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书鸢还记得，她六岁那年，小学课堂上，历史老师问的一个问题。

“小朋友们，你们说，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她兴奋地举起手，回答道：“老师老师，绝对有的！我亲眼看见过神仙菩萨，他们冒着白光，威严肃穆，向我妈妈承诺过，要让我拥有永远的幸福……”

此话一出，班里很多同学都大笑起来，老师也露出尴尬而不礼貌的笑容，她告诉小袁书鸢：“小鸢啊，如果神仙存在，那妖魔就也存在，你不会希望自己被妖精抓走吃掉吧？”

“唔……一个有神仙的世界，妖魔都会被杀的干干净净，怎可能祸害人间呢！你们不要笑，我一定会找到神仙的！”

袁书鸢不服气地瞥向那群笑话着她的孩子，却没注意到老师的表情玩味起来，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惋惜。

“那，祝小鸢找到真正的神明吧，到时候也记得为我带句话，让祂施舍我这老人家些许禄寿，让我晚年享享福吧。”

“好的好的！到时候我就学那大圣一样，把你们的名字全都从生死簿上划去，哈哈哈！”袁书鸢激动地都爬上了桌，这次全班都笑了起来，但或许因为是她足够可爱，没有人真正对她产生意见，不过一笑而过，如同飘渺云烟。而且人群中，有一个男孩看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地面红耳赤，悄悄把头低了下去。

那时候，她觉得神仙真的站在她的一边。

六年后

“那个，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您就是凤岐中学搜神社的社长袁小姐吗？”

记者的摄像头转向开朗的妙龄少女，她好奇地看了看镜头，还风趣地比了个wink，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张照片明天会被多少人挂上告白墙。

“是的～我们一直在寻找神仙呢，收获多方证据后，我坚定地相信祂们是存在的！”

“哦，那请问袁小姐找到了什么线索呢？”

“嗯哼～例如神仙们不贪名利，只有淡泊世俗之人才能看见神的影子；聚集妖王后可以逼神仙现身，当然这个比较激进，我们不会轻易采用的！……话说记者小姐采访我，莫非是想把我的伟大发现推广到全云土去？”袁书鸢顿时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摄像头。

“唔……其实不是，我来是想问问袁小姐是否有传播封建迷信的嫌疑，最近我接到校方举报，说你过度宣传虚构鬼神之说……”

“哈？！”袁书鸢听后罕见地生气起来，不满地打断记者道：“记者小姐，你说为什么同样是人，你的上司可以使唤你？所有人在生理结构上都是平等的，往前数千亿万年，我们跟那些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动物朋友们也是同类，那为什么会有人兽分隔，阶级悬殊，统治关系和贫富差距？我跟你讲，一定是神佛从中作梗，也许祂们对我们人类这么不好，就是因为我们没找到祂们……”

记者被袁书鸢纠缠得一时难以脱身，差点都要被揍了，这姑娘的力气还真是不小，连忙想要逃跑，不过袁书鸢倒好像确实只是想跟她解释清楚。

“喂喂你别跑啊！我叫社员拿资料给你看，都是我们去图书馆一本书一本书仔细搜索来的……喂，欣雨在吗？噢，我忘了她上个月退社了……算了，等等小姐！再怎么样也看看我写的《纣岩传》解读吧……”

然而记者越来越害怕，最后竟然放下摄影机逃跑了，袁书鸢追赶不及，只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拿起摄影机，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小心打理了一下。

“……还好没坏，晚上给记者小姐送回去吧。”

“呃，那个，你们好啊，最后我想提醒大家，不要盲信可恶的消费主义陷阱和宗教宣传！经过我对种种志怪纪实文学的研究，我发现每个人的肉体都不过是躯壳，根本不需要什么苦行，戒欲，礼拜，只要灵魂纯净，就能与神明们实现共鸣，甚至成为祂们的一份子哦！哼哼，神仙可不在意钱，不要讨好祂们啦……”

“等我找到神仙，人对彼此的爱就能从灾前的世界里解脱出来，出现在大家身上咯～”

