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一

你在码头上总能看见形形色色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有少，有大人老爷有毛头小子，有86区人有洋人，洋人又有西洋人和东洋人，西洋人好认，长得稀奇古怪的就是西洋人，西洋人刚刚来的时候，还有人觉得他们是妖怪之流，后来看得多了就不以为奇了，东洋人相对来说就不那么好认，非要你停下来，仔细听听讲些什么方能分辨一二，当然，码头上的工头是不会给你停下来听听辨认的时间的，所以偶尔还能从服装上判断，那穿着交领衣服、又系着腰带，外头披着羽织，与马褂之类衣服完全不同的，就是东洋人。

瓷娃娃似的。

好像一碰就能碎了。

王耀在码头上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也经常去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这些西洋人东洋人攀谈，明里暗里掌握了不少语言，但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目光，皮肤又细又白，像瓷器一样，眼睛很大，打眼看上去女孩子的样貌，要不是穿着男款的和服，他还以为是81地区那些华族小姐呢，实在是少见这样的少爷。

少爷在码头徘徊，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迷路，码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像上海，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洋人的租界林立在上海，那一个个公馆修得一个个气派，再反观86地区人住的地方，挤挤挨挨，他们这些码头工更是，没结婚的男人们挤一条船上，无他，唯便宜耳，再说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子儿，能省一点是一点。要说那些结了婚的男人们嘛，通常是已经省出子儿，在岸上买了房子的，这些房子也就是房子，大概比窝棚好上那么一点。

他心思一多，脚下便慢了些，立刻就被工头训斥道：“快点！”随即就听到工头嘟嘟囔囔着说道：“洋大人打相打，苦煞阿拉迭些宁咯①。”

其实要照平日里，王耀能早早干完活儿得空去与少爷攀谈两句，但是现在可算不得平日，他从一大清早蒙蒙亮起床，到太阳从海面上沉了下去都不带闲的，一忙起来就忘了白日里见过的少爷，直至晚上，工头好不容易说“大家好歇歇了”，工人们才陆陆续续回了船舱——他们就住在船里。

然而王耀刚随便对付了两口，自码头走回船舱的时候，就还是看到那个少爷，夜幕沉了下去他也还是那么惹眼，这会儿码头上的人少了很多，少爷气馁地蹲着，就连蹲好像也是自有一副姿态的，王耀说不上来，反正和他们这些叉腿坐着的比看起来赏心悦目很多。

“这位少爷，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王耀用日语问道。

少爷立刻直起身，有些激动地去看王耀，见着他一身码头劳工的衣服，又略显失望地叹气。

“哎呀，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您知道公共租界怎么走吗？”

“知道的哦。”

“您不会是想要趁机绑架在下，再趁机勒索吧。”

王耀禁不住笑出了声，在一连串的哈声过后，本田菊没来由地觉得被面前的这个86地区码头工羞辱，有些恼怒：“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是是，但是公共租界到了，小少爷。”不知不觉本田菊竟然随着王耀的节奏走着走着，正好正好到了他眼熟的路口，初来乍到，他就是在这里迷路，再找不到回去的方向的。

“那么，该勒索您什么好呢？”

本田菊心想果然这个码头工都和其他人一样，想要从他身上贪图什么，毕竟他是因本家多年无所出，从旁支突然被选为本田家本家的下任家主，自然讨好和笑脸源源不断地来了，对于绑架勒索这种场面，他也有了一套自己熟练的处理方式，将自己的安全优先考虑，之后再动用本田家的力量暗中除掉。

“不如就勒索您给我讲个81区历史吧，比如81区的文曲星？这样的人有吗？”

本田菊本是还在阴谋诡计，听到81区文曲星，结结巴巴了半晌，勉强才讲出菅原道真的故事，最后灵光一现，说着：“他本来是要做遣唐使的。”

“谢谢你的故事。”王耀向他挥了挥手：“我走了！再见！”

随即真潇洒地小跑走了，留下本田菊一个人在初夏的上海街头发呆，慢慢踱步回了本田公馆。

怪人。

本田菊想，夜太黑，他都没怎么仔细看清这个怪人的样貌。

回家之后立刻簇拥上了一堆管家女佣，关切地问着怎么少爷现在才回来，晚食和热水已经准备好云云，泡完澡后，他需得穿戴整齐去见家主，汇报一天的学习进度。

而王耀呢，则是一路跑回了码头的船上还不带喘，别个人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他说去做好人好事了。

