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

这个孩子已经梦见过无数次那一天。

那一天，这座岛屿巨浪滔天，整个失去动力的浮岛如从深空造访的陨石一般，重重地砸在北太平洋之上，震碎了每个人的生活。

那一刻，警报响彻云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将永远葬身太平洋，无法生还。

又回到这里了。

原本整齐的街道在此刻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地面裂开露出断裂的水管，天上残余的全息影像正在清一色放着红色的警报，将地面这些水渍照耀的一片红，如同血泊。

他不断地往前走着，走到自己本该早来的联邦科学院的废墟上，他的脚踩过一片又一片破碎的余烬，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片坍塌了一半的废墟。

空中悬浮的全息影像胡乱地喷吐着色块，空中建材连接处的金属管子留着未知的漏液，高处标牌的「联邦科学院」一颤一颤地发出吱呀的声音，似乎整个钢构标牌都会在下一秒钟带着顶层的建筑轰然倒塌

在下一秒，他回过头，看向了右方的三个燃料电池。他愣愣地走向左边远离了它们。

一步，两步……

而他在迈出第十二步的瞬间，他立定了，此刻方才的燃料电池突然爆炸，溅射出的火焰覆盖了四周，而边缘恰好就在他的脚后跟的后方。

他来了这边很多次。

他知道十秒钟前燃料电池会爆炸，七秒钟后右方的库房会坍塌，三分钟后前方三百二十米处的液氮罐子会爆炸，白色的冷却雾会灌满自己的脚下。

他不断地走向建筑物的侧后方，终于立定住了。

水泥块和玻璃碎片不断掉落，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和地面微微的震动，在这坍塌的合成钢架下，一位身穿着白色实验服的黑发少女正被压在下面，下肢似乎被建材死死地扣着无法动弹，潺潺的血液从钢架下流出，流到面前废墟的缝隙中。

他不知道第几次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女孩。

对方抬起头，带着擦痕的浅蓝色的眼睛看到自己，便如同找到了一丝希望，她胸前一股一股的，似乎已经由于过度出血极度虚弱。

Save me... my dear brother, pull me out...（救救我... …哥哥，快把我拉出来… …

是那个被巨石压在底部，有气无力的女孩。是自己的妹妹——艾莉丝·格拉尼尔（Iris Grenier）在呼唤自己。

“Iris……”

他双脚颤抖了一下，又迅速想小跑起来，一边小跑一边用右手的拇指按到了左手手腕的中间部分——当然，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每次都会犯错，每次都会忘记十岁的自己并没有任何强大的工具，自然，手臂中也没植入无界核心。

对着她小跑了一段距离后，他在瞬间怔住了。

他上次尝试将燃料电池爆炸之前放在钢构边上，无济于事。

他上上次尝试强行带出她，可是只能看着对方伤口越来越深。

他上上上次尝试过用杠杆原理敲开墙壁，自己没有力气。

他上上上上次尝试不见她，但是痛苦并未减少。

……几百次，上千次，每一次在这里见到她，她都在对自己呼救，相貌永远都没有变化，连语气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越走越慢，最终在艾莉丝的面前停下了脚步，看着对方欣喜的表情。

“有你来陪我，有你来帮我，就好了……”艾莉丝说到。

最终，男孩认清了无数次尝试的现实。

他咬住了嘴唇：“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每次都不行。

这个梦境是一个无解的迷宫，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告诉自己，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这个少女的下肢已经被落石压住，紧凑的建筑材料牢牢卡着她的下身，勒出的鲜血已经流到了男孩的脚下。

如果这个男孩是电影里的真正英雄，那一定会披上最华丽的披风，用最强大的力量切开废墟将她救出来，但是很可惜，现在的他没有力量，他没有选择权。

「Sorry, but...」（对不起）

这个男孩说。

「I can't ... we'll both gonna die.」（我做不到，如果我救你，我们只会一起死）

废墟下的少女愣住了。

我尝试了好多次。

几百次，上千次……

最终，什么都做不到，我依然回到了当年的起点，我除了离开，没有任何办法。

他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

这些话他没法和对方说，因为对方已经死了啊。

这里只是梦境而已。

自己脚下的是第十浮岛，整个浮岛砸在了太平洋上，如同最强的地震加上最强的海啸，更痛苦的是浮岛在海洋上晃动，加剧了倾塌建筑物的崩毁。

他知道天上那个标牌还有四分钟就要砸下来，他不敢看到那个景象。

当然，真正的他也没有看到，因为自己当年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开的，他无法接受亲眼看到艾莉丝被天上倾塌的建筑砸成一片血肉模糊。

