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岸〉

01

Omega帶來的熱潮洶湧，令人感到目眩神迷。

蘇枋隼飛細細撫摩潮紅微熱的臉龐，櫻遙的肩膀微微一跳，直視過來的雙目炙熱，燙得人急欲閃避，又在碰觸的瞬間一下子熨貼了。他緩緩將目光纏繞，連同指尖，他探到一樣滾燙的皮膚，急切而謹慎地深入。

兩腿間滑潤黏膩的液體代表Omega情動的證據，年輕的Alpha於是呼吸更加沉重了，他先是輕抵，而後亂無章法地含住溫潤的唇瓣，沒有顧慮地撬開牙關，追逐裡頭膽怯的舌頭。

紅色褪去，天空剩下了猶如接近黎明的藍紫，要不了多久就轉為純粹的黑。夜色浸染得房間更顯晦暗，稀稀疏疏的月光穿過落地窗，影影綽綽映出糾纏的一對青澀少年。

「蘇枋……蘇枋……蘇枋……」

櫻遙迷迷糊糊喊他名字的時候，蘇枋隼飛正打開他的雙腿，埋頭在腿心留下痕跡。他微微撐起上身，櫻遙的胸口漫開一道水痕，往下則是肚臍眼汪起的一座濁白小湖。失控的快樂來源於兩根手指，他正心無旁鶩地拓開緊密的甬道，每當穴肉痙攣就要屏住氣。他深怕自己強人所難，即便是在這全憑本能指使的情況下。

不要了。櫻遙開始懇求，未經人事的肉體被磨人的手指折騰得受不住，小腹顫顫巍巍地不斷打顫。蘇枋隼飛加到第三指，他不確定是否夠了，高高頂起的褲襠告訴他到了極限，勉強壓制下來的易感期早被Omega可怕的香甜氣息干擾得亂七八糟，他兩眼發紅，滿腦子叫囂著要進入Omega的體內橫衝直撞。

蘇枋隼飛無暇去想這一切。為什麼殘缺的Omega忽而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發情期，疑問像火一樣的藤蔓在心臟外圍盤結成鎖。他有答案，但是他不願去想，他竭力忽視的事情不差這一件，發情中的Omega熱烈歡迎他的侵入，可是那為了什麼，那具身體是因為誰而準備承受歡愛，他不敢想。

不要了。櫻遙第二次開口，半瞇著淚濛濛的眼睛睨過去，這回卻不是拒絕。他抬起發抖的一腿環上蘇枋隼飛的腰，再明顯不過的意思。

火還在燒。蘇枋隼飛抽出了手指鬆開褲頭，將自己的堅挺輕抵住翕張的穴口，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意思緩慢而沒有遲疑地推入。

「啊……！」

拔尖的一聲驚呼掙脫了櫻遙，他緊攥著底下床被的指節發白，弓起腰，眼底翻起一顆顆星星，意識閃爍。蘇枋隼飛咬緊牙根勉強中斷動作，他親眼目睹Omega不帶副產物的高潮，他的前端才淺淺插入不到一半，過分緊致的吸附感逼得他差點扛不住。月色打進房內，白皙的皮膚披著淺薄的一層光暈，在那近乎聖潔的加護底下，Omega從頭到腳泛起蠱惑的粉色，另一波浪潮傾倒而來，硬生生滅了那把火。

蘇枋隼飛於是將腰桿重重一沉。粗挺的Alpha陰莖長驅直入，破開了肉壁的抵禦，直達最深處的一圈腔口。櫻遙劇顫抖著去推抵到面前的胸板，雙手還保有意識，兩腿卻是迎合的姿態，他難以忍受地掉下眼淚，說不清是心理或是生理，他滴著汗水及淚水的下頜一抬，半開著胡亂呻吟的嘴又被堵住了。

這裡乏善可陳，沒有窗簾便沒有遮掩，甚至沒有一顆枕頭供櫻遙擋住自己狼狽的臉。但這裡顯然已經滿了，密集的水聲和傾倒般的費洛蒙充盈了整個房間，他只能難堪地看蘇枋隼飛將他的兩腿架到肩膀上。一雙白晃晃的腿在空蕩的房裡搖晃，失去平日溫柔克制的Alpha每一下都插到最深，不斷撞擊著試圖頂開Omega最私密的肉結。