“侬又去同洋盘打交道了伐？②”

“是额啊。”

“奇人。”

王耀一天之内收获了两个怪人的称呼，一个明里一个暗里，但是不妨碍他和这些明里说他奇人的人打成一片，他很快便转移着话题，问着这人与翠芳相得怎么样了，诚如男人总是许多女性群体永恒不变的话题一样，女人也是许多男性团体永恒不变的话题，只是话着话着容易往下流去走。

王耀对下流不感兴趣，心里还在想你们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这会儿洋人打仗的时候，正适合做生意，他现在生意的本钱已经攒得差不多，但是做什么生意具体还没有想得太明确，其实就他来说还得是走私生意，但是走私需要门路，也需要后台，他一个孤儿白身实在是很难。

再想想，又想到那个瓷娃娃般的小少爷，是新搬来的本田家的少爷，且本田家在81区应当不是一般的家族，他有与许多81地区商人攀谈过，少年人能知道历史到这个程度的绝对是经过了系统的学习，哎呀呀看来他们后来很难见到了。

①洋大人们在打仗，苦了我们这些人。

②你又去和洋人打交道了吗？

二

说是很难见到，但很快王耀又见到了本田家的少爷，少爷甚至礼数周全地给他带了答谢礼，然后说了一长串晦涩难懂的答谢语，王耀呢，净发呆看少爷去了，现在他又发现了少爷的一个优点，比如他虽然听不大懂但是少爷说话确实很好听。

本田菊托了工头，把王耀叫出来，他的中文其实很好，绝不至于让工头听不懂，只是一个人用的上海话，另一个人用的日式中文，总是驴头不对马嘴，最后本田菊只简单指了指在扛包的王耀，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礼物：“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工头点头如捣蒜。

然后与王耀偷摸着打量了无数次本田菊不同，本田菊才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见了王耀，王耀是个长得很美丽的86地区男人，因为太漂亮了所以只能让他用美丽来形容，挺拔的像白杨树一样，只要一看他便很难移开眼，如果不是那身衣着，本田菊甚至可以以为他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或是前些年刚被赶下台的皇族。唯有瑕疵的是他的皮肤可能因为长期户外劳作的风吹日晒算不得太好，但是与周围人一比，也可称作是细腻了。

王耀被打量了半天，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地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本田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了王耀很久，脸有些微红：“在下仍是十分感激您。”

“你喜欢我的脸吗？”王耀促狭地笑道：“他们去相亲，可是都不让我一起去，怕被我抢了风头。”

被点破了心思，本田菊更是不敢抬头，反而听到王耀继续说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觉得你也很漂亮，很好看。”这话对于拘谨的81地区人来说可以称为调戏，偏偏王耀说得大大方方，让人不觉得他有什么狎昵的心思，而只是单纯的对本田菊容貌的称赞罢了。

王耀跑着去找工头请了半天假，工头之前收了本田菊的钱，也不好多说什么，摆摆手就让王耀走了，本田菊张了张嘴本是想说自己下午还有学习的课程，但是等到王耀再度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平时都那么努力了，偶尔放松一下也可以的，是吧？

和王耀呆在一起的时光一定程度上使他忘却了思乡之情，他与王耀一同在海边吹着从远方的海上而来的带有咸味的微风，这消减了上海夏天的暑意，他们看太阳渐渐地、渐渐地从海面消了下去，而月亮在不经意之间已经爬了上来。此刻，他作为本田家少主的重担才放下，流露出几分符合这般年纪少年的天真，眷恋地讲着：“那是我家的方向。”

“那么，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是啊，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气氛陡然陷入一种冰冷、尴尬和沉默之中，他们心照不宣地不再提，王耀的想法很多，本田菊的想法也很多，他们从少年人的天真幻想中被拉回了现实，本田菊看着天色，只说道：“在下该回去了。”

回到家中，他又再度变成了那个端正的、紧绷的少爷，容不得自己行差踏错，按照本田家家主的期望过活着。王耀依旧噼里啪啦地打着自己心中的小算盘，脑子又总是转到那少爷身上去，因此小算盘就变成了如何再去见那个少爷，少爷白日里有课程要修，他白日里要打工，还得抽点时间出来学习，又不能太晚过去找他，万一他睡了又怎么办，这使王耀苦恼了许久，脚却已经不自觉走到本田公馆了。