袁书鸢语重心长地对着镜头滔滔不绝地说了些怪话，随后想把镜头拉过来给自己留下张完整的照片，可她微笑着按下快门时，才突然看见一个捧着白花的少年惊慌地往后跑去……

“诶？同学你有什么事吗？别跑别跑！是不是来入社的？”

袁书鸢喜出望外，追着那腼腆的男孩跑了很远很远，都快把他折腾哭了，那天无风无雨，虽是冬天，却很暖和。

也许神明也对这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有着某些眷顾和爱吧。

十二年后

“领，领导，这个项目的经费……”

袁书鸢匆忙地捣鼓着文件，同时心急如焚地向领导发送信息，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交付给她后距离死线只剩两三天，本来不是她负责的东西，一下子无论工作还是责任全都甩到了她的身上。

“小鸢啊，本来应该是要我付的，但我的钱还存着，取出来要亏不少利息，不如这次你先帮我付，我给上面说一声，给你提拔提拔，分奖金的时候多说说你的优点……”

“嗯，好，好的……”

自愿加班赶着死线，对时间流逝觉察不清晰的袁书鸢忘记了日落和逐渐昏沉的天空，眼中只有手头的任务，和随时可能失去这份工作的紧张感。

可突然间，一本书劈头盖脸地砸在她的脑袋上，把耳机隔绝的外界强行插进袁书鸢的思绪里，回头一看，却是个没经过任何测试就能在这里尸位素餐的男青年，他来历不明，但天天坐在工位上打游戏也没人批评，工资照样一分不少，奖金名单次次有他。只见这家伙带着几个同事潇洒地背起包准备下班，嘲讽着袁书鸢说：“走的时候记得关灯，打扫卫生，把自己的资料整理好，死工贼一天到晚就知道加班，贱不贱呐？

“嗯……好，好的……”

人散，灯黑，十一点后，袁书鸢看到对面最后一个员工也离开工位，自己只喝下杯咖啡解闷。到了凌晨，她终于浑身酸痛地扶着楼梯下楼，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份蓝莓酱三明治和廉价咖啡，却突然被寒风刺痛了身体，吹落了眼镜。袁书鸢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真傻，如果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天会转凉，她一定会多带件衣服来。

颤抖着走进便宜的地铁站，挤在毫无生机的人群里，羽绒服隔绝了汗液和香水的气味，只剩下挤压他人的作用力。走到路上，袁书鸢见到一个舞枪弄棒，头戴白巾的奇人念叨着：“天将大乱，天将大乱！虔诚归一，可破天灾！”

表情麻木呆滞的她，像是突然被某种刺激唤醒，她匆忙靠近那人，带着有些结巴而卑微的语气勉强组成一句话：“您……您是哪里的道人？请……请问您见过神仙吗？”

“神仙？不在天上，不在地下，正在人间！”奇人大笑道。

“那……您见，见过妖怪吗？”

“噢？这可是天机，你给我五百块，我就告诉你！”

“呜……”袁书鸢呆呆地掏出钱包，翻来覆去数着那层层叠叠的零钱，最终只凑到了三百多，她担忧地颤抖着手，小心地把纸币递出后低声问：“请问……剩下的一百八十二可以，可以手机付吗？”

“当然，心诚则灵，何须拘泥形式！”

付好了钱后，奇人处于安全考虑把袁书鸢带到人流量少的地方，继续娓娓道来：

“我啊，曾经被一只虎妖追杀过，它杀人如麻，贪婪嗜血，我差点就死在它的口中！走投无路之时，忽见远处一座庙宇闪出金光，一尊佛像自石狮中间凭空而起，怒目瞪向那虎……”

袁书鸢一边听着，一边拿出个小本子仔细记着笔记，一边默念着奇人所讲的虎妖外形，庙中佛光，金身克敌等细节避免忘记了哪个细节，并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那个，那尊佛像雕刻的具体是哪位菩萨呢？”

