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滴答答的。

倉庫外的小屋簷在眼前匯聚成了小溪流，而後成了小瀑布，滴答雨聲也不客氣的成了淅瀝嘩啦的大雨。

「下得好大」

夏季限定的午後雷陣雨，只是晚了幾分鐘走出校舍，便在眼前下起了雨，恰如青春期的不穩定性。在眼前的閃光讓她本能的一哆嗦，遲疑的後退了半步，隨後的雷鳴巨響讓心頭失重了一下。

為了面子拼命的忍住了驚慌失措的反應，卻本能的後退好幾步直到背貼上了牆。

「Kronii？」

回神抬眼，便與她清澈的琥珀色交錯。

一如既往。

—

那是新學期的開始，人群簇擁看著分班表，一個個結伴走向教室，而她、那個墨藍色的身影只是拉了拉肩上的包包，獨自走向未來要待三年的教室。

或許是青春期的...叛逆？

覺得拉著彼此結伴而行是幼稚的，卻還是待在令人安心的群體中，笑著、無奈的跟在朋友身旁，很開心但心裡卻唱反調的覺得不酷。

於是在反覆的糾結之中學會了與情緒和平共處，用一張總是很累的臉說出不符合年紀的成熟話語。

這樣總算是與彆扭的內心達成和解，反正全都推給荷爾蒙就行了，不是嗎。

「今天也是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呢」

Fauna 自然的走到了身旁笑著說。

「Bruh 妳昨天是沒睡嗎？」

Bae 走到了前面，面對自己倒退著，像隻精力過剩的小老鼠探頭探腦。

「Kronini 昨天晚上跟我一起熬夜了」

Sana不知何時突然從旁邊出現，笑著跟Fauna 多說了幾句昨晚兩人拼命建造的高塔，而後者只是給了一個微笑，提醒著熬夜長不高。

「可是我好像又長高了...」

沒錯，最常熬夜的兩人卻不斷抽高。

在心裡偷偷為身高驕傲了一下，祈禱著繼續長高。

「真不公平啊...」

「小矮子」

「妳說什麼？！」

IRyS跑過來，拍了一下Bae的頭便嘻笑著跑向教室。

看來又要吵架了。

把教室的門打開，她們看著位置表四散坐好，聽著外頭球隊的吆喝聲，隨意的看了一眼窗外。

位子還不錯。她心想著。

然後在鐘聲響之前幾秒，教室的門被用力打開。

氣喘吁吁的紅著臉，慌張的看著黑板上的位置表。

位子只剩自己的後面空著。

回頭游移著視線而後跟自己對到了眼。

是一雙晶亮的琥珀色。

為了不讓她尷尬而貼心的偏開視線，再次看向了窗外。

“新學期開始了。”

她在心裡想著，卻沒有意識到後面擅自多補充了一句。

“她的眼睛真漂亮。”

—

“妳叫做Mumei 嗎？”

“我叫做Bae，這是Fauna、Sana、IRyS”

友善的自我介紹。

“...那站在後面那位？”

“嗯？她不是坐在妳前面嗎？”

“Kronii ？妳們兩個還不認識？？？”

“...嗯”