本田公馆大部分的房间都是黑的，他绕到公馆的后面，铁制的篱笆里有一个小花园，一个房间里仍然亮着灯，至少在这里发出什么动静，那房间里的人有七八成能听到。他无端觉得这就是少爷的房间，他学着野猫叫春的声音，果真引来了另一点声音，有稀碎的骂声，也有门被打开“吱呀”的声音，少爷提着灯从后门出来，有些为难地对空气说着：“请猫咪们小声一点，大家都入睡了。”

野猫果然不再叫，本田菊却听到码头工那富有特色的声音：“果然是少爷你啊。”

一颗打破常规的、反抗的种子开始悄悄萌芽。

王耀隔三差五就会半夜来找本田菊，你要非说他有什么要紧事吗？他好像也没有，只是单纯地想和少爷散步聊天，本田菊刚开始还推拒着，用在下明日还有课业这样的理由来拒绝，却被王耀那弯弯的笑眼与话语说服：“哎呀少爷，课业放轻松点做说不定效果更好哦！”

后来本田菊便不拒绝了，王耀还会学各种各样的叫声，让人瞧不出端倪来，来找他的频率更是控制得刚刚好，他与本田菊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这让本田菊十分舒服惬意，以至于与王耀相会的这段时间成为他最期盼的一段时间，而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他也总是不舍，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他说不上来的东西变了，他开始不止满足于这样的朋友关系，想要更进一步，但是更进一步又是什么呢？

恋人吗？

本田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毕竟他未来肯定是要被指婚一个华族的贵女，他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可能和王耀成为恋人。

本田菊烦恼的同时王耀正躺在船舱里，他难得说道：“侬讲，我为啥子老想碰头个人呢？”

“侬肯定是想讨作老婆伐。”

男人们哄笑起来，在他们眼中，王耀难得从脖颈开始红，一直红到了脸颊上，张大头又调笑着说：“看侬这样，是被别人讨作老婆伐。”

王耀不脸红了，其他男人不解地看着张大头，大家好像都默认了老婆这个词语限定在女人的身上，而从未想过男人，此刻再看王耀的脸，又觉得他相貌比女人还好，感叹一下要是个女人就好了，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王耀却察觉到了张大头这一言语下掩藏着的恶意，有些不愉，但是并未发作，只说道：“要是兄弟讨了老婆，请侬喝喜酒。”

男人们便就知道王耀也动了春心，立刻好奇地问道那对象生做什么模样，家住哪里。

第二日张大头不知何故落了海，码头工的水性基本都不差，他水性好自己凫了上来，就是再看笑着的王耀觉得十分瘆人，特别他今天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挺括，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还拿了一支红色的花说是要去告白。张大头揣测着自己的落海绝对是这小子干的，别看王耀生得好看，但是在他们码头工里力气也是一等一的大，别人搬一个包，他可以搬两个。

王耀完全不考虑张大头背地里想了他些什么，只想着自己要去告白了，与往日不同，少爷在公馆的后门已经等着他，王耀见着他便小跑上去，嘴里还念叨着最近下雨有些冷，你怎么还穿着这一套浴衣，手里的花自然而然地递了过去，这是本田菊第一次收到王耀的花，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穿个什么别的衣服，虽然质地看起来依旧不太好，但是乍乍看去更赏心悦目了。

“我喜欢你，本田菊。”

本田菊犹豫着的、烦恼着的立刻被王耀这一句“喜欢”给压倒了，什么未来、什么指婚他完全都不想考虑，他脸红红地收下花，喏喏地说着“好”，然后他们便成为了恋人。

三

成为恋人以后，他们多了一些牵手、多了一些见面，其他好像和之前也没什么太多不同，对了对了，王耀还会亲本田菊的额头，轻轻的、像对珍宝一样的亲吻，即使这样，两个人的心跳也快得要从胸腔之中飞出去。

最近本田家的家主忙得很，本田菊便能松很多口气，他在家庭教师那边向来口碑也很好，自律、天赋、努力一向是家庭教师给他的代名词，他们都用着满意的目光审视着本田家下一任的家主，殊不知本田菊的心思早已飞走去找王耀了。

