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靜好

被帶回雲深不知處後，魏無羨就在醫堂住下了，天天三帖湯藥，飲食還都是藥膳藥茶，無聊時只有藍忘機給的一些關於世家構成、管理世家的書籍可以看。

魏無羨知道藍忘機什麼意思，也沒在藍忘機來看他時跟他討話本，默默的看完了好幾本他絕對不會去碰的「無趣」書冊。

有不懂的他會問藍牧霖和藍忘機，有時來探望他的藍啓仁也會給他上點課，魏無羨也對自己在江氏的經歷有多麼荒謬詭異有了認知。

他不明白為什麼江楓眠不讓他叫師父、為什麼沒有修煉的江厭離會是他師姐、不倫不類的給他疑似大弟子的待遇卻又想將他劃入「江家人」的範疇、父親分明早就退出江氏成為散修，卻在虞夫人辱罵他們一家三口時什麼都不說。

但是這些疑問已無人能為他解答。

而江晚吟，不給他家袍身份，甚至派人監視他，想來也是不把他當作江氏門生。

魏無羨同樣不理解，江晚吟真的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代表什麼嗎？

他不覺得江楓眠沒有教導江晚吟這些。

所以江晚吟果然是……故意的吧。

不過這也已經不重要了，魏無羨退出雲夢江氏，那些過往也無須糾結，否則只是徒增煩惱。

現在他比較介意的是，他好想洗澡啊……

之前昏迷應該有人替他擦身，尤其傷口總是流血一定要清理，但是這幾天他身體好了不少，雖然睡是睡得久了點，可也不會陷入昏迷、無知無覺，自然也就沒有人來隨便動他，雖然沒有聞到身上有臭味，可是心理上還是覺得自己髒兮兮的……

可惜也只能想想，他還是很清楚自己的狀態的，傷口擺在那邊根本不能碰水，就算藍牧霖答應了，那不就是給人添麻煩嗎？

而且他還不能有大動作，現在可以坐起來靠在床頭已經是極限了，真的要洗澡肯定是需要有人全程幫忙的。

想到藍牧霖或藥僮小薏把他脫個精光，然後把他抱起來放到浴桶裡給他洗澡，饒是魏無羨這種厚臉皮都覺得無法接受。

但是再不洗澡他好擔心他到時候又臭又髒刷不乾淨……

藍忘機才到房間門口就聽到魏無羨一直嚷嚷想要洗澡的心聲，一邊說覺得身上很髒想洗澡，一邊不好意思麻煩別人幫忙也對讓人幫自己洗澡感到害羞。

藍忘機這才想起，之前還在江陵時都是他替昏睡的魏無羨擦身，回來雲深不知處後一方面是魏無羨精神已經恢復不少，睡眠都是正常的；一方面是他回來後除了自己要修煉休息之外，還要安排受傷的門生治療休養，再重新點人過幾日繼續外出支援，還有幫藍啓仁分擔一些庶務，他自己也要看戰報之類的，所以這件事就這麼被忽略了。

他敲敲門：「魏嬰。」

魏無羨密集的碎唸心聲瞬間停止，隨後是魏無羨的聲音傳來：「藍湛！進來吧。」

藍忘機進屋就見魏無羨坐在床上歪著腦袋看他，原本蒼白的臉色養了兩天終於有點血色不再白得泛青，雖然還是很瘦，但精神看起來並不差。

「你忙完啦藍湛，這兩天戰事如何？」

藍忘機道：「聶氏那邊還是一樣，赤鋒尊守在河間；兄長昨日傳訊準備離開江陵，蘭陵金氏四處求援，兄長今日便要去往琅邪。雲夢江氏……」他遲疑了一下，見魏無羨表情不變，也沒有聽到他心裡有什麼表示，於是就平淡的往下說：「江宗主派人駐守江陵後又回了蓮花塢，似乎是不打算自己往外打了。」

魏無羨喔了一聲，隨即奇怪的皺起眉，「為什麼蘭陵金氏老是求援？我印象中金光善也沒派多少人出來打仗啊？好像都是出錢出糧草而已？但是每家也有出不是嗎？」

藍忘機一頓，緩緩道：「金氏想保留實力，似乎也不想正面和溫氏對上。」

魏無羨挑眉，「牆頭草？兩邊押注？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藍忘機有些佩服他思緒轉那麼快，他想了想，「或許都是。」