那意味著什麼，受過完整健康教育的兩人都明白不過。蘇枋隼飛在聽見那小腹裡頭鈍重的聲響而本能狂喜，他啄吻那塊從浪裡撈起的琥珀，輕聲道歉後扳過櫻遙的肩膀，俯視後頸那生薑色的疤痕，毫不遲疑低頭啃咬。

「唔，蘇枋，裡面，痛嗯，啊，哈啊——」

櫻君，櫻君，原諒我。這段心聲充其量只是自欺欺人，催眠自己不是全憑欲望，至少還抱有一絲歉意。犬齒撕扯開腥甜，蘇枋隼飛沒有放輕力道，那處溫涼的皮肉被他的唇齒捂熱，Alpha的龜頭結堵住腔口，窄小得幾乎未發育的腔室像是曝曬多日的無花果，乾扁而枯萎，果囊一時間承受過度灌溉，承接不住的份量便倒灌擠出穴口，啵啵地冒白泡。

漫長的吐精過後Alpha總算鬆口，至此標記完成，罌粟與琥珀混和的香氣漫進夜色裡。蘇枋隼飛忽然獲得一種詭異的意識清明，他怔怔退開，錯愕地目睹月光下的一樁慘事，氣若游絲躺在那裡的是一具被狠狠佔有的Omega肉體，後頸烙下一個血印子，精液爭先恐後地自臀縫間汩汩而出。

他們結番了。滿足到盡頭便是空虛，空虛淹沒了蘇枋隼飛。然而發情期尚未結束，Omega昏昏沉沉地朝他伸手，他便又墜入了同樣的浪潮，反反覆覆。

獲得Alpha撫慰的Omega在經過濃密的整整一夜後提前平息了情潮。櫻遙恍惚迎向朝日，愣愣地看自己兩腿間散綴的新鮮紅痕，乾涸體液蒼白地黏著在皮膚上。玄關啪噠兩聲傳來動靜，他仰頭看見蘇枋隼飛提著藥局的袋子，遞給他一盒緊急避孕藥。

「喏，櫻君，趕快吃吧……以防萬一。」

蘇枋隼飛接著又端來水杯，神色中揉雜很多櫻遙看不懂的情緒。他感到心口空得慌，連忙只是說：「那個，蘇枋，我不吃也沒有問題的……！」

「什麼意思？」

「以前……」櫻遙短暫地停頓了下，攏起眉頭，「我去驗的時候醫生說的……我可能，無法受孕。」

蘇枋隼飛剛把塑膠袋放到榻榻米上，手指凝滯在空中一秒，「是嗎？」

「但如果蘇枋擔心，沒關係。」

在蘇枋隼飛沉寂的眼光中，櫻遙連忙仰口喝水吞下了藥丸。不做他想的Omega尚且不懂Alpha糾結的心事，亦不知曉自己的一番話招致的誤會，輕晃著腦袋，不一會在曖昧的天光中精疲力盡地閉上眼。

「對不起蘇枋……強迫你……當我的番……」

意識投入黑暗前櫻遙咕噥說。熹微的天色慢慢點亮了這個房，卻唯獨沒有打在蘇枋隼飛臉上，額髮掩去大半眼光，流蘇耳墜搖曳，只留一個克制的吻落在昏睡之人的眼角。

然而琥珀逐漸擺脫罌粟的外衣，Omega在恢復身體狀態的第二天依然散發香氣，無差別吸引所有Alpha。蘇枋隼飛遙望呆立在教室門口的櫻遙，焦躁盤據在他的胸口，卻叫他無法有所作為。

標記失敗了。櫻遙沒有成為蘇枋隼飛的Omega，而蘇枋隼飛亦不是櫻遙唯一的Alpha。

02

櫻遙頓了頓才答腔：「嗯？抱歉，我沒聽清楚，桐生你剛剛說什麼？」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不輸正午時分的熱浪沒有一點溫柔，教室裡一個個座位像極了夏日限定的填空遊戲，一格格塞滿搧風或者灌冷飲的學生。

