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很久的梦，醒来时，锐利的白色光线刺入半睁的眼。

“好冷。”冷气侵入肌骨，也收束了她驰荡的心神，理智渐渐回归。她直起身，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森白的光线，白色的床单，到处都是单调的白色，让本就冰冷的房间更低个好几度。随着精神镇静下来，她才注意到插入静脉血管上的输液针头。她毫不犹豫的拔了下来。

“很高兴看到你这么好精神，美凤小姐，来的路上我还有点担心呢。”走进来的是一个金发年轻人，身穿白色制服，他有着奇异且深红的瞳孔，让人不敢直视。但他语气温和沉稳，语速不急不徐，充满关怀的力量，让人听了便觉得舒适而抚慰。

“你们要干什么？”美凤看到金发身后还有一群和他同样身着白色制服的人，“你们一定搞错了，我没病！这里是哪？薛榜呢？那个混球，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一时间，她脑中掠过种种离奇的都市传说，惊恐中，她起身要走。紧接着便重重的摔在地板上，透过光洁的地板，她看到赤身裸体的自己，同时意识到四肢是如此的无力。

强健的麻醉师将她抱起，掐小鸡似的，转而扔回原地。房间的景象在美凤的眼中快速旋转，人影倒转过来，美凤头晕目眩。

这是间手术室，她刚刚意识到。她年轻、健康，虽然一度拮据却从未生过什么大病，房间的样式和一闪而过的早已忘记名字的垃圾电视剧重合，恐怖的都市传说袭来，浮在眼前，她看到自己被肢解的样子。

不管她的内心涌起何种巨浪，麻醉师如设定好程序一般，驾轻就熟的给她静脉注射，倦意袭来，导管缓缓的插入喉咙向更深处。她无意识的转动眼珠，瞟到金发男子血红的眼睛，在无影灯的照射下，仿佛太阳下升起的血月。“好恶心。”她想到，随即世界陷入黑暗。

***

“我就猜你会来这儿。”

“坎蒂尔.蒙塔莱小姐。” 夜间的空气很冷，园林更冷的森寒，凝结的水滴打湿薛榜的裤脚，连同他硬质皮革靴下的树叶上也攒出厚重的水汽，风吹过，刚成形的水珠如串起的珠子滴溜溜从树梢往地面落，悬在其上的薛榜纹丝不动，轻若鸿毛。坎蒂尔轻轻一跃，看起来毫不用力，身形却快如闪电，眨眼间已到了薛榜身旁，黑面厚底的玛丽珍鞋虚踏在空中，稳稳地，肋上如生了隐形的双翅一般。

“哎哟哟，这才出去几年，就不叫蒂米姐姐了，我的小杰尼。”

此时已过午夜，湿气愈重，月华笼在薛榜的脸上，身旁的坎蒂尔像北极一样冷，受到这股严寒之气，他的胡渣结起一簇簇冰渣子。薛榜不喜欢这个话题，这关系到他的债务，而很不幸的，债主就在身旁。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他坚信蒂米姐姐是他唯一的出路，把自己的血浸润的银币交给了她，这是族内的不可破誓言。

“你以前很喜欢爬上塔楼。”她顺着薛榜的目光，指向园林中的白色巨塔，这几年疏于维护，已有破败的势头，塔顶的尖形穹顶塌了一半，内嵌入墙的兽脸鸡翅恶魔雕像已经面容模糊，塔身石壁爬满青苔，滑不溜手。曾经的埃乌杰尼奥.蒙塔莱，也就是现在的薛榜，总喜欢沿着石壁攀到顶部，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你巴巴的过来，不是和我回忆温馨童年的吧。”薛榜一副讥诮的语气。

血色银币在坎蒂尔无名指与食指尖上来回飞速旋转，仿佛待放的暗红花骨朵，带动周围空气的流动，隐约听见金属刮擦的尖锐声。

“这次的贡品很好，夫人很欢喜。”

