼店内，“一色双叶？”

“佐仓，佐仓双叶。”晓有些心虚地摸了摸后颈，“看来你知道她。”

“新岛检察官的很多案子会询问我的思路。”

“那你应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双叶自从妈妈过世了以后一直走不出来，据说有一群黑衣人伪造了她妈妈的遗书，写着妈妈的死是因为双叶，还念给了所有人听。我一开始没办法放着她不管，现在已经感觉就像亲妹妹一样。”

“嗯……”明智低垂着眼睑，柔声说，“虽然现在说已经晚了，我其实是阻止过新岛检察官用佐仓的抚养权来威胁他的。”

“唉，不要说这么压抑的话题，我不是叫你来做这个的！”说着说着怎么就开始互相道歉了，晓笑着说，“我有一个让你放松的好地方！”

“澡堂？”跟着晓一起走到澡堂门口，明智回头看着晓，“我有什么需要放松的？”

“最近因为怪盗团的事情你不是被网暴，我就想你肯定会心情不好，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肯定没有去过澡堂，所以我就想和你一起来。”

两人在更衣室脱了衣服，把衣物和鞋子放在并排的储物柜里。

住宅区的澡堂总是很安静，今天更是没有什么人，两个人坐在冲澡间涂上沐浴露用脸盆装着水泼到身上冲洗干净。不管是在换衣服的时候还是在冲澡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一直背对着对方，全程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在晓手里的肥皂忽然飞出去的时候明智站起来帮他捡了起来，从他的背后递还给他，这个时候他也是把手从身后背过去接的肥皂。

“脖子都是红的。”明智站在晓的背后说，听起来心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

“转过去。”

“难道你一会儿下水以后不要看着我吗？”

“啧。”

两人泡进水里以后晓才敢去看明智的脸，在水里吐了半天泡泡才升起来说，“挺无语的，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要安慰你。”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你是怪盗团的头号粉丝，你看到那么多人顶着粉丝的名号骂我心里愧疚呢。”

晓右眼一眨，手指呈手枪状指向明智，“怎么会，明明你才是偷心怪盗，因为你偷走了我的心~☆”

“哇……哇……”明智眼睛里的颜色都消失了，“哇……”

“哇……”

“哇……”

“你不是表演型人格吗，不能微笑着搪塞我吗？一定要表现得这么惊讶吗？”

“可以哟~☆”变脸只是一瞬间的事，明智空白的脸上忽然挂满了笑意，眉毛和嘴角都弯弯地勾起了弧度。

玩笑开着开着两个人坐的越来越近，之前在冲澡室的氛围忽然又蔓延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空中的水蒸气让两人的脸都模糊了起来。

“我其实……”

“我……”

“啊，你说！”晓吓了一跳，赶紧说。

“你不要把你刚才想说的事说了吗？”

“没关系，又不重要。”晓话里有点躲闪，“等你说完我有话想问你。”

“其实今天我也是有事才来找你的。”明智的声音很柔和，在澡堂里带着一圈一圈的回音，朦胧的空气像是滤镜一样，只能隐约看到他一向打理精细的长发湿溻溻的贴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有点伤感，“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来澡堂。”

“我是个孤儿。”

“啊……”晓双腿用力半跪在浴池里。

“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男人在她怀孕了以后抛弃了她，她独自一个人把我生了下来。未婚先孕的女性比起现在，在当时要更加变本加厉的被人指指点点，她不仅没有得到家人和亲戚的支持，反而沦落到只能和我两个人一起住在出租屋里，是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笑谈，因为我的原因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总是会来来去去各种男性，妈妈工作的时候我就藏在小阁楼里，成年人很难走进来的狭小空间。但是就算这样也会有男人走上来，会拉住我的手，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

“通往阁楼的楼梯很陡峭，每次他们站在楼梯口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可以动手把他们推下去就好了，我没有办法控制对他们的憎恨，如果可以杀了他们，我就是保护妈妈的英雄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想当一个英雄。”

