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无法面对英雄们的安慰。这是显然的。因为没有一个英雄会轻易地接受他人的安慰。他不得不接受这么一个现实：作为英雄协会的员工，他不仅仅需要做一些不用成为英雄也可以做到的事情，甚至需要做与一名正儿八经英雄相悖的事情。“英雄协会”这四个大字正在迅速褪去金光灿灿的外衣，将自己原本的模样展露出来。即使这家公司在黄片业里再怎么显得独树一帜，在亚历克斯的眼底已经失掉了由期望构成的华彩。

话说回来，英雄协会这家基本上卖不出去黄片的公司已经做了超过二十余年，这在亚历克斯前世可是不盈利到连政府都会把他们叫停的公司。英雄协会到底是靠着什么活下来的？倘若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帮助别人的想法，这个理由是无法满足他的。

“亚历克斯拍的黄片在特拉福市内小有名气，他一出马，肯定能够为我们的营业额添上很大的一笔啊！”

“是啊是啊！嗨，亚历克斯，你好！我们刚才正在谈论你拍的黄片呢，还有那一套写真也非常色情啊！原本我还不认识你，但是看到你拍的黄片之后，我就彻底成为你的粉丝啦！”

“能和名人一起工作，我也算是很幸运了。亚历克斯，请给我签个名！”

这些称赞的话在不恰当的场合并不能起到原有的效果，只会变成一个又一个黑黢黢的秤砣，接二连三地压在亚历克斯的心头。他似乎无法面对现在的情况：作为英雄的他正在做着不属于英雄也能干的活计，更加要命的是，他甚至连这个活计也没办法好好完成！他现在只好忍受着众人的称赞，把自己脸上那两块该死的肌肉硬生生地提起来，轻轻撇去自己额上的汗水，笑着以一名推销员的身份走出英雄协会。

结局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一种冥冥之中说不清楚的东西在妨碍亚历克斯的工作，或许是自尊，但自尊能够做到将他的双腿变成石头，将他的肺部充塞积水，将他的脑袋变得跟一只西蓝花一样吗？

秋天的阳光慢慢悠悠地洒在他的肩头，他打了个哆嗦，鼻尖一酸，一个大大的喷嚏吐了出来。周围的人依旧是像先前那般按照自己的生活做着自己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分无聊。他忽地觉得，入职第一天那般烈火熊熊的场面已经离自己十分遥远了，不过是几天过去，这些“能够印证他是英雄”的事情如过往云烟，像一个泡泡似的梦，五彩斑斓，却能够轻易用手戳破。

亚历克斯为自己曾经想过是否可能再将先前那种场面重复一次而感到羞耻。平和是所有人所期望的，而他为了自己逞英雄的私心而希望把这种生活搅乱，是值得唾弃的事情。他走在街上，看着老头老太躺在太阳底下，像一具具干瘪的尸体。笼屉里面饼的香气令他撑得有些作呕，谈生意时弥漫而出的烟味只让他想要躲避；而那些脚步声和敲打声则是听得他心烦。

或许这就是一个不需要他的世界。路边的老头老太朝他招手，他知道，这些老东西只不过是想那他来找找乐子。他们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而那些称他为“英雄”的人则是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穿着英雄协会的制服想要做出那个掀衣服的标准动作，同样为自己找乐子。他旋即发现，这些年轻的家伙同那些老家伙也差不多，都像那头该死的老龙一样无聊。

一天又一天，白云划过蔚蓝的天空，秋天更深了，却也更冷了。英雄协会为每个销售员新发了不同颜色的秋冬专属英雄制服，据说是专门添加了某种保暖技术，这样即使看起来没什么布料，穿起来也会很舒服。亚历克斯坐在自己的卧室里，抚摸着新制服的布料，上面的格子纹路让他想起了母亲给他织的毛衣。

前世的毛线并不便宜，化学纤维制造的衣服因为具有自然毛皮的全部优点且制造方便，成为了市面上衣服的绝对主流。而自然毛皮则是由于诸如缩水等各类缺点逐渐被市场所淘汰，而毛线这一淘汰货却因为没什么人生产，价格竟是逐渐走高了。当亚历克斯收到母亲亲自织造的毛衣的时候，还责怪她说没必要花那么多精力去织一件还没买的衣服好穿的东西。这毛衣也是红色的，纹路和这件英雄服上的一模一样。据说洗起来也不会缩水，但毛衣沾了水有时会缩水。用手织造的东西时时刻刻都需要小心对待，不可以随便丢到洗衣机里洗，吃东西的时候也要当心，不能让油污染脏了它。他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给他织这件毛衣，他一直把它挂在衣架里，从来也没穿过。

