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千早爱音敲下这行字，叹了口气。

暗恋的对象是不熬夜主义者，这件事总会微妙地让千早爱音感到寂寞。忙碌了一天后能静下来聊天的时间是那么的少，有好多思恋无法充分地表达，就连想向对方分享今天遇到的趣事都会被匆匆一句“到时间睡觉了晚安”而打断。

虽然她也没有义务倾听“共犯”的分享啦。

想到这，千早爱音有些丧气，干脆扔下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漱。

蓝白色啫喱状的牙膏挤上牙刷，薄荷的味道刺得口腔冰冰凉凉的。千早爱音看向镜中鼓起一侧腮帮刷牙的自己，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向了外太空。

意识到喜欢上soyorin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硬要说的话她应该是一见钟情派，初见确实惊艳，soyorin长了一张非常符合她审美的脸，千早爱音承认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心跳漏跳了一拍。但如果仅仅是脸的话，也不至于使欣赏层面的喜欢上升到恋爱意义的喜欢，毕竟要是soyorin一直像初遇时表现出的那样完美，她就应该只会把关系局限于朋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妄想可以成为恋人关系了。

千早爱音咕嘟咕嘟漱着口，将水吐进洗手池。太闪闪发光的天使距离感过于遥远，还是现在暴露出各种缺点，别扭地落回地面的soyorin比较可爱。

百分百的温柔反而让人不敢交心啊。千早爱音抬眸望向镜中的人像，发现自己正因为微硬的刷毛刮到牙龈的感觉太不舒服而蹙起眉，可太软的话根本起不到清洁牙齿的作用……所以不完美也是一种完美……啊，说不定刷毛那边还会因为牙齿太硬害自己变弯了而生气呢！

千早爱音没忍住被这个唐突冒出的想法逗得噗地笑了出来，下一秒只好手忙脚乱地用水泼掉不小心喷到镜子边缘的沫星。

那是在soyorin向她展现反差面的时候喜欢上的吗？好像也不尽然，刷完牙的千早爱音放好漱口杯，将毛巾打湿敷在脸上，仰起脸在湿答答的触感里放空大脑——她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对她不好的人无论多反差也不会喜欢，倒不如说就是因为soyorin无论在她面前表现得有多嫌弃行动上都会乖乖地听从她，才会让她觉得这样的反差很可爱。

尽情地提任性的要求也不会被真的厌烦，哪怕有些要求是刻意存着坏心思提出来，只为了满足面对长崎素世时心底被激起的恶趣味。

快呼吸不过来了。千早爱音揭下脸上的湿毛巾，挤出一点洗面奶在掌心揉搓出泡沫，指尖打着圈清洁鼻翼时她想她可真没想过长崎素世能同意穿那件胸口处做了镂空设计再加上一层黑纱的演出服。

soyorin的保守程度有多夸张，一个就连露腰也会大喊“这基本就是全裸”的人，根本就不抱希望她会接受这种透视设计。完全出于开玩笑的心态把样衣裁了出来，当时期待的是看她会露出怎样羞窘的表情，但看到人直接耳根红透嗔怒“绝对不可能穿”后，本来只是佯装受伤才随口哀求的“这件衣服是我想着soyorin设计出来的哦”、“soyorin穿给我看好不好嘛”、“真的很想看soyorin在live上穿”都多含了几分真心。

等真的变脸再提出另一套设计方案也不迟，晃着长崎素世手臂不断撒娇的千早爱音顺着气氛加大了恳求的力度。

梦里都不敢奢求的应允居然成真了……千早爱音细致地擦去脸颊边最后一点白沫，发现镜子里的人正咧着嘴露出傻气的笑容。

笑成这样会被嫌弃的，千早爱音捏捏脸扯平唇角，可不一会儿又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好吧，千早爱音放弃了再次把唇角压下去的愚蠢行为，被纵容就是很值得人开心呀，她扑进沙发，决定放任自己享受这一刻的欢欣雀跃。

所以说soyorin会不会对她也有点想法呢？

转过身抱住枕头盯着天花板，柔软的面料磨蹭着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千早爱音把脸埋进枕头嘿嘿笑了几声。

