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被強光灼穿的恐懼，隨著睜眼的瞬間，便由最珍視的存在取而代之。

添上新炭的火缽，使室內維持著一蹶不振的溫暖。或許是右手一直被宿儺握在掌心的緣故，里梅彷彿是沿著右臂逃出夢境。他坐起身來，難為情地將自己汗涔涔的手抽離。面對剛才在夢中一驚一乍的他，宿儺也只是習以為常地坐在身旁，讓里梅在醒來時能立刻找到自己。

估計再過不久，這個中型火缽也要支撐不住了。里梅看了眼宿儺肩上的羽織，是去年置辦的夏裝，是該準備過冬的衣物了。

寺廟的鐘聲慢悠悠地穿過深秋靉靆的天空，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外邊，里梅這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們從昨日就在這塊被褥上瘋狂交纏，不分晝夜地做愛。自己餓著倒無所謂，宿儺至少三頓沒吃了。

“非常抱歉！讓大人等候多時了，我這就去為您準備晚膳！”

“無妨，再多睡會吧，反正我自己也能去廚房找吃的。”

咕嚕、咕嚕。

兩人的肚子同時發出聲響，里梅抓起散落在枕邊的衣服，義不容辭地爬出被窩。

“您待在這兒就好，請給我十五分鐘的時間……不，十分鐘就夠了。”

“一個人吃飯很孤獨的。”宿儺將自己的羽織披到里梅身上，”把你自己的那份也準備好。”

里梅一邊思索如何縮短燉湯的時間，三步併作兩步地奔向廚房。他在交錯的迴廊上看見一道不起眼的血痕，是人被拖行所留下的痕跡。然而里梅並不記得昨日家裡有發生打鬥或任何暴力事件，他和宿儺幾乎沒有離開過臥室。

里梅以此前冰凍保存的雞高湯為底，替宿儺煮了魚湯。為了使菜色不至於太過簡陋，他又準備了冷肉及醃菜。里梅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得心應手、以他自傲的術式來輔助料理，連咒力上的操縱也相當粗糙。大約是在半個月前發生了一場事故，他喪失所有關於冰凝咒法的記憶。靠著宿儺的引導才慢慢復原，否則連最基本的冷氣都無法凝聚。

那場反覆折磨著他的噩夢，有著無比熟悉的烈焰，以及能淨化一切邪穢的聖光。浩瀚的聖光異常刺眼，壓過了宿儺的火，連天空也相形失色。他想不起那究竟意味著什麼，只曉得那道聖光令宿儺萬分痛苦。

他們搬來這座遠離王都的宅邸有一段時間了。在擊退涅漆鎮撫隊後，天皇正式宣布投降，立下永不再犯的誓約，他們終於擺脫了陰陽師的騷擾。在這十餘年間，人們將宿儺視為討伐對象群起攻之，作為他唯一的隨從，里梅早已麻木，不再對這些前仆後繼的挑戰與敗北心生憐憫。他理解宿儺的存在就像天災，隨心所欲地掠奪、毫無節制地殺戮，要是站在宿儺的對立面，想必也會對這令所有人束手無策的天災感到絕望。然而身處風眼的他恰好是最幸運的存在，比起國泰民安，他更無法接受沒有宿儺的世界。

“最近都沒看到羂索了，我記得她之前一直執著於您……”

天色漸暗，兩人轉移到有圍爐裏的房間用膳。里梅提起前不久還經常上門拜訪的羂索，遷居後就不再出現了。

“我已經向她表明態度，大概不會再來了吧。”

“您指的是……”

“不經由輪迴、百年後再次復甦的理念。”宿儺皺了下眉頭，”本來是挺感興趣的，但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

“因為我放心不下你。”

