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眼来到了春末夏初，静默的大山又恢复了绒绒的绿色，树木抽出了嫩芽，天地间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这个时节经常有狼下山进村叼牲畜，所以村里会安排人轮流巡夜，顺便也敲打敲打村里被拐来的媳妇们，别看春暖花开了，又动了想跑的歪心思。

　　今天轮到狗子巡夜，半夜两三点钟的山村里一片漆黑，村口像一张骇人的大嘴，黑洞洞的张着，村口到村头唯一的这条路，狗子这辈子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是夜太黑了，寂静得夜色没有任何声音，狗子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咚咚声，越发像打着什么神秘的鼓点。

　　狗子用力摇了摇头，把自己脑袋里忽然出现的一堆可怕幻想摇出去，“呸”了一声，心想这半夜巡夜真不是人干的活。哪里有什么野兽，分明是自己人折腾自己人。

　　这时，狗子身边两米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狗子哥，你干啥呢？”

　　狗子吓得“嗷”的一声坐在地上，这才看见自己身边有个人站在那一动不动，瘦小的轮廓，和这种三更半夜还能出来乱跑的人，全村当然只有一个，就是二才家的疯媳妇。

　　“二才家的！你装神弄鬼的干什么！杵在那不出声，想吓唬我啊？”狗子既然认出来了是代嘉，也就不害怕了，倒是凶狠起来。

　　黑暗里狗子看不见代嘉的眼睛，但是狗子知道代嘉肯定在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代嘉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吓得险些又坐在了地上。

　　“我来挑水，我是想动一下，可是刚才有狼。我不敢动。”

　　“你你你…你别瞎说啊！哪里有狼？”

　　“我亲眼看见的啊，那狼站起来比我还高。一蹦就蹦过了村口老王家的院墙，吃了三只鸡，又叼走了一只。”

　　“你净胡说八道，这么黑你能看见啥？”

　　“狗子哥，老奶奶的手电筒这么亮，你都看不见狼吗？”

　　“什么老奶奶手电筒的？”

　　“就在我身边，老奶奶给我打着手电筒，照着老王家呢，你咋看不见啊狗子哥？”

　　狗子彻底崩溃了，转身大叫着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第二天天亮，老王家鸡圈里果然一片狼藉，确实是遭了狼了。而狗子知道后居然莫名其妙大病了一场，村长去问他那夜发生什么事儿了，狗子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讲了个大概，一口咬定是二才家的疯媳妇有点邪气。

　　村长听了这事儿，先是怀疑这小疯子装神弄鬼，然而在村里有经验的人一再确认老王家的现场，确实是狼来过，不是人做的，这才不由得信了八九分。最后也只好安慰狗子家的：“听说，哪个村里都得有个疯子守村，能替村里人承担灾厄，你看，二才家的其实是救了你，不然你那夜撞见了狼，岂不是遭殃？”

　　狗子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了，狼真的来了，可是二才家的黑灯瞎火是怎么看见狼的，狼怎么不吃他？难道说，真有个老太太给他打着手电筒？越想越怕，竟然活活病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狗子病倒了，最开心的人当然是周成，狗子没力气折腾他，还得靠周成伺候他喂饭喂药，自然家法上也宽松了许多，给周成打催奶针的事也暂时搁置了。这天清晨周成出来倒夜壶，正好看见孙睿跟代嘉来打水，看见周成，俩人都笑了起来。

　　“小弟，你真是神了，真把狗子给撂倒了？”周成由衷地感激道。

　　“你怕他，他怕鬼，装神弄鬼我最擅长了。”代嘉扮了个鬼脸。

　　“可是你怎么装的狼来了？那么多老人都信了是狼来了。老王家的鸡你给弄哪去了？”周成不解。

　　“因为那天晚上真有狼啊。我本来想站在那一动不动吓狗子哥一下，出出气，没想到真看见狼了 。”

　　周成和孙睿唬了一大跳，没想到还真有狼。“小弟，你真不怕狼吃了你？”

　　“狼也怕人，它看看我，我看看它，它当时嘴里叼着只鸡，可能是怕我喊起来招来人，就走了。”

　　“小弟，以后你可千万别半夜出去了。”孙睿担忧地说。

　　“嫂子，我是唯一一个能半夜出来的男媳妇，我不出来探路，你们什么时候能跑啊？不说了，我得给当家的打水，送他进山了。”几个人默默分别。

　　在装鬼事件发生之前，其实老李家还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变故的起因是李大顺。

　　李大顺那时打麻将输了钱，输了很多，气很不顺。大顺气不顺，自然就要拿孙睿撒气，一天要抽打孙睿畸形的卵子好几次，打得孙睿鬼哭狼嚎。越发小心谨慎，孙睿越是小心，越是一副死样活气的表情，跟厢房那个天天傻笑，和二才好得蜜里调油的疯子一比，李大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天天丧门星的脸，害的老子输钱！”

　　孙睿逆来顺受惯了，哪敢还嘴。可是那有一天白天李大顺又打孙睿时，代嘉却闯了进来。

　　“大伯，你这样天天打嫂子，只怕是好人也要打死了。”