這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季節，一如既往熱氣蓬勃，人心浮躁，好似不存在過一場大火，不存在過櫻遙缺席的空白。

「我說——小櫻你的身體還好嗎？」桐生三輝微噘起嘴，「你請假那麼長時間，大家都很擔心你。」

「是啊，櫻哥都不回訊息！」一旁的榆井秋彥滿面擔憂湊過來，「而且櫻哥幹嘛退出群組啊！」

教室拉門喀啦喀拉走進來一張溫和而疏離的面孔，如春風一般的少年帶來了些許涼意。蘇枋隼飛回到自己的座位，制服嚴謹扣到第一個釦子，就好像夏天的熱度絲毫不能困擾他半分。

「就是……回家處理一點事情，需要專心……怕會忍不住回覆你們，所以才，」櫻遙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我現在沒事了。真的。」

「櫻哥……」

「那就好。」桐生三輝沒有繼續往下問，蓋過手背的袖管裡嗖地滑出一隻手機，「那小櫻趕緊加回群組吧，我邀你。」

櫻遙慢吞吞按著手機螢幕，「等等，要按哪裡來著？」

「我來吧，櫻哥！」

榆井秋彥接過櫻遙的手機操作一番，桐生三輝抬眼朝教室中央一看，接著便伸長脖子，湊近櫻遙抽了抽鼻子。

「小櫻還是很香呢——不過味道好像有點不一樣？」

這班上大約只有兩人近距離接收櫻遙的費洛蒙還能處之泰然，其中一人缺席，那剩下的自然是桐生三輝。只瞧他雙眼骨碌碌地盯著櫻遙看，把人看得臉紅了才滿意地掩起嘴笑。

櫻遙肩膀一跳，一瞬間感知到了心跳錯拍。好似面前有人打翻了一鍋糖漿，一瞬間甜膩香氣滿溢，他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甚至沒來由篤定那味道來自桐生三輝。不，這味道他聞過很多次，像是路過甜品店，或是經過誰手裡拿著的格子鬆餅——蜂蜜的味道。

可他不應該想像也不應該篤定。他分明沒有嗅覺。

「有嗎？我覺得還是一樣啊。」

而且好像更強了。真要命。柘浦大河捏著鼻子路過三人，對於同類是滿臉敬謝不敏，揮揮手作搧風狀，要桐生三輝控管一下自己的費洛蒙。

「對不起桐生，都因為我……！」

桐生三輝甩著袖子說不要緊，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櫻遙心緒一墜，餘光中找不到那張淡然的面孔。與他的父母、從前的同學不同，這裡的所有人都說不是他的錯，可若不是他的問題，那麼問題出在哪了呢？為什麼他連第二性別都要像他的外表一般混和兩種顏色，為什麼事情不能非黑即白，為什麼他——他們結不了番呢？

櫻遙下意識摸了摸後頸，抑制貼底下嶄新的傷口尚未痊癒，仍隱隱作痛提醒他標記失敗的事實。這塊抑制貼是櫻遙一早急忙去廁所重貼的，因為路上不慎脫落——但他本應不需擔心這些，在他的潛意識中他認為自己應該要成為蘇枋隼飛的Omega，可是他終究沒有留住Alpha的氣味。

距離那次情勢所逼的標記已經闊別數日之久，櫻遙依然能夠清晰描述那一日早晨，蘇枋隼飛那驚詫的眼神中帶著極不明顯的怒意。他當然生氣了，櫻遙毫不意外，儘管蘇枋隼飛沒有明示，但非自願協助永久標記Omega，到頭來卻徒勞無功，誰能不惱火呢。

Alpha可以標記數名Omega。所以事後的櫻遙膚淺地認為自己不過是佔用蘇枋隼飛的其中一個名額，反正他會擁有更加多采多姿的人生，無論有沒有自己，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們談論過這場失敗。在一次不可避免的巡邏中途，一如既往的三人組分頭行動，而後櫻遙和蘇枋隼飛不期相遇。蘇枋隼飛遠比想像中更加處之泰然，眉宇間的情緒比夏季天空的雲更薄，櫻遙被曬得睜不太開眼，他只聽見蘇枋隼飛的聲音飄然拂過耳際，說失敗了，很遺憾沒幫上櫻君，對不起。

