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整，亚特瓦房间里的挂钟准时响起，与此同时，“咚咚咚咚”连续的四下敲门声传入亚特瓦的耳朵里。

亚特瓦说了声：“请进。”

卡罗克推开了亚特瓦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亚特瓦此时身着一件轻薄的蚕丝制睡衣，金色的头发没有用绑带系着，任其随意地垂落在肩膀上，正趴在床上，面前摊开这一本厚厚的书。

“你在看什么书？”卡罗克先开口问道。

“这是本关于药物配置的书籍，玛卡丽丽草作为草药被人使用的记载明显多于作为染料被使用，我想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什么信息。”亚特瓦举起书给卡罗克展示了一下封面，接着他坐起来，对卡罗克说：“怎么想起来找我啊？”亚特瓦用手撑着脸颊，翘起一边的嘴角，对着卡罗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就想来和你说说话。”卡罗克回答。

“你的腰怎么样了？还疼吗？”亚特瓦合上书，放在一边，向卡罗克问道。

“还有一点其实……”卡罗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来吧，靴子脱掉，外套脱掉，趴在这里。”亚特瓦用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那块区域的床单。

卡罗克十分听话地遵照亚特瓦的指示就位，刚一爬上去，卡罗克就感觉自己的两只手深深陷进了床垫里，吓了一跳。

“这床怎么这么软？！”

“软吗？”亚特瓦用手拍了拍，拍得床垫里的弹簧发出“嘭嘭”的声响，“我感觉还好啊。”

“嗯，可能是我硬板床睡习惯了吧。”卡罗克重新趴到床上，感受着身下床单顺滑的触感，躺在这样的床上睡觉一定很舒服吧，卡罗克心里这样想着。

“卡罗克平常都看什么样的书啊？”亚特瓦光着脚站在书架前，摆出一副准备挑选些什么都姿态。

“呃，我平时不看书的，”卡罗克说，“毕竟是穷苦人，上不起学，现在认识些字还多亏施克奥尔教我——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按摩的时候怕你无聊呗，”亚特瓦拿着装着精油的小瓶子跪到床上，“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聊会儿天嘛，昨天看卡罗克似乎觉得我挺烦的，我都没敢怎么和你说话。”

“我……我哪有觉得你烦……我可……”卡罗克矢口否认，不过仔细一想，自己昨天貌似确实是有这种想法，顿时说不出话。“对不起……”

“哪里哪里，我昨天太冒失害你担心，哪里需要你道歉啊。”亚特瓦连连摆手。

“果然呐，你性格真好，”卡罗克感叹道，“平常在贵族学校里应该有不少朋友吧。我没上过学，不过看着那些孩子在里面和同学相处都挺开心的。”

“呃哼……”亚特瓦没有回话，横跨在卡罗克身体上方，往他的腰上滴了几滴精油，然后用手涂抹均匀，开始了按摩。“我其实没怎么去过学校，都是请老师到家里来的。”

“因为家教老师比学校里的好？”

“倒也不是……”亚特瓦对这个话题有些扭捏，好像不太愿意接着往下说，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啊，话说……”卡罗克见状想岔开话题。

“我其实是被学校退学了的……”亚特瓦的眼睛瞥向一边，接着说下去，“大概是三年前吧，我因为和别人打架，被学校给开除了。”

“因为什么？”

亚特瓦深深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我爸爸不是公爵吗，你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这个爵位的吗？”

“刚才晚宴上公爵大人和希利先生的话我还记得些，公爵大人是帝国的元帅吧？”卡罗克努力地回忆着公爵和希利在晚宴的交谈内容。

“没错，爸爸是普通人出身，他靠着军功，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位置上。所以说嘛，世袭爵位的家族对爸爸他颇有微词，瞧不上我们家。三年前，爸爸获封公爵，领地划在了柯帕埃，父亲先去了那边，我还在帝都珀埃尔上学——卡罗克，我按得有些累了，能坐在你腿上吗？”

“当然，没问题，”卡罗克说，“话说，要不休息一下，今天就按到这儿？”

“不用，马上就能按完一套流程了，”亚特瓦说着，屁股轻轻压在了卡罗克的大腿上，接着一手攥起拳头，用手掌根部按在卡罗克的后腰上，不断施加压力，另一只手揉捏着周围的部分。

