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直到天黑，库尔兹王宫议事厅内的热烈争吵终于平静了下来。

“最后重复一次，即刻发布枢密院令：动员皇家陆军、王立骑士团、皇家海军、各有地贵族地方军进入战争状态，随时接受指挥准备开赴精灵国前线。内阁各部大臣做好迎接战争的各项准备，相关决议由国王陛下政府、贵族院和下议院共同执行，并在同精灵正式开战后通告普通军人及国民……”

“是，公主殿下！”

以首相丽莎为首，全体内阁大臣立刻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鞠躬。其中尤以陆军大臣恩斯特·布朗和海军大臣费米安脸上的表情最为激动，军人们期待许久的，建功立业的战争终于到来了。至于敌人是人类、魔族还是其他什么，他们并不关心。

“此外……”正当他们认为公主殿下要宣布结束御前会议时，公主的下一句话立刻如重磅炸弹一般让他们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本公主决定，暂时冻结下议院选举。”

“内阁好不容易达成了一致，本公主相信你们会说服上院的贵族们。但是下议院……平时七嘴八舌也就罢了，如今王国介入了战争，容不得任何质疑和二心。因此本公主认为，下议院在此时仍遵循定期换届是非常不必要的。如果没有意外，本届议会应该维持到战争结束为止。除了本公主决定的人员撤换，下议院、贵族院和内阁原则上都不再更换人选。”

“可是公主殿下，冻结下议院选举需要王室特权，只有国王陛下才能签署王室特权……”一名枢密院顾问官出言提醒道。话音未落，他便被公主冰冷的目光笼罩了。

“用不着你来提醒本公主，这位先生……”公主的声音阴冷至极，仿佛没有温度。“你们早晚会见到父王的许可的……在此之前，如果你们还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乃至性命的话，最好做好相关准备。”

公主阴惨惨的目光扫过台下坐着的大臣和官员，首相丽莎则一脸平静地望着她。有些地位较低不常见到公主的枢密院成员害怕地低下了头。耳边只传来公主如末日审判般的声音：“如果让本公主听到下议院的哪位贱仆昏了头，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地牢就是你们的唯一去处。懂了吗？”

全体成员噤若寒蝉，会场上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很好……”公主点了点头，她十分满意这种效果。“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就散会吧。本公主也乏了，具体的事务是你们的事情，本公主只看结果。”

御前会议结束了，三三两两走出门的大臣步履如风，神色匆匆。大部分人都要尽快赶往自己的部门准备战争的相关工作，显而易见将会有一大批令人头疼的工作压在他们的案头。首相丽莎愁眉苦脸地走在最后，今后统筹各项事务，联络议会两院，说服议员和接受公主的检查与质问都是她的分内之事，甚至还要关注军事方面的进展，把她丽莎拆成两半也不够。身为副首相的好友奥莉薇娅也不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了，她关切地走上前来搀扶起头痛不已的丽莎，陪同她一起走出王宫，登上首相专属的豪华马车。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有一名身穿长袍，头戴兜帽的高个子女性从议事厅中走出，并恭恭敬敬地关上了门。长袍上的枢密院院徽显示着她也是一名枢密院成员，但她却并没有和自己的同事一同离开王宫前往枢密院，而是远离了人群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这不同寻常的行为自然逃不过王宫内无处不在的骑士团守卫，很快她的背上就被坚硬冰冷的剑柄顶住了：

“即使是国王陛下最尊贵的枢密院成员，王宫也不是你乱跑的地方啊，这位女士。”

身穿轻铠的骑士团长桑德拉，十分潇洒地用剑柄顶住了这位神秘的女性枢密院成员的后背，充满警告意味地低声说道。

女枢密院成员摘下兜帽，一头天蓝色长发在桑德拉面前垂落。她毫无惧色地转头看着桑德拉的脸，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没想到时隔多年，桑德拉阁下仍然宝刀未老啊……小看你了，骑士团长大人。”

桑德拉不悦地皱眉：“我本来就还年轻，不要把我说的和陆军省的那些老头子一样……快说，你到底是谁，滞留在王宫里是要去哪？别耍花招，否则我完全可以怀疑你是准备对公主殿下不利的刺客而逮捕你。”

“别来无恙啊，桑德拉团长。”她高举双手转过头来，对桑德拉伸出自己的右手中指。上面是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刻着十分精巧的图案。