不仅他的心思去找王耀，连他本人也动身去找了，他找到王耀的时候，王耀正在码头里的船舱小憩，这船虽是供几个大男人生活，却也算不得大，每个人睡觉都缩手缩脚，这会儿是休息的时间，其他的男人们要么去找了暗娼，要么去压马路，总之船舱里只留了王耀一个。

本田菊俯身进了船舱，船舱也跟着晃动了一下，王耀的觉浅，这便把王耀给晃醒了，他迷迷糊糊睁眼，眼见着本田菊，脑袋还懵着，只觉得有个什么词——蓬荜生辉就是用来形容进了本田菊进船舱这一场景的。

“真美啊。”王耀发出感慨。

这把本田菊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说：“抱，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没有没有，本来也要看书。”王耀果真拿出一本书，心思却不在书上，偏偏本田菊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王耀的心思活络起来，揣摩着本田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书一收，笑着问本田菊：“那么小少爷今天为什么来找我呢？”

本田菊看了王耀一眼，船舱的光线实在很暗，又飞速低下头去：“只是想看看您。”

他小声问着：“难道不可以吗？”

这下换王耀说不出话，借着阳光透过阴暗船舱的光线悄悄打量着他，少年人本身血气方刚，长期处在混不吝的环境里，更何况他们现在是恋人，只觉得小少爷哪儿哪儿都很吸引他，你看那皮肤，几乎看不到一点毛孔，可真是白啊，头发又细又软，服帖地梳好，嘴唇，嘴唇是殷红的，像糕点、像果冻一样的颜色，他虽然没怎么吃过，但是知道甜且软，心又想着要是能碰一碰他，死也甘愿的——尽管王耀并不太清楚男人之间的做爱方式。

意识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王耀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起身出去走走以缓解下腹升上的燥热，然而船舱很矮，他一起身就碰到了头，颇狼狈地拾掇着自己的手脚，不期然又不知被谁随手扔的酒瓶绊了一下，本田菊欲去扶他，却也被带着一起跌倒在了船舱里，幸亏王耀反应还算快，转了个圈将自己垫在了下面。这样的动作当然使得船不稳当，哗啦啦地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水花去。

现在他们贴在一起，脸离得极近，呼吸、温热的呼吸喷洒交织缠绵，本田菊还想问问王耀有没有事，却被软软的唇舌堵去了关切的话语。

果然是甜的，软的。

王耀将舌头探进本田菊的口腔里，纠缠追逐着他的唇舌，舒服极了。本田菊刚开始不太适应，后来便情动地主动迎合。

莫大的干渴席卷了王耀，让他禁不住想要从对面的人身上汲取更多甘甜，他从本田菊的脸吻到脖颈，啊啊，然后便是再往下，吻到锁骨，轻咬本田菊胸前的两颗红豆，探索恋人的身体。

本田菊没见过这样的王耀，他有些害怕，不知什么时候王耀已经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双手压住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野兽盯上、桎梏住，而下一步就难逃被饱餐的命运。

他的声音颤抖着：“耀君，请您放开我。”

而王耀置若罔闻，已经拉开他和服的腰带，衣服松松垮垮地遮掩着他的身体，构成一种若有似无的邀请。

本田菊不由得加大了音量，已然是带点恼怒：“耀君！”

“王耀！再继续的话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王耀陡然被这句话一激，随着水波摇摇晃晃的神智也拉了回来，当即脸红到了后耳根，急忙坐起背过身去等本田菊重新整理好衣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你太甜——不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本田菊整理好衣服，生气地离开船舱，王耀怎么、怎么可以对他做出这种事，太亲密了，好像要把灵魂交融在一起似的。

王耀讨了没趣，自己下海游了会儿，借着冰凉的海水总算是把身体的燥热勉强压下，又站在海边吹了会儿海风，神智才更清醒一些，即使如此，他也没觉得比往日里摇晃更剧烈的船舱有哪里不对，站在舱口便听到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的陌生声音，他们一堆白身，即使陌生人进了船也没有什么好偷，不由得俯下身去看船舱里的动静，只见张大头死死压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下面那根粗黑的棍子在男人的后面进进出出，而又哭又笑的陌生声音正是男人所发出的。

张大头和男人显然同时也看见了王耀，张大头甚至对王耀发出邀请：“操男人更适意，侬要不要试试？”

王耀顿时拉下脸：“以后勿要在这里做这事，侬忘了上次掉海里啦。”