奇人眉头一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第一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这就涉及到我身上终极的秘密——灾厄将至，唯有佛陀开眼，能拯救人类脱离可怕的末法之世，若您足够虔诚，愿知道那菩萨的真实身份，就请再交上一千块吧。”

“一……一千？”

“没错，若真理的传播不需要代价，怎会有玄奘取经，八十一难？还请您做出抉择吧。”

袁书鸢脑中回想起很多东西，有吃了恶心的骨折价批发盒饭，月末的房租单和话费，无数件穿了没多久就破掉的衣服，和她曾经明眸皓齿如今却如死灰般的面孔。最后，她还是把一千块交了出去。

“你……千万不要骗我。”

“放心放心～”奇人接过钱后，便带着袁书鸢走进更阴暗的角落，准备讲述那不可被外人所知的巨大秘密。但就在他准备开口道一瞬，手中棍棒突然往后一扫，搅中了袁书鸢的胸口，她吃痛倒在地上，正要叫出声来，奇人注意到刚刚没能直接制服，便狠狠又补一棒砸在头上，将她砸晕过去，眼镜也被敲碎了。

随后，几个蒙面的不良分子悄悄走出来，把她身上的包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全部拿走，用袁书鸢的指纹打开手机，把钱分批转了出去，可结果却无比令他们失望——这个长得漂亮，身材也不错的女人身上竟然真的没有值钱的东西，于是，他们准备把袁书鸢拖到更深处去，却被奇人制止。

“做什么了，老弟？这家伙这么穷又这么傻，不给兄弟们好好爽爽然后把她拆了卖吗？这可是我们定好的规矩，你反悔了？”蒙面人相当不爽地质问奇人。

“别，她太傻了，而且又痴又傻，到时候大脑给了上面的领导，反而让他们智力受损怎么办？也别惦记她身子了，操傻子会折寿的。”

经过奇人的劝说，一行人最终还是没再动袁书鸢，随便地把她丢在这里，任凭那两处棍伤扩散，恶化……

十二小时后，医院

“这姑娘的故事还挺搞笑的，虎姨，你想听下解闷吗？”

一张病床边，一位年轻护士看着病人的报告和情况说明，忍俊不禁地想请旁边一位年长不少的护士听听。

“说呗！这些病人的故事，永远是最有意思的，也许我真正爱上的就是这个生病的云土省，哈哈……”

“这姑娘小时候，学习成绩，思想道德啥的都很优秀，学历更是亮眼，不过父亲当年参军死在战场上，母亲说是基因问题得了重病，耗了家里大部分钱去治依然不幸去世，青梅竹马十二年的男朋友，不知为何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还好吧，这也不算多……”

“不不不，接下来才是最搞笑的，她那男朋友不知道惹了谁，失踪十几周后在荒郊野外发现了不成人形，模样恐怖的尸体，随后这姑娘可能是受了刺激，要给男友办一次盛大的葬礼，一赚到钱就交给丧葬公司，让它先存着等够了再办，结果那公司过了几年突然倒了，存着的钱一分也没要回来，那具尸体最后烂成泥了都埋不下去，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护士越说越忍不住笑，那年长的听完后愣了一下，也大笑起来，差点没注意到要给袁书鸢换输液袋。

……

她出院了，一无所有的模样，倒像个清静自在，无拘无束的自由身。她的伤口上贴着膏药，缠着绷带，仍然时不时传来阵痛，她也无力支付更多费用去换新药。回到出租屋里，袁书鸢先是吐出了胃里几乎所有的饭，然后神情茫然地在厕所里待了许久，出来时，连忙拿出几年前的旧手机，艰难地启动，加载，登录上聊天软件后，发现自己迟到后的第十分钟，领导就发来信息，告知袁书鸢她已经被光荣地优化了。由于在犯下错误前还身负重任，罪上加罪，按照公司合同，补偿金减半。

看着账上的四千块钱，那是她如今所有财产的总和，袁书鸢孤独地坐在硬沙发上，打开了摄影机，开启录制。

“喂……喂？嗯，麦克风没有，没有问题……”

