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晕倒在我家楼下？”

将雷牙的衣裤全部洗干净晾晒以后，我来到床前，终于可以好好“审问”一下他了。

“最近天气太热了，我夜跑中暑了，你看巧了不是，刚好在这附近。”

“……是这样吗？”

“是……是呀，艾欧你也要小心，等等，我的衣服呢？”

“又不是第一次被我看光了。今晚你就住这里吧，让身体恢复一下。”

“说什么呢！”雷牙听了立即像只炸毛的小猫，但因为没力气很快就乖乖躺倒在我被窝里。

“真的只是中暑吗？”我担忧他除了被麻醉，会不会中了其他毒药，所以在他昏迷时还脱了他的衣裤仔细检查过，幸好没有什么问题。

又不肯告诉我，支支吾吾的，说辞漏洞百出，明显是不想让我担心。他遭遇了绑架犯的袭击，没被抓走已经很幸运，到底有什么好对我掩饰自己的遭遇呢？

研究所魔爪逐渐伸向我周边的人，今天是雷牙，明天又是谁遭殃呢？面对阴暗处的敌人，我作为战士竟是如此无力。

“以后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了，非要出门得坐支线船，警方发布的提示你是一点儿也不看啊。”

“没事的啦。”

“答应我，否则你别想从我房间出去！”我强硬地警告，双手撑着被子贴近他，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保护自己，也不告诉实情，确实气人。对于他的这种不上心，我真的有怨怼。

“嗯……知道了。”

“那就早点睡吧。”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欺负人呢，这大概就是占有欲的魔力吧。

问他愿不愿意穿我的睡衣，他都能脸红得不行。无奈，也就脱个精光钻进被窝陪他了。我从后面慢慢环抱住雷牙，不让他受惊吓，也不接触身上任何敏感的地方，就这么轻柔地拥抱着。

出于童年经历，长这么大我都没有让任何人能够如此贴近我，肌肤之亲甚是美妙，自从上次在浴室做了出格的事情，我就中了毒一样，疯狂怀念两人亲密时的触感。

我经历过被人伤害，被人掳掠，甚至连记忆都破损了，更知道一个安稳的怀抱有多么重要。所以就算让我拼掉一切，也不会让雷牙遭受危险。

还有最后一个星期，这学期就结束了。只要雷牙离开这座城市就会安全，我再努力保护他最后几天吧。

想到这里，除了将他拥抱得更紧，我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七天，我时常在雷牙家楼下等候，时不时找理由一起吃饭和行动，同时对周围保持更多警惕。一个疏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就可能出大事。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蛮横了？又开始内疚。

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接连传来的坏消息一扫而空。

学期结束典礼的那天，学院的安保力量骤然增强，三个校门全部由警方把守。本该座无虚席的方阵也缺了好多人，我暗暗数了一遍过去，各班级没到场的同学竟然有十几个。

看雷牙领取结业证书是我唯一宽慰的事情，他作为交换生代表还上台发言。真切感受到时间流逝得好快，转眼间好伙伴就要离我而去了，愿他接下来一切顺利吧。

接着是校长发言，向大家通报了最近的事情：“各位同学，我们学校近期发生了失踪事件，校方也已经在和警方合作争取早日解决问题，请大家在放假出行的时候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失踪事件终于像瘟疫一样在学校爆发，结合雷牙遇袭的事情，可以确信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但因为事情都发生在校外，校方所能做的防护是有限的。

“回家吧，我跟你一起走。”我自然地牵住雷牙的手，握得更紧。

本就计划着不管有没有聚会，都要单独给他做一顿送别的饭。

而且恰巧是我认识他的第一百天，我俩的相识十分圆满，有始有终。

我推着车在超市里拿调味品，还是打算煮简单一点的牛肉咖喱，再做一些清爽的小菜，特别是加了木鱼花的冷豆腐，口感会很解腻。我伸手到货架上，想拿辛辣一点的咖喱块，看见雷牙正好跟我隔着货架。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问他：“告诉我，那天你被谁给袭击了！”