看清了这枚戒指的形状，桑德拉脸色大变：“你……你是救济之苍月的人？”

“没错，看来桑德拉团长的记性不错嘛……你还没忘记我们是干什么的吧？”

“怎么会忘记你们呢……”桑德拉收剑入鞘，眼神中的警惕与忌惮仍然不减半分。“唯一只听命于现任国王的情报组织，从窃听、打探消息到暗杀什么都做。拥有整个王国最高的机密特权，可以进入任何地点不受阻拦。政治上严守中立，只对现任国王负责……你们救济之苍月可是无数贵族、军事机构和研究所的眼中钉啊，还是别太张扬为好。”

“别紧张，桑德拉团长，我对你和你效忠的公主殿下都没有敌意。国王陛下认为战争这么大的事应当让他知道，所以就派了我来听御前会议而已。请您放心，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没有表露过任何质疑公主殿下的意思，我也完全没有其他的什么秘密使命……现在御前会议开完了，我要赶回陛下养病的斯莫尔宫复命了，仅此而已。我可以走了吗？”

桑德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救济之苍月的确有权出入王宫，这是国王亲政时期为了方便他们汇报工作而特意首肯的，自己没有理由阻拦他们。对方也没有做出什么对公主不利的行为，她这个骑士团长也不能做什么。只是看着那个以枢密院成员身份作为幌子的女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桑德拉这才闷哼一声，充满不忿地说道：

“陛下如果想知道御前会议的情况，就算自己因病无法出行也完全可以派遣一名顾问光明正大地来听，哪里轮得到救济之苍月？真当公主殿下和我都是不诣世事，只知道花花草草锦衣玉食的王室大小姐吗？你在骗鬼呢……”

……

王都城郊，一座守卫森严的宫殿大门紧闭。尽管从外表看去，它同王国的其他宫殿没有什么区别，在古典中透着优雅与奢华。但明显多了一倍不止的骑士团守卫暗示着，如此大动干戈地守卫这座位于城郊半山腰的宫殿，其原因只有一个。

这里是王国名义上的主人，维多利亚公主的父亲，现任国王的住处。只不过随着公主成为摄政并接过了绝大多数权力，对外宣称彻底不过问国事要安心养病的国王搬离了王宫，来到了位于城郊的斯莫尔宫居住。但他毕竟仍是现任国王，守卫力量自然要以最高标准布置。

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的小路上，两名守在这里的骑士立刻端起了武器，黑洞洞的火铳对准了马车的车厢。这里居然守卫着两名携带火铳的龙骑士，就连王宫的城门守卫寻常也只是携带冷兵器而已。然而马车上的女人却丝毫无所畏惧，大大方方地在枪口下开门下车，随手解开身上的枢密院斗篷，对如临大敌的骑士举起右手展示她的戒指：“我是救济之苍月的人，有要事禀报国王陛下！”

“救济之苍月……”

两名骑士收起自己的火铳，示意她可以进去。

沿着山路走到宫殿的正门前，少不得又遇到戒备森严的守卫，她手上的戒指在这时成了通行的护身符。在亮明身份并说出来意后，一位穿着低调典雅的年长女仆出面接待了她，将她带入宫殿的内部。

走廊上寂静无比，只有火盆发出的光在摇曳。侍奉国王的仆人们被告知陛下需要安心养病，不得大声喧哗。这里也没有如王宫那般来来往往的觐见官员和大臣，只有两人空荡荡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二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进去吧，陛下在里面。”女仆为她推开了一扇雕花的大门，“请记住，陛下现在的状况并不乐观，清醒的时间是有限的。还请您……注意时间。”

说罢，女仆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像她这样的下人只需要关心国王的身体状况，是没有资格旁听国事的。

女人点了点头，走进了这间奢华无比但没有任何生气的巨大房间。从琳琅满目的珠宝玉瓶再到高高垂下的水晶吊灯都是冷冰冰的，宽大的床上躺卧着一个衰老的人形，不时发出几声微弱的咳嗽。眼前的景象几乎很难让不明就里的人相信，床上躺着的竟是整个王国的心脏与主人，“国王陛下政府”、“国王陛下最尊贵的枢密院”的效忠对象和皇家陆海军总司令，现任国王陛下。