“那个，这次得到的消息很少，对不起大家……但我相信很快，我们就能找到妖怪了，哪怕只是……小只的妖！”

“首，首先是这位僧人提及的虎妖，虽然他揍，揍了我一顿，但我，我觉得他应该还是说对了一点……的。”

站起来走动时，袁书鸢很快感觉到寒冷，是啊，她还没买成衣服，匆忙下单了一批最便宜的外套后，她躲在暖气片旁，希望还能蹭到余温，但什么都没发生。最后她只能裹着被子，有些滑稽地演说起来。

“咳咳……没关系，总之他提，提到的那个故事应该是真实发生的……细节严谨，佛像突然现身是经典的都市传说，现在也……也有典故，我想神仙肯定是存在的，只是也许我们需要一些方法让祂们也睁开眼看，看看我们……”

录完这段视频，发到她组建的一个叫“搜神小组”的私人群里，这个群已经存在了五六年，群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至今已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老人”。他们之中，有的是来看乐子逗傻子的，有的是来骗群主私密照的，有的是被她的文风吸引的，而极少数是真的觉得群主的想法很有趣并愿意为此付出行动的。那段时间，她用遗产到处旅行寻找神明遗迹，但无一例外每次都遭了骗子或匪徒袭击——当然，她也从来都没停下过脚步。有一次她为了追一颗显露“异象”的大亮太阳，拖着被咬伤的腿一直跑到开放性骨折才止住步伐。从中学开始跟着她的最后一个老社员为她交了医药费后，无声无息地退了群，消失在袁书鸢的生活里。

“……每次想起这件事，我就很难过，很想哭。”袁书鸢在镜头前提起这件事后，擦了擦黑了一圈的眼角。

“我清楚地看见了的，那金乌全身闪着光，嚎叫着要对我们大动干戈呢……我追着祂不断地跑，问祂有没有见到我那消失在真火光焰里的爹，祂差点就开口回答我了！可是突然一支箭突然把它喉咙击穿了，我也晕过去了。就这样少了一次见神仙的机会。”

随后，袁书鸢垂头丧气地瘫倒在一张拼接的地图上，却见这不像云土地图，不像煌国地图，不像星环岛地图，更不像世界地图。只见到东南西北分布着四个大洲，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被绘制出来，她的手指划在上面，目光呆滞。

“如果我还有钱……我会带他，带你们重新走过这条路的，虽然好多地方有墙，有山，呃啊……”

不知不觉间，袁书鸢忘了她已经把摄影机关了，虽然自言自语也不是第一次辽。

一个群员忍不住发言：“群主，你长得这么漂亮日子还过得那么苦，我建议你好好打扮一下，勾引几个atm，日入一万都不是梦啊，再不济有男人碰你你就说他是性骚扰，讹他点钱，现在的人都会帮你说话的”

“住……住嘴！你这么说，菩萨看了要，要生气的……”袁书鸢义愤填膺地回复着那个不懂事的群员。

“唉，但是群主没有钱怎么找神仙呢？当年那西天真经给卖几两金子，佛祖都嫌卖的贱了，想找神仙，也不能兜里没钱呀。”

另一个群员发来消息，并慷慨地给她转了五十块，袁书鸢顿时眼泪都落下来了，甚至有点不知道怎么感谢这个素未谋面的网友。

无论如何，她待业的时候几乎天天泡在群里和附近的图书馆里，有什么事都在群里说。有时候，是她研究满天神佛，人文传说时的新发现，有时候是她想起那些名诗词句，古文典传，跟大家分享自己的感受，发牢骚吐苦水则是她最不常干的事，渐渐的，群友跟她关系好起来，虽然一些反对声音也开始出现，但总体来说，她还是很珍惜这段时间的。不过很快她省吃俭用下，钱还是快要花光，然而找到工作却仍是个遥遥无期的目标，袁书鸢发愁了。

“话说群主，我有一个想法，你为什么不把整理的那些妖魔鬼怪的信息写下来，当作小说发到网上呢？我想对于这帮妖精的解读和实地考察这方面，应该无人能与你相比了。”一个id“露狐”的群员发道。