“都是男人，装啥个清高。”

这两人得了奚落，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匆匆各自穿了衣服，男人还妖妖调调地与张大头说：“下次还要寻我哦。”

“要得要得。”

这夜的夜间，王耀做了一个春梦，海面上的船摇啊摇的，比往日里摇得更激烈，还是那个船舱里的场景，一个人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梦里的主角变成了他和本田菊，他压在本田菊身上，下面那话儿在本田菊的穴里进进出出，舒服极了，也爽快极了，意识承受不住这样的爽快，他便猛地在现实中坐了起来。周围还是那些人，鼾声像打雷一样轰隆隆的，男人的汗味儿臭味儿搅和在一起，王耀从前没在意过这些事，现在却有些无法忍受，他摸到自己下身冰凉黏腻一片，听得身边的人断断续续说着什么：“不再睡会儿吗？”

他有些心虚，这可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条裤子，只回不了不了，等待许久没有回应，想来只是那人的梦话。死活睡不着，又是在这样的环境，王耀干脆悄摸地出了船舱去把裤子洗了，最近天热，衣服见风就干。刚开始天还黑着，黑黢黢的，他洗完裤子以后先是看到微光，接着在视线可及的海的尽头倏忽跳出一颗通红的太阳，把蓝蓝的海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红色的光泽，这对他来说本是往日里再平常不过的场景，现在繁杂的思绪却被这颗简单的太阳给打败了，他干脆叉着腰站在码头上，只剩下豪情万丈这一种情绪。

总而言之，他可不是张大头，做管不住下半身的野兽，哎呀呀扛包工这个活计他是做不久了，未来的事情还是要多考虑考虑，他想啊，这些洋人本是不应该在这里又建立一个小国家，他想啊，他想活在一个没有大人老爷的世界，他又想，他还想和本田菊结婚，堂堂正正地获得祝福。

四

那之后的好些天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见面，一方面是王耀寻摸着新生计，打探当地帮会的情况，他思来想去还是投靠一个帮会最合适他的生意，洋人么，可以交流可以与之做生意，但是靠还是不太靠得住，君不见多少背靠洋人的上海企业说垮就垮，另一方面，是本田菊还在生王耀的气，刚开始还是生气王耀过线的行为，后来就生气他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找他。

生气归生气，想还是想的。

在本田菊思念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之前，王耀倒是先来找他，那天甚至还下着大雨，夏天的上海雨来得急，本田菊再度看到王耀时，他被雨淋成了雨人，可怜巴巴地蹲坐在篱笆墙外，像一只湿漉漉的无家可归的小狗，生气就被本田菊放到了一边，立刻心疼地把他领回了房间，为他找了干毛巾和衣服。王耀换上本田菊的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小，手脚处露出一截，当然，是背过身去换的，换的速度也很快，本田菊什么都还没看到，王耀就已经换好了。

“本来要更早一些来找你。”王耀瘫坐在本田菊的椅子上，声音闷闷的：“过得不好，累了。”

本田菊没问他哪里过得不好，想到平日里的王耀总是精力充沛地做这做那，任十个本田菊来也干不动那么重的活儿，也做不了那么长时间，这时难得在他面前展露出了疲惫的脆弱一面，本田菊想着作为恋人，他应当抱抱他才是。

他拉来另一把椅子坐，手向王耀的方向靠去，刚刚接触的一刹那，反而像是王耀被触了电，迅速收回了手。

好烫。

本田菊触摸到王耀的体温，好烫，王耀是发烧了吗？他不由得紧张地想这想那，想给王耀测体温又被避开，最终不免还是放弃了动作示意，直接与他说道：“您来找在下，在下就已经原谅您了。”

“现在，可以让在下测您的体温吗？您似乎是发烧了。”

王耀抬眸看他，认真说道：“我没有发烧。”

本田菊不信。

“和你在一起所以才……”

本田菊直直想把他未竟的话捂回去，又让他回忆起脸红心跳的那个下午，船一荡一荡，在海面上漾开翻腾的水波。

王耀见本田菊好似已经并不很介意那件事，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捧出油纸包着的糕点，不知是从多远的店里买来，又走了多远的路，总之打开油纸包的时候，糕点已经碎成了渣，他可惜地看着糕点：“这是买来道歉，哄你高兴用的。”