宿儺將碗裡的湯一飲而盡，腹部的嘴在得到飽足後也愜意地吐出舌頭。默默移開膳台、低眉垂眼的里梅，再度激起宿儺想擁抱他的慾望。

宿儺叫他把東西放下，晚點收拾也無所謂。

隨即意會的里梅走到紙門旁，猶豫著要不要將門拉上。實際上，這座宅邸已經沒有其他傭人了。

暮色四合，像這樣渾渾噩噩、與世隔絕的兩人生活究竟要持續多久，深陷其中的里梅已放棄思考。他只想獻上自己的一切來取悅宿儺。

當浴衣從里梅新雪般的肌膚滑落，露出下腹至性器間盛極一時的吻痕，宿儺強忍傾身將他拉入懷中的衝動。浸染在愛人目光的里梅尤其嫵媚，他享受每一次為宿儺寬衣解帶的過程，貪圖對方那欲罷不能的眼神。直到他跪在宿儺面前，這段無與倫比的沉默都是宿儺賜予他的恩惠。

里梅伏下身來，那匹中指也環不住的凶獸，其前端在舌間卻有著可愛的彈性。里梅與牠相濡以沫，被困在指間的牠也變得更加暴戾。說來前不久剛看到牠的真面目時，里梅甚至緊張到語無倫次，被宿儺調侃了一會。

“你可知自己昨天暈過去了。”

“非常抱歉，是我太不中用了……”

宿儺以一對手臂抱舉著他，另一對則遊走於里梅身上每個敏感點。他終於不再像前幾次那樣過分謹慎地捧著宿儺的臉。這次的他吻得有些蠻橫，抵著對方的鼻樑，像海中暢遊的鯨豚，意猶未盡地換氣，又再度下潛。

在兩人擁吻的過程，里梅的性器也被宿儺腹部的嘴溫柔含住。要是就這樣被宿儺吞噬殆盡，想必會過於幸福而立地成佛吧。里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能在生命的盡頭化作宿儺的血肉，是和死在宿儺懷中不相上下的心願。

有賴於近日的頻繁結合，兩人很快便進入狀態。宿儺將完全勃起的性器沒入里梅體內，發出一句短暫的、令里梅百聽不厭的嘆息。

宿儺對待他的方式與抱女人時截然不同，溫柔而緩慢，彷彿稍微使勁就會將他弄碎。

里梅總覺得，自己肯定在無意識中捨棄了重要之物，才能換得此等至福。也許是健康、壽命、無可取代的珍貴記憶，或是他一度消失的生得術式。

以血肉之軀被宿儺吞食，以冰霜之身融化於宿儺懷中，皆是里梅滿心歡喜的痛快妄想。

“我最近總是在做一個關於火和光的夢。”

兩人十指緊扣，原本奄奄一息的柴火被宿儺的術式重新點燃，再次將冷氣推了出去。

“夢裡有熊熊燃燒的火焰，我想那是宿儺大人的火，那些火令我十分懷念。”

“嗯。”

“不知為何，我一直在擔心您的安危……夢裡的光非常刺眼，我怕那束巨大的天光會將您帶走。”

“……那是天使的邪去侮之梯。”

宿儺以三條手臂緊抱著里梅，失去部分記憶的他又更加輕盈了。

“半個月前，安倍家的陰陽師向我發起挑戰，在我使出竈的瞬間，天使偷襲了我。多虧有你，才沒被他們得逞。”

“原來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嗎……我竟然毫無印象。”

“因為你受到非常強烈的反噬，你的術式也差點被消除了。”

“……那我為何還能記得您？”

“……我可從沒允許你這麼亂來。”

宿儺伸手撫摸里梅的臉，心底還殘留著這張臉被天梯燒去半邊的畫面。他的手在心疼的情緒中停了下來。里梅歪著頭，將自己的臉埋進宿儺的掌心。

“天使隱身於我無法觸及的高度，是你凍結了天空，在天梯內降下冰錐，那傢伙不得不往下移動，我才有機會反擊。”

