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傲慢環裡罕見地下了一場雪，Alastor因為這場大雪被困在市中心，這讓Vox有機會邀請他到家裡作客，他們的身形相仿，因此可以借他衣服供他更換，Alastor思考了片刻便答應了，而這一住就是整整一個星期。窗外的風雪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卻也展現出無人經歷過的地獄勝景，白靄靄的顏色覆蓋住罪惡的痕跡，為這片神棄之地染上一抹純粹的無暇。

「喏。」

Vox遞上一杯剛煮好的熱紅酒，坐在沙發上的Alastor從書本中抬起頭，他戴著一副讀書用的眼鏡，見Vox手中的熱飲正冒著熱煙，於是他摘下眼鏡並放下書本，欣然地接受那杯溫暖。

『好香。』他湊近鼻子嗅了嗅，淺嚐了一口。『不過有點甜。』

「太甜嗎？那我下次少放一點糖。」『沒關係，這樣就好。』Alastor莞爾一笑。『如果不是按照你習慣的比例來煮，你通常會把它給搞砸。』「才沒有那麼糟糕。」

Vox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熱紅酒，與Alastor並肩同坐，他下意識把手搭在Alastor的肩膀並將他摟得靠近自己一些，但Alastor並沒有躲開，只是順勢倚上他的肩膀，就像是認可了Vox這個親暱的動作。Vox打開電視看起最新一季的肥皂劇，Alastor的視線也跟著移動到那塊圖片盒子上，他已經陪著Vox一起看這部劇看了一個星期，不得不說，這部常青劇十分了解什麼樣的劇情能夠緊緊地抓住惡魔的目光，血腥、煽情、色情，重口的調味料大把大把地撒在眼球上，令人感到過度刺激的同時卻又使人不禁上癮。

“噢，Alejandro，你為何要離我而去？”

“這不會是我們的結局，Gabriella，我相信命運之繩依舊會將我們彼此聯繫在一起，妳只要記得，我永遠愛妳。”

“我也永遠愛你，Alejandro。”

『然後他到另一個城市就會和上上次出軌的那個女的上床了。』「噢拜託！你就不能安靜地看就好嗎？」

Vox氣呼呼地表達不滿，因為Alastor的劇情預測九成九會成真，再讓他繼續說下去，他可能後面連兩季都不用看了。

『這部劇你都看這麼久了，你還不了解它的公式嗎？相愛、誤會、分別、再相愛，反覆循環，在這其中又是出軌又是意外。我這些天看下來，基本上除了他們兩人以外，就連路邊的螞蟻都在反對他們這段感情。』Alastor輕哼一聲：『我不是很懂這種體無完膚的感情有什麼值得堅持下去的意義，也不是很懂你們這種觀眾堅持看下去的理由。』

「因為這種經歷七七四十九難才淬煉出來的愛情真諦是人對於愛情的嚮往。」Vox解釋道：「衝突是人與人相處中不可避免的坎，但能真正跨過那道坎的感情卻不多，更多的是產生更深的裂痕，而那道裂痕會在一來一回中逐漸擴大，最後瓦解。」

『那只是證明了彼此其實並不適合，不是嗎？』Alastor的回應很平靜。『適時的放手也是一種美好的結局，過度的糾纏也只會變成無意義的藕斷絲連，為了一段殘破不堪的感情而將自己的一切都賠進去，那樣太愚蠢了。』

「愚蠢......嗎？」

Vox的視線從電視機緩緩地移動到那頂艷紅上，隨後又落寞地回到那幕在車站月台的戀人，淚水與悲痛纏繞著他們不捨的指尖，直到逐漸駛離的火車一點一點地拆開緊扣的手，只能遠遠地伸向逐漸遠去的身影，形影單隻。

這樣的愛，是愚蠢的嗎？

『你好吵。』「啊？我沒說話......」『你的腦袋想太多的時候，運轉的聲音特別吵。』

Alastor輕笑了一聲，他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你這顆圖片盒子什麼都好，就是容易想太多，自己的腦瓜子總是這樣嗡嗡響，都不會擔心哪天突然燒起來嗎？』

「會燒起來也是因為你啊......」

Vox失落地垂下頭，嘴裡還嘟囔著：「還不是因為你總是那麼地...那麼地難以捉摸......」

『噢，我可憐的傻圖片盒子。』Alastor笑了笑。『你說我難以捉摸，但你現在卻實實在在地將我摟在你的懷裡，難道這樣還不能夠證明什麼嗎？』

「這只是暫時的，不是嗎？」

Vox無奈地嘆了一聲。「等到雪停了之後，你就會離開了，不是嗎？」

『我的離去讓你如此傷感嗎？親愛的。』「當然！你不知道......」他欲言又止，而後轉過頭去，逃避他不想面對的那個答案。「你不知道...我多想和你像這樣一直在一起......」