女孩伸出的那只绝望的手，仿佛是在深不见底的泥潭中寻找那唯一一个希望。

“那至少，这一次你能陪我吗？”艾莉丝不顾自己的眼泪，低声询问道。

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

或许面前的少女早就知道自己注定要死了，可是她等待数千次梦境或许只想要自己哥哥的一滴眼泪，或者一句关怀罢了。

“我做不到，我绝对不可能看着你变成……变成……”

少年一边颤抖着，一边伸出手按着地面，随后来到的是地面剧烈的颤动，似乎是浮岛的某个悬浮机组出现了失控地再启动，但他似乎早有预料，因此稳住了身躯，可此刻远方传来巨大的坍塌声，随后是喧哗和惨叫声。

经过这个摇动，天上的那个标牌三分钟后会砸下来。

“但至少你这一次能陪我吗……”艾莉丝伸出了血肉模糊的手，上面指甲的血渍和划痕可以看得出她极力想要离开这里的努力，可是男孩却抽了回来。

他不敢碰，不然会忘不掉，他如同十分害怕一般往回爬了几步，远离了对方。

……啊。艾莉丝伸出的血肉模糊的手臂，什么都没抓到，一如既往。

他做的行为，和梦境之外的现实，一模一样。

他突然起身，看向乌云翻滚的天空，如同狂风下的的海水。他想到在十岁的时候，艾莉丝找到了一个破损的电网，二人钻进去以后看到的是一座电梯。当时艾莉丝按了个按钮，二人一边大叫着一边按照高速往天空飞去，随后他们打开门，却发现自己位于第十浮岛集合微波测试塔的最高层，面前是如蒲公英一般的第十浮岛全貌和广袤的太平洋。

这是第几千次，自己已经再也想不到任何方法了，他视线瞄到了那块标牌所在的摇摇欲坠的楼层。

他不再挣扎，他不再于梦境中追寻早已不可能成真的答案。

不要走。

身后的艾莉丝对着如同行尸走肉的男孩哀求。

他经过了数千次的梦，最终做了和当年现实中自己一样的行为。

如果站在这里，他也会死。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而且他不希望看到砸下来的瞬间艾莉丝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一愣一愣地往回走，越走越远，无视了艾莉丝的叫唤。

而这一刻，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冲昏了少女的头脑，她用被压着死死的胸口和肺部深呼吸了一口焦糊和血腥的空气，随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出来。

她不想死。

被废墟埋入前的最后几秒，她的泪水不再流出。

她用带着血的嘴唇用嘶哑地声音大喊：

Even if I will die...（就算我死了…）

此刻的情绪终于无法容忍，这让她对着沉默少年的背影大吼了出了自己穷尽一切力量的诅咒：

… I will return from the depths of hell and make you, you pay in agony greater still !（我也会从地狱回来，我也会让你付出更加痛苦的代价）

Fueled by my hatred for you, （为了我对你的恨）

I’ll return as a demon, （我将化身恶魔）as a ghost, （化作幽灵）

ensuring you’ll never find peace!（让你永无宁日）

Till the world's end !!!!!!!（直到世界尽头）

她手指扣在地上，狠狠地抓着，血液从早已模糊的指甲中渗出，用自己的生命在人生的终点诅咒这个叛徒。

而男孩听到这句话，突然跪坐在地上。

这无数次梦境自己尝试救她，都没能成功。

最终，当男孩放弃了，他也终于听到了真正的格拉尼尔对自己的诅咒。

这个诅咒仿佛是一种解脱，让他离开在梦境中做无用功的伪善。

哈.....哈......

他起身，却不敢看向后方，他突然迅速奔跑起来，没有目的地，唯一的目的地就是距离身后即将发生的灾难和痛苦越远越好。

自己的无能造成了这一切的后果。

无力做到一切，我试了上千种办法，但是我没有力量结束这个梦魇。

终于，在第一千三百二十一次的迷宫中，他和现实中的自己一样，逃离开了艾莉丝所在的生科院大楼，和真正的他当年做的一样。

因为也是一样的无力罢了。

一切回到了起点，他蹲下来闭上耳朵，可是哪怕这样，他也无法挡住坍塌下的建材那如同爆破一般的轰鸣声刻入大脑。

依然，

可惜那爱的人没可能活。

可惜这该死的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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