魏無羨咋舌，「真會打算盤，消耗別人家的人命來保存自己家的人，花錢買戰功買自家人的命，還能兩邊不得罪……等等，金光善都求人來打了，溫若寒有可能不把帳算在他頭上嗎？琅邪畢竟還是金氏管不是嗎。」

「……」藍忘機福至心靈，「所以他給了別的東西讓溫若寒不追究！」

魏無羨一驚，「他除了給錢還能給什麼？溫若寒能看上？就算現在打仗，溫氏也不至於缺錢，總不會是……」

他驚疑不定的看著藍忘機，藍忘機也驚怒交加的與他對視，兩人異口同聲：「情報！」

金光善可能把一些家族的情報送給溫氏了！

「澤蕪君……」魏無羨看著藍忘機，「藍湛你提醒澤蕪君啊！」

藍忘機搖搖頭，「金宗主不至於對藍氏出手，就算真的出手，也不會去賭兄長的命，他經不起藍氏問責，而且會得罪藍氏。」

這麼說也是。

「這也只是我們的推測，我們必須找出戰報來對照，還要有人收集證據，才能朝金氏發難，否則金氏可能直接倒向溫氏，這樣我們少了盟友，敵人還多了助力。」藍忘機冷靜的分析。

「的確……」魏無羨摸摸下巴，嘲諷的道：「雖然金氏出的力不多就是了。」

「嗯。」藍忘機應了一聲，傳出訊息讓人整理所有金氏戰場的戰報和金氏所有求援對象，轉頭對在心裡大罵金光善不要臉的魏無羨道：「魏嬰，你可想沐浴？」

魏無羨的心聲一頓，然後是一片空白。

「……啊？」

※※※※※※※

藍忘機尋了一張矮榻把魏無羨抱上去躺著，讓門生送來一桶溫水、兩個稍有深度的木桶、水瓢、皂莢、木梳和一大一小兩塊布巾，把木桶往魏無羨頭頂的地上一放，將他的頭髮放到裡面，舀水進去、搓搓皂莢，輕輕地給他搓洗頭髮。

「要是扯疼你了跟我說。」畢竟是第一次幫人洗頭髮，藍忘機小心翼翼的，就怕弄疼了魏無羨。

「啊……好。」

魏無羨還有點愣愣的，整個人都反應不過來。

怎麼藍湛問他想不想洗澡後就直接讓人準備了？

他好像沒有答應啊？

怎麼就被抱起來換了一個榻躺、怎麼就什麼都安排好了呢？

不過更驚悚的是……

藍湛親自給他洗澡！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藍忘機幫他洗澡，考慮過藍牧霖考慮過小薏，就是沒有想到要找藍忘機幫忙。

他老是覺得光風霽月如藍忘機，不該做這種伺候別人的事。

他從來不知，自己中毒昏迷時，除了治療是醫師經手，其他如擦汗擦身換衣都是藍忘機來做。

藍忘機聽著魏無羨的心聲，用手指梳理後者的頭髮，輕聲道：「魏嬰，我不是不染凡塵的仙人，我也有想親手為誰做的事，就算只是小事，我也不想假他人之手。」

魏無羨心裡一震，繼而一片柔軟與觸動。

想來他就是那個「誰」了。

藍湛對他太好、太好了。

好到他不知道該怎麼回報。

藍忘機聽到魏無羨心裡絮絮叨叨的數著藍忘機對自己的照顧、保護、幫助，算著自己有什麼能給，最後得出傷好後掙好多戰功，家族的都歸藍氏不要獎賞，劃給自己的也都給藍湛，他留一點就好的結論，心中氣悶的同時又泛起微微的心憐與心疼。

知恩圖報是好事，但是把人對自己的好記得這麼清楚，甚至想一筆一筆地還、超出所得的還，這已經不太能算是報恩了，反而有種還債的感覺，還是連本帶利，利息可能都要超過本金了。

