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塔尼亚东南部的小城腓特烈港的教堂钟声再一次按时被人敲响，预告着一天工作与生活的彻底完结，也预示着自“巫王残党之乱”以来就一直在持续的宵禁再一次开始。披坚执锐、拿着法术侦测器以及禁锢装置的宪兵队开始在街道上巡逻，他们的尖顶盔在月光和路灯的照耀下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光芒。

腓特烈港虽然名字中有“Häfen”，但是实际上它并不临海，而是一座建立在博登湖畔的城市。几百年来，莱塔尼亚的君主们渡过博登湖，跨过雄伟的阿特拉斯山脉，进入到富庶的北叙拉古平原以及附近的拉特兰，借助教宗的支持加冕称帝，统御各大诸侯。腓特烈港则靠着两边的转口贸易以及帝国军队的补给所需曾经欣欣向荣，但自从一百多年前叙拉古脱离帝国独立以来，这座小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萧条下去，恢复到了莱塔尼亚创立初期的那个样子。皇帝对失去北叙拉古耿耿于怀，而新生的鲁珀国家则对北方的巨人充满警惕。在这样的情况下，因转口贸易而兴起的腓特烈港会变成什么样子，自然就能预见了。

由于两国之间的经济差距和家族势力的膨胀，许多叙拉古人开始尝试越境逃到莱塔尼亚，躲避家族之间的战争和追杀对平民所造成的影响。两国之间最主要的陆上通道——博伦纳山口到处都是手持法杖，严阵以待的宪兵，其他地方则被雄伟的阿特拉斯山脉所阻碍，因而风平浪静的博登湖就成为了难民偷渡最合适的地方。

当然，身在叙拉古，你就不可能脱离家族的影响。博登湖畔叙拉古一侧的城市阿尔玛菲的统治家族就打起了难民们的生意。凡是想要通过非法途径前往莱塔尼亚的叙拉古人，统统都要缴纳一笔不小的经费，才能被塞进船舱底部，在后半夜悄悄出发前往腓特烈港。虽然这片大湖通常风平浪静，但是由于挤进来的难民多的就像沙丁鱼罐头，船只失事的惨剧还是会偶尔发生。莱塔尼亚人当然是视若罔闻，毕竟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他们的同胞。而叙拉古的船员和派驻船上的家族成员们则会先登上给自己准备好的小艇逃之夭夭，剩下无助的难民在船舱的最底部因缺氧窒息而死，然后过几天被巡逻艇发现，成为莱塔尼亚人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不过，如果你是从莱塔尼亚南下，情况就会好很多。莱塔尼亚人对于前往比自己更穷更落后的叙拉古并没有什么兴趣。拿坡里的阳光和巴里地区的美食虽然诱人，但在莱塔尼亚的冬季到来之前他们还不至于真的考虑去叙拉古度假。因此，从腓特烈港出发前往阿尔玛菲的轮渡每天都坐不满人，今天亦是如此。

在寒意渐浓的等候大厅，今天的寥寥几位乘客正坐在长椅上打着瞌睡或者看报纸。今天的轮渡因为机械故障推迟到了晚上十一点半，因此每个人都免费获得了一张二等船舱的票，按照公司老板的说法，再没人来这些船舱都可以发霉了。

门突然又被打开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女士带着半夜的寒风悄然走了进来。她穿着紫色的大衣，眉宇之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和优雅。裹着黑色的围巾，女士拎着一只小行李箱，在万向轮的吱嘎作响中快步走向了一个角落里的位子，悄悄坐了下来。她没有穿一般这种打扮都会有的高跟鞋或是长靴，而是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任何额外的声音。轮子摩擦木质地板的噪音显然让她有些烦躁，两道柳眉忍不住拧了起来，露出一种让人心生畏惧的冷漠。

女士的清香让大厅里那些昏昏欲睡的男人们顿时苏醒了几分，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但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大部分人还是转过身去，继续刚才的闲聊话题或者再打个瞌睡。

