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地方，只记得路上阵阵袭来的头疼，和不断侵蚀我理智的恐惧。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穴依然突突地跳，歧路司眼也时不时冒出些雪花点，我知道，是过分的恐惧再次引发了我的relic后遗症。我揉了揉太阳穴，发现帕南正坐在车前盖上眺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下了车，扣上车门，背靠着车，点起了一支烟。烟草的气息逐渐充满肺腔，我依旧没有想好该开口说些什么。昨夜之前，我只认为我是行走在充满迷雾的夜路，丝毫看不清自己的方向；昨夜之后，我却感到有些释然，迷雾似散去，我的目的地在何处，就像眼前的这片荒地景色，每一棵灌木，每一棵杂草，乃至每一缕被吹起的黄尘，都再清晰不过。我呼出了烟气，静静地看着它逐渐弥散，挺像我的，对吗？

“你醒啦？”半晌的静寂被她打破。

“嗯。”

酒瓶里的酒液来回晃荡，最后回撞瓶底，发出了婉而闷的一声“咚”。

“沛卓石化…为什么要抓你呢？难道荒坂赖宣和军用科技的交易走漏了风声么…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个了…”

“大概吧。”

第二声“咚”，消失在荒地上不断的风里。

指尖的烟卷灼到了皮肤，闪着星火跌落在地，断续飘着烟。我注视着那一簇橙红色的焰点挣扎了许久，最终让它熄在了我脚下：“我一个人去吧。我会处理干净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冷笑。

我无言以对，一切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再去考虑任何事情，我想让自己能有真正的安宁。

“V，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很会安慰人的家伙。我只想告诉你，只要还有一刻活着，就不要放弃任何机会。最起码，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再多挣扎一会吧？”

“我答应你，我不会做傻事。我需要这笔钱，所以我一个人去。”

又是长久的静寂。她跳下了车盖，打开了驾驶室的门：“走吧，我们去拿炸药。”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的表情也看不出她的心思。

从荒地一路到家族营地，穿过人群拿起炸药，直至开车驶回原地，我们之间竟默契地保持无言。我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想去考虑，我满脑子只有对自己人生的回忆——清晨的广播，难吃的三餐，枪林弹雨间无数次的穿梭，最终，我看到了灯火阑珊处，她在我面颊上留下的第一个吻。那似乎也是她赠予我的第一个微笑。她头也不回，迈着轻盈的步伐潇洒地离开，离我越来越远。

再看我一眼吧？

再看我一眼吧。

日落黄昏，是时候了。

我翻身下车，穿上了防护服，拿起了炸药正欲离开，帕南捏住了我的肩头。她一脸严肃地指了指腕上的手表：“两个小时，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回来。如果超过两个小时我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哪怕把这片地方挖个底朝天，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够了，时间很充足。”我紧了紧怀里的炸药，踱步离开。

光线逐渐昏暗，能见度渐渐变低；风依旧很大，沙粒打在头盔面罩之上犹如雨声；我能清楚地听见面罩里的呼吸声渐渐沉重。此刻我竟再也没有任何杂乱的想法，一心只想到达我的目的地，干脆利落地了结所有的一切。不过也大约是我一门心思地往前走，全然没有任何警惕，完全没有发现有个人从我身后大步追上我，一把揽住了我：

“喂！你哪来的家伙？是最近新来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

我不由愣了神，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对！我刚来没多久，刚刚就是到处走走熟悉熟悉路。”

我的回答似乎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怀疑，她依旧揽着我的肩膀说：“没什么好看的，这儿到处都是荒地！你要是真想逛逛，下次我带你去图森市里去逛！”

这让我一下好奇起来，于是我将拎着的小箱子换了边，开口问：“咱们最近不是才抢了图森市里一些人的货吗？还能进城玩吗？”

“咱们每次出门都是穿着防护服的，出去玩当然就脱了！谁会认识你？”

我又开口问：“听咱们的人说，沛卓的人想要抓一个叫V的家伙。这人什么来头？”