想到江晚吟的做派，藍忘機忽然明白，為什麼魏無羨這麼執著於「報恩」。

是江晚吟灌輸給他的思想。

江晚吟用行動告訴魏無羨：我給你的，在你離開時你都得還回來，而且還要加倍地還。

的確就是欠債。

藍忘機對江晚吟的不屑更甚，這般鼠目寸光、小家子氣、斤斤計較，不僅毫無江氏家風，更不是一個宗主該有的想法。

藍忘機不禁疑惑老江宗主究竟如何教育繼承人與弟子的。

不過也是疑惑一下而已，人都過世了，當然得不到答案，重點是要把魏無羨教好，那些江氏給他的錯誤觀念也要掰一掰。

「魏嬰，我們為你做這些，不是想要你的回報。」藍忘機用手舀起水澆到魏無羨的頭髮上，「你不用覺得欠了我、欠了藍氏。無論是誰，堂伯都會救，淨靈丹即便珍貴，但也貴不及人命，堂伯沒有真的想要你『付錢』，他只是想把你『完全』治好；而兄長雖然說你的命是藍氏的，但他大部分是不滿江晚吟將江氏滅門牽拖到我頭上，所以順著你和堂伯的話說下去。」

魏無羨沒有對藍牧霖、藍曦臣的動機多思考什麼，很快地追問：「那你呢？藍湛？你這麼幫助我是為何？」

「……」藍忘機擰掉魏無羨頭髮中的水，「你是我的朋友、知己，是唯一的。我很擔心你，只是方式不對，我很抱歉。」

魏無羨笑了起來。

「你也是我唯一的知己。沒有關係，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不用抱歉。我也要道歉，我態度很差，還老是諷刺你。」唉，其實每次都是他先出口罵人，也是他先動手，實在太委屈藍湛了。

藍忘機勾了勾唇。

魏嬰總是這麼為別人著想。

「那我們扯平了。」

他拿過大布巾包住魏無羨的頭髮，輕輕地將人扶起來，拂掉了魏無羨蓋著的披風，取了小布巾浸濕，仔細的幫他擦拭起後背。

魏無羨有些不好意思，藍忘機聽著他凌亂短促的心聲，很輕的笑了出聲。

輕到魏無羨在心裡疑惑他是不是聽到藍湛笑了。

藍忘機當然不可能回答他。

「要幫你嗎？」擦完後頸後背，藍忘機繞到魏無羨身前，拿著布巾問道。

「我自己來！」魏無羨一把搶過布巾，避開傷處把胸腹手臂都擦了一邊。

感覺真清爽。

藍忘機默契的拿走布巾搓洗，又回到榻邊。

魏無羨一臉疑惑，然後藍忘機就半跪在矮榻邊捲起魏無羨的褲管擦洗他的腿腳。

「哎藍湛──」魏無羨想阻止他，「太髒了──」被握著腳好羞啊！

藍忘機見他羞到腳趾蜷縮，心中生出一股微妙的作惡欲，他拇指用力按了按魏無羨的腳心，逼出魏無羨一聲驚呼。

和魏無羨控訴又不可置信的目光對視，藍忘機慢悠悠道：「不髒。你好幾天沒下地了。」

魏無羨縮了縮腳，藍忘機手指一曲，在他腳底撓了撓：「別動。」

魏無羨一臉不可置信天崩地裂面紅耳赤。

《藍湛這樣好像登徒子啊！我是被調戲了嗎！？是被調戲了吧！？但他是藍湛啊！》

藍忘機被他的心聲這樣一說，也有點害羞起來，耳垂漫上淺淺的粉，卻還是細緻的把魏無羨的雙腿雙腳都擦了一邊。

要是只看兩人表情還以為他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擦個腳弄得這麼曖昧。

叫門生把水潑了，藍忘機開始幫魏無羨擦頭髮，剛開始還會聽到魏無羨心裡想七想八、抱怨一下藍湛像把他腦袋當馬在搓，藍忘機也很快就調整了力道，漸漸的抓到訣竅與魏無羨覺得舒適的力道，等把魏無羨腦袋擦的差不多乾了，藍忘機才反應過來好像有一會兒沒有聽到魏無羨的心聲了，他拍拍魏無羨的肩膀，沒想到人直接往後倒在他身上，均勻的呼吸聲傳來，竟是睡著了。

藍忘機勾起無奈的笑，把魏無羨抱回床上躺好、蓋好披風，找了一張矮凳坐在魏無羨腦袋邊，又輕又慢地幫他梳頭髮。

他靜靜地看著魏無羨安穩的睡臉，摸摸他的臉頰後才起身，拿著布巾梳子離開醫堂。

＊＊＊曖昧洗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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