　　李大顺正看代嘉不顺眼，他居然自己找上来，况且那天狗子也正好来串门，自己竟然被一个疯子说教，李大顺哪里有脸面在，铁青着脸把代嘉一脚踢倒了，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穿个开裆裤满村撅屁股求干的贱逼，也敢教训老子，你是不是觉得你不怕疼，这些天没人打你，你就翘尾巴了？今天老子非要好好教训你！”不由分说就是和狗子一起给代嘉一顿暴打，打了十多分钟，李大顺打累了，狗子也累了，俩人才真有点服了这小疯子。因为这顿毒打，代嘉愣是一声都没吭，一下都没躲，打完了，跟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骚逼，你要去哪！”李大顺出手拦他。代嘉一回头，灰白的脸色，似乎是想说话，一张嘴就是一口血喷了李大顺一身，然后直挺挺地摔了过去。

　　等在田里插秧的李二才听说了自己媳妇被大哥打吐血了，风风火火地跑回家时，代嘉还没醒过来。李二才那天和李大顺大吵了一架，李大顺也不服气，骂道：“白眼狼！你吃着我的，喝着我的，连你媳妇都是我出钱买来的，你小子翅膀硬了？为了婆娘敢和大哥龇牙了？”

　　李二才冷笑道：“吃你的喝你的？哪个是你的？那是爹的，你是爹的儿子，我不是爹的儿子？将来分家产也有我一半！我媳妇你就随便打？你要是因为输了钱有气，就打你媳妇去！”说罢就去后屋，磨刀。

　　李大顺看李二才拿刀，有点紧张，问：“你拿刀干啥？”

　　“杀鸡。”

　　“杀鸡干啥？”

　　“给我媳妇吃。”

　　“你他妈疯了？咱家就那么几只鸡，你给他吃？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吃鸡？”

　　李二才身子没动，还是磨着刀，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对大哥说：“我说我要杀鸡给我媳妇吃。”那个眼神和语气，像极了代嘉发疯时的样子。唬得李大顺也退后了一步。

　　李运兴半天看着兄弟吵架没说话，这时候走来说：“行了，大顺，这事儿是你不对，你弟弟大了，成家了，你就让他杀只鸡算了。”其实李运兴当时心脏绞痛得难受，实在听不下去自己两个儿子吵架了。

　　就这样，代嘉成了全村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吃上完整的鸡的男媳妇。旁人就算是女媳妇生孩子，顶多也就是吃上几个红糖鸡蛋，都没有能吃上鸡的。人人都说，二才也被传染了疯病。

　　可是对二才的流言有很快就消散了，人人又都夸起二才上进持家来。因为代嘉醒来后，听说了二才为了他吵架杀鸡的事，除了对当家的感激涕零，他还说了这样的话：“当家的，大伯有句话说得在理，咱俩吃的用的，都是爹和大伯挣的钱，咱俩要是想让人看得起，咱们就该自己挣钱去，你看看你，比我岁数大一岁，一分钱不会赚，到头来还不是白白被人欺负？就算是我，隔三差五也能赚几个瓜果。”

　　李二才知道，经常有人拿点鸡蛋瓜果啥的来送给他，就是为了操一下代嘉，代嘉年纪小，又听话又俊，很受村里人欢迎，但是李二才实际上并不喜欢卖自己老婆的屁股，他虽然爱白嫖别人家的老婆，可是很不喜欢跟人分享自己老婆，除了自己亲爹和大哥。所以李二才不太爱听这话，但是代嘉说的有理，他没法反驳，只好说：“我也没文化，也没技术，出去打工也没人要，就会种地，地也不是我的，是爹的，你说咋办？”

　　“当家的，我看啊，咱们村里有进山采山货的，往山下乡里卖，你体格那么好，咋不去试试呢？”

　　“你不知道，进山规矩大的很，采药材又得爬悬崖，是要命的活计，我不去。”

　　“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啊？你想想啊，你真要像雷子家的，狗子家的，你大哥那样，和一个男的过一辈子啊？你不得找个正经营生攒点钱，娶一个正经女媳妇，过正经日子？”

　　“那我娶了女媳妇？你上哪去？我不要，我就要你！”李二才笑嘻嘻地搂住了代嘉。

　　代嘉说：“反正我这样的，老天爷也饿不死我，到时候你就把我放狗窝里，想起我来了看看我就行了。”

　　“那我先看看小狗身子怎么样了！”说着李二才就手往下探进被窝，在代嘉两腿间乱摸。代嘉全身最敏感的地带就是被药物烧过的鸡巴，登时被刺激得咯咯笑，一边笑一边讨饶，俩人自然而然地滚了一回床单。

　　过了几天，李二才真的去求了村里常年采山货的几个老人，跟着他们进山了，去了几次，真的学了本事，也斩获颇丰，一个月就赚了小一千块钱，这在这个闭锁的小山村里已经是了不得的收入了。李二才现在看见李大顺，腰都要挺直几分。

　　明天李二才又要进山，代嘉像每一个贤惠的媳妇一样给他准备衣服干粮，天不亮又送李二才出门。好像真的是一个家庭妇女一样。

孙睿在后来的近十年里，回想起代嘉这两个月来做的所有事，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代嘉是怎么一步一步穿针引线，把老李家彻底毁灭的，毁灭的种子到底是哪一天种下的？代嘉又是怎么笃定一切一定会按他的想法发展的？他说不清楚，就连代嘉自己都说不清楚。代嘉说了，只有老天爷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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