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晨指尖在密码锁上转动，咔嗒声在房间里格外刺耳。她小心地掀开箱盖一角，从缝隙中摸索出肖彬的衣物，目光避开箱内深处另一个自己的衣物。

"昨天太任性了。"她递过叠好的衬衫长裤。

"我喜欢你的任性。"肖彬在她额头落下轻吻。

远晨背对着他，手指在衣物间游移。裙装轻盈，男装沉重，两种身份的重量压在她心头。那些藏在箱底的男装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她换上白色长裙和泡泡袖上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肖彬伸手想拥抱，却扑了个空。

"去吃早餐吧。"她转身避开,语气如同隔着一层薄冰。

餐厅里,远晨将煎蛋切割成小块,蛋液渗入盘中。刀叉与瓷盘碰撞的细响让她想起时间流逝的声音。每一秒都在提醒着分别将至。

"不合胃口？"

"没什么。"她推开餐盘起身，"我吃饱了。"

肖彬端着餐盘跟到角落的沙发。"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你什么都没错。"她双手抱膝，目光投向窗外。

"是不是昨晚…"

"不是，你别管我。"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但看你不开心，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远晨更无法面对。被压抑的恐惧与内疚在心底翻涌，一个念头击中了她 - 那个发烧的女会员也曾被肖彬这样关切地注视过吗？

手中的餐巾被攥得发皱。如果那个女会员当时像自己一样行动，是不是也能得到他的爱？甚至不必像自己这样战战兢兢，担心真相败露。嫉妒突然控制了她："如果再遇到那种情况，你还会犹豫吗？"

"什么情况？"

"就是昨天说的。现在你有了我，如果有个女孩需要你那样救她…"

"那只是个假设。"

"但这种事可能发生。比如上次你去照料生病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会救她吗？即使要密室疗伤？即使她可能因此爱上你？"

每个字都在割裂她的心。她在逼他放弃这个满身谎言的自己，却又嫉妒那个错过机会的女会员。

"晨晨！那不一样。她发烧39度而且一个人，我不能不管。而且我只是陪她去医院，又不是我治疗她..."

她站起身往外走。肖彬伸手想挽留，却扑了个空。她如同受惊的鸟往房间奔去。她要趁着伤口还不够深，在真相撕碎一切之前，给这段关系一个了断。

远晨独自上了电梯，僵硬的手指死死按着'关闭'，将匆匆的脚步声关在门外。等到楼层一到，她飞奔到房间门口，推开房门，大口喘气。

空洞的目光中，两只麻雀在枝头嬉戏。一前一后，叽叽喳喳，前面的刚刚飞走，后面也急忙跟上。

她听见带着喘息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却并没言语传来。她心头一动，'肖彬一定是爬楼梯追来了，这头倔强的牛，只怕是骂不走的'。

默默的伫立了几分钟，她转身面对肖彬，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责备，只有关切。

"对不起"，她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我也许钻牛角尖了。你应该按本心去帮别人，只要给我发个信息就行。"

肖彬将她拉入怀中："谢谢你。"

"你知道吗，"她靠在他肩上，"女孩子有时会莫名其妙地难过。可能是激素作祟，也可能只是想不开。"

"那我该怎么做？"

"你刚才做得很好。有时候不需要找原因，只要陪着就够了。"她直起身，"不过你要记住，好女孩气消了会不好意思。如果有人总是借情绪要挟你，那就不对了。"

"怎么说？"

"比如说，"她斟酌着用词，"如果一个女生要你道歉认错接受她的要求，即使你完全没做错，你可以先哄好她。但等她情绪过了，你可以和她好好讨论你的难处，怎么做才能不让她难过。如果她永远是很自我一点都不肯让步，只想让你屈服。这种人…"她顿了顿，"不适合你这样善良的人。"

"你是在担心我以后会遇到这样的人？"

远晨别过脸去："我只是不想你被人欺负。"

"不会的，因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让远晨鼻子一酸。她起身背对他："我去下卫生间。"

走向卫生间的路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暗自思忖：'这些经验和教导，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分手礼物吧。无论如何分开之前要让你开心一点'

(2)

远晨站在卫生间里深呼吸，直到眼眶不再发热。她推开门时，虽然将近八点，窗外的雾气笼罩着城市，高楼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要不要去白马寺？"肖彬说，"那里是佛教传入中土的第一座寺院。"

"好啊。"

他们走出酒店。街道仍被雾气笼罩，公交站台上，远晨缩在肖彬怀里，汲取他的体温。

车厢里乘客寥寥。他们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远晨倚在肖彬肩头，指尖在他掌心画圈。

"你在写什么？"肖彬低头。

"猜。"

"是…爱心？"

"错。"她嘟起嘴，"我写的是'笨蛋'。"