没过几分钟，渡轮检票程序正式开始。等到所有人都上船之后，女士才慢悠悠站了起来，拎着行李箱走到了检票员面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船票。

同样哈欠连天的检票员只想早点下班，根本就没看就挥挥手让她走了过去，随后就砰地一声关上闸机，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女士裹紧了围巾，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等到终于来到她的舱室，将行李放下来之后，她才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美美地抽了一口。

维谢海姆的事情搞砸了，巫王的后裔非但不肯合作，反而靠另一个实验品的牺牲成功躲过了一劫。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双子女皇的密探别格勒居然也找到了自己偷偷支持巫王残党的证据。幸好官邸的防备足够严密，才能让她在被宪兵抓到之前逃了出去。作为一个鲁珀，在到处都是各类羊的莱塔尼亚获封伯爵，格特鲁德根本无法想象她的先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拥有这一切。可现在，往日如同烟云，随风飘散，就像家族的城堡和财富一样，全部都变成了虚无。而她自己，作为一位骄傲的女贵族，被迫打扮成了叙拉古人的样子，逃到边境的腓特烈港，前往叙拉古“度假”，等待着宫廷里的靠山替自己辩解这只是一场“意外”，从而得到一个获得宽恕的机会。

轮渡启航了，在明天早上的太阳升起来之前，格特鲁德总算不用再去思考这些烦心事。

叙拉古的朝阳穿过玻璃舷窗，打在刚刚躺下去没多久的睡美人身上。格特鲁德眯了眯眼睛，终于勉强说服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渡轮的设施当然远不如女伯爵的府邸，但自知自己身份的格特鲁德没有任何的抱怨，反而庆幸自己现在总算还有点自由，没有像巫王残党的其他人那样被宪兵队一网打尽，成为女皇高塔底下那不起眼的一粒微尘。

在逃出来之前，她从接应自己的同伴那里听说，叙拉古那里会有人接应她，并且在“度假”期间为她提供人身保护。骄傲的女伯爵试图阻止这样的安排，但当她真的躲过宪兵和别格勒的追击来到阿尔玛菲时，她对此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哪怕那个所谓的护卫是被双子女皇安排来的杀手，她也觉得凭自己现在的状况，只能求得不被折磨而死。

清晨的阿尔玛菲渡口冷冷清清，即使是卖早餐的难民都寥寥无几。走出港口，行进在小城的大街上，格特鲁德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谬。身为鲁珀，种族和血统上的身份就意味着她的家族和叙拉古的关系非常深厚。但这么多年来，她却根本没有回到过这里，在祖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重新看一看，走一走。如今，更南方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却让这位流亡贵族看不到一点暖意。

走进一家咖啡馆，兼职做早餐的老板对着今天第一位顾客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随便坐。很快，一杯卡布奇诺配牛角面包便被端了上来，早已饿的饥肠辘辘的格特鲁德甚至还没等老板放稳餐盘就开始狼吞虎咽。

小小的牛角面包很快就被她一扫而光，随后就是餐桌上摆放整齐的白面包，搭配上果酱和黄油，终于让这位风尘仆仆近一个月的女爵感受到了一点安心。

由于血统的原因，格特鲁德的家族始终都有来自叙拉古的厨师，就连这片土地脱离莱塔尼亚之后也不例外。身为家庭掌上明珠的她经常能吃到来自叙拉古的各种美味，比起几乎毫无口感的莱塔尼亚菜好了不知道多少，但今天的这顿普通早饭却是她三十多年来吃的最好的一顿。

格特鲁德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仪态和淑女形象，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老板其实已经坐在自己旁边，微笑地看着她吃饭。终于，等到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与煎蛋之后，她终于对上了老板那双温和的蓝眼睛。

“哦···”女士尴尬地笑了笑，似乎在为刚才的大快朵颐道歉。

“刚从莱塔尼亚来叙拉古，对吗？”老板递给她一杯柠檬水，问道。

温暖的水流滋润着她的喉咙，缓解了塞下这么多烤面包的饥渴，也滋润着她的心。

她点了点头，像个小女孩一样，双手交叉，显得有些紧张。

“没关系，这里的阳光更好，也更温暖，你可以多待几天，轻松一下”