“女神保佑国王”库尔兹国歌中这样唱道，然而国歌所赞颂的对象如今只是一个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的老人。比起上次见公主时，他显得更加苍老和虚弱了，看上去足足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女人毫无怜悯和意外地走上前去，她知道一个人的外表和他的实际能力并不总是划等号：“启禀陛下，臣从御前会议回来了。”

“没有御的御前会议……咳咳咳……”

床上的国王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作为回应，听不出任何的其他情绪。女人也早就习惯了国王这种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说话方式，静静地等待着。

“维多利亚她……已经决定将整个国家拖入战争了吗？”国王的眼睛转动了几下，用他仅余的尊严盯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声音依旧微弱，却无比清晰。

“是的，公主殿下已经说服内阁，动员皇家陆军和皇家海军，包括贵族自己组建的地方军，对精灵开战。”

“没有任何人反对？一个也没有？”国王的语气中第一次透露出悲哀。

“一个也没有……”女人的声音平静如常。

国王突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沟壑，湿润的眼角流下了泪水。

“好……好……真是好手段啊……维多利亚……我早该明白的，从她接过摄政权时我就该明白……这场闹剧从她夺取选择权开始就该结束了……她是那么不同寻常的人，有那么多常人所没有的想法……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为我分忧的乖女儿，和普通的公主一样走上政治联姻的道路？一旦她得到权力，就会吞噬一切……她要么成为比男人还要凌厉的女王，要么成为令人胆寒和唾弃的暴君……无论哪一条都不会有回头路可走……”

许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国王激烈地咳嗽起来。但女人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剧烈颤抖的佝偻老人，并没有出言安慰。救济的沧月不是女仆团，没有必要插手这样的事情。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国王最终无奈地重新倒在床上，仰面朝天。“我只有她一个女儿，身体又那么不争气，在这种时候垮了……这个国家早晚是她的东西，我就算反对也没有用，只会葬送这本就淡薄的父女关系罢了。内阁和政府已经换了一批人，她的残忍手段也震慑了大部分贵族。如果真的撕破脸，我的国王手谕能不能出这道门都不一定……守卫这里的骑士团也是效忠于她的啊……”

“陛下，您若真的想要终止这场战争，为什么不命令陆海军效忠于您呢？公主殿下并无军职，对军事指挥也是一窍不通。更何况，陆海军总司令只能由现任国王担任，军队真正的总指挥是您啊！”

国王虚弱地摇摇头：“太晚了……王国建国这么久，真正能同军人一起冲锋陷阵，赢得他们真心的国王有几个？陆海军大臣听命于她，军人心目中的战斗英雄劳尔是她的未婚夫，我这个总司令也和虚职差不多了……更何况，我真的时间不多了，只可惜爱妃去的早，也没能给我留下其他子嗣。否则，如今就不是她维多利亚唯我独尊的天下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禀报……公主殿下表示，为了防止出现其他不稳定因素，她要动用王室特权冻结下议院选举。”见国王也对战争表示无奈和无法干涉的态度，记起了女仆忠告的女人开始说出第二件事情。

“嗯？！”国王又气又急，猛然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苍老的面庞瞬间扭曲如同鬼魅：“荒唐！王室特权是现任国王才能颁布的法令！她权力再大，也只不过是区区公主！怎么能够……咳咳咳！”

女人不慌不忙地等待着，直到国王好不容易再次平静，她这才再次开口：

“公主殿下说，她相信您会同意的。她已经在御前会议结束时要求内阁为此先进行准备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国王并没有显出愤怒，他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随后，女人感到面前的国王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躺回到床上，发出一声颓然的叹息。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这个王国至高无上的国王，而只是一个生命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面对一切的变迁都毫无抵抗之力。

“维多利亚……她是在逼我做决定啊……”国王喃喃地说。

“如果我答应了她的要求，签署了王室特权，这就标志着权力彻底转移到了她的手中，我这个国王直到寿终正寝，都只不过是她维多利亚统治国家的工具罢了。连三岁小孩都会知道，王国的真正主人是她，而不是那个徒有虚名的国王……”

“那……您如果不签署呢？”

国王凄惨地笑了：“这样的话，恐怕不出多久，‘国王陛下病重驾崩，继承人维多利亚公主加冕女王’的事情就要传遍全世界了吧……”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无论是为了这最后的父女颜面，还是为了我能平安地活到最后，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国王翻了个身，显然他想要结束这场早已毫无意义的对话。“你下去吧，她会带着早已拟好的诏书来找我的，到那时也唯有签字一途。”