"好哇，你嘲笑我！我要惩罚你"，肖彬看着她，低头在她嘴上碰了一下，"欢迎继续写"。

没躲开的远晨脸颊泛红，目光却瞟向四周，确认了没人注意后，继续倔强，"我就敢！"

公交车转过一个弯，她身子随之歪向肖彬。他的手臂收紧，将她稳稳扶住。

"困了？"他问。

"没有。"她指着窗外，"那是古城墙吗？"

"嗯，洛阳最早的城墙遗址。"

"历史课本上说，这里曾经是九朝古都。"她靠在窗边，"不知道多少对恋人在这座城市相遇又分别。"

"我们不会。"

远晨转过头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会去西京找你。"他说，"等忙完这阵子，我就请假去看你。"

"去学校找我？"她语气遽然僵硬。

"对啊，到时候…"

"不要。"她打断他，"我是说…你事情多，我来洛阳找你就好。"

肖彬还想说什么，远晨已经转头望向窗外。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微微发凉。

白马寺终于出现在眼前。肖彬拉着远晨穿过山门，青石板路两旁古树参天。寺院深处传来钟声，在上午的庭院里回荡。

远晨东张西望，"这边好像有求签的地方。"她指着一座偏殿。观音像前，几个香客正在摇签。

远晨双手合十。'请指引我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她心中祷告，抽出一支红签。

签文映入眼帘：「烟花灿烂之时，万般皆好；雨打芭蕉之际，此意谁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也抽一支。"她递给肖彬签筒。

肖彬轻轻摇出一支签，「桃花灼灼，佳偶天成，缘浅情深，聚散无常；若能堪破，可得长情，情深似海，缘定三生。」他高兴地念出签文："晨晨，这签说就算我们身处异地，聚散不定，但长情就会有好结果，我最会坚守了。晨晨你的签上是什么？"

"神灵在提醒我们珍惜眼前的幸福。"远晨转身不让肖彬看见她目光里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我们去看看那边的大石碑上写的什么吧。"她拉起他的手往前走。

'如果这真的是最后的美好时光，'她在心里默念，'请让我记住他每一个笑容。'

(3)

石碑上的经文深深镌刻，岁月的痕迹填满每一道笔画。云层忽地散开，阳光透射下来，照亮了几行文字。远晨凝视着那些字，手指不自觉地追随文字的轮廓：「善男子！发大乘者，不见男女，而有别异。所以者何？萨婆若心，不在三界，有分别故，有男有女。」

"这段经文什么意思？"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肖彬环顾四周，看见一位老僧人正在院中扫地，便上前询问。老僧放下竹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有缘。此为《首楞严三昧经》，讲众生平等之理。"

老僧目光深邃："世间万物，因缘际会而成。男女之别，皆是分别心所观。若入大乘境界，众生平等，无二无别。"

他顿了顿，继续道："《维摩诘经》中，天女被问为何不转为男身，答曰：'我从十二年来，求女人相，了不可得，当何所转？'及其开悟，见'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有定相'，便能以神通'变舍利弗令如天女，天自化身如舍利弗'。"

"施主容貌脱俗，与此经文有缘。"，老僧注视着远晨："施主可知'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远晨摇头。

"菩萨修行，重在当下一念，故畏造恶因。众生执着结果，常为未来忧虑，反失当下正道。"老僧拄着竹扫，"譬如种莲，菩萨注重莲种净否，泥土肥否，莫问它日花开与否。众生则日日观望，焦虑花期，反误了浇水施肥的时节。"

远晨心头震动。她回想起最初的心念：想让肖彬在情爱上成长，也想探寻自己真实的性向。这本非恶念。因自己生分别心，反而走上欺瞒之路，执着结果，却带来嫉妒而无理取闹。

"弟子受教。"她双手合十。

"善哉善哉。"老僧微笑，"《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施主既有善念，便依善念而行，莫问前程。若执着相，反失本心。"

钟声悠扬，穿透云层，老僧举起竹扫，继续清扫落叶。

远晨抬头，天空在风中渐渐放晴。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归于平静：与其纠结未来是否能长相厮守，不如珍惜当下每个付出真心的时刻。即便最终无法相守，这段真挚的情感也并非虚妄。

若有一天真相大白，她会独自承担一切后果。那时或许只能选择消失，但至少当下的每一刻都是真实的。这个决定反而让她内心轻松。

"我们去大雄宝殿吧。"她转向肖彬，眼中坚定，"你信佛吗？"

"谈不上信，但我觉得佛法里有大智慧。"

"那陪我拜拜观音菩萨。"她说，"不是求姻缘，是求智慧。让我能看清自己的本心。"

他们沿石阶而上。远晨的步伐坚定，不再东张西望。她无声念诵：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晨晨。"肖彬的声音温柔，"不管你有什么心事，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的。"

"嗯。"她轻声回应，"等到那一天，希望你能明白我所有的选择。"

远晨握紧他的手，继续向前。风吹动经幡，诵经声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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