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树叶黄了，人行道上灰黄色的落叶被踩到，会发出“咔嚓”的脆响。

春天，小区里高高的树上会开出米粒大小的洁白的花，走过树下，就能闻到幽幽的清香。

夏天，晚自习的课间，柳条下草丛中的蛙鸣和蝉鸣包围了整个池塘。

校车从家到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条很短的隧道，闻着前一排座椅靠背散发出的轻微臭味，萨格的眼皮上暗了一下，又迅速地亮起来。

走过小卖部和食堂门口，登上楼梯，来到教室门前，萨格在门内传来的喧闹声前稍微迟疑了一下。

……那是不久前。

劳动节假期刚过去，天气微妙地改变了一点。有的同学已经换上了短袖，也有的不太在意长袖衫时常被汗水浸湿的袖口，包括萨格自己在内。他从后门走进了教室，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眼球——

——在这几乎所有女同学都不怎么会打扮的年纪，他看到了一双被丝袜包裹着的双腿，又细又长，脚踝消失在阔口的靴筒里，更显得纤细。再往上看，是浅浅盖住大腿根的同色短裙，略微收腰的薄外套勾勒出已经开始发育的稚嫩胸脯。鬓角从脸颊一直垂到下巴两旁，再往上……他的印象就模糊了，当时只想着这么好看的同班同学，自己怎么会对她的名字没有印象。

……后来，他从别人呼唤她时听到，她的名字叫做由纪。现在，在萨格的心里，把她和自己前桌的安祝、前桌的同桌伊斯塔卡排名不分先后，并列班级前三。伊斯塔卡有点傲气，看不上同年级的同学，眼光总在高年级的学长身上；安祝的性子温温软软的，经常一脸无奈地被闺蜜呐咪拉去陪她做这个做那个，笑起来的样子有点羞涩。前后左右四人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偷偷聊天，虽然好看，但萨格心里一直没有把她们俩当作异性来追求的想法。

萨格觉得自己还蛮喜欢在晚自习中间的课间来到学校的池塘周围散步的，比起闷热的教室和嘈杂的走廊，这里好歹静谧，且有凉风。图书馆被格子窗筛过的灯光倒映在池塘浅浅的水面上，像节奏大师的单点和面条，蟋蟀的鸣叫扰动起了一丝波纹。

他从班级群加上了由纪的QQ，打算从最外围最没有风险的话题开始，，一步步聊(撩)她。无论是学习、集体活动，还是心理、哲学的话题，她也不拒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倒是自己像是被撩住了，一听见手机特殊的铃声，就踉跄地奔过去查看消息，心里患得患失。

“你以后想考去哪里？”

叮咚，“我嘛，应该会想要考去北京吧。”

“为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叮咚，“嗯……我想考师范类专业，以后想当个老师。”

“是家里人希望你这么做吗？”

叮咚，“不是，是我以前碰到过一个很好的老师，那时候我的心理状态很差，经过她的抚慰，一学期过后好多了，所以我想成为像她这样的人。”

长久的沉默。

“那祝愿你能够圆梦咯。”

叮咚，“谢谢你啦。”

萨格熄灭手机屏幕，深呼吸，长出一口气。扶额叹道：“唉，这样不行啊……”随后又低下头，手揣在兜里，一边走路一边用鞋尖拨弄着学校铺路的鹅卵石。

“讲文明树新风”宿舍评比文化节那一天，男女生的宿舍对对方开放，他踱了进去。

由纪的宿舍里没有人却亮着灯，卫生间锁着，热腾腾的水汽携带着洗发露的幽香从通风窗溢了出来。他坐在由纪平常坐的椅子上，手指点着书架上的书：《解忧杂货店》、《人间失格》、《雪国》、《罗生门》……阳台外面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被挂在栏杆上的拖把头完全遮住。晚自习的预备铃响了，离正式的铃声还有一段时间，他把椅子摆回原位，看了一眼正好在通风窗下方地上的消防箱，走出了女生宿舍，去教室之前，正好可以顺路买两个三明治。

