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雇你是要干什么来着？”

“别这么说嘛，希利先生。要不是我认出那些伙人是坏人，你连自己东西什么时候被偷了都不知道。”

“但是东西依然被偷走了，啊不，抢走了。我雇你可不是为了和你被绑在同一棵树上，还是被我雇的人用我家里的绳子绑在我自己的果园里，身上除了贴身衣物基本全没了。这就是你第一次工作的表现？”

“这可怨不得我，您自己说的，那伙人值得信任，枪就放管家那里吧。再说了，我们的合同还没签呢，还不算第一次工作吧？还有，您要是觉得我一个14岁的小孩能打得过三个虎背熊腰的壮年男人，那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呼，幸亏我今天没把项链带出来。”卡罗克笑着看向德沃里，此时他自己的正被绳子绑着，倒吊在一棵果树上，而德沃里则被绑在树干上。

“唉……”

卡罗克一眼就认出了屋里的人是利姆、雷和巴拉罗，这三个人的长相恐怕他这辈子都难忘了。

卡罗克一把拽住德沃里的手，把他从门里拉出来，另一只手在腰间摸索着自己的手枪，就这分神的一刹那，利姆几人已经扑了过来。利姆用两只粗大的胳膊夹住卡罗克，把他从门口架开，雷跳出来把在一旁愣神的德沃里摁在地上，巴拉罗回屋子里准备找来几根绳索把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捆住。卡罗克使劲反抗，但是两只胳膊动弹不得，他只得抬起脚用力蹬在门框上，利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到在地上，卡罗克趁机挣开束缚。

卡罗克冲向雷，高高跃起靠着肩膀把雷撞开，然后迅速起身，拉起德沃里准备逃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巴拉罗这时候从屋子里出来，雷和利姆也站起包围过来。

德沃里和卡罗克背靠背被围在他们中间，无路可逃了。卡罗克暗暗骂了一声“可恶”，转眼瞥见德沃里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支求救弹。那是一种报警用的长筒状道具，只要拉动后面的绳子就能点燃里面的火药，随后发出一连串的巨响，并射向空中，留下一团久不消散的烟尘，警察们注意到后很快就会赶过来。卡罗克留意到巴拉罗已经从背后悄悄掏出匕首。卡罗克摁住了德沃里的手，对他摇了摇头，夺过了求救弹扔在地上，见巴拉罗把匕首塞了回去，叹了口气，举起双手，说：“你们赢了，我们不会反抗了。”

“什么？！”德沃里回头惊讶地看着卡罗克，少年确实是放弃抵抗了。

“还不算‘万不得已’，对吗？”卡罗克问。

“嗯。”利姆点了点头。

“那么，我和我的雇主不会受到身体上的伤害，对吗？”卡罗克说。

“是的，我会恪守原则的。”利姆答应道。

巴拉罗对德沃里进行了一遍搜身，取出了几枚金币和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表，随后把他的外套和皮鞋脱下，接着把他绑在一棵果树的树干上。德沃里对他们喊道：“放开我，你们这些强盗！”

卡罗克同样被搜了身，外套被扔在一旁，然后被倒吊在树枝上。他对利姆喊话说：“喂，话说，为什么把我倒吊着？”

利姆对他笑了笑，说：“抱歉了，只是因为这位先生实在是太有名气了，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逃跑，只好委屈一下你了。”

“你们很熟悉？”德沃里问。

“不是，”卡罗克摇了摇头，“几天前我们打过交道，只不过嘛，两次结果没太大区别，我也是向您这样被绑在树上的。”

看着几个壮汉把屋子值钱的东西一件一件搬上车，德沃里感觉心在滴血，虽然他对财物几乎从不吝惜，但是施舍和被抢劫是两回事儿，莫名感觉十分难受。

“最后一件了！”雷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花瓶，塔里亚生产的，非常漂亮的红色雕花图案。

德沃里看见后，焦急地喊到：“别带走那个花瓶，那是我女儿生前最喜欢的……”

“嗯？”利姆回头看了一眼德沃里。

“求你们了……”

“……”

“放回去吧，雷。”利姆对同伴说道。

雷把花瓶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远处。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坐上马车，利姆说：“对不起了，希利先生，我们知道您是个好人，但很可惜，我们不是，且您又恰好在我们的目标上，所以嘛……再见了——啊，不，不会再见了！”说罢，便挥鞭驱使马车离开果园。

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之后，德沃里长吁一口气，看着旁边倒吊着的卡罗克，调侃道：“好吧，好歹老家具什么的都还在，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他们高抬贵手？”

卡罗克尴尬地看着德沃里，没有说话。

等到看门的老人察觉到不对劲，进入果园发现两个人，到警察接到消息赶来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期间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卡罗克几次试图挑起话题，但德沃里暂时明显没有那个兴趣。被从树上解救下来后，德沃里和卡罗克坐在凉亭里，等待着警察勘察现场做出调查分析。

德沃里靠在石椅上，默默看着那栋差点被洗劫一空的老房子。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瞥了眼卡罗克。