“没，没有呀……都说了我只是跑步中暑了。”

听了这话，我差点把手中的咖喱块包装捏坏了，但还是缓缓放下无辜的商品。

堇青啊堇青，不要急躁，你现在和雷牙到底是什么关系都没确定，哪有资格干涉他的隐私？

要知道这次海边修学旅行，我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和他在浴室亲密，而是确定了失忆的那一年里我认识雷牙。这个家伙对我而言，已经远超正常伙伴的范畴。

他可能会是在某个时空，与我久别重逢的故人啊！

一路快走，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雷牙家，我刚把胡萝卜洋葱和土豆放在案板上切块，电视正好开始播报愈演愈烈的失踪骚动，我摘下围裙和雷牙一起认真侧耳倾听了起来。

从我们修学旅行回来的第一天起，学校就开始陆续有人失踪，都是身体素质不错的男生，那种看似绝不会吃亏的类型，一个个在独处的时刻被不明人员抓走。手法自然是对付雷牙的那一套，是体质再好的人都扛不住的麻醉剂。

失踪名单越拉越长，而且与前几个月零散的案件相比，这个月几乎是爆发式重现，而且全部发生在我们学校。

寻亲启示在电视上巡回播放，家长在水都警局和学校外面抗议、哭喊。情况越来越糟糕，如果再不找到他们的下落，城市就会陷入大恐慌。

还没有宣布紧急事态，说明警方仍觉得自己能够把控局面，但调查人手也应该到极限了吧。

在失踪的头像里，我赫然看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乔伊……水都学院中等部二年级，6月22日晚，参加格斗训练未归，失踪时穿七分牛仔裤和黑色背心，戴红色鸭舌帽，帽徽是鲨鱼的图案……”

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这家伙打倒过我，无论技术还是意志都是一流的格斗选手，怎么可能也失踪了！

再往下看，剑道部的阿茨也未能幸免。

失去音讯的，无一例外都是上次社团巡礼时候的社长或者骨干成员，至少在体格方面都比较优秀，这符合研究所在寻找“实验品”的传闻。

我刚想对雷牙说些什么，两人的手机就同时响了起来，只好各自去接听。

我走到厨房，把门关上。果不其然是墨竹老师的电话。想到雷牙差点也上了失踪名单，我就难掩怒气。

“你失职了，明明你们那么早做了准备，为什么还是没保护好大家！”

“很遗憾，校方的责任是按属地划分的。我们能做到的只有保护大家在校园里的安全。至于在校时间以外，那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因素了，只能义务提醒。想想看，修学旅行的时候，我们不就一点事都没发生吗？”

“但老师你不一样，你手里的情报可远不止这些，更要尽力保护大家，防止事件的发生。”我下意识揉捏着案板上切下来的胡萝卜块，拧得切角都被磨圆了。

“打住，硬要怪到我头上可就掰扯不完了，本来我们也只是警方的协助调查人员，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我找你是因为这边刚确定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是什么？”

“怪盗黑狼直接参与绑架案的概率极大。”

突然甩这么个大结论过来，我也很吃惊，要他详细解释。

墨竹示意我打开投影功能，摄像头对着厨房的墙壁，一副坐标图随之出现。

“首先我们分析了前期零星失踪案的事发地坐标，总共有六处，每一处的位置都与怪盗黑狼作案的地区临近，且事发都是同一天。比如第一个坐标点的位置，是在水都博物馆东侧700米处，那天有一位校足球队的孩子失踪。”

我的身边仿佛又重现了那一夜，晶莹剔透的水晶乐园，上下霓虹闪烁。我一刀斩将怪盗逼到摔落天台。想不到就在不远处，一个骑车回家，车框里装着足球的少年，遭到绑架人间蒸发。

“第二处，水都展览馆的附属游泳池，在怪盗偷取宝石【水蓝之心】的那天，有两个跳水队的孩子在游泳馆附近失踪。”