“……大家要记住，蓝藻虽然名字里有‘藻’字，但蓝藻是原核生物，不是真核生物，分辨的区别是什么呢？就是要看，它的体内有没有成型的细胞核。”最后几个字，生物老师白夏刻意一字一顿地着重强调了一下，“好了，大家下课，下节课记得带必修二过来。”

与此同时，萨格也从围起的胳膊中间抬起了头，他自己看不到，现在他的额头上有明显的一块红印子，是趴着睡觉被压出来的。过于闷热的夏天让他从早到晚都在犯困，一坐下来脖子就挺不直，眼皮一直打架。

萨格用力晃了晃脑袋，混沌的脑海中透过一丝清明，想起来之前的决定：要多和由纪在线下靠近交流，弥补线上聊天的不足之处。他用手捋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擦在外套下摆上，略一站定，打算走去教室的另一侧找她，就看见由纪站在memory delta的课桌前，等着他收拾书包，在后者把书包背上肩后，还细心地帮他拉上忘记拉的拉链，叫他低头，踮脚为他掸去头发上的一块脏东西。做这些的时候，由纪嘴上还主动和他聊着今天上午和闺蜜一起讲的笑话，两人就这样在萨格模糊的视野里远去。

他想起来一年前，自己和memory delta还是在学习上互相较量、讨论题目的朋友，那时候对方似乎还向自己抱怨过单身。这一年萨格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想来对方并没有虚度，先到先得，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萨格回想起来，去年夏天，自己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在走廊里遇见了一双穿着夹脚趾凉拖的白嫩小脚，轻薄的连衣裙暴露出大腿和锁骨的大片肌肤，当时他正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玩手机，没有注意到来人的相貌，但一阵妖冶的香气还是让人闻到就仿佛要陷进去，当时的他也是一阵恍惚。现在想来，那应该也是由纪本人。

……回忆结束。

实践创新社的社团活动室位于实验楼的最高层，旁边是两间机房，除了上电脑课，几乎不会有别人来这里，这里甚至都蹭不到教师办公室的WiFi。从走廊往里看，窗户内永远都拉满窗帘、开着灯。

萨格拧开门走进去，地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都是各种机械电子零件、成品或半成品的小机器人。黑板上是昨晚学长给他们讲课时留下的板书，活动室最里面的角落里是一张展开了的折叠床，上面躺着一位同学，头发油腻腻、乱糟糟的，看校徽的颜色，应该比自己大一届，似乎是睡着了。

他自己在旁边做练习，过了一会儿，学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睛问道：“学弟，现在几点了？”

萨格看了看表，略微偏头回答道：“4点半多，还没到食堂开饭的时候。”又过了一会儿，今天简单的那几道已经被他做完了，剩下的都是思路卡壳的硬骨头，想着吃完晚饭回来再做也来得及，一直被空调吹着倒是饿得快，就开始和学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学长，我们教学楼底下入口外面内墙上有个排满名字的光荣榜你知道吧，就是都是往届优秀的学长学姐名字的那个。”

“嗯。”

“我看那块板子横竖交叉正中央的位置，泡沫塑料明显被削掉一块，露出来白白的，原来应该也有个名字在那里的，那是谁你知道吗？”

“哦，你说那个啊，”学长还是一副慵懒的语气，“那个是前几届的一位学长，我也是听说的。”

“那位学长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是由单亲妈妈带大的，他的母亲很辛苦，所以对自己的儿子也要求很高，从小到大几乎都不被允许参加同学们私底下之间的娱乐活动。”

“老师和同学们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为人谦恭温和、彬彬有礼，是有耐心、会助人为乐的那种类型，在家里也很孝顺，会主动帮母亲分担家务，没看到他偷懒或者冲人发脾气过。”

“不过啊……”夕阳刚从钟楼顶的墙后面斜斜划过，又重新露出来，红色的光透过窗缝照在折叠床和学长的脸上，“人终究是人，哪里会有能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一直克制住自己的人呢？负面情绪和心理压力不发泄就会积累起来，要么压垮自己，要么殃及别人。”

“后来呢？”萨格凑近问道。

“听说是高考后和白夏老师表白了，被拒绝之后好像采取了更加过激的行为，具体的细节我的学长学姐都不愿意说，只知道那之后白夏老师请了大半年的假，才又回来上课，而那位学长被从学校所有的档案资料里面除名了。”