“你已经是……”

“你的英雄吗？”

“噗……”

“你不是要说这种嘲笑我的笑话吗？”明智看着晓也露出了微笑，“可是我在警局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就连阻止新岛姐跑来你家都做不到吗？我看到了那么多肮脏卑鄙的成年人掩埋着案件，伤害着弱者，却什么也做不了。你不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吗？”

晓想要握住明智的手臂安慰他，又觉得他这一刻有一种无法跨越的距离感，最后只能泄气的并肩和他坐在了一起。

“这种憎恨的种子从那时候开始就种在了我的心里。但是就像现在一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憎恨着你，憎恨你眼中非黑即白的世界，也憎恨你的卓越的天赋。你像是磁铁一样吸引着身边的人的性格和你的正义让你克服了命运扔给你的不公。这个把我彻底压垮的不公。”

“我到现在还在憎恨当初那个没有贯彻自己心中的正义的自己。”

“不久之后家里再来客人的时候妈妈都会让我去家附近的澡堂。再不久之后，在我回到家以后，就发现她死在了浴缸里，自杀。”

“是我的出生给她带来了噩运，我也没能保护她。”

“那个时候你还很小。”

话题这么沉重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作答，这样空洞的安慰，或者他能够想象出的虚无的原谅也许可以帮助其他人，但是一定不是明智。

说出这些话的人在他的眼中很陌生，但是却又好像终于凑齐了他一直到不到的一块拼图，终于回答了晓一直想要问的那个问题——你还只是一个高中生，你到底在拼命的想要证明什么？

“总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不要再一个人了。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晓猛地转过头，却透过迷雾看到了明智毫不躲闪的，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他从来也没有躲闪过的双眼。

那一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没有风的夜晚雨水像瓢泼一样砸在窗沿上，向来应该被月光照亮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连呼吸声都被雨声遮盖住了，只有脸旁的若有若无的温热感证明摩尔加纳在被噩梦折磨了半夜之后终于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就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一样，不可言说的安心中又隐藏着一股不可言状的恐慌，心脏处时不时传来心悸一般的闷痛，大脑却非常清醒。

那个晚上他抓着手机，在聊天框里打了很多字，然后又一个一个的删除。每点一下删除键就觉得大脑清空了一分，最后却像等待什么回复一样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静静地等待着，到后来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也都忘记了。等到天亮后从云后露出太阳，就连昨夜的大雨都像是梦一样。

“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

晓猛地转过头。

“喵呜~”Mona在包里翻了个跟头，眼睛叽里咕噜的在眼眶里打转，“不要忽然转身啦！”

“对不起，我以为有人在叫我。”

“好。”

摩尔加纳就这样没有继续抱怨。小猫蓝色的眼睛最近总是会露出失落，甚至是恐慌的神情。他一次也没有说过，一反常态的总是默默地藏在他的书包里，或者跟在队伍之后。自从双叶入队以来在战斗的时候已经很难再听到Mona让人怀念的声音了。随着队伍里越来越多的成员有治疗的能力，随着他的人格面具的攻击技能越来越强，也很久没有让Mona上过第一队列了。虽然一次也没有说过，但是每天晚上他都在梦中拼尽全力的翻滚，一次一次的把他踢醒，或者在半夜惊叫出声，就像在对他最好的朋友求救一样。

他在潜意识里应该是看到了的。Mona看向自我，乖张，又可爱的天才黑客的眼神总是藏着悲伤和愧疚；他不再对坚定，勤奋，又温柔的学生会会长的提议提出质疑；他没有再跟在杏的身后喵喵叫着寻求她的关注，和龙司斗嘴时也没有了以前的活力。

他有那么多的时机问他，睡觉的时候，上学的路上，在课上开小差的时候，学习累了刷手机的时候，在印象空间的车站里……他们有那么多独处的时间。但是因为那一晚的雨下的很大，因为他一直在等一条来自夏末不存在的回复，他一次也没有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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