第二次，我与黑狼在水中死斗，被突然出现的鲨鱼小子给阻止。

“再加上你提供给我，海边那个叫‘乌利’的孩子的情报，一切就都能对榫了。我们查到这个乌利是财团家的小少爷，他们家的母公司是海洋科技企业，和整个艾尼摩大陆的研究院所都有业务往来。你遇见的黑狼同伙，八成是他。”

接连的震惊袭来，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也全都与失踪现场吻合。

“……但是，黑狼偷【源生琥珀】的那一天，是在动物园琥珀馆，那附近没有任何学校或者是运动场啊？”我难以置信，声音也变得颤抖了起来。

“你猜这次失踪的是谁？哦，刚才新闻里还有提到呢，园区遭到怪盗袭击的那天，展厅主任的儿子去给父亲送饭，结果路上也丢了音讯。他是学校的柔道大将。”

确实刚才我看名单的时候，对这个最后一次与黑狼交战的地方印象深刻。

黑狼每次都在与我决斗，那自然是不可能犯案的，这必然是团体作案。大致流程，应当是黑狼发送预告函引起骚动，周边警力会集中在场馆，而疏忽了对市民的保护。黑狼的同伙再伺机出动，绑架孩子们。

每一次都在我眼皮底下发生，甚至连我也成了计划的一部分，掩护他们犯案。

可恶，什么热血沸腾的决斗啊，我就像个小丑！

一拳捶在切下的土豆块上，砧板上一片稀烂。

“接下来是近期我们学校的情况，开始发生失踪案，是在大家结束修学旅行回来以后。怪盗黑狼很可能参与其中，因为在我们修学旅行期间，他没有任何的作案记录。”

这次的大规模袭击，因为是多点爆发，所以怪盗就不会像前期一样，故意引发骚乱掩护绑架案了。

“那么，他的同伙除了乌利，还有几个人？”

“黑狼的同伙，据我们推测有共五位，因为每次负责接应的人都不一样。如果能在研究所名单上找到对应的资料，就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了，当然我不知道你之前检索过多少。”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第一次黑狼掉下楼能平安无事，是因为暗处有人救了他。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再整理一遍。”

“堇青，你现在不在家？喂……？！”

用力摁下了挂断键，我心情颓然，情绪像过山车一样来了个上下回旋，脑子一片空白。回到房间看着还在阳台上通话的雷牙的背影，我迟迟说不出话来。

乌利的嫌疑是我亲眼见证的，墨竹老师只是让我的猜想又被验证了几分。但乌利是雷牙那么好的朋友，修学旅行也照顾过我俩，看不出是研究所的邪恶产物，实在不忍心告诉雷牙让他离挚友远一点。

我又一次看见雷牙摆放在书桌上的照片。雷牙被伙伴们挤在正中，揉着头发。最右边是乌利，其他都是身姿矫健的少年。

加上雷牙，一共是……六个人？！

一股恶寒爬满了我的全身，眼神也开始失焦，阳台上雷牙不清晰的通话声也越来越远。

布料碎片、仿生战衣，还有那股熟悉的恬淡的柠檬香；我和怪盗在水池中决斗的第二天，雷牙居然生了重感冒；探病的时候，在他家看到一块被布覆盖的线索板；在夜间出门遇到雷牙跑步时，他慌乱的神情。

他擅长表演魔术，而且手巧到不行。喜欢的角色是密探、魔术师、忍者。社团巡礼，扮演成潜行者“幻牙”，惟妙惟肖。

前几天被人袭击了，却支支吾吾不肯直接告诉我对方是谁。

……

【雷牙就是怪盗黑狼！】

这个恐怖的等式在我头脑里久久回旋着。看似天方夜谭的答案，却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行，先要回家，把这些杂乱的信息整理清楚才行，还不能慌了阵脚！还有最后的决定性证据，我一定要看到那样的证据才可以！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雷牙家，向着一条街之隔的自己住处奔去。

残阳如血，街道随处是一片暗红。

第五章.无实之罪

回到家，我开始发疯似地查阅关于“适能者”，也就是树海研究所实验品的名单。

之前我耽误太多时间，从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开始解读树海研究所的资料，却忽略了黑狼和他的同伙们，他们很可能一开始只是底层实验品。