「沒什麼好道歉的……反正有的是機會。」

蘇枋隼飛似乎輕輕應了一聲，又抑或者他沒有。櫻遙瞥見那副搖擺的流蘇耳墜，不符時宜地聯想到一些不盡相同的旖旎記憶，熱度彷彿從後頸開始蔓延。隨即榆井秋彥來與他們匯合，還奇怪地看他一眼問：櫻哥，你有這麼熱嗎？滿臉都是汗——太陽大，他說，隨便敷衍過去，最後巡邏以商店街請客的章魚燒作結尾，各自解散。

風鈴的修復工作依舊持續進行，一部分校舍需要重新上漆。然而油漆品質堪憂，松香水的味道重得人暈頭轉向，參與油漆工作的學生怨聲載道。櫻遙不在其中，當然他也同樣拿起了刷子幫忙，現在他和一部份班上同學加入粉刷三年級走廊的工作，油漆味將他不受控的費洛蒙掩蓋得切切實實，他只需要應付面前的牆，慶幸所有Alpha都被梅宮一調用。

這一切源自於櫻遙發覺自己擁有了嗅覺。從第一天回到學校起莫名整天浮躁，櫻遙開始識別各種Alpha的味道，桐生是蜂蜜、柘浦是橙子、梶是糖果、杉下……大概是木頭味道吧，什麼木頭他不曉得，總之聞起來就跟他的人一樣冷。至於蘇枋隼飛，他只聞出了極淡的花香，並且就週遭人反應來看，若非本人有意釋放，恐怕就只有自己才能嗅聞一二。

這變化說不上是喜是憂，嗅覺帶來了情報，也給櫻遙帶來了無預警的生理反應。可他轉念一想，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體正一點一點完整——蘇枋隼飛完整了他這個殘缺的Omega——說不定下一次標記就能成功了呢？

櫻遙猛地一頓，手裡的油漆刷不慎掉落，他急忙去接，下場便是濺了制服一身。萬幸的是只潑到一部份衣襬，杏西雅紀路過看見他這身慘狀，忙不迭搶過他手裡工作，推著他趕緊去清理。

櫻遙站在廁所洗手台前沖洗油漆，同時，他想到那一晚，Alpha進入了Omega，打開了窄小的腔室，犬齒破開腺體，分別注入了精液和費洛蒙。他腦裡克制不住回放那一晚。他竟然想複製那一晚。

白色油漆混入水裡，沖到底下乳白的洗手台，看不清離開的軌跡。蘇枋隼飛的味道也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櫻遙垂首一面洗了把臉，惶然看向鏡中的自己，拉起領口粗魯地擦臉。

緊接著櫻遙在離開時差點撞上梶蓮，所幸他身手敏捷跳開，對方也及時停住腳步，兩人僵持在廁所門口一秒，櫻遙才尷尬退開。

「你還好嗎？」梶蓮走進廁所，拉開耳機喚住了準備擦肩而過的櫻遙，「聽說你請假回老家看病？」

「呃，算是吧。」櫻遙點點答。

「……是嗎？」梶蓮挑挑眉，吐出嘴裡的棒棒糖忽然塞給櫻遙。

「什麼？」櫻遙一頭霧水接過來。

「先幫我拿著。」

「啊？喔，喔，好。」

那我到外面等你。櫻遙指著廁所外頭說。他偏著腦袋走出去，至今都不明白這名學長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全都交由旁人處理撒手不管，天台上又莫名其妙拿咖啡當綠茶給他舉例，說得頭頭是道，忽然就摀著嘴彎腰，下一秒往他脖子咬。

Alpha的易感期，這是櫻遙經由他人而再熟悉不過的表現，所以他天真的想應該幫助同伴，暫時標記也無妨。然而梶蓮沒有鬆嘴，他勉強維持理性吐出的話語只有一個逃字，立時將櫻遙壓在天台的鐵網上。要不是剛好梅宮一和柊登馬偷聽，趕忙過來拉開梶蓮，可能事情就不會只是暫時標記那麼簡單。