“哦！一个月前我们不是抢了图森市里一个医生的一批货嘛！那批货后来联系到一个买家，离我们这几百公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上的家伙，好像……好像叫什么毒爱来着！真是难听的名字！”

“然后呢？”

“等我们的人到那准备交接货的时候，接头人和原来说好的那个家伙不一样，还有个红头发的小妞在场。不过我们并不在乎，反正对方已经给钱了！结果等我们的人离开的时候，老大突然接到沛卓石化的人给我们的通知，说要抓一个叫V的家伙，还给了照片。等去那的人到了一看，就是当初出现在交接地的红头发小妞！我们这才意识到买货的毒爱应该是没命了。当初去送货的那些家伙已经又出发去那里找人了，不过我估计是没戏，那家伙肯定早跑了！”

我紧了紧手，又问：“沛卓的人有说为什么要抓那个叫V的吗？”

“这我不太清楚，老大没有交代很细，只说这个小妞当初在夜之城闹了个天翻地覆，算是一号牛逼人物！”

“怎么说？”

她笑了起来，语气里皆是嘲笑：“你可真是个乡巴佬！夜之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西海岸最繁华的大都市！荒坂家族的大本营诶！能在那地方闹个天翻地覆，还不牛逼吗！要是能跟着这样的人混，肯定吃香的喝辣的！”那种对我的向往和崇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倘若她知道，这个牛逼哄哄的“大人物”此刻正是她搂着肩膀不停向前走的将死之人，又会作何感想呢？我不由地在心里自嘲。她所说的这番话其实并没有真正解答我的疑惑，不过也并不重要了，左右不出帕南所想——芯片之事走漏风声，沛卓石化想拿我做个筹码或者另有所图。

很快，她带着我来到了先前我和帕南查探到的那个仓库，并且通过了门卫进到了里面。仓库里的灯有些昏暗，共有约七八个人分布在各个角落打着瞌睡，他们所倚靠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金属箱盒，也不知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我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帕南给我立下时限的那一刻起，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带我进来的女人放开了我的肩膀，进入到了电梯，而我默默跟着走了进去——我必须得搞清楚这里的内部构造。

她脱下了头部的防护罩，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额头的伤疤。瞧了瞧我的头盔，她抬起脑袋示意了我一下，问：“你不脱掉吗？这地底下是有防护的，不会被辐射搞坏身体。”

我笑着回复：“我一会还要出来，就不脱了。”

“随便你，我等会要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电梯门打开后，我和她背道而驰，观察着四周。在电梯里的时候，我了解到这里一共有五层，而我现在所处的第三层属于生活区域。根据加里曼所给的情报，这个组织目前应该大约有百来号人，规模不小。不过在做事之前，我还是想弄清沛卓石化抓我的意图——对我来说答案是什么不重要，但我必须保证我身边的人不受牵连。

我沿着通道朝深处走去。这里的结构颇有些生化避难所的味道，一条环形走道连接着所有的房间，房门都是气动门，看那房门的厚度，要想确保能把这里炸塌，得先弄出点动静了。来回探了个遍，在我身边走动或者倚着房门抽烟的家伙们都上下打量着我，眼里有一丝疑惑，我不敢多呆，抱着包便走进电梯，按下了B5。电梯隆隆响着，很快停了下来。外面有些昏暗，看来第五层并没有什么人。事实是这第五层也并不多大，仍处于施工的阶段，除了钢制的支撑层和一些挖掘设备，并没有工人在现场。去到B4层，这一层是用来存放她们的日常物资和一些枪械设备的，禁烟标志贴得到处都是，看守的两名成员不停地嚼着口香糖。B2、B1除去成员房间，便是公共澡堂、食堂等等基础设施分布的楼层，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一圈下来，大约花了二十分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回到了仓库，在一名昏昏欲睡的成员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问：换我来吧？瞧你这困的，下去睡会。”