树海研究所的适能者，在名单上从下至上分为F级到S级。虽然没有标注具体的划分标准，但假定以能力水平区分，就可以和数据库里的考核成绩挂钩。而且等级结构一定是呈正金字塔型，越往上人数越少。

除了划分等级，适能者的编号是动物+数字的形式。这说明树海研究所开发的是动物科技，黑狼和他同伙也确实在实战中使用仿生战衣。

破解密电之类的难题，只需要知道其中一个词汇的意思，就能推进一大步。我手中掌握的钥匙是“乌利”，这个可以九成确信是黑狼同伙的人物。

适合乌利的动物，我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鲨鱼，他家酒店的卡片图案就是鲨鱼。恰巧“鲨鱼”类在这张名单上排在最前面的，是S级的0212号——角鲨。

S级是研究所实验品中绝对顶尖的存在，各个动物组别中的数据榜首都未必入选顶级，因此全研究所的S级，只有六个人。

又是六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个巧合的数字。

我再次更改检索条件，显示这六个S级实验体的详细档案。

黑猫、赤狐、迅豹、朦鲸、角鲨……这一个个动物代号的背后，是研究所的爪牙，是潜伏在艾尼摩大陆各处可怕的人形兵器。

最后一个，是狼组的0929号，“黑狼”。

为什么我以前都不认真读资料呢，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男，11岁，树海人。捕获地点为贫民窟，没有任何亲属与社会关系。因为长期在底层绝境里生活，肢体敏捷，头脑聪明，灵活性极强，性格早熟。”

“主动配合实验，进入训练阶段以来，与‘黑猫’成为同期里两个率先突破S级的适能者，故而得到优先培养资格。”

“在拟态实验中，以高强度痛苦激发出潜能，表现为身体虚影化。如果改变实验参数，则可能最终实现彻底隐身，将来可开发为优秀的隐形侦查兵器，实现完美的探测与暗杀。”

我一页页翻阅黑狼的档案，奖惩情况居然还有一条标红的记录。

“因过失导致F级狼组适能者0611号失踪，被禁闭惩戒180天。期间被削夺S级资格，接受三倍超负荷实验任务，最终存活。经鉴定有悔过表现，批准回归适能者队伍。”

因为弄丢一个最低级的实验品，导致自己被内部惩罚？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又很令人唏嘘。

资料更新停留在黑狼入队的第三年，恰是研究所被爆破的时间，资料责任人落款处写着“S级适能者教官，莱昂”。

树海研究所被破坏后，黑狼经历了什么，没有记载，但我很确信他现在成为了“怪盗黑狼”。

莱昂？这个名字，我有略微的印象，是个基地教官，他的资料之前略看过。这六个S级适能者都归他管理，难怪有修改档案的权限。

我点击此人的资料，教官的履历和战功介绍长到吓人，已经让人心生畏惧。我把这份漫长的资料翻到最后，却发现是一个带着加密标记的备注。轻触，跳出来一行字和输入框。

“我最自豪的弟子是谁？请写出他的真名。”

根据世界树联盟制定的数据档案规则，只要使用“世界树系统”，任何档案资料的强制解码期是十年。研究所为了伪装成普通机构，不得不使用世界树系统的基底，也就是说几年以后，这段文字没人去理会也会自动解锁。

但如果想立即看到，就要输入密码，我当然没有那个时间等待了。

莱昂最在乎的弟子？范围太大了，哪一年，哪一个级别都有可能，而且还要真名，简直大海捞针。这样一来，为了防止穷举，肯定有输入次数限制了……

偏偏我只知道角鲨的真名乌利。

输入“乌利”，自然没有通过验证，还触发了次数限制。再输错两次，系统就不会再提供验证了。

苦闷到极点，因为我面前放着一个诡异的宝箱。只是个教官的秘密，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但，如果和我一样，这个教官也从一开始，就被谁吸引，与谁建立起不可思议的感情……