「久等了。」梶蓮從廁所探出頭來，面無表情伸手接回櫻遙手裡的棒棒糖，「走吧，我也要去三年級教室那邊。」

「好……」櫻遙點頭。他實在搞不懂梶蓮這個人。

「之前的事情，對你很抱歉。」

梶蓮稍微走在前頭，回頭看了看櫻遙。

「不用抱歉啦……你不是有意的。不是易感期嘛……」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梶蓮頓了頓腳步，定定看向櫻遙，「跟Omega不同，易感期的Alpha是有自我意識的，也就是說，我當時是清楚我自己要襲擊你的。」

「什麼……意思？」

「櫻，我是因為你，因為在那裡的人是你，才想要咬的。」

櫻遙怔怔地眨眼，而後聽懂了這段話背後可能的意義，紅著臉退後了幾步，似有若無的糖果香氣讓他本能想防禦，暗暗屏息。

梶蓮嘆了嘆氣，有些無可奈何地抓了抓臉，「我只是想告訴你，易感期不是Alpha的代罪羊……不過，我也不太清楚我是不是那樣。」

「哪，哪樣？」

「櫻想的那樣。」梶蓮歪了歪頭，眨眨眼看櫻遙，「但比起我，櫻不是更清楚你身邊就有那種傢伙嗎——喜歡你的傢伙。」比如你那個戴眼罩的副級長。他隨口補充。

櫻遙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啥！？梶，你，你——」

「唷！兩位！繼續上次中斷的約會嗎？」

中氣十足的招呼聲唐突穿入走廊，櫻遙還來不及看過去是誰，就猛地被人從背後一攬。煙燻感的動物麝香，瞬間強勢覆蓋所有的費洛蒙，是梅宮一。

如果說獲得嗅覺有什麼壞處，那絕對是無預警的動悸和忌憚，而梅宮一是全然的後者。櫻遙打從背脊泛起顫慄，音色稍許抖動，面色由粉轉青。

「不是，我們只是剛好上廁所要走回去，順便，順便說點話……」

「嗯——？」梅宮一掃了掃櫻遙的側臉，驀地乾脆放開手，又大剌剌地去搭梶蓮的肩膀，「什麼什麼，梶是扮演知心大哥的角色嗎？」

「才不是大哥。」梶蓮扁了扁嘴，拉起脖子上的耳機戴起。

「這麼明顯地拒絕我好讓人傷心啊。」梅宮一故作哭臉說，目光再度回到櫻遙身上，多了幾分戲謔的神色，「那我只好找櫻說話了。」

「欸？找我？」櫻遙一愣。

「是喔，我來看看請了長假的櫻現在怎麼樣了——」梅宮一拍了拍自己的後頸，「櫻，你不打算找個番嗎？」

室內鞋膠底猛烈擦了下地板，發出了短促的停頓音。所有人都停下腳步了，梶蓮微微睜大眼，又被摘下的耳機裡頭寂靜一片，他的視線跟著梅宮一一同放在他們身後距離不過幾步的櫻遙，低調溫暖的甜香逐漸升起。

「阻隔劑只是一時的，抑制貼又對你不太管用。櫻，你的費洛蒙實在影響了太多人，相信你應該明白。」

「我知道……」

「如果繼續下去，你可能會牽連同伴。」梅宮一沒有放過櫻遙：「櫻，你也不想那樣吧。」

「我……當然。」

「我聽說櫻沒辦法跟Alpha結番，但這種事很難說啊，不多試試看誰知道呢。」

「是……」

「你是不打算找？還是——已經找到了？不順利？」

接連數個問題私密而尖銳，梶蓮抽出嘴裡的棒棒糖正打算開口，就見梅宮一抬了抬手，意思要他別插手。

「那個……我……」

梅宮一瞇起眼睛看櫻遙，看那徬徨無助的Omega，綻開了吊兒郎當的笑容：「不然這樣好了，這裡兩個大哥哥，櫻你挑一個吧？」

手腳要快喔，這機會可不多見。梅宮一接著調侃道。梶蓮臉上寫滿了問號，複製了柊登馬胃痛又別無他法的無奈，才撫額要說點什麼，就聽櫻遙很快回絕了梅宮一，聲色早沒了先前的游移不定。