能接受衣服上被缝Anon Tokyo，会戴只有她们二人是同款的耳坠，还愿意穿她设计的风格大胆到与自己理念背道而驰的服装——千早爱音高兴地在空中乱蹬腿，长崎素世的底线正在为她逐渐放低，意识到这点太让人心情愉悦了。

尽管上述这些都可以说成是soyorin本质很温柔，同意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千早爱音也非常满足。

现在与她朝夕相处的可是完全不装了的soyorin耶？

完全不装了都不拒绝，这不就是发自内心的不舍得让她伤心嘛。

soyorin心里有我！

似乎有只快乐的小跳鼠在胸口蹦来蹦去，千早爱音傻笑着把抱枕抱更紧了。

希望消息也能快点回呢……冷静下来后的千早爱音松开抱枕，双颊的余温还未彻底消散，回过神才意识到刚刚的她居然笃定了soyorin喜欢自己——心脏后知后觉地为这个自大的念头感到羞愧，赶在再次升温之前她坐起来抓过矮桌上的手机摁亮，却发现锁屏界面依旧空荡荡的，此时距离发出那句晚安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大抵暗恋里的情绪总是变幻莫测，方才还开心到仿佛坐在云端吹泡泡的千早爱音转眼间身下堆积起一团团乌云，有些见不得光的情绪盘旋其中，在灰黑的云层里电闪雷鸣。

“暗恋对象喜欢自己”的白日梦看似如耀阳下闪着彩色光辉的泡泡般动人，实则需要许多的证据佐证才能被支撑着吹出来。而“她貌似不是很在意我”这种泄气的事实，只需要一点点蛛丝马迹，便会变成切实的一根针，轻而易举就能将一连串膨胀的美梦戳破。

要有勇气才能直面梦碎后徒留的一地滑腻。

千早爱音高举起手机发呆，托着她的沙发沉甸甸地坠下，凝聚起的大量水汽是即将会降下一场暴雨的湿闷。

好羡慕祥子同学。

那些不小心泄露的只言片语，千早爱音敏锐地从中嗅闻出在意。即使能够说服自己不过是长崎素世对归属的执着，心里也始终有一块硌着。

soyorin对祥子同学肯定比对她好多了。

千早爱音把聊天记录往上划，屏幕中代表时间的数字昭告出一个残酷的结论——长崎素世只有极少数时候才会秒回她。

是祥子同学发消息的话，绝对不会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未读状态的。

柠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涌出甜蜜的地方同样也会涌出酸涩。

是“晚安”这句问候没有必要回吗？还是在忙其他事没空看手机？又或者是在和别人聊天无暇顾及她？

心田被雨水蒸腾出白烟，丝丝缕缕地缠上一顿一顿地敲击手机壳侧边的指尖，连调出键盘打字的动作都被雾气拖滞，整个人变得踌躇起来。

聊天框里的字删删改改最后全部清空，千早爱音苦笑一声。

我竟然是会在意这种东西的人吗？

学校不同，社交圈不同，生活经历也不同。她们的交集只重合在乐队之中，千早爱音并没有办法了解到全部的长崎素世。

于是控制不了自己去胡思乱想：就算不和祥子同学，其他人呢？

其实并不喜欢被这种没有根据的揣测束缚住思绪，过于酸腐也太不可理喻，可夜的寂静总是在无限放大人的愁绪。被长辈与朋友交口称赞的豁达小太阳也不过高一，暗恋期里属于小女生的不安冲破了阀门，一发不可收拾地，许多想法在脑海里嘈杂起来。

不想你因为和其他人聊天把我晾在一边，不想你看到消息后不会第一时间回复我，不想在许多人找你时变成被你次要回应的那边，千早爱音在白日的喧嚣里会选择忽视的独占欲此刻全都冒了出来，有点羞耻又真实到无法否认。

把自己更多地蜷缩进沙发一角，光滑的枕套被搂抱的用力程度揉弄出褶皱，千早爱音想她甚至希望长崎素世每晚的晚安只对她说。

不止对她说也行，但是最后一个说晚安的人一定要是她……如果对她说完晚安还去找其他人聊天的话，千早爱音的下巴深深陷进枕芯里，那她会很失落的。

不是独一无二，给她的也会给别人，或者干脆把她忘记了之类的，光是想想就觉得好讨厌。

一点一点地翻阅记录，耷拉耳小狗扫视过二人的对话框，企图靠着长崎素世过往的回复推断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日期跳到新的一天，这个时间点早该洗完澡了，零点之前入睡意味着晚安通常在23时50分左右发送。平时都会好好回复的，难道今天是出了什么意外？被脑内唐突的想法吓了一跳，千早爱音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soyorin又不是毛手毛脚的小孩子，在家还能出什么意外？况且六本木的公寓配备了各种顶尖的安保措施，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生怕再想下去就会脑补出一场大闹剧，千早爱音决定观看喵梦新出的视频转移下注意力。