那答案世上无双。

孤注一掷，赌吧！

我一下一下敲打着键盘，眼睁睁看着屏幕上出现的“雷牙”两字，在泪水里模糊不清。

——【验证通过】。

“没错，雷牙，我最自豪的弟子就是你。你若有机会看到这段文字，我应该也不在人世很多年了。你这头不听话的小黑狼，一定已经带领着大家，看到自由的景色吧？记得把大家的事情都向我汇报。放心，我不会再凶你们了……”

这位教官居然在交待后事，以漂流瓶的方式交给了雷牙。

我的视线彻底失焦，连灯罩上的狼人钥匙扣也看不见了。

铁证如山，已经无法改易，莱昂留下的文字很长，但我只看见了雷牙，这个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名字，像两把利刃在我的心头猛挖。

瞒得我好苦啊，你这个混账家伙！研究所的爪牙，潜伏在我身边的邪恶！从第一天开始我本该就看穿你的不对劲。

手机进入了强振模式，铃声躁动到刺痛耳膜，我才被惊醒了过来。

糟糕，我错过这么多电话了吗？

“艾欧同学，你刚才人是不是还没回家。发生什么事了？”

“老师……没事的，我只是刚才要去买食材，在外面不方便谈这些。”

“无妨，怪盗黑狼刚才又发出预告函了。”

“这次是哪里！”我急着打开电视，但新闻在播送其他消息，早就错过了。

“这次他的目标，就是水雾道场，你刚来的时候，我介绍你去的那家水都最大的剑道馆。你还记得吗，馆主有一枚家传的青色宝玉。”

这家道场，就是墨竹老师推荐我去训练的场所，我见过荣誉室中间玻璃柱子嵌了一颗靛青色的龙珠。

雷牙，你这回又要故技重施了吗？

我痛苦万分，还是忍了下来，一路跑到楼下，尽量以平和的声音给雷牙打电话，还抱着最后一丝微小希望。

“你今天还要出门吗？”

“嗯，我打算去夜跑……艾欧也真是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你，能不能乖乖待在家里？现在外面到处都很危险，怪盗黑狼又要出现了。算我求你了，今晚别出门！”

只要他今晚不出门，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我们的友情。我可以放下原则徇私，但绝不想失去他。

“没有事啦，我可以叫源虎管理员陪我，你要不要也一起……”

我第一次失态地挂掉了电话，手机脱手以后竟然不知道丢了在哪里。

什么也不值得期待，什么也不值得留恋了。

受够了谎言与背叛，这股恨意比那些童年迫害我的家伙还更刻骨。

脱下上衣，胸前的宝珠本是湛蓝色，此刻也变得暗沉。左手举起秋水丸与兽珠靠近，光芒四射。我愤怒地吟唱誓词，一字一句都倾注着痛苦，直到毛发覆盖四肢。半年以来结识又相恋的一点一滴在眼前展现，都变得那么讽刺。

变成狼人，佩戴好兜鍪和面具，我背着长刀就翻出了窗外，朝楼顶一路攀爬上去。公寓顶层天台可以俯瞰水都夜色，夏季夜晚天气突变，阴沉闷热，看来这两天会有一场瓢泼大雨了。

水雾道场位于城区东南方向，水都因龙而兴，自然有纪念神龙的设施，同时也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剑道馆，围绕着一圈景观水池。

今晚就是我与黑狼的宿命决战，因为我深爱过他，所以更加憎恨他。

直接在家门口变身就赶往现场，这是平时的我不会显露的疯狂，思绪已然错乱。我在一座座建筑之间跳跃，眼角泪水横着淌开，立即被大风拂去。

青狼褪去人性，那就纯粹是一头复仇的野兽。

我来到道场，第一次这样细致观察它。浮现在水面上的三角形神殿，设有鸟居、正殿和侧殿，是标准的御伽式建筑，周围是一片恒常开放的人工樱花林。正殿总共有三层。一楼二楼是比赛场地，三楼则是办公区和荣誉室，镇馆宝珠就在最上层，怪盗瞄准的地方，今晚的战场。