卡罗克被这么一看，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刚才那会儿应该还能吐点儿俏皮话，现在却只敢说：“实在抱歉，先生，是我没用，明明才刚要聘用我当保镖，就发生了这种事。您要是想解雇就解雇吧，这是我的不尽职造成的……”

“什么？！”德沃里一脸疑惑，“谁说我要解雇你了？这件事早翻篇了。”

“不是吗？”

“当然不是，”德沃里说，“我只是刚才想起来一件事，你不是还有两点疑问吗？第二点你还没说呢。”

“嗯？”卡罗克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哦！还真是。”

卡罗克挠了挠头，努力回想之前要说什么来着。德沃里趁卡罗克想事情，拿起桌子上的苹果啃了起来，香甜的果子让他暂时忘却了屋子被掠夺一空的苦恼。

“希利先生，”一个干练的警察走过来，递过来一张表单，对他说，“您看看，这是我们统计的财产损失，折合成现金的话，大约是两万戈鲁盾。”

德沃里的目光在上面扫了两眼，说：“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警察点头示意，说：“那我们就收队了，请相信我们会尽快将犯人捉拿归案。”

“嗯，祝你们好运。”

目送走那几个警察后，德沃里深深叹了口气，拿起啃了一半的苹果，接着吃起来。

“啊！”卡罗克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德沃里被这一声吓得差点把苹果掉在地上，赶忙问道。

“我想起来了，我想问的是这个！”卡罗克站起来，两手扶在桌子上，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德沃里。他从裤兜里取出一个扎了口的空布袋，上面印着“DS”的标志，周围还有花圈环绕。

“这个是……”看到这个东西，德沃里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城东警局前局长普利提亚先生三年前交给我的，就在城东红灯区街尾的一栋破屋里被发现，是杀人现场留下的证据，死者名叫，霍亚利……”

德沃里紧紧皱着眉头，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钱袋。

“您，认识霍亚利，那天晚上您去过那里，对吧？”卡罗克说，“请您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德沃里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钱袋，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花圈是莫拉亲手绣上去的，德沃里一直带在身上，直到那一晚送给霍亚利。每次回想起那个少年，德沃里都觉得痛心，他面色沉重，抬起胳膊，用手朝下挥了挥，示意卡罗克坐下。德沃里皱着眉头，作出一反常态地严肃模样，说：“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那一天我与他共处时的事情，也希望你能告诉我在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德沃里把那天他醉酒被霍亚利搬进屋子，与霍亚利交谈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卡罗克。从霍亚利想要卖身赚钱，再讲到自己希望给予霍亚利一份正式的工作，最后谈起了霍亚利讲述卡罗克的事情。

“在那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卡罗克问。

“我在第二天时找过他，”德沃里眼神无光，悲伤地说，“但是，已经晚了，我看见你，抱着那个少年哭泣……”

“谢谢您，希利先生。”卡罗克鼻子酸酸的，抽泣着说，“你可能不知道，那段时间，霍亚利活得十分颓废，但是您是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希望，哪怕是我都做不到……”卡罗克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不，你错了！”德沃里反驳道，“我和他只是简简单单交流了几句话，但是在那些话语中，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你未来的期望，以及对你成长的喜悦，这都不是我能带给他的。你知道，他是爱你的。”

卡罗克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他当然知道，他也一直爱着霍亚利，那是他最敬爱的哥哥，即使他逝去，这份情感也永远不变。

“至于，我之所以找你来做我的保镖，是因为，我想兑现对霍亚利的承诺，为此，我去马市特意为你挑了匹好马，还拜托普利提亚先生多照看你一下，不过看样子你们的关系也发展得很好了。之前看到你贴的告示，我就想着给你一份稳定的工作，希望你能过上他期盼的好日子。”德沃里说，他怀着一种愧疚夹杂着希望的感觉，深情地注视着卡罗克。在卡罗克看不见的地方，德沃里偷偷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叉，心想：还有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暂时还不能说，还请原谅我，卡罗克。

卡罗克用手擦了擦眼泪，用哭红的眼睛看着德沃里，再次道了句“谢谢”。

“那么……”德沃里再次把合同推给卡罗克，连带着一袋金币摆在桌上，好在利姆一伙没有注意到凉亭这里放着雇佣卡罗克的定金。

“嗯，”卡罗克点头，然后把合同摆正，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嗯……那个……先生，抱歉，我没带笔。”

“笔吗？我有。”德沃里说着解开衬衫的纽扣，然后顿时停住手上的动作，这是衬衫，外套在哪里？德沃里一拍脑门，才想起来连带着那件华丽的外套，自己那支名贵的钢笔也被抢走了。

卡罗克见没撤，摇了摇头，他把右手拇指贴在嘴边，用牙齿咬开了一道口子。

“你这是干什么？！”德沃里惊讶地叫道。

“不干什么啊，只是这样就可以算是我签字了。”说着，卡罗克把流出的血涂满大拇指头，然后摁在合同的签名一栏。他把合同递还给德沃里。

德沃里接过合同，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夹又装进包里。

“那么，希利先生，按照合同上的内容，从即日起，我就是您的保镖了，我会时刻确保您的安全，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德沃里紧紧握住了卡罗克的手。

