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马碧鸡，小城的故事

从陵园出来自然是不能回家的，反正时间还早，我便叫了出租车准备带小家伙去逛逛；由于刚才喝了几口白酒，外加今天起得早，一坐上车我就有些晕晕乎乎的，跟司机说了声去市中心金碧公园，便靠在小爱人身上打起了盹……

我想带晓宇多看看昆明老城区的模样，因为早在1995年底，国际展览局第117届会员大会上，就一致通过了同意1999年在昆明举办世博会的决议。据说是后年五一开幕，为期半年；这两年，昆明一直在为世博会做准备，大兴土木是在所难免的，世博园的地址也早就规划好了，就在我们住的金殿往西南方向一点，砚塘水库附近，也就三四公里的距离。哎！其实我并不太希望昆明举办世博会，因为这样势必会改变老城区的样子，也会影响本地百姓的生活；但如今无论是决策者还是参与者都只一心忙着挣钱，最常说的话就是“一切向钱看”，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梦中，往事像电影一般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我的小阿明。我记得阿明在给我写的信中说过，他小时候最喜欢逛高雄的老街和夜市，那一间间承载着他童年回忆的，满是零食和玩具的柑仔店；还有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摆起的珠仔台，只需花上十台币，就可以边玩打弹珠，边跟他赌烤香肠吃……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穫特別多……」奶奶那台老收音机里传出的歌曲，我怎么会忘记……

我并不喜欢喧嚣的闹市，反而偏爱老旧的小城，不知道我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去见识一下鳳山的寺庙，岡山的眷村，还有旗山的老街；但至少此刻，先让我先好好带着晓宇游览这小小的春城昆明吧……

“哥…我渴了……”刚一下车，小家伙就吵着要找水喝，“带的水都让你擦墓碑用了，我又吃了两块点心，能先弄点水喝吗？…”

“宝贝，你再忍忍，我给你找找看有没有卖木瓜水的……”说实话，由于喝了点酒，我也早有点口干舌燥的，想赶紧找碗冰凉的饮品解暑。我拉起小家伙，快步往前走，“前面街边应该就有……”

之所以把小家伙带到金碧路，是因为我从表舅口中得知，为了配合世博会召开，这里马上就要再次拆迁拓宽，计划把而今这不到二十米宽的街道改造成五十多米宽的商业步行街，就像北京的大栅栏和王府井，还有杭州的河坊街那样。再不来看看的话，这里恐怕就要被拆成一片废墟了……

果然，没走几步，就有推着小三轮车卖木瓜水的小摊位，大大的冰桶里装满了果冻一样的甜品；这东西虽然名字叫木瓜水，可是却看不到半块木瓜，因为用的原料是木瓜籽。我大概了解木瓜水的做法，是用纱布包裹木瓜籽，放在水中不停地用手揉搓，直到产生黏稠的津液；再将混有木瓜籽津液的水静置几个小时后，便会凝结成凉粉状的固体，再浇上红糖水即可食用。我直接买了两份，用小小的塑料杯装着，还附上了小汤匙，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挖一勺送进嘴里，既能咀嚼爽滑的木瓜果冻，又能畅饮甜甜的冰红糖水，非常可口。

“好吃好吃！”小吃货一手端着杯子，一手往自己嘴里送着果冻，跟我沿着金碧路慢慢往西走，“这个跟台湾的爱玉差不多呀，我在温哥华吃过…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青蛙下蛋’吗？就是爱玉配上珍珠，再加上碎冰和柠檬汁……”

“咦…听起来就很酸……”我这个平时连醋都极少吃的人，一听到柠檬汁，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一脸嫌弃地说：“谁像你啊…就喜欢酸的，你是不是真的怀……”

“滚！…闭嘴！…”小爱人发觉我又要拿他开玩笑，瞬间打断了我，“我知道，所以上次在温哥华的奶茶店，我才给你买了奶茶啊…又没逼你吃酸的……”