薛榜在等下文。

“啊~”，她矫作的打了个哈欠，“夫人欢喜，我自然也就满意。我想我是该把银币还给你了。”

“要我做什么？”

“嗨呀，小杰尼阿，小杰尼，你这么明事理，懂感恩，叫我怎么舍得你呢？”坎蒂尔咯咯笑起来，“你带来的那个傻大个我可收下咯。”

世界上本没有什么不可破的誓言或咒语，血色银币的把戏本身来源于一种叫做腐败誓言的诅咒，当它被触发时，誓主会处于糜烂却求死不能的状态，腐败从肉体一直深入灵魂，这对不死种族的威慑力远远大于死亡。银币在薛榜的手指上旋转着，血色褪去，月光下，泛出森蓝的冷光，它再次退变为一枚普通硬币。薛榜将手轻轻压在白色巨塔底部的墙壁上，他的手掌像壁虎的脚掌般牢牢的粘在上面，即使上面早已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当年难以高攀的巍峨巨塔，现在可以轻易征服，时间赐予他力量。他站在半塌的穹顶尖端，纵览四方，古堡、夫人、腐败誓言，都不再对他构成束缚。

自由，以灵魂为代价。他的种族凌驾于人类之上，但不像他的同类，他并不嗜杀，也不会以施虐为乐，即便如此，如有必要，牺牲几条人命并不会在心湖中泛起一丝波澜。如果是陌生人，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可是皮菜呢？他是自己的追随者。亦或者——朋友？也许吧。薛榜摇了摇头，任由身子前倾，双脚尖搭在穹顶边沿，身子倒挂，天地在视界里颠倒。兴许是和人类混迹久了，沾染上他们身上的多愁善感与惺惺作态。况且坎蒂尔是何种品行自己也不是不知，皮菜这种人之于她恰是最鲜美的猎物，当她勾引皮菜时，对方就像掉入蛛网的飞虫。自己只是冷眼旁观，并未施加阻拦。事情发展到此般境地，与其说是他的什么计划，不如说皆由他内心对坎蒂尔的谄媚与惧意牵引。事实上，他确实没有任何具体的计划，一切就像例行的献祭一样，祭品就是皮菜，回报是丰厚的，堪称意外之喜——他取回了自己的血之誓言。

***

皮菜于浴缸中醒来。里面很宽敞，即使是皮菜这样硕大的身体也不嫌局促，可以轻松的伸展四肢，再多上两三人看上去也没问题。池中灌满玫瑰色的液体，像稀释的血一样，但细看就会发现它的颜色要淡很多，既没有凝固的迹象，同时还散发出浓郁的醇香。是葡萄酒。皮菜口干舌燥，如同宿醉。他把头埋在酒中，大口啜饮。酒水进入肠胃，恰如抱薪救火，内里感到愈发的灼烧难耐。酒是冷的，经过咽喉是清凉的甘露，落到肚里却是这团火的助燃剂。于是越热越喝，越喝越渴，直到全身的血管里都是腾腾燃烧的阴火，它们散发着可怖的蓝紫色光芒。

正无可奈何之际，坎蒂尔出现在身旁，她全身裸体，快似一阵风。她的掌心包裹着干爽的凉风，抚在他的后颈。突如其来的凉意直串脊椎中枢，皮菜一哆嗦后仰着脑袋用力夹紧这只手。冰块般冷硬的手按住他的脑袋，向下，穿过红色液体的平面，再向下，他顺从的俯下去。循着诱人的味道，他开始舔舐光洁下体滔滔涌出的淫汁，亮晶晶的粘液可以扑灭血管里的蓝色幽火。他贪婪的吮吸，觉得里面一定有更大的秘密。他把整张脸埋进去，探索漆黑的幽穴，里面很凉爽。于是他再接再厉将整个头颅都埋进去，仍旧觉得远方深不见底，他进一步向前爬去，半个身子已挤了进去，调整好身位，他要做最后的冲刺，整个人穿越这异次元隧道。坎蒂尔如亟待生产的孕妇两腿大张，肚子却从鼓胀逐渐恢复平坦，仿佛刚刚一幕从未发生。她用下面将皮菜整个吃进去了。