他用手一指，“喏，那边窗台上，紫色封皮的就是他留下来的笔记，他确实是个天才，当年考上了北京大学呢。”

萨格跨过满地的零件走到窗台边上，准备参加竞赛的同学和学长们，基本上一天除了上课就在这里度过，所以很多人把作业和书什么的都留在这里，包括前人的。在阳光里泛白卷曲的封皮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那本紫色的笔记本被挤到角落，弯折了起来。

看着萨格翻了几页，如获至宝地夹着笔记本低头从活动室里小步跑了出去。那位学长在折叠床上颠了颠，苦笑道：“还是要感谢母校，校徽的颜色三年一轮换啊……”

……

正式入夏之后，萨格课堂上嗜睡的情况随着天气的炎热变得更加严重，常常是一到教室就开始趴在课桌上，放学铃声响起才又抬起头，在热浪中跟随着人流一点一点往食堂的方向蹭，老师讲课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和蝉鸣差不多，眼皮直打架，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一点点地面，还有服色各异的脚和小腿。

高考的压力让大家在学习之外的方面暂时变得幼稚起来，心理学上管这叫做“退行”，班级里面又开始流行起在作业纸上画格子下五子棋，一如三年前初三的时候。萨格“自创”的流派思路就是一直下“日”字间隔，像象棋里的跳马，这样横纵斜行两颗棋子之间的距离都是4个空格，不懂的对手像是孤身一人上殿的刺客，侍卫层层叠叠，双眼望不见王座，而一条腿已经被斩断了。不过这种下法自己也几乎放弃了赢的希望，被萨格的同桌评价为“和你的性格很像”。

之前由纪和安祝所在的小组分别在教室的两侧，窗外树枝上宽阔的绿叶就在萨格指尖能够得到的距离。又一次轮换后，就变成了相邻的座位，萨格可以弯腰伸手帮忙捡到memory delta不小心掉落的中性笔。

这天，课间萨格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还是一片白噪点，几秒后才彻底清明。两组前排的女生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觉得人少不够有意思，就把后排的男生们也拉进来一起玩儿。

这套卡片似乎不是为了青少年们设计的，萨格和安祝对于许多问题的回答都统一是“对不起，我之前没有过男朋友/女朋友。”对此金银花提议说要不大家直接提问题或者下命令，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就行。

这回，轮到萨格赢了，

“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有，你们之间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略微沉默，“对不起，我选大冒险。”

“OK，我接下来会提一个是或否的问题，而你无论事实如何都必须给予肯定回答，放心，不会是很敏感的问题，可以么？”

“行……吧，我准备好了。”

“由纪，你是机器人吗？”

眼前如冰雪堆砌的脸露出了一瞬间惊讶的表情，之后仿佛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回应：“是。”

与此同时，由纪没注意到萨格藏在课桌下面的手，手掌中萦绕着阵阵黑气。

……

由纪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实验室里，视野边缘是白茫茫的一片，温和湿的感觉氤氲混沌地杂糅在一起，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白色格子的无限延伸，看不到前后左右的墙面。脖子以下的身体没有感觉，也不能动弹，但并不痛苦，“我是谁来着……”，但好像自己也没有强烈的回忆的欲望，只是感觉很平静。

她看见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许多人在忙忙碌碌，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口罩和护目镜，但因为只有头部能动，她并不能调整自己的视野，也就看不到他们正在“忙”什么。

在由纪的视野盲区里，她从脖子以下开始，就看不到像人类的部分，而是一具完整的合金骨架，工作人员们正忙碌着把电子神经缠绕、固定在骨架上，各处末端连接在一起，这具合金骨架并不是通常想象的银光闪闪，而是一种类似哑光磨砂质感的颜色，肱、腓、胫、桡纤毫毕现，锁骨又细又窄，髋骨扁而宽，是男孩们喜欢的“安产型”。