他伸了伸懒腰，稍微直了直身子，说：“谢了！不过我还是得留着。”

“怎么？信不过我？”

因为戴着防护头盔，我并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不过从他的语气我也能听出他的嘲笑：“怎么？没人教你们这些新来的规矩吗？值班这种事，都是固定那几个人来做的，轮不到你们操心。”

我耸了耸肩，没有回答，转而开口问：“听说老大最近吩咐下来让我们留意那个红头发的，叫V的家伙。她最近在图森出现了？”

“没听说过！谁知道她去哪了！老大虽然这么吩咐了，但也没特地交代非得抓到她。怎么，你想立个大功？”他立起原本耷拉着的脑袋讥讽道。

“真要是出现在你面前你还能放她走不成？”丢了这么一句话出去，他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又懒洋洋地耷拉下了脑袋，晃着椅子。

我再次开口问道：“就抓她一个吗？”

他斜视了我一眼，闷闷地回答：“我怎么知道？你真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不自己去问老大？”语罢，他转过了身子，摆明了不想再搭理我。我只好起身离开。这让我一下子犯了难：底下的楼层办公室不少，我并不清楚他们这个老大到底是在哪个办公室，到处乱窜只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更何况我还戴着头盔。

“喂！老大在哪？我找他有事。”当我身后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可能死亡真的让我开始想得太多，而下一秒我意识到我的计划被打乱了——我不能让帕南陪着我死在这里。

“不就在办公室里吗？”

“我是新来的，不太清楚。”

刚刚对我不屑一顾的家伙不耐烦极了，瓮声瓮气地说了个房间号“202”，转身摸起了一包烟就走出了仓库。

跟随着帕南走进电梯，不等我先开口问出我的问题，帕南就拍了拍我的肩膀：“钱你可以都拿走，但是你的人我必须完完整整带回去。”她抢过了我手里的炸药，大阔步走出了电梯，朝着202号房间走去。

办公室的布置很简陋，那个所谓的老大看起来倒是斯文得很，浑身都是坐办公室的那股子味。他似乎正在纸上计算比对着什么，对于我们的到来，他只是瞥了瞥，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

“老大，咱们非抓那个V不可吗？她现在在哪我们都不知道，上头的人要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瞥了瞥，然后漫不经心地问：”你手里拎着什么？”

这家伙真是和老电视剧里的那些人一模一样，斯斯文文，精明得不得了，真是经典又老套的角色。

“是这家伙回家收拾的一点小东西，她非得带过来。”我开口抢答。

他不动声色，我完全不敢确认他是否认可我随口编出的瞎话，刚想再开口完善一下这个谎言，他却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口说：“这么好奇做什么？我们的任务就是抓到人然后交给上面就可以了。别的不需要多问。”

“只是好奇而已。毕竟有目标才有动力嘛！抓到之后是有咱们什么好处吗？”帕南耸了耸肩，坐在了办公桌前。

他又一次没有回答，站起了身凑到了帕南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会；老实说他这番举动已经让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接着便发生了我担心的事：他伸手试图揭掉她的头盔。帕南下意识的反抗更是激起了他的警惕心，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抵着帕南的头盔，然后抬头看着我说道：

“办公室是有监控的，不出几分钟门外的人就会进来。说清楚，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防护服？”

我径直脱下了头盔，发动了骇入程序，直接把这家伙的回路暂时给切断了，接着一边找到办公室内的网路接口准备把监控给废了，一边对帕南说：“他的防火墙等级比较高，我没法直接烧掉他的电路，有办法的话一会还是带他走。”

帕南点了点头。她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在桌上纷杂的清单和电脑里试图寻找些有用的信息。

这家伙确实想得足够周到细致，整个地下层的网络分了好几层，如果单单只废除一层的局域网，保不准会不会立刻触动什么警报或者被负责网络的一些家伙发现，横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的脑袋有些痛了起来，该死！帕南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处，于是她拎起炸药，询问了我这个地下会所的大致结构，说：“触发个什么消防警报，再引爆炸药把他们都送进地狱不就可以了吗？你拆掉监控也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吧？不如先看看他的电脑？那里面有些加密文件和加密的通讯记录。”