老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打了个相当的折扣。

走出咖啡馆，格特鲁德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不知道是因为老板的宽慰还是躲开了宪兵的追杀。她看了看皮包里的夹层，写着联络人地点和时间的纸条依旧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她拎起行李箱，像一位真正的游客那样行走在阿尔玛菲的大街小巷，仔细观察着人们的生活。

预定的接头地点是一家书店，当戴着圆顶礼帽的格特鲁德走进去的时候，老板正在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他所珍视的一件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银器。

顾客挑了一本书，漫不经心地走到老板身边，示意他付款。突然间，她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

“这好像是诺曼王朝时期的物品”她率先打破了店里的寂静。

“不错”老板放下擦拭布，眼镜底下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球仔细观察着客人，“在伊比利亚人征服期间打造的，后来又被萨尔贡和莱塔尼亚人拥有过”

“征服者们来来去去，可叙拉古总是屹立在泰拉之间”顾客及时送上一句恭维。

老板笑了笑，拿起她递过来的书，仔细端详起来。

“《家族的崛起与衰落：以贝洛内家为例》···女士，您怎么对这些感兴趣？”

“哦？”身材丰满的灰狼挑了挑眉毛，“难道我就不能研究一下家族吗？”

“您的莱塔尼亚口音让我颇为意外，女士”

老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格特鲁德用余光注意到他身上似乎携带着武器。

“马上就要冬天了，叙拉古的雨季一如既往地优雅、美丽，所以我提点请了年假，来这里休息几天，正好手边没什么可以用来消遣的读物”

老板点了点头，生来敏感的格特鲁德注意到他的肩膀在不经意间轻松了下来。

“那么···”他朝门外望了一眼，街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点小小的交流，“请随我来”

收银台的后方有一处小小的屏风，掀开之后便是存放着大量书籍和建筑材料的储物间。在一处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了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

“小姐，您所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老板冲着坐在椅子上的人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阴影之中的人站了起来，格特鲁德顿时明白了她的护卫为什么会是这个人。放眼望去，除了明显比自己年轻几岁以外，她们在外貌上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异。

眼前的女性也在打量着刚刚进来的格特鲁德，不过随后她就伸出了右手。

“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德···德克萨斯家族的成员？”格特鲁德愣了一下，显然这样一个本该彻底消失的家族居然还有人存在超出了她的意料。

“唉···”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她发现几乎每个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都是这样的反应，除了熟悉自己的人以外——包括拉普兰德。

“是的，我就是德克萨斯家族最后的一员。在您停留在叙拉古期间，我会担任您的护卫，保证您的安全”

德克萨斯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格特鲁德注意到她握着剑柄的手上满是老茧与伤痕，个人的姿势也是随时都能够拔剑战斗的情况，这让她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握住了德克萨斯伸出来的手。

“格特鲁德·斯特罗洛，希望这一次能与你合作愉快”

格特鲁德当然不会蠢到继续停留在边境地区，莱塔尼亚人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始终悬挂在叙拉古的上空。远方作为两国边境的阿特拉斯山脉在忧虑不已的莱塔尼亚女伯爵看来就像一批又一批正在行军的宪兵，随时都有可能把她抓起来献给崔林特尔梅的女皇。因此，在确认了德克萨斯的身份之后，她就拉着自己这位刚认识的护卫来到了火车站。

“您想去哪里？”德克萨斯问道。

“去南方，去叙拉古的哪里都行，但我不能停留在这边太久”

望着时不时打量四周，对每一个穿大衣的男人都要仔细观察一番的保护人，德克萨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摸出一根巧克力棒塞进了嘴里。

“我们去巴勒莫，怎么样？”

“巴勒莫···也好，你能去帮我买一下火车票吗？”

“···我是开着车过来的”