本田菊拈起一点糕点的渣，还带着王耀的体温，热热乎乎，好似他整个人一样热乎，咽下去五脏六腑都变得温暖，温暖到他不禁落下泪，这让王耀有些手忙脚乱：“怎么你还哭了？”就只是单纯拭去本田菊的泪水，不敢逾矩半步。

经过这场大雨和这份糕点，两个人和好如初，王耀比之之前忙了许多，本田菊看在眼里并不说话，他有的时候还能从他身上闻到血腥的味道，王耀有的时候的眼神好像是变了，变得像狼一样锐利，或许他本身就是锐利的，再细细看去，本田菊笃定自己许是看错了。他的动作收敛了更多，与本田菊减少了肢体上的接触，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朋友更加恰当。

因本田家的家主不在，本田菊在公馆就是最大的话事人，很多时候可以屏退管家女佣和王耀独处，王耀却极力避免和他独处的机会，令本田菊意外的是，本田公馆的这些人对王耀好评如潮，只当他是少爷在86地区结交的好友。

本田菊的家庭教师与他讲81区的武士和大名，又说到大名会和武士睡觉以嘉奖武士的忠诚，这里的睡觉不止睡觉，这是家庭教师第一次与他说到这种话题，他并未展露出如家庭教师其他学生一般的好奇，而仍然只是端正地、淡淡地继续听家庭教师讲课。

他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实在也忍不住，想要和王耀做恋人之间做的事情，想要触碰王耀，想要和王耀亲吻、拥抱，想要和他做那之上的事情，想要继续那天没有完成的，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竟然只是那么简单轻易，这像是卸下了本田菊的一层心防，于是本田菊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下次都要与王耀更亲密一些了。

本田菊说着要拿一本王耀之前想看的书给他，王耀便跟着过去，现在他要进本田菊的房间如同呼吸一般简单，而在他进了房间之后，本田菊把房门反锁了起来。

王耀不解地看着他。

“要继续那天没有完成的那件事吗？”本田菊鼓起勇气轻轻问道。

王耀陡然脸红，后撤了一步，倒是显得本田菊异常主动。

“真的可以吗？”

“家主大人不在，而且房间的门也被在下反锁了，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本田菊如是说：“您对在下有渴求，在下对您也……”剩下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抿着唇，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那么，我会和少爷说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如果少爷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会立刻停下来。现在，我可以脱您的衣服吗？”

“嗯。”

王耀为本田菊脱去衣物，见着少爷的皮肤如同瓷器一样细白，如他所想的一样，深粉色的、小小的也很可爱，他又脱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漂亮的腱子肉，身上有许多伤疤，有新有旧，新的更多，是生活的苦难给他的烙印，他轻轻将本田菊压在床上，本田菊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脸，这样坦诚地与王耀相对还是第一次，不及等他害羞，王耀就又问：“我可以亲吻少爷吗？”

“嗯。”

于是王耀便亲吻着本田菊，他灵巧的舌钻进本田菊的口腔与他动情地深吻，两个人交错的下身有渐渐抬头的趋势，没过多久是王耀的下一个问题：“可以摸您吗？”

“耀君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王耀当然是想直接把自己的阳物放进他的身体，但是那样会吓着矜贵的小少爷，这可不行，说不定少爷又要生气，又要很长时间不理他了。自己哄骗来的老婆，还是要精细地养着，服侍到少爷高兴，他也会很开心。

王耀满是茧子的手有些粗粝，摩挲过少爷光滑的皮肤，光是抚摸还不太够，还伴着亲吻，王耀也是第一次，他亲吻的技巧绝对算不上高超，只想细细把少爷亲个遍，到处都打上属于他王耀的痕迹。 他抬起本田菊的双腿，本田菊的腰背都被抬了起来，考虑到本田菊以这个姿势被进入可能不太舒服，他又问道：“可以请少爷翻过身去吗？”

本田菊便翻过身去乖乖趴好，将自己陷入床铺之中，他心中惴惴，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光洁的后背，好像一只展翅的蝴蝶，王耀的吻描摹过蝴蝶，一路向下触到本田菊的腰窝，本田菊此处敏感，稍有些痒，不自觉地摆动腰身，这似而变成了对上面的人的一种引诱，王耀甚至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继续维持理智，与本田菊描述着接下来的事：“我会把自己插入少爷的身体中哦，这样也可以吗？”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