“喵姆喵姆晚上好，今天来给大家推荐便宜好用的冬季防干燥护肤品哦~”

结果元气的声音全部堪堪擦过耳边，提不起劲，千早爱音的瞳孔开始涣散。

万一soyorin不小心在浴室滑倒了呢？显眼的紫色头发映在眼中成了一小块模糊的色斑，千早爱音魂游天外，乱七八糟的担忧塞满她的脑袋：

伯母常常不在家，soyorin实际与独居没有任何差别，真不小心磕到碰到昏倒在家中的话，等人发现时岂不就一切都迟了……？

握着手机的手有点抖，冲动促使着她点开名为长崎素世的通讯录页面，却在即将拨出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这样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一个晚安而已……千早爱音迟疑了，拇指不停地放上拨号键又移开，指尖细微地颤着，肌肉因为反复多次的移动开始隐隐地发酸发胀，心神不宁的人却下意识忽略了这份异样。等拉扯的时间长到手指已经僵麻，不知道第几次停到拨打键上方后关节彻底不堪重负，拇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糟了糟了糟了！”

误触之后的通话界面是那么刺眼，手抖得更加厉害，慌到双手并用才能勉强握得稳手机。着急地想要挂掉，却在听到拨通的“嘟”声后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来。几秒钟过后，千早爱音开启了免提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就是为了晚安那又怎样？

被偏爱惯的优越感滋生出许多任性与不甘，有谁规定不能为讨一个晚安打电话过去吗？硬着头皮等待号码的主人接听，心脏砰砰震得胸腔发疼，被忐忑裹挟的少女深吸一口气：

如果soyorin不接就关机睡觉！

铃声响了很久很久，久到纯音乐播完第一轮开始第二轮的前奏，轰隆的心跳声逐渐平息，千早爱音垂头丧气想着待会就把手机锁进抽屉时，电话那头终于有人接听了：

“喂？”

听起来有点没好气。

“我想你了。”

思念的话语脱口而出，有两个人的呆愣卡在话音未落的夜晚。

窗外寥落无声，只有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

千早爱音蓦地想起一句诗——

万物与我都是荒诞的静寂。

“所以……今天的晚安呢？”

此时我想你。

悠悠的沉默垂于长空，千早爱音屏住呼吸。

我的心不愿迟到。

良久，直至玻璃窗上附着的月光伸手摘取下一片树叶，晚风邀请暖灯在叶脉上舞蹈的静谧惊醒了这场漫长的梦境，才有梦醒时分一句细微的轻语传入耳中。

“……笨蛋。”

电话那头的声音几不可闻：“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和我说冬天吉他的琴身好冰？”

“记得。”

千早爱音也小小声地回答道，与之相反的灵魂近乎陷入一派锣鼓喧天之中，她不敢相信她猜到的什么，熟悉的轰鸣再次震颤耳腔。

“我在对着教程给你织手套……教程很难，完全没有空闲看手机，而且织到现在才有一点点雏形……想晚些睡，晚安不是睡前发的么，我还没睡所以……”

半截的话语沉坠下去，两人都没有说话，任由千言万语在眼前流淌而过。

“我也很想你。”

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转。

“soyorin我——”

千早爱音忙不迭地开口，可惜一瞬后听筒里只剩下电话挂断后的机械忙音。

“……很开心。”

长崎素世没留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千早爱音对着空气呆呆地说完了下半句，紧接着便把烧起来的脸颊完全地埋入枕中。

“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恋心真是味奇妙的药引，它的滋味难以言明，使明媚者矜持的同时居然也能让拧拗者坦率。

恋爱中的少女抬起头，她闷闷地又笑了声，眼眉那抹羞意未消退的红与不再压抑的嘴角一齐飞去鬓边。

明天，该以怎样的表情见面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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