双月很快就高悬于空，照亮了下方那飞驰的汽车上的两个人影。德克萨斯本想找一个临近的服务区休息一晚，但对几乎任何人都不相信的格特鲁德一口回绝了这个提议，因此她们只能在高速公路上寻找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地方，然后停下来好好休息一晚。

当德克萨斯终于将汽车稳稳地停在一个隧道入口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格特鲁德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娴熟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女士香烟。

她把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火的时候，终于想起了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要来一根吗？”

“嗯···”德克萨斯的声音有点犹豫，很显然，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过来。

女伯爵轻笑了一声。

“正在戒烟？”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格特鲁德笑了笑，给自己先点上了一根。

氤氲的雾气在小小的汽车内部回荡，德克萨斯拉下了车窗，任由那缥缈离去。

“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拘束，德克萨斯小姐”

女伯爵吐出一个烟圈，在烟雾的掩护下德克萨斯看不太清她那双似乎可以洞穿人心的紫罗兰色双眸。

“我在莱塔尼亚时，总是能遇见几个想要戒烟的家伙，可他们最后没有一个成功的”

“烟是人类的好伙伴，它可以帮助我们摆脱疲惫和厌倦感，让我们在吞云吐雾中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和意义”

没有接话，只有某人扯开包装袋的声音。

“来一根？”这回轮到了德克萨斯。

望着她手中的巧克力棒，格特鲁德哈哈大笑，接过来慢慢品尝着，左手继续拿着抽了一半的女士香烟。

等到雾气散去，双月也几乎达到了天空的顶端。德克萨斯关掉了所有灯光，将这一切都融入到夜空中，靠在了椅子后背上，嘴里还叼着一根刚刚拿出来的巧克力棒。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有些惊慌失措的格特鲁德。

“还睡不着吗，女士？”

被戳穿心思的女爵显然有些手忙脚乱，刚才的从容不迫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尴尬和局促。

“请您放心，只要您在叙拉古待着，我就能保证您的安全”

“现在，请您放心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格特鲁德的唇嗫嚅了一下，最后也没有什么言语。她慢慢靠在椅子上，偶尔抬起一点眼皮观察周围，直到发现德克萨斯也已经沉沉睡去之后，她才终于进入到了久违的梦乡。

在叙拉古的22座城邦中，位于南部的巴勒莫和附近的一些小城在整个国家中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情。曾先后被伊比利亚、萨尔贡、高卢和莱塔尼亚统治过的地区，巴勒莫以及整个锡拉库萨大区充满着异域风情，同北方那些和莱塔尼亚颇为相近的刻板冷漠的移动城市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到了更加热烈的南叙拉古之后，格特鲁德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

“叙拉古的南北差异很大，同你们莱塔尼亚有一些相似”似乎变成了她的导游的德克萨斯在一旁解释道，“南方人普遍更加热情、开放与宽容，他们做菜的手艺也是一绝。不过这些人通常···很懒惰，工作起来都没什么劲，所以这里的街头大都比较老旧。北方嘛···我想你也已经见过了，和你们莱塔尼亚人没多大差别，除了语言和文字上”

“那你呢，德克萨斯小姐？”格特鲁德突然问道，“你更像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叙拉古，这里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承载了儿时记忆的地方，我不属于她，不属于这个国度中的任何一座移动城市”

德克萨斯的语气还是那么平稳，几乎没有一点波澜。

格特鲁德笑了笑，走下车望着不远处巴勒莫的街道。这里的一切就像刚才她的“导游”所说的那样，在自然的伟力之下慢慢变旧，慢慢变老。那街边的店铺，似乎十年前开始就屹立在角落。路过的人群仿佛每天定时走过这里，就像莱塔尼亚的某位哲学家一样，大家都能根据他走过的时间来校对自己的钟表。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很多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墙上的海报张贴的还是早已过气的歌手与品牌，店家的窗沿和停在路边的汽车上都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灰。南方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这位从莱塔尼亚核心区域来的女贵族感到有些无法适应这里的温度。一走进酒店的房间她就脱掉了沉重的大衣，换上了一件更适合这个气候的风衣，围巾也被她塞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当她终于换好行头之后，本来站在门口执勤的德克萨斯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定圆礼帽。