「我會處理好，我——會盡快結番。」

有人選啦，那就好。梅宮一滿意地彎起眼角，回頭看向重新戴回耳機的梶蓮，抬高手臂在走廊中央伸展了下筋骨，隨即說Alpha這少一人，於是帶走了梶蓮。

頓時減少了來自梅宮一的費洛蒙壓制，櫻遙長舒一口氣，晃著擰得半乾的衣襬，回到原處完成了粉刷工作。

因為梅宮一的廣播號令，風鈴的Alpha全體聚集到了天臺。櫻遙從柿內和高梨那裡聽說可能是發給Alpha專用的緊急用品，聯想到大約是為了應對自己，心裡多少有些負罪感。

於是櫻遙沒敢接著問，為什麼連榆井秋彥都被叫離他身邊。

沒有巡邏，沒有那幾人嘮嘮叨叨的約飯，櫻遙立刻走出校門，想著該買點晚餐回公寓吃，想起了位於鎮上稍遠的一家肉店，興起了繞路去買炸肉餅的念頭。於是他一個人慢慢悠悠穿過熙來攘往的商店街，又漫不經心沿著河堤小路走，不一會毫不意外地重演了上回的窘境。

他前陣子才在散步中迷路，兩次。櫻遙搔著後腦試圖回想接下來該怎麼走，卻不曾想身後一記鈍痛打斷了他。

櫻遙向前一傾，捂著嗡嗡作響的後腦勉強穩住身形，甫一抬首，周圍瞬間聚集起來者不善的人牆，裡三層外三層包圍了他，其中不乏來自Alpha陌生的敵意與赤裸的覬覦，鋪成長浪捲來。

03

蘇枋隼飛認為自己的忌妒心醜惡無比。

他不斷做起無謂的猜測。櫻遙與棪堂哉真斗的初次相遇、櫻遙轉換第二性別的過程，他甚至痛恨地猜想，棪堂哉真斗或許做了和他一樣的事，因此櫻遙才會在醫院被診斷為無法生育。

夏天是最為繁茂的季節，萬物旺盛生長，暴烈的陽光帶來燥熱也帶來養分，助長不應有的幻想。蘇枋隼飛安靜地佇立在天台上，與所有人都不同，他沒有躲進任何一處陰影，冰冷外殼內裡的思想，發散，蒸騰。

在達到沸點以前，梅宮一帶著梶蓮總算到了天台，蘇枋隼飛抬眼，看見四天王齊聚在梅宮一身後，緊接著就聽他開口，命杉下京太郎搬來一個偌大的牛皮紙箱，從裡面取出一罐類似阻隔劑的噴霧。

「來自六方一座的友情贊助喔！」梅宮一咧開牙齒笑，「唉呀，不是我說，這東西很難拿得到的，那天我——」

「梅宮，說重點。」柊登馬打斷了正準備鉅細靡遺從頭說起的梅宮一，後者狀似委屈地努努嘴，終於正色道：「如大家所見，我手裡的是阻隔劑。」

「眾所皆知，阻隔劑會在噴出的瞬間形成薄膜，在有限的時間裡隔絕費洛蒙，而這個東西呢，效果也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它只針對Omega。」梅宮一巡視在場所有熟悉的面孔，有意無意地停在了一年級的方向，「相信各位知道我們的同伴中有Omega存在。」

椿野佑急忙擺擺手：「討厭啦，不要看我！我才不用這種東西呢！」

「嗯——總之是比較特殊的阻隔劑？名字還沒定案的樣子。會給每個人都發一罐的，不要搶喔！」

梅宮一拍拍手，四天王各自從大紙箱中取出一小箱，分頭進行發配。柘浦大河不明所以地接過柊登馬遞來的特製阻隔劑，桐生三輝兩手托到腦後，漫不經心咕噥：「也太明顯了，分明感覺就在指小櫻。」說著的同時淡淡掃了掃一旁，冷靜到令人生懼的Alpha不發一語。