—

「雨應該還要下一陣子」

隨意拍了拍小倉庫裡的軟墊，因為灰塵打了幾個噴嚏之後肩並肩坐下，反正身上的體育服等一下就要換掉了。

午休時間的寂靜凸顯了雷雨的聲音。

「還是要在這裡睡一下？等下上課前回去換衣服就好」

看著她脫下了運動服外套鋪好躺了上去。

「這樣還不錯欸」

「過來躺一下吧」

於是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又是一次雷聲，她哆嗦著無意識咬緊了下唇。

「Kronii？」

身旁的人起身，琥珀色的眼眸閃過關切，試圖伸手卻被自己撥開，慌張的道了歉，雙手不安的抓著衣服的下擺。

「妳害怕打雷嗎？」

糟糕了。

就像幼獸暴露弱點的慌張，Kronii 忍住顫抖說著沒有，卻在下一次雷鳴時縮起了膝蓋。

她討厭打雷。

厭惡到來的雨、也不喜歡預告的閃光，最糟的是那接連而來的巨響，無視意願任性的強行炸在耳邊。

尤其討厭心頭失重的感覺。

就像失速的雲霄飛車無法控制、無法達成共識，於是只好暴露撕扯自己的破碎。

形象毀了，就像被暴雨摧殘的枝葉，就像她跟自己討論著喜歡的人她卻無法好好維持語氣跟表情。

「Kronii」

閃光。

她緊閉雙眼，準備迎來下一次的墜落，還有面對現實的失落、無力。卻意料之外的感受到了溫暖，一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雖然聲音仍然很大，她卻不小心忽略了雨聲、閃光，甚至是.......

“Kronii”

雷鳴。她看著她的唇形，那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一如既往。

而後，面前的Mumei 緩慢的撐起了一個疲憊的微笑。

「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

—

“我姓Ouro ”

“可以叫我Kronii ”

或許是那冷淡的語調才以為Kronii 可能不太喜歡自己。

沉穩的、就像一片無波紋的海面，腦中浮現了純粹的靛藍色。

“Mumei，Nanashi mumei”

眸光閃爍，對視了一秒就尷尬的趕緊將視線放回Bae 的身上。後來才明白，那是Kronii 專屬的、聽習慣會覺得安心的靛藍色嗓音。

“她就坐在妳的後面欸，都沒有打個招呼嗎？！”

Bae 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

“Kronii 害羞了”

IRyS 則是不嫌事大的在旁邊笑著說。

Kronii 聳聳肩，將頭轉向另一邊，一邊對IRyS 的挑釁用氣音回以“...那妳什麼時候才要告白？”。

她們打了起來，不、應該是IRyS 紅著一張臉死命要捂住Kronii 的嘴。

“她們常常那樣，不用介意”