利用宿儺施展萬死之炎的短暫鬆懈，天使以最大輸出發動了邪去侮之梯。

那是令宿儺無招架之力的絕命一擊。受到淨化的宿儺動彈不得，連恐懼與悔意都來不及產生，就被萬劫不復的聖光淹沒。當他眼睜睜地看著負傷的人們捲土重來、試圖進入天梯圍剿他時，天空出現了里梅的冰霜。

數量驚人的巨型冰錐在天梯盡頭瞬間形成，直指下方的天使。宿儺認出那是冰凝咒法的極之番，是過去里梅怎樣也無法練就的終極奧義。為了使術式的密度與準度達到最高，里梅奮不顧身地衝進天梯。不到十秒，里梅的右半身被燒成灰燼，上方的巨型冰錐也隨即化作碎冰落下。

即便如此，里梅的捨身一擊讓宿儺成功抓住反殺的機會，趁著對方分神的片刻，宿儺用飛天刺穿了天使的胸膛。

以天使之死做為這場戰鬥的結尾，宿儺立刻為里梅進行反轉術式。為了保護他，里梅付出的代價遠超想像，咒力幾乎見底。否定了宿儺之死而爆發出的驚人能量如退潮般捲走了整段記憶，連同冰凝咒法也一併忘卻。

宿儺以此為契機，拒絕了羂索分割靈魂的提案。他決定要陪里梅度過餘生。

“……我怎樣也無法想像，將你獨留在此的未來。”

宿儺將他的小腿架在肩上，自從里梅在昨夜第二次結合的過程失去意識，宿儺也開始反省，是自己過於持久的緣故導致里梅承受不住了。

比常人的第二回合要長四、五倍時間的宿儺，將再度硬挺的性器抵在里梅下身，像是想經得對方同意而停下動作。慢半拍的里梅嘗試將臀部抬高，碰到那根堪比牛角的性器，忍不住顫了一下。

“……我準備好了，宿儺大人。”里梅以小小的手撫摸宿儺結實粗壯的膝蓋，”請您不要覺得我很脆弱而有所保留，我已經……變得非常貪婪了。”

“是嗎？到時可別哭著要我停下來啊。”

“那、那是當然的！”

宿儺讓里梅面朝庭院，深深地、深深地進入他。

這具相處了十年以上的身體，毀壞後又由自己親手修復，在多次結合後變得比女人要嬌豔柔軟的身體，裡面裝著的，始終是里梅那至死不渝的心。

就算他的靈魂想捨棄那段痛苦的記憶，宿儺也會永遠記得，他義無反顧踏入天梯的身影。

宿儺相信，即便自己戰敗，被陰陽師合力擊殺，里梅也會為了跟隨他的步伐，選擇自我了結。而在那絕望的時刻，里梅內心貫徹的決意，是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里梅久違地來到街上，採購需要的食材。

熱戀期的他們大多數時都膩在一塊，不再照著一日兩餐的規律，只有餓了才進食，也終於來到把廚房吃空的一天。

回想起這些黏稠的日子，走在路上的里梅也不禁紅了耳朵。他擔心是自己拖累了宿儺，讓對方選擇離開王都，在這種鄉下地方消磨人生。

等術式完全恢復，兩人回到平安京，一定能再次看到宿儺意氣風發的模樣吧。

在離家半里的水溝，里梅看到一具被削去腦袋的屍體。

準確來說，是從眼睛切開，順勢將大腦削成兩半。他一眼就認出是宿儺的術式。里梅再次想起前不久在迴廊上發現的血跡，當時他詢問宿儺，對方只說是闖入家裡的賊，順手就殺了。

那估計是個藉口。這人目睹了宿儺不想給外人看見的事物，落得如此下場。

至於他究竟看到了什麼，里梅也不得而知。他們的錢財藏在咒靈體內，除了宿儺和自己，家裡也沒別人了。

里梅很快就將此事拋在腦後，他提著許多宿儺愛吃的食物，容光煥發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