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天，大雨一旦下起来，就往往没完没了。但即便如此，天色的变化仍清晰投射进45楼的落地玻璃，使不熬夜主义者的瞳孔收缩。一如既往地，名为长崎素世的不熬夜主义者赶在闹钟响起前醒了过来。

走出卧室，望向客厅的挂钟，时针指向“6”的位置。被惯性驱使着走进卫生间，抓起蓝色漱口杯旁的棕色漱口杯之中的牙刷，挤上牙膏。左手执棕色漱口杯，右手拿着牙刷，在口腔中上下摆动。挤出一些洗面奶，沾水些许再用力揉搓，直到发泡，再将其抹匀于面部。用手舀水并将水泼向面部，再辅以徒手擦拭以期冲洗掉脸上的洗面奶。以温水沾湿洗脸用的粉色毛巾，用其轻揉面部以进行“善后工作”。

洗漱完毕，挂钟的时针已有些许可察的偏移。

取一人份的米，洗米，放米下锅。打开橱柜，取出餐盘两个，随后是食材的准备。冰箱中取出吐司片、腌黄瓜、黄油、鸡蛋和火腿片，下入一块黄油热锅，抹匀，再下入鸡蛋和火腿片煎制。将煎好的鸡蛋和火腿片取出，再放入吐司用剩余的黄油煎制入味。将煎好的鸡蛋和火腿片撒上胡椒粉些许，再叠放于一片吐司片上方，再取出腌黄瓜若干片，也叠放于上，最后在最上方放上第二片吐司，腌黄瓜鸡蛋火腿三明治基本就做好了。将三明治放入微波炉加热少许时间，以加热从冰箱取出的腌黄瓜并融合食材风味，取出，大功告成。

望向电饭锅，米饭还要些许时间才能好。再从冰箱取出预先腌制好的猪扒，下锅煎制，灶台上的特制酱料也一并下入其中。待到米饭好了，从橱柜中取出一个餐盒，先将米饭舀进去，拍实，再将切好的煎猪扒一字排开摆在上方，再淋上特制酱料些许。以人品保证，特制酱料绝对没有加不对劲的东西。

“小祥？小祥？”素世的声音，伴随着雨点和叩门的声音，传入祥子的耳朵。

掀开被子，眼睛半睁不合地从床上爬起。走出卧室，额头传来同昨晚一致的“啾”，用余光望向客厅的挂钟，时针已将要指向“7”。肉体拽着精神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手舀水往脸上泼，再用白色的毛巾擦干；取出蓝色漱口杯中的牙刷，打开水龙头冲洗一遍，再将牙膏挤到上面；给漱口杯装满水，摇动，再倒出杯中的水，然后接一杯温水；含一口温水，打湿口腔，吐出，再将牙刷放入口腔，上下摆动；最后，用连续的漱口带走口腔中的所有泡沫。

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然后坐下。餐盘里是焦糖色的三明治，散发着黄油香味，将祥子的灵魂重新勾回身体。把三明治咬下一块，送入口腔咀嚼，吐司、腌黄瓜、鸡蛋、火腿风味相互渗透融合，而又不失鲜明特色，层次分明。

最先接触到的自然是吐司，在黄油的煎制后表皮带有些许酥脆；火候掌握得正好，黄油与吐司的结合达到完美平衡，既入味，又保留吐司原本的松软口感基调。如果太大火，吐司便会变得干巴，如果太小火，吐司就不入味；微波炉加热的步骤并没有让它因为吸收水汽变得软趴趴。如果是放久了再加热的话，就会因为沾染水汽而变成喜欢赖在上颚不走的粘稠面糊，但因为是新鲜出炉的，所以没有。

火腿片是第二个俘获祥子的味蕾的，人类对富有蛋白质且味道浓厚的食物有着天然的偏好。得当的火候在保留了火腿片的筋道同时，还最大地抒发蕴含其中代表着高能量的咸香气味，不会柴，也不会碎成渣；黄油风味的参与更给咸香的原始诱惑增添几分“人味”的高级感。咸香的热情似火让担忧炎症的人类望而却步，但更温和的黄油中和了过于热情的味道，说服了人性。食用这珍馐的人类不再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而是能够充分利用自然的每一份宝藏的高智慧生物。前面的咸香动物可能偶然能享得，但与黄油风味的结合，却是人类才品得。

接着是黄油煎蛋，鸡蛋本身是没有特别显著的风味的，更多的时候，它是作为一个可提供辅助风味和高质量营养的载体而存在。就像贝斯一样，存在感也许不强，但没有它填充能量的话，声音听起来便轻薄无力。上苍垂怜，这温和的食材搭上了热情似火的邻居们，胡椒粉，火腿片，腌黄瓜纷纷为其注入风味。食客在感受完邻居们梁山好汉的大肉大酒这般的美味后，还可品一品这带着几分好汉风范的温润层次，让味蕾稍微休息片刻。