她也跟著笑了，卻眼尖的發現墨藍色短髮下的耳尖也紅了一片。

嗯？

—

怎麼認識、變熟的已經記不清楚，就像記憶特意模糊了對彼此不熟悉的尷尬期。

打開教室門，坐下。

包包掛好，趴下。

一氣呵成。

「又在睡了，Kronii 那傢伙」

「妳們昨晚又熬夜了嗎？」

「沒有啊」

朋友們在幾個位子外討論著，接著聽到了一陣細碎的腳步靠近，感覺蹲到了桌邊？

「Kronii、Kronii...別睡了」

「幹嘛IRyS」

「救我一下啦借我數學作業，等下請你飲料」

「不要」

她轉過頭，趴了回去。

「拜託啦，跟Fauna、Sana借她們一定會用教的，來不及在上課之前交」

她抬頭看了一眼IRyS 可憐巴巴、欲哭無淚的表情。

「...去跟Bae借啊」

IRyS 用眼神指了一下隔壁，只見兩人坐在Bae身邊細心的教導著數學題目。

「唉...」

從包裡拿出作業，在對方碰到前抬了起來。

「兩罐飲料」

「好啦好啦」

她滿意的趴回桌上。

然後在上課鐘響前聽到了後面的椅子拉開的聲音。

她抬起頭揉了揉眼睛，稍微清醒了一下之後回頭。

「早安」

在心裡暗自開心佔據了睡前最後的晚安和見面的第一個早安，卻沒有發現她跟著Mumei 一起稍微揚起了嘴角。

「早，作業寫了沒」

「Oh...」

表情一副就是我忘記了的臉。

她小小嘆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向IRyS。

「寫完沒」

「寫完了...謝啦」

「我要麥茶跟草莓牛奶」

取回作業本，輕輕放到了後桌。

「趕快寫一寫」

先是一愣，然後可憐巴巴的說著真的是忘記了。

「我發誓我是真的忘記了...」

有點可愛。

「我知道、我知道」

「...下次不能聊那麼晚，我好睏」

打了一個哈欠，察覺到了她的視線而有點紅了耳尖，不自在的揉了揉後頸。

「謝謝」

她說。而後露出了有點狡猾的淺笑。

「下次說了晚安就睡覺」

Kronii 很無奈的笑了，只想著下次肯定又會跟昨晚一樣。

嘴上說著該睡了，卻不斷的延長通話時間。

到底為什麼有這麼多事情可以聊？

她不清楚，只覺得從手機另一端傳來的聲音讓她第一次不用跟自己和解就能發自內心露出笑容。

題外話，隔了一段距離的IRyS 看著Kronii 那偏心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不爽，但在下課時還是乖乖去買了麥茶和草莓牛奶。

然後看著草莓牛奶到了Kronii 的後桌。

「請妳喝」

「真的沒關係嗎？」

「嗯，這是我賺來的，所以沒關係」

啊，真是的。

她為了她們的感情犧牲了不少啊，心想著。

—

“我原本以為妳不太喜歡我”

“嗯？為什麼？？？”

“妳感覺...很冷淡？”

“表現的異常的厭世，明明就不是那種人”

“一直偷偷幫我，我都有注意到”

默默遞來的掃具、課本，漫不經心的說了冷之後就會從前面遞來一件外套。

嘴上說著不冷，卻又從背包裡拿出另一件外套穿上。

沉默良久，另一端傳來了一聲哼聲。

想像著Kronii 彆扭的樣子，輕笑出聲。

“不過妳都是用哪牌的洗衣精啊？”

“嗯？”

“我很喜歡妳外套上的味道”

這是在前一天的電話裡，說了晚安卻遲遲沒有掛電話的原因。

也是Kronii 失眠的原因。

—

剛開始只是幾個人開玩笑的在問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沒有？朋友們有的紅了耳尖，有的紅了臉頰，有的用吵架掩飾著對彼此的好感。然後問到了Mumei ，她內心一窒，看向彼此的眼神交錯了一瞬間，她慌忙的將視線撇開，而後喝了一口手上的水。

心裡卻是平靜不下來，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回答。

「...有、吧？」

“誰？”

內心的問句與大家重疊，她們質問、逼問，只見Mumei 笑得有些尷尬，而後看向自己問道。

「那Kronii 呢？」

「沒有」

在桌子下的手捏緊了寶特瓶，故作鎮定的回答，所以她忽略了Mumei 迫切的眼神。

“我就說吧”、“怎麼可能......”，Kronii 煩躁的隨意回了幾句，聽起來跟平常一樣就像在開玩笑。

然後在那天晚上的電話裡，比起平時多了一股違和感，莫名其妙的滋生著焦躁，擴大、再擴大，直到...

“我有喜歡的人”

“已經一陣子了，在想要不要告白”

內心一沉，從床上坐起身，皺起眉頭。她無法好好的思考與回話。

所以她忽略Mumei 語氣裡的期待。

“不好吧”

“...為什麼？”

沉默了一陣子，這才意識到原來她遠比想像中還要喜歡Mumei 。

但這個想法讓Kronii 更加恐慌了起來，她想要逃跑，不去觸碰那條會讓彼此改變的線。

“我累了，先睡了”

但是轉身逃跑的那一瞬就注定了改變。

—

「終於願意跟我說話了？」

我沒有不願意。

只是以前面對每一個不知所措的情況時害怕失望而躲起來，害怕失去而藏起來。

「Kronii？」

她專注的聽著“她的聲音”。

聽著、看著，咀嚼著她說的每一個字，一如每一次睡前的電話，聽著她的聲音，慢慢的就把眼前的她歸類到心裡特別的地方。

「對不起」

為了逃避對方的兩週，為了膽小的自己，為了Mumei 紅了的眼眶，為了......再也回不去的她們。

她開口輕聲道了歉。

然後又是閃光與雷鳴，雨聲持續的掩護著、顯示著這裡的寂靜。

「妳討厭我了？」

「什麼？！不、」

「正好相反，我想我、很喜歡妳」

她閉上雙眼，乾脆的不去面對。

「對不起，我搞砸了我們的關係」

“這下真的、回不去了”