20时整，今天的预告时间要比平日里早上不少，不需要多等待了。

心脏疯狂跳动，我熟悉的猎物气息正在靠近。

我躲在展厅暗处，收敛气息。远远就能看到一身漆黑衣服的神秘人轻盈降临，大盗从屋顶利用钩索翻越下来。黑狼总算穿了一套我曾经见过的伪装，就是这绝对不引人注目的夜行忍者装，用藏青色布料包裹身体，黑色面罩遮掩容貌，足袋避免脚下发声，相当古典。

黑狼一头扎进警卫队伍里，扬起一阵紫色烟雾，场地就只剩下被迷晕后东倒西歪的守卫们。悄无声息踏过人堆中间扑向展柜，一切都如他会采取的战法。恰似他以前偷窃堇青石“深紫冰川”那次，我曾观察到的那样，在展柜前面旁若无人地撬锁。

是时候斩断一切了。

劈开面前的纸门，我从侧面狠狠扑向了黑狼，刀锋迫近的瞬间，他灵活地向后躲避开来，用手撑着柜子倒立起来，然后双腿回旋，翻身到另一侧。

“喂喂，这样可太危险了吧！”大盗的语气还是那么调笑，已经知道真相的我却只觉得可恨。

“这次扮成御伽的忍者了吗，大盗！接下来是不是打算甩去这套忍者服，转移在下的视线，再隐身逃跑？”

“你猜？”

“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抬手一剑，逼他使用勾爪抵挡，更是毫不留情追加更多攻击，直接威胁他远离宝珠退到角落。沉重的劈砍让他身上的普通布料经受不住，立即绽裂出一道道口子。

裂缝之下露出黑红相间的紧身衣，柔滑坚韧，泛着亮光，中心处的狼头随着心跳闪烁。他按动肩上开关，红色绒布披风延展开来，随风舞动。

我早该想到你会喜欢怪盗打扮的，你那么喜欢忍者和魔术师，就算真的扮演怪盗也该得心应手。

“在下只有一个问题，大盗。”

我忍着锥心之痛，问出了心底最终极的疑问。

“你到底，是不是雷牙……！”

我这是在活生生剜自己的肉啊，从初识到形影不离，直到肌肤相亲，我连多年的冷漠习性都能为他改变，然后他从头到尾只是个骗子，研究所的走狗，叫人如何接受？

大盗与我对视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横行世间捣乱的顽劣感顷刻退去，更加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中止偷盗，摘下了狼耳头盔，露出黑色短发，容貌仍以与紧身衣一体的面罩遮掩，但气质已经显露大半。

黑狼的手套指尖是黑色，其余部分是白色，仿效狼爪的模样。他以食指抓住面罩的边沿，缓缓向下揭开。

我珍爱的同窗少年啊，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见证你犯罪！你那如同夏日晴空清澈的眼神，明亮纯真的脸庞，从第一天开始就吸引我到不可自拔，为何一定要隐藏在蒙脸布的下面？

真相大白了，坚守正义的武士，居然爱上了一个怪盗。此刻我的憎恨反而被清空了，只剩下感慨。我俩隔着帐篷天顶看模拟的繁星，也曾在浴室里脸红心跳着拥抱，一切美好都被扯碎，简直怀疑到底是不是场噩梦。

“真的是你，在下确实不是在做梦……”我失神地喃喃道。

“很抱歉，小艾欧，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雷牙很坦然，拥我入怀，就算身着怪盗衣装，也不变平时乐观的笑容，一如既往温柔对我。

他突然托起我的下颌，用力吻了上来，唇舌自然交缠。我还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他，为什么会成为怪盗，为什么要欺骗我，但这些都随着他舌头顶入的药片而被阻断了，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深吻缺氧，我浑身发软，接着是意识被不断抽离出去的幻觉。

知道他这样突然表明身份不怀好意，但到这份上了我又如何逃脱？真能做到下手杀了昔日伙伴吗？

在与雷牙相识的第100天，我彻底陷入了地狱。

这就是我被捕受难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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