他闭上了眼睛，和属下说话实在是太浪费精力了。一年之前他尚有余力召见自己的亲女儿，以国王的身份提醒她的所作所为。时至今日，他已经连独立从床上下来都做不到，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睡眠或恍惚中度过，留给他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还好维多利亚虽俨然以国家的女王自居，依照自己的野心为所欲为，但在表面的礼节和生活质量上还是以他亲自执政时的标准来的。本就是王室度假地的斯莫尔宫在环境和生活质量上都堪称上乘，王家科学院和国立奥尔巴赫理工大学最好的医生也都聚集在他的身边。国王虽然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但毕竟还在那些药物与疗养的帮助下吊着最后一口气。维多利亚再怎么飞扬跋扈，至少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父王的，她不愿背上弑君的恶名。

见国王的意识再度陷入恍惚，“救济之苍月”的女情报员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国王的寝宫，房间再次归于沉默。

送走了自己的下属，国王不免感到一阵苦涩和孤独。自己明明也曾有雄才大略，挥斥千里的时候，哪个国王会甘心自己的权力被一点一点地蚕食，过着这种如同软禁的生活？他不愿只是做个挂名的国王，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到来。可是如今别说处理政事，就连签署册封贵族、签署王室法令这些礼节性的工作，他都已经没有了自主权。如今，满朝文武都已转而向自己的女儿效忠，将他这个正统国王抛之脑后。拥有这样一个野心膨胀，手段果决且权力欲旺盛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维多利亚啊……你这样的性格，到底像谁呢……”

一个人躺在宽阔大床上的国王喃喃自语，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亡妻。维多利亚似乎遗传了她惊人的美貌，但性格却和温柔善良的母亲迥然不同。自己身为国王虽然难免要沾染上一些肮脏之事，可向来没有维多利亚这般咄咄逼人。女儿的表现总让国王想起王国历史上的一位著名女王：贝利尔一世，人称“黑暗女王”。

数百年前的库尔兹王国，就曾有这样一位同样令人提起名讳就心惊胆战的女王。她本是贵族之女，在一次王室联姻中嫁给了时任国王。然而那位国王的身体比他还要逊色，在成婚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彼时作为继承人的王子尚且年幼，身为王后的贝利尔便被群臣推举为女王，暂代自己年幼的儿子总揽国政。然而，做出这个决定的贵族和大臣们都没有想到贝利尔对权力与地位的渴望。在她正式加冕后，贝利尔就将自己的亲儿子丢到了一边，开始四面出击，以威逼利诱的方式拉拢大臣、军队和贵族为她站台。同时，贝利尔女王还是一名高阶魔导师，自身非凡的实力也成为她保护自己的王座的重要依仗。女王势大，继承人年幼无力，贝利尔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就摄取了权力，整顿了一大批胆敢反抗她的大臣。无数人因为拒绝合作而血流成河，人们恐惧之余无不屈服于她的统治，贝利尔也因此被称为“黑暗女王”。

在位期间，贝利尔女王发动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吞并了众多人类国家并将他们变为臣服于库尔兹王国的贵族。如今库尔兹王国的广阔疆域就是贝利尔女王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她的画像也因此得以挂在王宫的正殿。以无数反对者的鲜血和王国国民的沉重负担为代价，贝利尔女王开疆拓土，也为她在王室中赢得了“贝利尔女帝”的称号。此外，维多利亚的野心同贝利尔不谋而合的是，她们都十分蔑视教团所宣扬的和平、正义、善良等概念，也基本不信仰教团尊奉的“爱之女神”，这也让教团同贝利尔的关系近乎决裂。在教团影响下出版的书籍与民间传唱的史诗中，贝利尔经常以“无恶不作的黑暗女王”的名义出现，是个为了实现自己统治世界的野心无所不用其极的恶女。

更令一些人沮丧的是，教团宣扬的“恶有恶报”似乎失效了。贝利尔女王从三十余岁继承王位一直活到寿终正寝都牢牢地把持着权柄，她那根头上镶有红宝石的权杖和黑色的“铁王冠”直到女王去世才被王室作为统治历史的象征收藏在王宫的宝库里。原本作为继承人的王子也被迫等到母亲去世才登基加冕，多年以来贝利尔女王的威压让他循规蹈矩，一生都在沿用母亲的施政路线，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维多利亚……你会是库尔兹的第二个贝利尔吗？