坎蒂尔呼吸急促，屋子轻轻震动，浴池整块的下沉，落入不知名的地下世界，在地面留下巨大的窟窿，大张着巨口。房屋继续震动，地板逐渐弥合，看起来是早已修建好的机关。光洁的地板再现，房间重归平静。

***

王鸡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宴会长的没有尽头，台上那个推销员一样的女人还在热情洋溢的介绍着一件件藏品。并不是常见的古董字画之属，却是一些猎奇玩意儿，诸如刻满铭文的头骨圣杯，据说来自某一代佛母的遗骨，一架美人琥珀标本，据说是来自真实的人类，她生前经历过木乃伊一样的手法腌制防腐，一双眼珠子却仍旧余有灵动，种种新奇不一而足。刚开始王鸡舌还惊讶的合不拢嘴，一段时间的兴奋后则进入疲劳期，兴许是大脑主动关闭了某些欲望区域，以保护自身免受过度的冲击。况且都是些他买不起的物件，因此也不再向舞台投放一眼。没人理睬他，他也本不在受邀名单之列，一切仅是因缘际。席间食物不可谓不丰盛，酒水多到可以淹没整间屋子，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尽兴玩乐，能够大快朵颐一番也不虚此行。

他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诸位贵客能够赏脸，不远万里而来，三枝江谨代表红樱馆再次向您致谢。”说完主持小姐恭敬的向台下弯腰致意，亚麻色的前辫优雅的摆动。随后三枝江信手拢了拢秀发，目光开始变得热切，浅棕色的肌肤由于兴奋而透着殷红，“下面，是本次展会最后一件藏品，同时也是一件预购品。”展台上闪烁着灯光，复杂的光线交织投射出3D图像。

“嗯？那个女人？”王鸡舌没想到美凤竟然是一件交易品，临行前薛榜并未交代什么，他有些暗暗不爽。考虑到封装到琥珀中的死人都可以贩卖，拍卖女奴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王鸡舌歪着头撇了撇嘴。

3d影像中的美凤外表开始虚化，经过特殊的图像处理技术，内部的脏器开始显化，栩栩如生有如实体，其中泌尿系统不断的闪烁，以提醒观众着重关注这个部位。王鸡舌早已看到左肾上腺的侧方拥挤着一块肉团，就像缩小版的肾脏。鲜红的外表下仿佛包裹着强大的生命力，如同心脏一般有韵律的跳动着。

“人类的自然状态是有极限的，而时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纵使富可敌国，孱弱不堪的机体恐怕也难再享受丝毫乐趣。这是红樱馆最新的成果，这颗像小型心脏一样的人工器官，我们称之为附肾。经过优良体质的少女肾上腺催生而诞成的全新划时代艺术品，将给你带来全新的人生体验，它将带你进入毕生从未品尝过的至高境界。预购起始价，200万。”三枝江重重将锤子敲下去。

“230万。”

“300万。”

“350万。”

“1000万!”

“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一千万三次！成交！”小金锤再次重重的落下去。

“各位尊敬的夫人、老少爷们，未来全新的人类将有一半以上的人造器官，而这仅是迈向未来的起手式。”三枝江语调激动的指着那颗附肾。

“那个女孩会怎样？”王鸡舌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腔调问道。

“什么女孩？”

“我是说画上的那个女孩，美凤，无论什么吧，就是给你们生产假肾的那个女孩。”王鸡舌冷笑道，台下一片昏暗，他的脸浸润在阴影里。

“能化为在座贵宾踏入天国的阶梯，是她们的荣耀。”三枝江浮夸的做了个鞠躬的姿势，台下一阵爆笑。

皮菜哥在哪，王鸡舌边往外走边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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