“这里本来有两个牌坊的，东边的叫‘金马坊’西边的叫‘碧鸡坊’，据说美六十年就会出现一次的‘金碧交辉’的奇观，最后一次是在清朝道光年间……”我一边走，一边给小家伙讲述着昆明的历史，我指着原本牌坊的大致位置，对晓宇说道：“姥爷跟我说过，本来就在这附近，可惜文革的时候，被那些红卫兵们给拆了……”

“那这次改造，会不会重建呢？”

“应该会吧，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叹了口气，造个牌坊容易，可丢掉的历史真的就能这样找回来吗？看到新的牌坊，难道不会让人们回忆起文革时的混乱场面和苦痛经历吗？“有些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完全复制……”

“那…我呢？…”小家伙仰起头干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滴红糖水，笑着问我，“我是不是也是独一无二的？…”

“是啊…当然是……”我也微笑着回答他，“就算我能克隆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想要现在这个你，因为你才是原装的……”

小爱人没回话，只是笑着收走了我的空杯子，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里……

继续沿着金碧路往前走，已然是正午时分了，路上也开始繁忙起来，毕竟这里的昆明南门外商业区最繁华街道之一。马路两边，尽是各式各样的商铺和飘着香气的小吃店，颇有老街的气息。我还依稀记得，儿时来这里玩耍，马路两旁遍布着高大的梧桐树；盛夏时节，树叶遮天蔽日，大树会把这里变成一条清凉大道，走在下面就不想出来，一路走到底，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可惜这些大树现今都没了，路边光秃秃的，便道也是新修的，应该是因为95年底的那次拓宽改造吧。看到这里，我不免满怀伤感，几米的小街扩成二十米，如今又觉得不够，要再拓宽成五十米；街道越修越宽了，可以后我还能去哪里追寻童年的记忆呢？会不会有一天，街上的乡音全变成标准普通话？所有的老屋都变成高楼大厦？我不敢去想……

“哥…想什么呢？…”小家伙问道：“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嗯…我在想，我们下次再来，估计这就面目全非了……”我也只好苦笑着对他道出心中的想法，“你知道吗？你回来前我去了趟杭州，河坊街已经拆了……”

“我明白，你念旧……”小爱人也自知我们无力改变什么，只能说点暖心的话来安慰我，“别想了，小老百姓管不了国家大事……”

“嗯，还是好好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吧……”走到路口，我带着小家伙右转来到国防路，身边便是历史悠久的红旗小学，只是因为现在正值暑假，学校的大门紧闭，“但我至少还能管管你的肚子，咱俩去吃过桥米线怎么样？”

“好好好！我要来一大碗！”小吃货听得两眼放光，“在哪啊？快走……”

“在往前走一点，到了五一路右转……”我拉着爱人的小手，加快了步伐，“桥香园，我必须带你去吃一次，小时候姥爷姥姥总带我去……”

其实我小时候去过的桥香园并不在这里，最早是在小西门，后来到青年路，再后来才是五一路这家，据说今年在东风东路也开了分店。这家由江氏兄弟于1983年在火车站旁开的“铁路小吃”，而今已然发展成了餐饮业连锁品牌，“江氏兄弟桥香园”也成了游客们到昆明必吃的餐厅。

小店不大，大门是个极具云南特色的木制门楼，两侧还挂着两个大大的灯笼；走进室内，装修也是极具傣家韵味，木制的窗花，四四方方的桌椅板凳，每张桌子上都铺着蓝白相间的蜡染桌布，上面再盖上块玻璃板。仔细观察，大概是由于手工制作的原因，每一块桌布的花纹图案都不尽相同，每一张都是一件别具一格的艺术品。餐厅仍旧像从前那样，需要顾客自己去窗口点米线，选卤菜，结账付款，再由服务员把米线送到桌上。

我让晓宇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好，自己去窗口点餐。米线有很多种，按照食材的档次，价格也有高有低；最贵的叫状元，下面是进士，举人和秀才，都以古时科举考试的头衔来命名。我给小家伙点了一份最贵的状元米线，而自己则只要了普通的小锅米线，不是我舍不得花钱，只是因为点餐时我又想起了外公外婆，从前他们每次带我来，都会给我吃最贵的状元米线，而他们二老只吃最便宜的。每次我问起来，他们只是说自己在云南住久了，什么米线都吃过，没必要吃那么贵的……