因为味道渗进其它食材，外加腌制得当的缘故，腌黄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酸，那样咸。月之森精选小黄瓜从基因里带来的优异品质并不因为加工方式的差异加减分毫，后天的腌制掩盖不住先天的鲜甜和爽脆，增加风味，而不毁坏天赋。

提供满足原始的营养渴求的咸香口的三明治并没有解渴的功能，反而会因为包含其中的盐分摄入以及食材吸收口腔中的水分的缘故增加食客对水的渴望。

格雷伯爵，何时来的了？

冠以格雷（Grey）之名，实际上是澄清的洋红。香柠檬的风味的比例适当，才入口中时不会压制茶原本的风味，喝下后口中残留的香柠檬成分还帮助茶叶料理了口腔中苦涩回味的“后事”。

餐盘中唯剩些碎屑，将其放置到水槽中浸泡，待到放学归来再作清洗。换好各自的校服，下到一楼。自昨日开始下的大雨至今雨量可观，祥子正欲将伞撑开，黑色的长柄伞已笼罩她的天空。

不言语，默认一切，已经这样相处很久了吗？并不是如此。二人如此一路行至最近的电车车站，祥子在此与素世分别，等候可去往羽丘的电车。即便是之后天晴的日子里，素世也会这样送祥子到最近的车站，然后在此同祥子道别。

尽管灯在羽丘就读，但她的家却在月之森附近。祥子过去在月之森时便会偶然与灯相遇，在长崎家里住下后更是频繁，因为她们都会在这里等车。

“早上好，灯。”

“早上好，祥子。”

之后便是沉默。

一如既往地完成上午的课程后，便是午间休息的时间。这次，祥子并没有选择食堂中最便宜的套餐，而是享用素世为她准备的便当。高品质保温餐盒尽己所能地保留了煎猪扒饭的原貌，开盖的一瞬，时间的痕迹在因水蒸气的反复来往而参杂一分“水味”的香气中体现。

夹起一块煎猪扒送入嘴中，咀嚼。作为猪扒，其质感并不不软烂，也不会柴得像中世纪的皮甲，尽可能地保留了肉的原始纹理。只是双颚的些微压迫，猪扒便识趣分开成两半，其中汁水也随之溢出。尽管表面的酱料已被凝结滴落的水滴冲淡，但内在的汁水仍是十分入味。

再送入一口米饭，拜特制酱料所赐，味蕾的工作并没有太大的空窗期。品尝猪扒时用心感受其本味，至此可以点评酱料本身了。这款酱料是主咸口的，还有占了大约三成的甜味。咸味由原材料中自带的盐分和谷氨酸钠提供；大体的风味走向是香辛料定下的，富有热情，同舌头如胶似漆，刺激味蕾但不毒辣；甜味的部分带着细微的清新植物香气，这部分的主要贡献者可能是蜂蜜。这些甜味为被香辛料耕耘过的土地提供新的养分，安抚味蕾，为下一轮耕耘做准备。

许多的思绪汇聚成四个字：就是好吃。

恐怕不止口舌之欲的感受吧？

爱？

在过去，每每结束兼职，祥子便会赶着去商店里“洗劫”半价便当。倘若夺得一份炸猪排便当，今日贫穷少女的生活便可划上一个相对不错的句号。辛苦兼职，挤破脑袋抢到半价便当，然后自己放进微波炉里面加热。重担生活的苦，都会被重油重盐的炸猪排一时屏蔽。但这流水线生产的炸猪排便当，并不能真的带走祥子肩负的重担。实在而长久的苦涩与一时的欢愉，融汇于这份半价炸猪排便当中。

即便在阔绰的更久远的过去，这样的体验也是少有的。富贵的大户人家很少有自己做饭的。对于这样的“天人”们，他们想要怎样的口舌之欲都好，一顿吃掉一捧西北风还是怎样的珍馐，其实都没有区别，因为都能轻易做到。这样的食物蕴含着怎样的爱意？过于宏大又过于遥远，太难感受到了。

有实感的苦，无实感的爱，终于各取所长，融为一体。

现在，祥子可以放下一切，放心地将头枕在枕头上而不用担心未来。

吃完饭便是一如往常的练琴时间，但这次多了两个隔壁班的听众。

结束一日的课程，今天也没有什么课后活动，素世便早早回到了家。在上学的日子里，晚餐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准备。今日长崎家的晚餐是生姜烧肉，卷心菜沙拉和味噌汤。

姜汁勾芡的肉片和装在便当盒里的煎猪扒比谁更引得起食欲呢？自然是后者。但是不要忽视食物背后的文化意义，这些味道中庸的，摆在餐桌上的家常菜传递的情绪价值，是装在便当盒里的任何东西无法比拟的。这些东西，代表着祥子所欲求的，安定的家，坚实的后盾，无需担忧的未来，只有这些东西凑齐了才能带来这么一顿饭。

星期二的早餐是BLT（Bacon，Lettuce，Tomato）三明治，但是使用经过黄油煎制的长条面包。

雨还在下，但雨量显著地变小了，风也不肆虐了。

今天中午，祥子可以享用到日式咖喱饭。

“祥祥，吃完饭来天文社坐坐好不好呀？”