Alastor終於抬起頭，看見那紅著眼眶卻又無比傷情的四方表情時，他無奈地笑出聲來。

『你把這件事情想得太嚴肅了，Voxy，你的訊號都纏成一團亂麻了。』他微笑道：『來，讓我幫你。』

那是他們之間的一種小小情趣，Alastor能夠感覺到Vox的訊號頻率，每當那顆電視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Alastor會摘下他頭上那頂固定住天線的小禮帽，並用指尖溫柔地撫摸那兩條可愛的電線，並仔細梳理其中尖銳雜亂的訊號。

『不要讓未知的恐懼綁架了你那可憐的盒子腦袋，你知道你吸引我的一直是你那傲慢的自信與貪婪的慾望，但你總是在害怕我拒絕你，在我面前將這些優點給收到背後。這不該是你的弱點，你明明很清楚該怎麼做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可是擁有無限潛力的優秀罪人，比起在我面前唯唯諾諾，我更喜歡你侃侃而談你那浮誇的宏偉夢想的模樣。』

雜訊的聲音還是糾纏不清，但Alastor耐著性子，他手上的頻率不緊不慢，維持著讓人能一點一點放鬆下來的速度繼續愛撫著。

「可是......」Vox小小聲地反駁：「Alejandro也總是突然就拒絕了Gabriella......」

『所以——你看太多的肥皂劇了，親愛的。』

Alastor語氣平靜，但還是小小地扯了一下Vox的天線以做懲罰，直到聽見Vox吃疼地嗷嗷叫才滿意地鬆手。

『無意義的不安會發展成無意義的猜忌，而無意義的猜忌又會演變成無意義的爭吵，明明彼此都知道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卻因此破壞了重要的感情。』他細聲說道：『人的感情其實比任何事物都來的脆弱，它就像一塊玻璃，只需要小小的擊打便能輕易讓它碎了，或許一開始還能夠試著拼回去，但它如果不斷地重複破裂的話，總有一天他會碎到甚至連指尖都留不住它。』

說著，Alastor冷不防扣住那四角方框的電視機，Vox被迫正眼凝視著那雙紅寶石般的雙眸，他感到有些茫然，因為他在那雙眼睛裡看見他從來沒有看過的情緒。

『你應該把握的是現在——我們擁有彼此的現在，想想讓我留宿在你家裡的雪、想想你為我煮的熱紅酒、想想你抱在懷裡的是我......而不是那些哭哭啼啼的矯揉造作。』

Alastor嘴角勾起的弧度落下了許多，讓那抹笑容添上了一股苦澀與憂愁。『Vox，親愛的，不要懷疑我......』

這算是一種邀請嗎？Vox不是很確定，他的自信在Alastor面前過於渺小，就像Alastor所說的那樣：他面對不確定的未來過於惶恐，反而讓自己一直佇足不前。

或許他距離自己的渴望，也僅僅只是一步之遙。

Vox試圖伸出手去撫摸Alastor的頭髮——就像是Alastor安慰他的方式那樣，但髮絲只是柔軟地穿過他的手指縫間，宛如綢緞般悄悄地溜走。

咚地一下，他的小禮帽重新戴回他的頭上。

『啊，這樣好多了。』

Alastor的微笑又回到原本的角度，但他這次不再回到Vox的身旁，而是逕自一屁股坐到Vox的大腿上。「Al…Alastor……！？」好不容易稍微冷靜下來的思緒因為Alastor的一個動作又變得慌亂不已，Vox連忙用手護住Alastor的身體，避免他從自己的腿上掉下去。

相較於Vox的手忙腳亂，Alastor倒是自在地伏上Vox的電視機頭頂，映像管顯示器的大小有足夠讓他趴在上頭的面積，當他這麼做的時候，Alastor能感覺到這台電視機又比剛才更熱了許多。這可是比火爐還要溫暖的存在，還能像這樣抱在懷裡，多好。

暖陽般的溫度和平靜的白噪音，這是最適合人入眠的環境了。......雖然白噪音中還是夾雜了些過於激動的情緒。

『好溫暖......』「你只有這個時候像是隻正常的小鹿。」『你也只有這個時候才像一台合格的電視機。』

他們習慣性鬥上幾句嘴，但他們彼此仍舊能會心一笑。

其實事情並沒有像他所想的那麼糟糕，不是嗎？

「抱歉，Alastor……」Vox語氣歉然：「或許你說得對，我可能看太多肥皂劇了。」

『很高興我們在這點達成共識。』Alastor的笑聲輕飄飄的，就像是雪夜裡晚風的低語。『這也是一種共同的進步，值得喝采的象徵！』

「既然如此，那把電視給關了吧。」

說著，Vox拿起遙控器準備按下關機鍵。『等等，』Alastor出聲制止。『就繼續看下去吧。』「可是......你不是不喜歡這部劇嗎？」

『你不想看看嗎？』Alastor說：『Alejandro和Gabriella的結局。』

畫面中的Gabriella跪在月台上，她哭成了淚人兒，背景的插入歌唱得痛徹心扉。

但歌曲的最後，她站起身子，抹掉滿面的眼淚與悲傷，眼神堅定地遙望著Alejandro離去的方向。

她還相信愛情，相信他們的愛即使碎成星砂，她還是能用那些碎砂為愛人鋪上一道連結彼此內心的橋樑。

她深信著，深信沒有人能撼動他們之間的連繫。

Vox隱約聽見Alastor的打鼾聲，畢竟這部戲對他來說還是過於無趣了，在暖和的溫度和催眠的語調下，Alastor睡得很沉，他甚至沒有看見Alejandro是怎麼和他上上次的出軌對象再次纏綿的。

但看著看著，Vox感覺劇情沒那麼讓人感到共鳴了，或許是因為他早就被那該死的老東西給劇透了，亦或許是他不再下意識將他和Alastor代入角色之中。

——不要懷疑我......