随着电子神经尽数布线完成，紧接着的就是伺服电机和人造肌肉的附着，每一个小零件都会在被安装上去之前先经过通电测试，由纪的耳畔听见“嗡嗡”的响声，但却没有办法转头过去看。电池和储液囊被谨慎隔开，用缓冲材料保护在躯干深处，只向外延伸分支用于充放电的导线接口。精密的传感器包裹在最外层，幸好它们还没有和由纪的意识建立连接，否则裸露级别的灵敏度，工作人员的每一次触碰对她来说都会是剧痛。

仿真皮肤轻薄柔软，但又有足够的韧度和延展性，可以被抻开，套在由纪的手脚胸腹上，包裹住那些充满了工业气息的零件。随着金属制成的内在一步步被遮掩，她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的美艳女孩子，胸脯有着微微的弧度，两颗“小葡萄”挺立在中央，私处幼嫩无毛，紧紧闭合着，童贞与诱惑巧妙地融合在眼前的画面里，分不清是神圣还是亵渎。

工作人员遥控接通了由纪意识和躯体的连接，架子上的固定装置一层层向左右两侧分开，一双玉足落地，赤裸着躯体直立站在原处。

“知道你是谁吗？”

“本机的数据库里没有关于本机的身份信息。”

“构成你的素体叫‘由纪’，以后，你就是‘Yuki-001’了，这就是你的代号。”

“是，本机的代号变更为‘Yuki-001’。”

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有很多没有想起来的过去，但现在她的意识里，服从命令才是第一要务。

……

“最后一项，关于性功能和性敏感度的测试。”由纪顺从地双腿分开躺在实验台上，私处依然是仅仅闭合的样子，像是两扇洁白的贝壳。工作人员手持电动辅助工具，先是轻柔地刺激外周，而上半身的两处性敏感点也没有被忽视，直到由纪的机体出现了轻微的性兴奋反应。然后才加大力度，把末端探向深处。

两扇贝壳一开一合，涌出雪白的“泡沫”，由纪的脸上也维持不住平静，出现了高潮的表情。

“…不要…嗯…啊…哦…好快…本机…快不行了…”

就在由纪的意识快要被吞没在高潮的浪潮中那一瞬间，她的机体达到了高潮，涌出的仿真爱液在实验台上留下了一大滩水渍。

“测试完成，你的机体功能一切正常。”

之后的一瞬间，由纪睁开了双眼。

她被从梦中惊醒，梦里，自己似乎被改造成了机器人，还进行了一大堆羞耻的机体功能测试，还好学校的这个校区建在农村附近，窗外的晨光和村里的鸡鸣及时把她唤回了现实。眼前是自己宿舍床上的蚊帐顶，感觉有两片柔软的东西顶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想坐起身来稍微清醒一下，但明明上半身已经直立起来了，但眼前的视野还是单调的蚊帐顶部，扭动脖子也没用，双手伸到脖颈上方摸索，摸到了冰冷金属组成的接口断面。

“啊——”

尖叫声响起在天蒙蒙亮的宿舍里，幸好她的几位舍友眼下都睡得像可爱的小猪，只是嘟哝一句、挠挠耳朵、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由纪躺下，仔细用手摸到头部的位置，在脖子上按梦里的方法固定好，脖子上抬，这次，她终于成功地移动了自己的视野，眼前的景象，也让她明白了自己之前觉得手臂上有两片柔软的原因——

她胸腹部的外壳向两侧敞开着，电池仓和储液囊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杂乱的电线像是毛线针上还未完全织好的毛衣，电池仓的接口上还连着机体专用的充电器。由纪感受到了一种胜过裸体的羞耻感，她连忙把外壳和皮肤向中央用力合拢，直到从又白又滑的肌肤表面看不出中央那道缝隙的痕迹。

……令她恐惧的事实从梦境追着她来到了现实，而她目前除了接受，暂时毫无办法。只好心不在焉地穿衣、洗漱，学校的起床铃敲碎了周围凝固的空气，两个八分音符、四个十六分音符，接一个八分附点再接一个十六分音符再重复一遍。听着起床铃，由纪意识到一个令她恐惧的现状：学校每晚十一点会熄灯断电，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会恢复供电，而床上旁边的墙面是没有电源插座的，那她每天应该怎么给身体充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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