我的脑袋有些乱，帕南说的不无道理，可这里一分钟前发生的事天知道到底有没有被监控室的人看到。不管了！先把传输监控信号的网络废除再说！我绕开了防火墙，用了一种最简单的方法断开了当前网络中所有的设备，真是由衷地庆幸负责网络的家伙是个懒鬼，或者说该庆幸这个精明的老大并不懂多少网络安全？处理完了网络紧接着我便连接上电脑试图破解文件，然而这确确实实是块硬骨头，一时半会根本啃不下来，于是顺手把它塞进了防护服——带回去给卡罗尔折腾吧。帕南早已出门去放炸药了，我看着被扶在座位上的斯文老大，刚想着是否要一枪结束掉他的生命——毕竟已经有电脑了，那么他就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一会逃走他也只会是个累赘——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得邦邦作响，我急忙带上了头盔，开了一条门缝。

“监控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们要检查一下。”似乎是负责网络的家伙，看起来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随口编了个理由：“老大正在盘点货物贸易，监控的事一会再说吧。”

他脸上写满了对我的怀疑，问出了那个至今以来被问过好几次的问题：“你为什么戴着头盔？”

我闪身出了房间，将身后的门轻轻带上，装作一副不想打扰老大办公的样子说道：“我一会就要出去了，只是走之前想问问老大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的眼睛仿佛变成了x光机，试图把我里里外外照个遍，检验我是不是在撒谎。

我耸了耸肩，装作略带无奈的情绪回答：“为什么我们要抓V？就算她之前打乱了我们的交易，但是钱我们已经收到了不是么？老大让我们抓，却又不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弄得神神秘秘的。难道你没有好奇过么？”

他好像对我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说：“那是你们的事，我只管网络。”

“你不会出门做事吗？这也太舒服了。”

他嗤笑一声，将嘴里咬着的，早已秃噜了的牙签调了个个，然后说：“这儿的网络我都是【顺便】来帮忙管管的，怎么可能出去做些什么事？”

“那你知道这个什么V的家伙吗？”我顺势追问。

他玩弄着嘴里的牙签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听着，我只负责网络，其他事情不要来问我，我不知道。”说完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我不禁有些羡慕他这样的生活态度起来：拿钱做事，不是我负责的事就选择什么也不打听，时常还偷偷懒。

我动身找到了帕南，她已经想办法在二层和四层布置好了炸药。四层因为看守的人不多，她干脆把那几个人全给干了，于是当见到我的那一刻她拖着我就往电梯里跑去——再不跑就得交代在这了。

当我们刚跑出仓库的那一刻，沉闷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就像是引发了地震一样，地面的震动让我感到头晕恶心，而巨大的爆炸声让我的耳朵暂聋了。帕南踉踉跄跄拉起了摔在地上的我一刻不停地往前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毁灭给我带来了愉悦，我竟然不自觉笑了起来。

回到车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和帕南瘫坐在车位上，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笑了起来。

“够带劲吗？”也许是因为我的笑容，帕南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我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将先前藏在怀里的电脑掏了出来递给帕南，说：“这个就麻烦卡罗尔帮一下忙了。”

她一边将电脑丢在后座，又问我：“我问你呢，够带劲吗？”

我被她这种调皮无赖的劲儿打败了，只好应声说“是是是”。是的，心里压着的那块巨石确实放下了一大半，炸药加上他们自己军火库的威力，除非真的足够幸运才能从那样封闭的地方逃出来，就算真的有漏网之鱼，暂时应该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照先前说的，钱你都拿走吧。”帕南拍了拍我的肩膀，“哦对了，回去考虑一下把你的头发换个颜色吧，就当做一个新的开始好吗？”

我看着一脸轻松的帕南发动了汽车，眼前莫名氤氲了一层薄雾。我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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