「我懷疑的是我自己，Alastor。」

Vox知道Alastor已經熟睡了，他以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喃喃自語著。「我懷疑我自己會不夠堅定，懷疑我沒有能力將你留在身邊......懷疑現在太過於美好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他輕輕地摟著懷裡的人，他想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裡，卻又怕把對方給擾醒，他只敢透過自己的手掌心去感受對方的體溫，靜靜地感受著對方就在這裡，他試著去記住擁有彼此的當下，即使他有多麼希望這一瞬間能夠成為永恆。

他愛得太過深切，所以愛得太過小心，他感覺如履薄冰，即使有更多的奢求也不敢踏出一步。比方說：他想知道他真正喜歡的熱紅酒比例、想知道他認為Gabriella最後會不會和Alejandro擁有美好的結局、想知道等雪停了之後，他願不願意答應與他正式交往？

這場雪結束之後，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電視劇結束了，深夜的訊號停止播送，只剩下無機質的白噪音沙沙作響。

「留下來吧，和我永遠在一起。」

若是這副丟臉的模樣被看見的話，肯定又會被狠狠地嘲笑一番吧？

但，只要是為了你......

為了這顆在懷裡躍動的心跳......

「我愛你，Alastor。」Vox細聲輕語：「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Alastor……

我愛你……

Alastor眼睫微顫，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滾動了幾圈，最後才漸漸地睜開雙眼。

他伏在那顆映像管電視機上睡著了，在房間身處的永夜森林中，一棵巨大的樹幹裡有著剛好的空間足夠Alastor窩在裡頭小寐，昏暗的樹洞中只剩下那四角方框的螢幕不斷閃爍雜訊，那句低語伴隨著白噪音不斷地重播，彷彿一切都還停留在那大雪的夜晚。

已經是什麼時候了？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帶著滿腹的疑問，Alastor起身伸展四肢，長時間蜷曲著身體令他有些腰痠背痛，他或許該改掉這種午休的方式，但冬天的電視機實在是太溫暖了，受困於鹿在冬季裡的靜息狀態，適時且充分的保暖能夠使他像人類一樣持續活動，而不是像個老奶奶一樣一整天窩在壁爐前的沙發上。但偶爾還是會有意外的時候——就比如睡到不知今夕是何時的現在。

他走出樹洞解除掉魔法，直到剛才都還在沙沙作響的電視機立刻陷入一片黑暗，Alastor重新整理好服裝儀容，確認自己的模樣與平常並無二致後，便打開房門並走出自己的房間。

「警報！警報！」「啊？啥？」

連續幾日的通宵達旦讓Vox直接拿著咖啡杯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得虧自己半機械的身體，除了溫度已經冷掉以外，咖啡一直安穩地盛在咖啡杯裡一滴也沒灑——直到猝不及防的警報突然大響。

該死的廣播惡魔警報，他媽的又毀了老子的一件西裝！Vox在心裡罵罵咧咧，但顧不上一身的狼狽，他急忙調出發出警報的鏡頭，那個消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微笑混帳終於再次閃爍著身影出現在監視器畫面中。

「終於現身了，你個老東西，還以為你死了呢！」Vox冷笑一聲，他伸手在畫面上兩指一划，將Alastor的模樣放大數倍。在冬季溫度驟降的幾天後，Alastor突然從整個五芒星城的所有監視器畫面中消失了，Vox為此發了瘋地到處尋找，他以為那個夢魘又要再次出現了——那個傢伙整整消失了七年的夢魘。

如今這傢伙就像沒事人一樣在鏡頭底下晃悠，Vox感到憤怒之餘，一股安心感卻襲上心頭，至少他不是再次離去，只是短暫地消失罷了。或許他躲在哪個角落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又或者是公主臨時託他出了趟遠門，遠到他的手爪竟都無法觸碰到的地方。沒事的，Vox，他不會再像當年那樣不告而別，他不會......

——不要懷疑我......

他再也沒有懷疑過他，他深信著彼此之間的羈絆，深信那一年的爭執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深信命運之繩依舊會將他們緊緊地連繫在一起。

直到Alastor親手撕毀了他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在那之後，Alastor再也沒有去過Vox的家，他再也沒有喝過Vox煮的熱紅酒，再也不會知道Alejandro最後其實並沒有回去尋找Gabriella。

他再也沒有機會聽見Vox親口告訴他，自己有多麼地深愛著他。

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Vox輕撫著螢幕裡的那張微笑，是如此冰冷。

就像他破碎的心一般。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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