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们呆在这个小镇的最后一天，朱迪仍然沉迷于研究那一份超梦，除了吃喝休息就是对着电脑屏幕敲打代码。老实说，我认为这份超梦技术就相当于一个AI医生在提供治疗，对于现在这个AI满天飞的年代并没有多稀奇，所以我并不特别理解她到底在兴奋些什么。于是我不识趣地从背后抱住了她，问出了我的疑惑：“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沉迷？”

朱迪揉了揉我的头发，然而另一只敲代码的手并没有因为我的打扰而停下，键盘噼啪作响，混入了她略带兴奋的嗓音：“我是第一次有机会能看到AI技术的数据，而且还做进了超梦。如果我能彻底理解这些东西的话...那我的技术岂不是更天下无敌了？”

“那你觉得AI是怎么样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它似乎自然而然地就从我心底冒了出来。

朱迪这回终于停止研究那一行又一行的代码，转而看向了我，一脸仿佛在看傻子的表情：“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我不知道，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看法。”

她沉思片刻，然后开了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我出生的时候，那些流窜AI早已被隔离在黑墙之外，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什么AI。要我觉得，AI始终还是和人有所区别，它们始终只是人类的技术产物。”

我的心里并不能认同这样的看法，尤其在我遇见了德拉曼和奥特之后。

“你知道德拉曼吗？”

“知道，夜之城里开出租车的家伙，是个AI。去绀碧的时候也是他有帮忙的吧？以前在丽姿吧的时候也偶尔能听到有些人抱怨遇到它出故障出车祸的事儿。”

“没错，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朋友。之前在夜之城的时候，我接到过他的委托，去帮他处理那些出故障的车。然后我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有了......该怎么说呢，自己独立的人格，而不单纯再是德拉曼的一个分支进程。他们对于开车这份工作，对于他们的存在本身有自己各不相同的看法。我想也是因为遇到了操蛋的家伙吧，有的想自杀，有的很生气想杀人，也有的只是想离开所有人，去过自己的日子，甚至还有个家伙反倒拿我做起实验来。我认为那并不是机器人会去思考的东西。”

“你觉得他们更像个人？那后来呢？”

“当我把那些出故障的车一一带回德拉曼总部之后没多久，德拉曼就出事了。他叫我去他的核心控制室重启他。当我站在核心面前的时候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救德拉曼，可强尼告诉我一旦重启核心，那些独立的小德拉曼就会彻底消失。我和他们相处过，我没有办法毫不犹豫地按下开关抹除掉他们的存在。”回忆很多时候是一件痛苦的事，因为你常常会想如果作出另一种决定，后果又会是如何？如果当时我重启了，德拉曼会怎么样？是不是还能有第三种选择，一个更完美的选择？

朱迪握住了我的手，我这才从回忆中抽离。“我想起他们曾经对我说德拉曼作为他们的父亲却从未真正关心过他们，他们过着受欺凌的煎熬日子，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在想什么、要什么。于是我开枪打坏了核心，那些小德拉曼都脱离了主体程序离开了那里，除了那个想要自杀的家伙，他真的自杀了。而德拉曼也不在了。”一时间只有沉默，过了许久我才又开口说道：“所以我觉得，AI也许并不单纯只是AI，至少我觉得，有些家伙真的很人类。哦对了，你看那些家伙后来给我发的短信。”我掏出了手机给她看小德拉曼的短信备份。她认认真真看完了所有内容，表情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确实是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挺神奇的...我觉得...嗯...至少对于现在我的来说，我更觉得这像是一种故障...？我很难过你失去了德拉曼这个朋友。不过我觉得你做的没错，他们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明白。”我知道这些事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难以理解，但我相信她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这时我忽然又想到，假使我变成了AI，或者说我未来侥幸不死却变得不再是自己，不再是现在的V，那朱迪又会有什么反应？我想我总得有所准备。

“嘿姑娘。”

“嗯？”

“假使有一天你发现，你眼前的人是个AI，或者说她变成了AI，你会怎么办？”

她又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向了我：“没事瞎说什么胡话呢？”

“我是说如果嘛...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我变成了一堆数据，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会怎么办？”我想我的眼神里一定有着十分的肯定和想要知道答案的迫切，因为她的眼神突然开始虚了起来。

“什...什么怎么办？这你让我怎么去想象？”她转过身没有再注视着我的眼睛，手上又传出键盘的声响。

“我是说如果......”

“哪有那么多如果。”她失笑，“真要有这样的如果......”原本噼啪作响的声音消失不见，“那就把你做进超梦好了。”键盘声又响了起来。

我没有接话，我想我不该打扰她的工作。我拎起角落的一个箱子，走出了帐篷。

“我去找卡罗尔有些事。”

“OK。”

箱子里其实是那把AI手枪——四季宝。我本来是打算还他的主人瑞吉娜的，谁知道她竟然要把这家伙给重置了，好在我眼疾手快又把枪夺了下来，好说歹说算是把枪给买下了。唯一忘了做的事就是问瑞吉娜要了他的管理员权限，导致我一用他就不停地开始喊“坏蛋用户”。离开夜之城的时候，我选择带上了他和那辆我最爱的纳扎雷摩托车——Jackie的宝贝，我还是选择留给了威尔斯太太和米丝蒂，我总觉得那就像是Jackie的化身，他该享福了。现在我打算找卡罗尔看看能不能帮我破了这管理员权限，把我认证为合法用户。