“怎么？”流亡的女爵还没有反应过来。

“避免让你被更多人发现”德克萨斯的语气十分平静。

格特鲁德之所以要来巴勒莫，纯粹是因为在选择要去哪个城市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座以前经常被人提及的城市。在小的时候，家庭女教师就曾经给她讲过属于那里的各种建筑遗址和文物保护单位，包括多种不同风格的王宫、教堂和广场，以及这里悠闲舒适的生活氛围。幼小的斯特罗洛小姐当时还嘲笑那些叙拉古人慵懒无能，难怪会被莱塔尼亚征服如此之久。可当她真的从亡故的哥哥手中接过振兴家族的重任，真的在莱塔尼亚残酷的内部斗争中下注参与的时候，她才突然想到，小时候自己的狂言是多么的可笑。

多年前发射的铳弹最终还是命中了她，侥幸躲过一劫的女伯爵宛如丧家之鲁珀，来到了这里，试图融入其中，成为这座城市见证过的又一个外来者。

在高卢人留下的王宫之中，格特鲁德感叹路易大帝曾经的丰功伟业，惊讶高卢人的霸权最后毁灭的竟然如此迅速。王宫内部的风格参考了巴勒莫本地的文化，其中的装饰和墙上的画作都有浓浓的叙拉古痕迹。走进国王觐见厅，林贡斯式的奢华和优雅让这位女伯爵几乎下意识地想向墙上的路易皇帝巨幅画像行一个屈膝礼，还是德克萨斯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露馅。

接下来她们来到了位于老城区中心的巴勒莫大教堂。当两位女士拿着门票走进去的时候，教堂的钟楼正好敲响第十五声，神父正带着一些年轻的弟子打扫斑驳的庭院。

巴勒莫大教堂的本名叫做圣母升天大教堂，是叙拉古地区面积最大、最古老的拉特兰教堂之一。传说，来到这片土地的第一位传教士圣方济各，就是在这里传教布道，并最终让这些桀骜不驯的残忍鲁珀接受了神圣的洗礼仪式，加入教会。在高卢和伊比利亚征服期间，教堂多次扩建改造，定下了今日的大部分基调。当萨尔贡人征服叙拉古南部的时候，巴勒莫的守军在大教堂战斗到了最后，并赢得了这些异教徒的尊敬。在萨尔贡人统治期间，大教堂依旧可以正常开门，不过当地的总督非常滑稽地将钟楼改造成了宣礼塔，并将教堂的尖顶换成了萨尔贡当地的“洋葱式”圆顶。

当萨尔贡人被莱塔尼亚击败，时任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弟弟弗朗茨大公成为新的南叙拉古总督之后，宣礼塔被重新改回了钟楼，但洋葱顶却保留了下来，成为了这座城市一道有趣的风景线。

漫步在奢华的洛可可式风格的长廊里，看着墙上悬挂着的早期各路圣徒的肖像与他们布道的场景，再看看这个与“清贫”丝毫不相干的走廊，格特鲁德突然只想发笑。

“怎么？”走在她前面的德克萨斯停下了脚步，她也听到了女伯爵憋不住的笑意。

“我在想”格特鲁德努了努下巴，看着旁边的一幅画像，上面描绘的是拉特兰传教士将食物分发给清贫的信徒，“拉特兰教会初创时是以帮助各国的穷苦大众起家的，在民间逐渐流传开来之后才被上流社会所重视。可现在的教会几乎变成了一个上层俱乐部，那些穿着衣冠楚楚的红袍或是灰袍，在讲坛上布道的家伙，跟驻守地方，同美泉宫的皇帝对抗的贵族们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们还比那些世俗贵族更加有钱”

“每一种基层自治组织想要发展壮大就必须接纳来自上层社会的人士”德克萨斯只是耸了耸肩，“即使一开始他们宣称会为穷人伸张正义，但人性底层对于出人头地和向上钻营的渴望会让他们在夺取相关的利益之后变成守护黄金的恶魔，然后会有新的人或者组织站出来，继续这个循环，周而复始”