即便不是所有人，得知櫻遙過去的同伴們無一不義憤填膺，連桐生三輝也罕見地動怒了——要他如何不動怒，特別是在見到毫無作為的蘇枋隼飛。

「蘇枋，榆井。」柊登馬來到蘇枋隼飛和榆井秋彥身前，隨即證實了桐生三輝所言不假，「你們倆特別留意櫻……水木和桃瀨查到還有殘黨，可能會有所行動。」

「為什麼只對我們說？」蘇枋隼飛問。

「聽說……只是聽說而已，你們心裡稍微有個底。」柊登馬壓低聲音，「好像是他們接著打算對櫻下手……因為，櫻的體質。」

「可是櫻哥根本接收不到Alpha的費洛蒙啊！」榆井秋彥忿忿道，「為什麼會是櫻哥——」

「是因為那個人的關係嗎？」蘇枋隼飛問，「所以這次召集才特地將櫻君排除在外吧。」

「我只能說有可能。」柊登馬面有難色說，「你們都看到那天的櫻了。」

「守護好你們的級長。我只有這一件事拜託你們。」

「當然！」榆井秋彥立刻應下，將理所應當的目光拋向蘇枋隼飛，「對吧？蘇枋同學？」

蘇枋隼飛依然沉默，儘管柊登馬按在肩膀上的力道格外沉重。作為稱職的副級長，他應該像榆井秋彥一樣臨危受命，可是他還沒有去執行就已經失敗了，早在守護以前就失去的，他從何捍衛，又應該基於什麼立場去面對，這樣一個從生理上拒絕自己標記的Omega呢。

最終在柊登馬的注視下，蘇枋隼飛點頭說好。他演得極好，連他自己都騙過自己，實則答得心虛，毫無把握。甚至連陽光都拋棄他，前一刻還火傘高張的天空忽地蒙上厚厚一層烏雲，給世界上一層灰濛濛的濾鏡。

梅宮一遠遠走過來，一面碎嘴說著是不是要下雨了，一面與柊登馬交棒，將特製阻隔劑交到蘇枋隼飛手裡：「我剛剛路上才遇到櫻喔。」

「欸？櫻哥嗎？我記得他應該跟班上的人去幫忙油漆……應該是在三年級的教室！」

梅宮一點頭回答了榆井秋彥，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蘇枋隼飛，後者面色不改問他有什麼事，難得正經幾回的風鈴一哥又換回了一貫的爽朗笑容。

「我只是在想，唉，真可惜啊真可惜。」

「直說無妨。」

「這種事情讓別人來提醒不好啦。」梅宮一擺擺食指說，「我能說的只有，難得有人搶先下定決心囉。」

然而蘇枋隼飛來不及細想，天台的門一下子被撞開，一名學生踉蹌跌到地板，袖管上縫的是單槓橫條，是一年級新生。

「那不是二班的——」

榆井秋彥才認出那是隔壁班的面孔，便被壞消息唐突打斷：臨近風鈴管轄邊境，多名不明人士包圍一名風鈴學生，該名學生身分不明，不知去向。

是熱心民眾將消息帶給路過的風鈴學生。一年級新生喘著氣說，驚慌失措，說話斷斷續續，梅宮一上前扶起那名新生要他緩點，仔細說。就見那新生的目光一陣游移不定後鎖定了柊登馬。

正確來說，他看的是柊登馬跟旁的兩個人，同為一年級新生的蘇枋隼飛和榆井秋彥。

梅宮一沒有錯過這個細節，直截了當問：「你知道是誰？」

「我，我不知道，但……那個好心人說被包圍的學生，頭髮一邊黑，一邊白——」

泫然欲泣的天空總算擰下來第一滴雨。

櫻遙剛出校門那會太陽依舊狠毒，以至於他的皮膚很快曬紅了。然而沒一會天空烏雲滿布，就在他被團團包圍的時候。

對方有備而來。櫻遙皺起眉巡視向自己靠來的人牆，侵略性的氣味直衝鼻腔，乍起的Alpha費洛蒙讓他冷不防打了個寒顫。才連忙摀住了鼻子，就聽人群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奸笑地說真的，這傢伙的嗅覺真的恢復了，再怎麼強也不過是Omega嘛。