卡罗克把头埋在臂弯里，他不想让亚特瓦发现自己脸红了。相处的时间越长，卡罗克越是觉得亚特瓦可爱，刚才亚特瓦这一坐也不知怎么就挑动卡罗克的心弦了，他的屁股软软的，加上现在被他按摩得很舒服，脸蛋突然就热得发烫。被看见的话会被亚特瓦认为是个轻浮的人吧？

“刚刚说到哪了来着……”

“你说公爵大人去了柯帕埃，你还在珀埃尔上学。”卡罗克帮着亚特瓦回忆。

“哦，对，”亚特瓦说，“我其实一直跟学校里的同学不太交流，他们私下里叫我‘暴发户’、‘野种’、‘没娘的孩子’什么的我也知道，只不过为这种事计较也没必要。直到那天，几个男生当着我的面，辱骂我父亲，我终于忍无可忍，扑倒其中一个就开始狠狠打他的脸。旁边几个人想把我拉开也没成功，不管是打我踢我我也不顾。最后我把那个男生打得鼻青脸肿，脸上全是指甲抓出来的血印子。”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啊。”卡罗克说。

“我也觉得这事完全不像自己干出来的，但它确实发生了。之后我听人说，我当时跟条‘疯狗’似的……”亚特瓦苦笑了一下，“事后我被关了一周禁闭，老师让我道歉，可我坚决不从，为此没少挨打。多亏父亲没多久就回帝都，听闻了这事儿，代我上门向对方道歉，回来时整个人都是萎蔫的，我才明白自己可能真的做了错事。父亲没有责怪我，只是叫我以后耐住自己的性子，然后带我去了柯帕埃，请了家教老师教我读书。”

“原来是这样。”卡罗克说，“我倒是觉得你没错，换做是我的话，也会做出一样的事情。当初，一群小混混骂普利提亚先生，我冲上去就跟他们干到一块儿了。虽然是没打过，完了还被普利提亚先生训了一顿。”

“呼——按好了，明天你的腰应该就不怎么疼了。”亚特瓦长舒一口气，倾倒身子，躺在了卡罗克身旁，侧着头看着卡罗克。他问道：“你刚说的普利提亚先生是谁啊？”

“他啊，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身为警察局长，却十分照顾当时还傻不拉叽的我，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卡罗克描述普利提亚时，眼睛都发着光。

“话说，卡罗克能不能给我讲讲你过去够意思的经历呢？”亚特瓦用一只胳膊撑起脑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卡罗克。

“唉？！为什么？”

“因为我刚讲了我自己的经历啊。”

“可我没主动要你讲啊？”

“不管嘛，我就想多了解了解卡罗克啊！”亚特瓦把枕头抱在怀里，在床上滚来滚去，两条腿不停拍打着身下的软床，发出“啪啪”的响声。

“你这家伙，平常也是这么和公爵大人撒娇的？”卡罗克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期待表情的男孩。

“爸爸对我很好，我不用撒娇他都会满足我的要求的。”亚特瓦说。

卡罗克坐起来，说：“我又不是你爸，跟我撒娇没用的。”

“哦，”亚特瓦指着卡罗克的右肩膀，问：“昨天都没注意到你那里有疤痕，怎么弄的啊？”

“你说这个啊，这是一年前在一次追捕悬赏目标的过程中，被对面的子弹击中后留下来的。”

“哦，一定很疼吧？”

“那当然，我跟你说啊，当时……”卡罗克就这么给亚特瓦完完整整地讲述了那次危险的经历，亚特瓦趴在床上，两只手撑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听卡罗克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强忍着疼痛跟歹徒对峙，又是如何运用自己的智慧将对方绳之以法的。

“……就这样，当时负责侦办此案的警长对我是大加赞赏，在普利提亚先生面前狠狠夸了我一顿。”卡罗克有些骄傲地用手指擦了擦鼻尖。

“卡罗克好厉害啊，真想跟着你一起抓捕罪犯啊！”亚特瓦说。

“别了吧，”卡罗克摇了摇头，“我好几次把命差点丢了，这种危险的事情还是别想了，要是有更好的选择，谁会干这一行啊？不过现在也不再是赏金猎人了。”

“这样啊。”亚特瓦点了点头，观察到卡罗克貌似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转而问：“卡罗克明天有什么安排吗？我之前在给你的字条上也问过了。”

“明天啊，得看希利先生有什么打算，我是他的保镖，照理说得随时跟在他身边的。”卡罗克回答道。

“嗯，要是你明天有空的话，能不能陪我去外面逛逛？”

“嗯，我，尽量吧……”

亚特瓦眼睛转了几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话说，卡罗克，我可以问你件事吗？你觉得我今天在晚宴的衣着打扮如何？”