“你知道吗，女士？叙拉古的家族一开始也只是各个地区的人们为了自保和发展而产生的组织形式。莱塔尼亚人对我们的统治最为漫长，也最为腐败。他们操着那一口佶屈聱牙的口音，对叙拉古平民的生死漠不关心。对于总督府的老爷们来说，只要各地的包税人能按时交上足额的古尔登，其他事情就根本不用担心。为了反抗他们的压榨，叙拉古各地开始悄然兴起各种组织，他们以一个强大的家庭为核心，组建了所谓的‘家族’，与莱塔尼亚皇家军队和宪兵对抗”

“你还记得丰塔纳广场的爆炸案吗？萨卢佐家的人直接把弗朗茨·约瑟夫皇帝的亲弟弟送上了天，我们都说他是全叙拉古飞得最高的人”

格特鲁德终于笑出了声，就连德克萨斯讲到这里也忍不住莞尔。她刚想继续介绍，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丝异样。

“请跟我来，女士”

收敛起了笑容，德克萨斯拉住格特鲁德的手，开始加速。

当她们冲出走廊的那一瞬间，几枚烟雾弹已经被人扔了进来，遮挡了德克萨斯的视线，随后便是羽箭飞来的呼啸。女伯爵的护卫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重新适应那她实际上根本不想回去的战场，然后拔剑。

清脆的撞击声在古老的教堂内回荡，飞矢被德克萨斯的剑击得粉碎，但显然那群人还有后手。几个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伴随着乐器的击打与奏鸣，德克萨斯看见钟楼顶上有几个术士已经挥舞起了自己的法杖，难怪她刚刚走进来听见钟声的时候就感觉好像有些奇怪，原来莱塔尼亚人直接选择了制高点下手。

想定主意，她立刻带着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格特鲁德，向着教堂的中心，也就是洋葱顶跑去。

“我们要去哪里？”格特鲁德有些困惑，她不明白德克萨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去钟楼！”德克萨斯一边扔出一枚诱饵弹，一边大声喊道。

“可——”女爵惊慌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说完，她就被德克萨斯带到了另一个拐角，消失在追击的莱塔尼亚宪兵眼里。

别格勒根本不在意这些伪装和假目标，只是站在附近一栋三层小楼的屋顶紧盯着烟雾周围的一切。金律法卫奏响钟声，宪兵负责突击，这个该死的逃犯终会成为他晋升的一块最好的垫脚石。可他观察了一会之后才发现，格特鲁德护卫的战斗力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一个又一个宪兵倒在德克萨斯的剑下，尽管他们换上了巫王残党的制服，但这么多莱塔尼亚人大闹叙拉古，当地人会怎么看他们已经显而易见了。

伴随着一声闷响，又一个重装铁卫倒在格特鲁德面前。只会一些法术的女伯爵死死抓着自己的法杖，尽可能为德克萨斯起到一点掩护作用。前方的道路越来越狭窄，她们可以选择的方向也越来越少。终于，她们两个人冲上顶端，德克萨斯猛地将楼顶的狙击手踹了下去，然后蹲下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旋转楼梯里，莱塔尼亚人的叫骂声和兵器相接的碰撞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怎么办？”已经被烟雾熏得有点灰头土脸的格特鲁德问身边的鲁珀。

“您的法术学得怎么样，女士？”德克萨斯问道。

“难道你是在质疑我作为一个莱塔尼亚人的源石技艺水平吗？”女伯爵恢复了几分内心中的骄傲。

“那，我们就换一下衣服”

“什么？”

当莱塔尼亚士兵们终于冲到楼顶的时候，那个他们一心想要活捉或者消灭的目标就站在钟楼的边缘。望着那些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与仇恨的家伙，“格特鲁德”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伸出自己的剑柄，敲响了大钟的第十六下。