幸好祥子今天吃的是咖喱饭，不然看粉发少女那虎视眈眈的模样，指定要夹走什么东西。

“拜托了，小祥。”双手攀着祥子的肩膀，靠着她的耳畔，灯低声提出了请求。听爱音说，这样的话，别人会更容易接受你的意见。

耳畔的吐息，吹红了祥子的耳根。

咕哇！这下想不去都不行了。

那一天的“祝你幸福”在今日的天文社里得到圆满，祥子像过去那样欣赏灯的歌词，并尝试为这些歌词进行简单的作曲。

要是能更进一步……

今天还是算了。

吃过今日的晚饭，枕着素世的大腿，闭眼不去看只有一半的天花板，任由素世搬弄自己的头发，今日的洗漱时间很快又到了。

“小祥，一起洗吗？”

如果能接受早晚的亲吻，那共浴也是能接受的吧？

“啾”的声音这次从素世头上传来。

“只是姐姐大人亲我可不太厚道desuwa~”

大浴缸中，素世掐了下自己的脸，而后又被祥子捏了一下。

“这可不是做梦呢，姐姐大人。”

咕哇！险些要叫出声。

倘若是几天前的素世，现在已经爆发四散了。

洗漱完毕，素世正欲回到自己的卧室，却被祥子拉住。

“姐姐，今晚睡一间房嘛~”

暗藏于心的娇羞，这样被祥子察觉并玩弄着。

操弄他人的情感，真是太爽啦！

……

上学，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素世的慈爱，祥子的日常生活正是如此。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祥子照常享用素世的便当。

“祥祥，就让我也尝一口嘛~”说着，爱音便夹走一块猪扒。

恬不知耻。

“灯灯也试一口嘛~”说着，爱音又夹走一块猪扒。

“小祥……没关系吗？”

蓝发的少女点了点头。

“呜，好吃。”

“素世世做饭原来这么好吃的呀。我之前去她家都没品尝到这样的味道，祥祥真是有福了。”

哈？

“什么？爱音去过素世家里？”

“嗯嗯~最早的时候是我一路跟过去的呢。”

“当时素世世闹情绪，说什么要结束乐队的话，我就过去劝她。然后她就来了当晚的live，现在想来也是有点幽默。”

“其实不止我一个人去过，之后MyGO!!!!!的大家都去过哦。”

“不过我们没有一个人品尝过素世世的这般款待呢，好遗憾。”

就素世当时的心境，这爱音当时恐怕不只是普通的口头劝劝那样简单吧？而落跑者把乐队的大家邀请到家里来，大家能这样冰释前嫌，恐怕有不一般的事情发生了吧？

许多有关少女乐队的，带着桃色色彩的都市传说，显现于祥子脑海中。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一遍，就绝对不止一遍，还会接连发生的。

爱不再独特，它要被分走了，其实已经被分走了吧？

表面上的安定的家，坚定的后盾已经无法满足祥子。

爱，独特的，热烈的，不渝的，家人的爱。没有了它一切都是零。

祥子对邦多利这个企划的性质可能有一些误解。

夏天总是那么阴晴不定，明明中午时太阳还很大，到了下午窗外就传来淅淅沥沥。

来日的早晨，雨还在下着，而祥子先行一步将自己的伞撑开。

“姐姐先去月之森吧，这样绕路也很累的吧。”

中午，祥子恢复了食堂打饭的日常，只是不再吃最便宜的套餐了。

“今天吃不到素世世的便当了，好遗憾~”

于此同时，中午的月之森，素世并不打饭，而是自己品尝自己的爱——本来给祥子准备的便当。

晚饭是要吃的，理所当然。

但是共浴与亲额头就免了。

害怕随时可能失去的爱，所以拒绝爱，正如她过去所做的那样。

复盘过去与母亲相处的经验，素世的惊天智慧得出一个结论：只要灌输以热烈的爱吸引注意力，祥子就会好起来，肯继续当好姐妹了。

只要我说要砸烂天花板，就没有人在意我要开窗户。只要我亲她的嘴，她就会忘记一切，变成新造的小祥。

一个周末的晚上，那日持续至今的雨仍拍打着45层的落地玻璃，素世同祥子并排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姐姐——”

“呜！呜……”

蓝色章鱼的其中一根触手被亚麻色毛发的狐狸肆意搬弄着。

拒绝爱？但这是送上门的，无法抗拒的爱。

只管享受当下就好了。

蓝发少女闭上了双眼，任由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将她压制。

……

回过神来再见，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已是通红；茶色的眼眸半睁着，点点泪光闪烁。侧视着，带着数分不可置信，乃至，不知这样用词是否准确，更诡异的感情：期待，还是乞求着什么？轻握的右手微掩方才缠斗的战场，是无力的拒止还是欲迎还拒？

这真的是姐妹之间该做的事情吗？

没有给定的答案，或许是不愿意接受已有的答案，所以放着不管。

幸好这是周末的夜晚，所以她们可以随便失眠。

小说相关章节：因祥爹远赴缅甸而同居的素祥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