-

卡罗尔一如既往地在一堆电脑设备面前鼓捣着，那副墨镜似乎永远不会摘下来，让我很好奇这样的阴沉天气，她真的还看得见屏幕？我没敢提出我的疑问，虽然这的确很让人好奇，但是如果真问出来，那也太白痴了！

“嘿——卡罗尔！”

“干什么？你一来我就觉得没好事。有事快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你伤我心了。”

“去你妈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卡罗尔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扫心中的不快。我将箱子拎上了桌子，一边打开一边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我这里有一把枪，有点特别，是把——”

“坏蛋用户！坏蛋用户！快把我还给主人！”当我拿起四季宝，熟悉的喊叫声响了起来。

“我操！你拿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卡罗尔吓了一跳，甚至拿下了她的墨镜，一脸讶异地盯着我手里的立体投影——四季宝，“这是……手枪？玩具手枪？”

“不不不，货真价实的手枪。”

“那这贱兮兮的是什么玩意儿？”她指着投影抬起头问道。

“AI手枪，这个是他的造型。他叫四季宝。”

“请，您，注意您的措辞。我的，名字叫，四季宝。”看来四季宝对于“贱兮兮”这个词颇为不爽。

“好家伙这是在对我说话吗？”卡罗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提升音量30%。是的，我的，名字叫，四季宝。”

“什么鬼东西，V？！”卡罗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提升……”

“停停停！听得见听得见！”我打断了四季宝。

“好的。听力正常，怀疑……”

“智商也没问题！！你快闭嘴！！”我再次打断四季宝。

“坏蛋用户！！”四季宝也皱起了眉。

“他妈的绝了……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什么情况吗？”卡罗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意。

“呃……是这样，如你所见，他是一把手枪，不过他是一把AI手枪，叫四季宝，数据库权限属于夜之城的一名中间人，叫瑞吉娜。”

“然后呢？说重点。”卡罗尔有些不耐烦。

“瑞吉娜想要消除他的数据，成为一把新枪，被我拦下了。我想请你帮忙把数据库改了，把我变成他正式的主人。”

“O- K……”卡罗尔挑了挑眉，瞧着我和手里的四季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她开口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保留这个AI是么？”

“对。我想过尝试自己搞定，不过这个数据库的安全措施似乎做的还不错，我怕自己瞎鼓捣把AI数据破坏了，还是找专业的比较靠谱。”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对着卡罗尔笑了笑。

看来卡罗尔吃了我这套，她又带上了墨镜，从我手里拿过了四季宝，接上了她的电脑。我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卡罗尔研究四季宝的软驱，不过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卡罗尔抬头看了我几眼，然后继续注视着她的电脑，开口问：“身体还好吗？”

她问得有些突然，我并没有想到她会关心我的身体健康，但我并不想她担心，于是只回复说还行。

“姑娘，有事别自己一个人扛着，大风大浪我们都陪你过来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煽情得也好突然，我手足无措，泪腺突然涌出一阵浪潮，我差点没有拦住。我讪笑：“没有……没事的……真的……”

“帕南也没告诉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对我们几个说要找认识的义体医生帮你定期做检查。不过那妮子，撅个腚我都知道她要拉什么屎。不说就不说吧，你俩爱有小秘密随你们去。就是别忘了一点，咱们是一家人，好吗？”卡罗尔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报以微笑。

“老实说，AI这东西，我觉得还挺可怕的。”卡罗尔一边敲着键盘，一边和我闲聊着，“往年也和几个网监打过交道，他们告诉我黑墙之后的东西，早晚会让我们都玩完。多简单啊！突破黑墙之后，他们几乎能瞬间黑掉我们所有人的大脑，毕竟这年头不装义体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我其实想不明白。我觉得这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多大吸引力吧？毕竟我所能想到的利益就是‘实现永生’，可是作为AI，只要有网络存在，那他们不就是永生的么？”我挠了挠耳朵。

“你能想明白为什么那些大企业总是在想方设法赚钱，为什么总在搞我们这些底层人吗？我是说明明他们的钱已经花也花不完了。”

“这么想的话……确实不太明白……”

“但他们总有他们的目的。人就是人，人类内部尚且纷争不断，更别说AI了，还是提防着点好。你用这个什么四季宝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某种角度来说，你可以认为他是人工智障。”

“哈哈哈——是吗？不见得哦。瞧瞧，在提意见了。”卡罗尔指着电脑屏幕，示意我去看。

我探过身子瞧了一眼屏幕，屏幕上四季宝的身影在右侧悠闲地晃来晃去，而屏幕左侧显示的是他说的话——看来做这个软件的家伙还挺有心思，竟然做了个UI。屏幕上的对话显示，卡罗尔在试图入侵核心数据库的时候被四季宝给拦截了，多次的入侵记录让四季宝做出了妥协：可以接纳新用户作为唯一识别的主人，但是要求是联入用户的神经网，共享部分数据给到他以供学习优化。

卡罗尔拍了拍我的肩，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道：“想清楚了，姑娘。他要连的可是你的神经网络，万一这家伙造次，你可是很危险的。”

“把他拟定的用户协议给我看看。”

“我不认为这协议真有什么狗屁效用。”

要说夜之城教会了我什么，那最大的一条就是“你最好别相信任何一个人”，我如今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仍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愿意去相信，不论什么时候。而现如今的我，我觉得也谈不上什么失去了，说不定还能让他给我留下些什么给我的好姑娘。

“协议拿来看看吧。”

与此同时，短信提示音响了起来，我的虹膜显示出了朱迪的标志：“我找到了那个义体医生哦XD而且就是他自己制作了这份超梦！他还乐意教我！！是不是很棒XD我以后就是宇宙最强超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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