巨大的嗡鸣带来的噪音严重干扰了莱塔尼亚人的金律乐章，随后目标从他们眼前落下更是让每个士兵为之抓狂。当他们急匆匆赶到外墙边缘的时候，发现下面只有一个巨大的草堆，目标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在天上，一道道可怕的剑雨随之落下，将洋葱顶炸开了一个缺口，将他们的生命一条又一条献给死神。到了最后，埋藏在大钟里的炸弹炸响，将这个滑稽可笑的景点彻底变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在巨大的烟雾和轰鸣声中，别格勒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行动又失败了，那个该死的女人再一次逃脱了他的追捕。她在宫廷里的靠山已经行动起来，留给情报机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真正的格特鲁德，则掉在草丛里，亲眼看见了德克萨斯那快如闪电般的剑雨击中高塔的那一幕。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时，穿着自己的风衣和圆礼帽的护卫已经走到了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就像她们在书店里第一次相遇那样。

“切利尼娜·德克萨斯，在您停留在叙拉古期间，我会担任您的护卫，保证您的安全”

借助对方的力量，格特鲁德猛地一个打滚，就从草堆里爬了出来。

“不胜荣幸，尊敬的德克萨斯小姐”

这一天晚上，德克萨斯本想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会，但格特鲁德想要来参与一下每年都会有的建城庆典。拗不过对方的德克萨斯也只好陪着她一起出来，品尝新鲜的意面和乳酪芝士，一边喝着在她看来跟马尿没什么区别的莱塔尼亚啤酒。

“德克萨斯，你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舞会面具回来的格特鲁德兴奋的就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的小姑娘一样，“我戴上去好看吗？”

德克萨斯无奈地仔细看了她一眼。别的不说，沃尔珀面具很好地遮盖了格特鲁德那略显高耸的鼻梁，为她那本就丰满腴人的身材又增添了几分魅惑。

不过她还是平静地回应了她一句：“在过去，戴上面具、穿上礼服是为了在杀人过程中不会对自己的风度造成损害，不过现在，某些地方认为戴上它意味着拥抱、寻找全新的生活。不得不说，你的衣品确实不错，我穿在身上感觉非常舒适，就好像它们生来就是为我打造的一样。而且，今晚你的大衣配上这尊面具也很漂亮”

格特鲁德拿着面具的手突然微微一硬，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继续参与到人们的狂欢之中。今年的巴勒莫和往年一样举行了花车游行，德克萨斯看到一批又一批快乐的叙拉古人遵循传统将写着自己心愿的气球丢向花车，引发一阵阵小小的爆炸，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作为杀手与战士，她始终不喜欢喧闹的环境，因为这会严重干扰她的判断和行动，但在新沃尔西尼的工作已经改变了她许多，今天晚上又是一个难得的满月，她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欢愉，她忍不住心想。

终于回到酒店，买了许多小零食的格特鲁德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脸上到处都是微笑。同来之前相比，她身上的压力似乎已经轻松了许多，这让德克萨斯感觉到自己的护卫还是有点作用的。

她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某只鲁珀抓住了她的手臂。

“再陪我一会好不好？”

格特鲁德那从未有过的软糯声音在她耳边回荡。经验丰富的德克萨斯明白，女人一旦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展示给你，那么在床上征服她们的时机就已经来临了。

她有些困惑和苦恼，难道自己真的就这么受女人的欢迎吗？从企鹅物流到沃尔西尼，加上那个总是若即若离的拉普兰德，她不知道已经吃掉了多少女人，现在难道又要再加上一个自己的服务对象？

苦笑在她的嘴角荡漾，不过身体依旧是那么诚实。格特鲁德在她上过的所有女人里是最丰满最有女人味的一位，也是最尊贵的一名女士。能为她服务，自然···

“遵照您的安排，女爵阁下”

当格特鲁德瞪大了她的紫罗兰色双眼的时候，面前的灰狼那冰冷的唇已经牢牢贴了过来。

淡漠、无情、冷酷，这就是德克萨斯给人们的第一印象，格特鲁德也不例外。不过在被对方索取的时候，她尝到了巧克力棒的味道、干草堆的清香，以及最重要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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