“诶……好像是个好主意，很多小，小说家稿费也很高的……但，但是我没有真的见过妖怪，怎么写得生，生动呢？”

“这都是后话啦，群主先创个标题，把文章发出来给读者们秀秀文采，看看有多少人期待，我想……或许会很多哦！”

“嗯……好的，那叫什么名字，什么名字好呢……”

……

梦醒了。

夜幕昏沉，车中倒还算舒适，小天师躺在她的大腿上熟睡着，身体随着低微的呼吸声小幅律动，缩成一团的时候倒与乖巧的猫无二了。

他手上捧着一颗散发熏香的黄色珠子，让这辆车子在空气中拥有了独特的保护色，不至于被锁定为目标。袁书鸢仔细向周围看了看，发现地上似乎有奇怪的脚印，调动起摄影杆的视野一看，发现在大概三小时前，确实有一支披着黑斗篷的队伍穿过他们车边的道路回到那村落里，这或许不是个好的信号，但是个令人振奋的信号。

袁书鸢顾虑了一秒，随后还是拍了拍小天师把他弄醒了，少年条件反射般坐起来，抖了抖身子后先确认珠子没出问题，才看向袁书鸢的脸，却看见她笑容明媚，充满志气，顿时惊住了，连忙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袁书鸢一把搂住小天师纤细的腰，潇洒地一撩头发：“哼哼，因为我很快就要发财了！古书上说过，当年妖物售卖行业里一直妖怪最多卖了六千五百两金子，而这次……我们或许能抓到一整个村子的妖怪！”

小天师不禁冒汗，尴尬地擦了擦后还是应和道：“嗯……姐姐说的有理，我愿效犬马之劳祝姐姐事业成功……”

不料话音未落，袁书鸢就轻捏了下小天师的脸蛋后笑着说：“没事没事，你在后面为我摇旗呐喊，到时候给我当个压寨夫人我就满足咯……”

“欸欸？！姐姐好坏……”小天师涨红了脸，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奇怪起来，又羞又气地把车上的枕头拍向袁书鸢……

……

来到河边，袁书鸢举起望远镜，观测那村落中新的动态，最大的发现则是那只上身变成光滑男性身体的鲤鱼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物们对这个异类进行了批判和攻击，剥下他漂亮的皮肤制成套装，逼迫它忍着剧痛继续镇守河岸。外貌失去共识作用后，它也不过是个不被待见的小妖罢了。不过有一些曾受过鲤鱼精恩惠的怪物也对大多数鱼怪的举动产生了异议，然而它们的结局是遭到无情捕杀，俘虏的鱼类尖长嘴被连在彼此的肛门上，活活黏成条“水生蜈蚣”，之后，便是拥有惊世智慧的行刑黄鳝怪拿着灌食管和泻药进行伟大实验的时候……

不过她观察的点却不止这些，望远镜的视野转向地上的尸体残渣，墙上的筋骨血皮，苔藓草丛中无故长出的人类肢条，漆黑深邃，往外溢出腐蚀性肉汁的瓦墙房，被撕开后落在地上的“欢迎新乡长上任”横幅和一则沾满鲜血的新横幅“替天行道”……袁书鸢细心地记录书写着每个细节，像是对怪物们的暴行没有本能的恐惧，虽然她不可能不惜命，但接近它们和探索它们创造的故事能够带来的乐趣，就比苟且偷生要好得多。

轻轻拍了一下小天师的肩膀，袁书鸢第二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小弘，你怕死吗？”

“姐姐若要让我冒险，我没有怨言，尽管去做就是了。”小天师苦笑一声，回应着那有些疲惫但此刻又激活了青春气息的主人。

“好哦，那……我们走！“

袁书鸢悄悄从山头方向靠近村庄，手中猎枪上好了膛，瞄准一位青鱼卫兵的脑袋，小天师虽然无权阻止，但还是小声提醒道：“姐姐，莫太冲动……”