点餐完毕，我端着满满一大盘卤味拼盘回到桌上，小家伙已经等不及了，抄起筷子就先夹了一块卤猪耳塞进嘴里，脆骨在他的小嘴里被嚼得咯吱作响；我也夹起一块鸭胗，咬了一口，爽脆又入味，尝得出卤汤里加入了各种香料，极其下功夫。

不一会，米线也上桌了，晓宇的那套状元米线格外豪华，要两位服务员才能端过来，大大小小的盘盘碗碗摆满了一桌，而我的那份却只有一个小砂锅而已。服务员告诉小家伙要先下鹌鹑蛋，再下肉类，然后是菌类和青菜，最后下米线；又嘱咐了我俩一句小心汤很烫，别急着下嘴，便离开了。

“哥…你干嘛？…”晓宇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撅起小嘴问道：“你是舍不得花钱？还是你不喜欢吃米线？…为什么我的这么多东西？你的就那么一小锅？…”

“不是…都不是……”我望着晓宇那碗汤，因为温度特别高还在翻滚着；面汤表面有一层油脂，因而看不到一丁点热气冒出来，滚烫的汤汁被完全锁在碗里，“别动！…你可别摸啊，我来帮你弄……”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这样叫我怎么吃？…”

“宝贝…你听我说……”我边按照顺序，一小碟一小碟地往晓宇的面汤里加东西，边对他解释道：“以前姥爷姥姥带我来也是这样，每次都宠着我，给我吃最贵的状元米线，他们自己只吃便宜的……”

“……”小爱人没说什么，只是转头详细看了一眼点餐口上面的标价，对我埋怨道：“那我也可以陪你吃便宜的呀，干嘛非要给我花98块钱买碗面，你自己只吃18块钱的……”

“宝贝…吃吧，就当是为了姥爷……”我深知晓宇十分懂事，这样做让他觉得有点尴尬，“要是姥爷还在，他一定也会给咱们俩吃状元，自己吃小锅……”放完了所有配菜，我把一大盘新鲜的米线也一股脑地倒入汤里，“我这么做就是想提醒自己，别忘了他们…就算是个传承吧，现在轮到我照顾你，宠着你了……”

“那你也用不着这么抠吧？至少也吃个二三十块的……”小爱人还是振振有词的，“你也好几年没回来了，不该吃碗最贵的吗？谁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真的不用管我，不是还有这么多卤菜吗？”我只好拿了汤匙，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小爱人面前，“先喝口汤吧，看你吃哥就很高兴了……”

“不行！你的那碗分我一半，我的这碗你也吃一半……”小家伙仍旧不肯张口，“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吃了……”

“好好好！那你先张嘴……”拗不过他，我也只得同意下来，“乖……”

“这还差不多……”晓宇这才张开小嘴含住勺子，把汤喝了下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懂吗？…我们可是亲兄弟，我怎么能自己吃着大鱼大肉，看你在我面前啃窝头咸菜……”说着，他也从套餐附带的小汽锅里挖了一块鸡肉塞到我嘴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那么惨……”我嚼着嘴里的东西，心里也暖暖的，“好啦好啦，快吃吧…吃完了咱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哥…你又给我吃这个，我压力很大呀……”

“怎么啦？…”

“每次都这样…在杭州也是吃状元面馆……”

“宝贝…我就是想祝你学业有成而已，没别的意思……”

“哥…你放心，就算拼命，我也要把医学院念下来……”

“肯定没问题！我们家小雨林最聪明了！”

“……”

饱餐一顿，我们再次上路，逛完了昆明的老街，我打算再带他去光华街上的《云南人民英雄纪念碑》看看；虽然比不上天安门的那般气势磅礴，但说实话，论在抗战中做出的贡献，牺牲的人数，北平并不能位列榜首……

我爱这座小城，更爱我的晓宇；小城里的故事，就像那首歌一样，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厌倦；而晓宇，他永远是我生命之歌中的主旋律，我一生唯一的爱人……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穫特別多……」

「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裏已包括……」

「談的談，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

——莊奴《小城故事》

小说相关章节：我与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