咬著下唇，在心裡想著或許要Mumei 不要告白也是在跟自己說，不要跨過那條線，就不會改變任何事物。

「白癡、大笨蛋」

「Ouro Kronii 」

Kronii 嚇了一跳，睜眼就看到鼓著臉頰的Mumei 。

「我喜歡的人，是妳」

閃電後又是一次雷鳴，但是這一次她專注於Mumei 的聲音。

“我喜歡妳”

雨仍然在下。

紅著的臉與耳朵彰顯了此刻氣氛的不對勁。

Mumei 坐在身邊，氣得一直在嘀嘀咕咕著笨蛋、笨死了之類的話。

然後她用力的往後一倒，灰塵揚起讓她又打了兩個噴嚏，一邊呆愣的擦去眼角的濕潤。

「過來」

倒到了她的身邊，就像耗費掉所有力氣，躺下那瞬稍微嘆了口氣，翻身。她們都抱著自己，望著彼此很紅的臉和眼眶，噗哧一聲笑出聲。

太狼狽了。

...但是，很笨、很讓人心動、刻劃下的記憶很深刻。

「我的告白呢？」

「...我以為我只要接受就好」

「嘿、明明是妳先喜歡我的」

「哈哈」

不滿的擰起眉間，直到自己伸手輕輕勾開Mumei 額前的髮絲，順著側臉與下顎的線條撫上臉頰。

五感此刻才從脫離現實的恐慌中逐漸回來，她眨了眨眼睛，嗅到了她身上那很清淡的香氣，是晨露的純粹與溫暖，不知何時點滴落到心裡成了一種習慣。

就像Mumei 說喜歡自己的味道，她沒說出口但她也是。

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有倉庫裡的氣息，有雷雨交加的聲音。還有她身上的味道、彎起的琥珀色、緋紅的臉。

「我喜歡妳」

Kronii 說，沉穩的聲線聽在耳裡是靛青色的，身為七彩之中最深的顏色，卻內含了紅色，就跟她這個人一樣，沉穩包裝的藍之中能夠觸到很暖、很暖的東西。

「我也是」

蹭了一下溫暖的手心，似是想到了什麼而笑出聲。於是伸出手來，握了握，遲來的打了招呼。

「我是Mumei ，Nanashi Mumei」

「之後也請多指教」

忽然想起兩人一開始的尷尬，回頭交付資料對視時的欲言又止。

我想想，我那時原本是想要怎麼開口來著...？Kronii 瞪大了淡藍色的雙眼，看著自己在那清澈的眼眸裡，用快要不認識程度的燦爛，笑了出來做出回應。

「Kronii ，Ouro Kronii 」

「以後也請多指教」

鐘聲響起，她們就像被抓包一樣同時起身，而後嘲笑彼此亂翹的髮絲。

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雨停了。

一前一後的走向倉庫的門，在門完全敞開之前，她拉住了她，踮起腳尖，很輕的如花瓣拂過臉頰。

啊，真是。

看著Mumei 的唇彎起得逞的弧度，才遲來的想著談戀愛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我的呢？像在用眼神問著。

她無奈的笑了，紅著耳尖也回敬了一個吻，落在額間。

雖然Mumei 想要的不是這種程度的，但...反正有的是時間不是嗎？

一如這場荒唐的雨總有停下來的時候，她們一起走出小倉庫，看著外頭依稀灑落的光、屋簷邊緣的水滴，伸了個懶腰。

小插曲結束了，但其他很新的東西開始了。

「回去上課吧」

「好」

若是忽視潮濕的泥土氣味、到處都有的小水坑，剛才那場撕心撕肺的雷雨就跟謊言一般。

「我的外套髒掉了」

「...我等下拿我的外套給妳」

放晴了，天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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