“很漂亮！”卡罗克不假思索地回答。

“真的？”

“当然，虽然我不太懂什么服装穿搭，但是凭借着感觉我还是能品鉴出好看与否的。”卡罗克有些笨拙地说。

“啊，那我就放心了，”亚特瓦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他看向卡罗克，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不过，你说自己不会服装搭配？可是你现在这一身穿搭就挺好看的啊，尤其是这件短褂子，会让人的目光不经意地集中到你露出来的肚脐上，很能凸显你纤细的腰部。”

“欸？！”卡罗克下意识捂住肚子，“是这样吗？”

“不是故意穿成这样的？”亚特瓦问。

“其实，这件褂子是我穿了好几年的，”卡罗克说，“之前它是完全能盖住肚子的，但是因为我长个子了，所以它就把肚子漏出来了。本来想换掉的，但是发现穿着还是蛮舒服的，就一直穿下去了，能给家里省几个钱。”

“这样啊。”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怎么对裁……服装设计这一行感兴趣的啊？”卡罗克问。“毕竟我见过的戈鲁的富人家一般很瞧不起这一行的。”

“这个嘛……”亚特瓦思索了一下，向卡罗克解释起来。

一切始于柯帕埃的一场化妆舞会，那是亚特瓦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当时舞会上人们身着的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裙子和礼服，要么花里胡哨，要么朴素典雅，要么尽显雍容华贵，每一件都牢牢吸引住了亚特瓦的眼球，他之前从来没有一次性看见过这么多漂亮的衣服齐聚一堂。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他先是把自己的所有衣服摆出来，尝试不同地搭配，如何变得好看且得体。之后他找到了相关的书籍进行研读，又找家里的侍女长茵珈认真学习了缝纫技巧。亚特瓦经常会找侍从或女仆来作为自己设计的衣服的的模特，然后以他们的评价作为参考。大家都了解这位少爷的秉性，因此常常直言不讳地发表自己对衣服的看法，亚特瓦会认真地记录下来，下次设计努力改进。虽然他偶尔也会因为得到比较负面的评价，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抹眼泪，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孜孜不倦地设计各式各样的衣服。亚特瓦的穿衣打扮经常能引起柯帕埃居民的讨论，当地的一些服装店店主有时找上门，想要得到亚特瓦的设计图纸。这时候，亚特瓦就会拉出自己的父亲，毕竟对于如何交易才比较妥当，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短短几年时间，亚特瓦的服装设计已经在当地掀起了几次时尚风潮。

“哇哦，”卡罗克听了不禁赞叹道，“好厉害。”

“要是卡罗克想的话，我可以帮你也做一套衣服哦，一定会让你惊掉下巴。”亚特瓦说。

“真的吗？”

“当然，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量一下你的尺寸……”

就在这时，墙上的挂钟再次“叮咚叮咚”地发出声响，响了总共十下，已经到晚上十点整了，他们聊得太久了。

卡罗克起身穿好衣服，与亚特瓦告别，转头对他说：“有些晚了啊，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我该走了。普劳德少爷，和你聊天很愉快。”

“我也是。”亚特瓦抬头看着卡罗克，又说道：“卡罗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就是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普劳德少爷’，叫我亚特瓦，好吗？”

“这……不太合适吧？”卡罗克用手指抠搔着面颊说，“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晚安，亚特瓦。”

“嗯，晚安。”亚特瓦目送卡罗克离开自己的房间。

“明天见，卡罗克。”亚特瓦面带笑容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明天一定又是美好的一天。

卡罗克刚掩上亚特瓦房间的门，转身就看见公爵从楼梯走到二层走廊。他瞥见卡罗克，朝他招了招手。

卡罗克快步走上前，问：“公爵大人，您叫我？”

“摩伽恩先生，你刚才和亚塔待在一块儿？”公爵语气和蔼地问道。

“嗯，我们聊了会儿天。”

“聊得开吗？毕竟，亚塔他，可能有些太过热情了，你是他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他难免渴望向你展示他自己，希望没有让你感到烦恼。”

卡罗克摇了摇头，说：“没有那回事，我们相处得很和谐。”

“那就好，那就好。”公爵露出笑容，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卡罗克的肩膀，“再次向你表示感谢，摩伽恩先生，晚安。”说罢，公爵转身上了三层，回了自己的房间。

“呼——”卡罗克尝试一口气，跟这种地位的人说话还是让人有些喘不上气呐，“明天，亚特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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