但妈妈一直让亚历克斯穿一穿，在她面前走走看，每当他穿着那件红色的毛衣在妈妈面前走两步的时候，她总是笑得很开心。

什么嘛。为什么要想起这些事情……非常不合时宜。

亚历克斯用力地甩了甩这件大红色的制服，肩头上有白色的纹路作为点缀。他在把上面皱巴巴的地方甩掉，正如把他的思绪甩脱一样。已经半个月过去，亚历克斯也没有成功卖出过一部黄片，甚至连在人们面前做出英雄协会的招牌动作的勇气都没有。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在人们面前竟然受到的是称赞，而不是责备。他想过，或许抛弃自己的自尊会过得很轻松，或许自己摆出这种架子没有任何意义，但他每当真正要去做的时候，一股来自心底的恶寒却又把他给拉了回来。

仿佛亚历克斯即将步入深渊，再往前跨一步便会万劫不复，身上的某样东西便再也回不来了，而这样东西，在他看来，是维持自己的自尊，自己的人格，自己的全部之所在。他说不清楚，也不愿意去说这个东西，但他知道，自己一旦抛弃了被称为“这个东西”的这个东西，他就不是他，亚历克斯就不是亚历克斯了。他自认为现在过得并不舒服——难道他现在的生活不正处于一个深渊之中吗？

他又想起了韩嘉乐，想起了达拉魔阿，想起了李耀和他的两个小孩，还有那条死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英雄协会混成这样，会不会取笑自己呢？应该不会，因为他们打心底没有真正在乎过自己。这句话是在自我欺骗，他知道的。在布拉迪公司的那段时间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起码没有人像捧哏一样称赞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会放泡泡的搞笑英雄而已。这种称赞，在他听来，完全就是不合时宜的取笑。

亚历克斯卖力地在所有人面前微笑，维持自己的英雄人设，但大家全都以“布拉迪公司出来的黄片明星”叫他。他的确为英雄协会带来了不小的知名度。近些日子，那些因为亚历克斯而前往英雄协会购买黄片的人明显增多，点名亚历克斯，同他握手的更不在少数。但他作为推销员没有亲自卖出过一部黄片就是耻辱——他没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像前世一样。

望着白花花的墙面，亚历克斯握了握拳头，有些麻酥酥的，除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以外，什么也没有了。一层淡淡的光华从他的卧室里剥落了，腐烂了。他觉得自己住的卧室除了床以外，没有一个地方不在隐约刺痛他。他开始努力地逃离卧室，花费大量无效的气力同辖区内的平民们打交道，虽然没能成功朝他们推销出一部黄片，起码他同这些人表面上建立了友好关系。但依旧没有一个人开口问他：你的名字叫什么？这令他十分生气。

这不是自尊心。他在半夜里偷偷地哭泣。他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眼眶红肿的事实。他忽地想起家来，想起那个宽阔的卧室，去看看自己的英雄海报，去看看自己的家人的照片。他想吃家人给他烧的饭。明明白天没做什么事情，只是闲逛，聊天，还有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他竟是感觉十分疲倦，中饭和晚饭也没吃多少。

“你是不是瘦了？饭要好好吃啊。作为一名英雄，锻炼出一副结实的体魄可是很重要的哦。”

面对同伴们的提醒，亚历克斯则是奋力地用叉子把食物送进嘴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了些什么菜，胡乱地往喉咙里塞。耳朵嗡嗡作响，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食道里充塞着饭菜，然后一寸一寸地被他的喉管生生按进胃里，然后这些食物又从胃里涌上他的喉管，就好像在胃里坐跳楼机一样。这种动作叫进食，根本不是吃饭。真是不好受。

亚历克斯努力尝试着摆脱现在的状态。一个月都过去了大半，都没有卖出过一部黄片……这一观念反复刺入他的肌肤。他已伤痕累累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让他坚持？他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但他真的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不想放弃啊。或许成功融入这个大家庭需要他做出一些改变，但他已经改变过很多了，很多很多。

改变是痛苦的，但他必须要做出改变。但他已经有些看不清自己了。或许他是真的累了，需要想些别的，脑子里不要成天想着英雄这英雄那的。但他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了。他思来想去，在床上辗转反侧，用力啃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最终，他一拍床板，咯吱咯吱的哀嚎随着木屑齐齐落在地上。他做出了一个自以为能够改变他人生路向的决定：

豁出去了！在这些取笑他们的家伙面前推销一次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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