就这样，卡罗克到了德沃里底下工作。卡罗克首先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弟弟妹妹们，他本以为这群孩子会对此十分抵触，已经做好面对他们大喊大叫又哭又闹的心理准备了。谁知道他们一个个都点头，对这件事表示赞同。

“你们这是……？”卡罗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里面最年长的思嘉丽说：“卡洛哥哥，其实，那天早上你和那位希利先生谈话内容，我们偷偷听见了，所以，我们几个也讨论了很久。为了不让哥哥担心，我们会在孤儿院里好好待着的。”

“大家……”卡罗克噙着泪水，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意，这些孩子是真的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动力啊。

“毕竟卡洛哥哥也是为了我们才选择这份工作的，我们没理由反对哥哥。”思嘉丽说，其他人也同意。“我们会等着你平安归来的！”

卡罗克和孩子们相拥在一起。

在得到弟弟妹妹们的支持后，卡罗克开始在德沃里那里进行短暂的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说是担任保镖，实际上更像是助理，卡罗克需要牢记德沃里的行程和作息，而且还得学习贵族礼仪和商业谈判的技巧，貌似还有需要代替德沃里进行出面的场合。这对卡罗克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挑战，卡罗克毕竟没上过学，识字也是霍亚利教的，霍亚利的文化水平顶多算是半文盲，卡罗克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德沃里给卡罗克还额外安排了文化课程，这些都是要在一个月内完成的。在一开始，德沃里就在合同上说明了，如果卡罗克无法按时顺利完成这些培训内容，德沃里有权直接解雇卡罗克。卡罗克对此没有异议。他听取了培训老师，也就是管家施克奥尔的意见，白天上课时做好笔记，晚上回家复习今天学过的内容，就和一般的备考学生那样，没什么不同。

顺带一提，德沃里在事后又拿了一份相同的合同叫卡罗克签字，只不过这一份由卡罗克保管。德沃里说，以后所有劳动合同签署都应该学习他这样搞，就像国际条约一样，双方都应该保留一份，不然雇主以此讹人很难得到有效解决。这些，卡罗克暂时没遇到过，不是很懂。

在一个月的努力之后，卡罗克的知识水平已经能达到中学生的程度了，而且他很擅长安排行程，制定计划。至于商业洽谈的水平虽然不能说有多好，但在一些小场合还是足够用的。

第五纪元26年六月11日早晨，弟弟妹妹们在德沃里的接送下抵达了福利院，他们将在那里得到悉心的照料。

中午时分，德沃里准备好马车等候在自家门口，卡罗克在安顿好孩子们之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有了德沃里预付的定金，卡罗克好好修缮了一下装备，包括自己的两把手枪以及弹药、随身各种大包小包、夜影的马蹄铁等等。卡罗克从来没有一次拿过这么多钱，整整一千戈鲁盾，托在手里都是沉甸甸，这一趟下来花了八十多戈鲁盾，还很富余。保险起见，他把其中六百戈鲁盾放在了家里地板砖下，除了他没人知道，房子在德沃里的帮助下，暂时划归到希利家的名下，没人会去打它的主意。剩下不到四百块戈鲁盾随身携带。

卡罗克骑着夜影抵达希利宅邸时，德沃里刚和妻子吻别，他们面前停着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双马力老式四轮马车，与这么大的府邸对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马车前停着两匹白色骏马，一匹叫吕西安，另一匹叫夏尔。

负责驾车的是施克奥尔，他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黑发男子，留着络腮胡子，有些显老，但他的年龄似乎比希利先生小几岁；性格很开朗，跟卡罗克挺合得来，在一个月的培训期间，他和卡罗克算是熟络了，已经互相直呼姓名了。卡罗克下马朝希利夫妇和车夫问好，然后把夜影牵到前面，同施克奥尔闲谈。

“喂！”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唤，一个警察满头大汗跑了过来，手扶着膝盖在希利夫妇面前喘着粗气。

“别急，喘口气。”德沃里拍着他的肩膀。

“怎么现在才来啊？”莫拉问。

“不……对不起……姐夫，这几天实在是忙，好不容易请了半天假，来给你送行，结果来晚了。”警察说。

“没事，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德沃里拥抱了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照顾好你姐姐。”

“就交给我吧！”说罢，那位警察迅速立定，抬起右胳膊，平举在胸前，朝德沃里敬了个礼。

听到动静，卡罗克回头瞅了一眼这家人，突然惊呼道：“是你？！”

“啊？”警察看向卡罗克，“是你小子！”这位警察不是别人，正是玛库鲁克。

“怎么？你们认识？”德沃里问。

“那岂止是认识，我们俩关系可铁了！你说是不是啊？”玛库鲁克大声嚷道。

“哈？”卡罗克摆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

希利夫妇看见了，不免笑出了声。

玩笑过后，德沃里对妻子、玛库鲁克以及送行来的仆人一一道别。在这之后，他面容严肃地踏进马车里，有些沉重地吩咐道：“走吧！”

卡罗克爬到夜影的背上，施克奥尔执起缰绳和鞭子，抽动两匹骏马，一行人尘土飞扬着向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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