「你們……是怎麼……」

為首之人正是有意散發費洛蒙的罪魁禍首，「哼——果然跟棪堂說的一樣，你，要完成轉換了啊？」

完成轉換？這個人在說什麼？

「你們找我有何貴幹？」未曾想憎惡至極的名字在此刻出現，櫻遙按著脾氣沉聲問道。「一切都結束了，棪——那傢伙答應我們不再對風鈴、對這個街道出手。」

「你一個外地人可不包含在裡面啊。」那男子獰笑，「何況那是他自做主張——我，我們可不認同這個約定。」

「是嗎？」

那恭喜你找上我。櫻遙說，臉上沒有太大表情浮動，下一瞬便冷不防抬腿掃向男子門門面門，重創猝不及防的Alpha。他明白多說無益，這些人擺明了要拿他祭天，於是他趁隙下蹲躲過接踵而至的反擊，肘擊脆弱的小腿骨，對方立刻吃痛彎腰。

男子氣急敗壞，「媽的！不知好歹！上！」

周遭待機的人群一擁而上，櫻遙看出這群人是烏合之眾，一個口號才有一個動作，他精準捕捉命令與行動的之間的遲疑，找到人牆開裂的一條縫，自主迎向其中一人，然後按著對方肩膀一蹬，一記漂亮的後空翻越過了人牆。有什麼清脆的聲響搶在他之前落地，興許是手機或者棍棒揮空碰壁的聲音吧。他沒有多想。

「快追！別讓他跑了！」

櫻遙深知自己寡不敵眾，並不準備以一擋百，所以不停鑽著小巷，跳上民家矮牆，利用地形接續打倒了許多追上的敵人，才又成功甩開了一條街。但不湊巧他身上沒有攜帶任何阻隔劑，Alpha的費洛蒙對他著實影響不小，他越發感到腦子昏沉，天空和他的視野一樣被模糊的灰色壟罩，雨滴落在側臉，冷得慑人。

不，是他自己在發熱。櫻遙抹掉了臉上的濕意，忽然間有股外力一下子扯住了後領，順帶揪掉了後頸上的抑制貼。他立刻揮拳，右直拳將來人擊倒，他來不及去撿掉在地上的抑制貼，只管打倒下一個追擊者，連忙拔腿又跑，抱頭鼠竄一樣狼狽不堪。

隨即細雨紛紛降落大地，打濕櫻遙的思考和理智，步伐一點一點慢下。他恍恍惚惚看見不遠處的高架橋，不由走向那裡，走出橋洞，找到一條堆滿雜物的防火巷。

地面因為雨水濕滑，櫻遙幾乎是跌坐在地，顫抖著手去搡啤酒籃和垃圾桶給自己打掩護，揣著空無一物的口袋，嘲諷地猜想他今天就要埋葬在這裡。

「完蛋了啊……」

如果今天換做其他人，肯定會做得更好吧，至少不像他現在這樣等死——雨聲混雜著吆喝與怒吼如雷降臨，櫻遙克制不住胡思亂想，意識跟隨雨點輕盈墜落，而後一蹶不振。他搖了搖頭，狠狠掐著大腿保持清醒，卻不能保證自己沒有一瞬失神。

可笑的是此刻他想起了蘇枋隼飛。作為副級長，他絕對又要拿自己試圖一人扛下所有而動怒，上次挨了巴掌，這次恐怕要吃拳頭了吧。

櫻遙屈膝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臉上的潮紅蔓延到光裸的脖子，他昏昏沉沉地感知到身體的熱度，難堪地攏了攏膝蓋。

「蘇枋……蘇枋……」

櫻遙唸著無緣的Alpha的名，捏著大腿的手指早已發白，被襲擊的後腦一陣一陣刺痛。時間似乎過了很久，抑或停止了，因為雨聲一直那麼細微，細微得他能聽見自己劇烈起伏的心跳聲，遠遠地有什麼類似小貓般孱弱的叫聲蹣跚靠近，不一會手上泛起濕熱的癢，他偏頭去看，一隻黑白色花紋的幼貓正舔舐他曾幾何時負傷的手背。

隨後水花濺起，木屐叩響柏油路的聲音穿過防火巷，筆直來到櫻遙面前。

「櫻，櫻？你還好嗎！？」

熟稔的慵懶嗓音難得帶了點急切。櫻遙勉強仰起脖子，說不清的慶幸與失落連同細雨，濡濕了臉龐。

後續04-05及番外在作品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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