脑海中浮现出王宫内贝利尔女王的大幅画像，那头戴黑色“铁王冠”的高傲面庞在红色长发的衬托下仿佛蔑视着世间万物。人们对她有敬畏，有恐惧，有臣服，或许还有痛恨，唯独没有的便是爱戴和亲近……你也要变成这样吗？我美丽的女儿维多利亚……

国王闭上眼睛，内心五味杂陈。尽管库尔兹王国并不反对女性拥有继承权，但他的内心始终希望自己美丽的女儿和“公主”这个称号一样，美丽、天真、纯洁、温柔而优雅，仿佛是高贵的天使降临人间……如果他能够再有一个儿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维多利亚接触王国的政事，他希望她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被国民景仰和热爱着，最后能够嫁给一位同样爱她的贵族，成为宫殿中无忧无虑的金丝雀……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亲手点燃了女儿的欲望之火，让她彻底接触到了王国黑暗血腥的一面。未来的维多利亚即使取得了胜利，她也会变成贝利尔女王这样被人恐惧的孤家寡人，再无可能成为他所希冀的，无忧无虑的公主。

“森林之中分出了两条路，而我选择了人迹罕至，荆棘密布的那条……”国王想起了一位古老文学家的诗句。

既然你选择了荆棘密布的那条路，维多利亚，就不能再回头了，纵使失败的代价是你的生命，乃至整个王国……

国王无声地忠告着，他知道此刻正在王宫内的女儿无法听到他的心声，她正在为战争开始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又或许是在和她的未婚夫，勇者劳尔缠绵尽欢。但他此刻已经彻底放弃了试图干涉时局的任何希望，他甚至在很认真地想，自己要不要干脆宣布退位，早点给予维多利亚她最后一个想向自己要的东西：王位。

反正自己所能够做的，也只是养病而已。这个国王之位还不如不要，也省的维多利亚为了王位和自己横生猜忌。她也不小了，再等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从公主变成女王，好面子的维多利亚应该会发自内心地高兴好一阵子吧……这或许是自己作为一名父亲，最后一个讨自己女儿欢心的手段了……

下定了如此决心，国王开始在心中盘算起细节。这件事也急不得，要涉及到的东西还有很多，对王国的稳定性和人心也不可避免地会造成冲击。如今战端刚启，确实不适合再让这些事来分走王国上上下下的注意力。不如先等一等，等到战争基本稳定再说。但自己或许要先给维多利亚打个预防针，让她心里有个数。派谁去最可靠呢……再让“救济的沧月”执行这种任务就不合适了，国王想到了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两人：骑士团长桑德拉和勇者劳尔。

桑德拉的忠诚和可靠度无须怀疑，但桑德拉对维多利亚基本是死心塌地，甚至有些超越了忠诚的程度……一旦告诉了她，恐怕聚拢在公主身边的那些骑士团和军方人士就全知道了。

勇者……如今已是自己亲笔签字授予爵位的代拉维尔侯爵，或许是一个可靠的对象。作为公主的未婚夫，他和公主足够亲近，不用担心节外生枝。此外，在魔王战争期间，他考察过这年轻人，对他的能力和可靠性足够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从那些从王宫调来的仆人和守卫那里听到过小道消息，劳尔在“那方面”的能力似乎颇为不错，在床上能将维多利亚制得服服帖帖，甚至有他如同凌辱一般玩弄维多利亚的传闻。如果是这样，至少说明维多利亚还不是无所畏惧，唯我独尊，自己未婚夫的意见她还是听得进去的……让劳尔告诉她也能确保维多利亚不要乱来。

先给劳尔提升军衔，让他承担起军人和管理侯爵领地的责任，尽量让这个平民出身的小子在维多利亚面前多恢复一些自信和底气……维多利亚没有听自己的选择那个贵族出身的艾米尔伯爵，如今劳尔就是自己退位乃至病逝后唯一有可能管得住维多利亚的人了……希望当“维多利亚女王”继位的时候，她的丈夫劳尔亲王能够稍稍劝诫她的言行。至少能够和贝利尔女王一样过完一生，而不是被自己膨胀的野心和欲望反噬得灰飞烟灭……

带着无限的担忧、悔恨、无奈和叹息，库尔兹王国的国王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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