不料，袁书鸢嘴角微扬，枪口上扬后打出一枪，大风掩盖了消音后变得相对没那么好察觉的枪响，但散落的弹丸还是让卫兵惊觉，短暂迟疑后，一些卫兵骂骂咧咧好不情愿地赶过来，还与报信的产生争执，不过它们快速地受到了一位鳄鱼脑袋的处决，随后统筹规划，讨论了片刻这一枪到底是怎么回事后，锁定了袁书鸢和小天师的位置，不过他们这时已经逃跑了，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返回车边时，小天师捏了把汗，有些不解地问：“姐姐，刚刚你为什么要那样开一枪？”

“我根据之前的一些线索，感觉到这村子应该灾前就有发生过一些冲突，妖由人变，灾后矛盾自然也不少，放那一枪是试探它们应对不速之客的方式，而结果貌似是——它们有着较强组织力，对于这种东西来说能用铁腕和杀戮维持团结，然后寻找外敌，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唔……姐姐的意思是，怪物们比想象中厉害，我们不能按照原计划去煽动它们内讧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今我想到一计，我们继续回车上蹲点，这几天任务主要就是绕着这片区域观察它们的动向，之前我拍下过的录像你也看了，大概不止我们盯上这座村子……我们去等新的转机发生再出动。”

袁书鸢深刻地感受到第一个任务就已经足够艰难，但未知的喜悦让她坚定了将任务执行下去的信念。

“对了，小天师，你的朱砂粉到时候往我枪里洒点，我们需要提升战……”

眼看接近了那辆车，小天师却突然预感到什么，连忙惊呼一声：“姐姐快闪开！”随后取出油纸伞念起咒词，几只诡异的泥鳅怪也手持兵斧刀剑，破布下露出会扭动的鱼脑黑阴茎，又想吃又想射。它们身上各挂着肠穿肚烂的悲惨人尸，而且那几颗面目全非的头颅还颤抖地晃动，呕吐着……

千钧一发之际，油纸伞张开，无形之罩将扑来的鬼怪们通通震开，随后，小天师掷出金沙，黏在袁书鸢身上，他匆忙喊道：“姐姐，这层沙砾可以让你不被它们的血肉毒水同化，你快把设备和笔记放进车里，把自己藏好，我来对付它们！”

话音刚落，伞罩失效的一瞬，一只怪物就啃咬上来，把小天师的衣袖撕下，不过幸好没能碰到皮肤。小天师立刻举杖反击，将那恶心残暴的鱼头用电光法术轰得四分五裂，但难以想象的是，那具焦尸里竟然还钻出一条粗状的黑色异蛇，盘旋四周吸引着注意的同时试图发起攻击。而随着从坡下往上爬来的奇袭鱼兽快速扩大阵列，小天师逐渐乱了阵脚，好几只饥渴难耐的恶兽抓住他的衣角，迫他割袍躲闪，却也让那精致小巧的身子暴露得越来越多，身上的法器切换起来也不再那么便利。看着小天师藕花般漂亮可爱的肉体，搭配上那张不屈却藏着恐惧的小脸，怪物们的触手不自觉地生长起来，那鱼形巨根也开始淌出红精汁，一时真正被惊吓到的小天师片刻失神，却成了那条黑蛇捕捉的空隙，它抽身一跃，猝不及防地扑咬而来……

极速闪烁的白色线条瞬间掠过小天师的视野，近乎绝望的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身上沾满金沙的袁书鸢竟凌空一记鞭腿，将黑蛇的脑袋踹烂，又瞬间砸中七寸以防万一，随后，这个社畜模样的少女面露寒光，将重拳轰入一只泥鳅的嘴里，直接贯穿了那软棉的皮肤，一时间所有鱼怪的攻势都放慢了，面前的情况似乎有点超乎预料，匆忙准备掏出弓弩的怪物们，因为站着不动所以被小天师暗念咒语催动的绣花针扎得千疮百孔，随后，双方终于接近到一个对等的状态，袁书鸢摆出架势，露出兴奋到快要高潮的怪异表情，本来对她的行为同时感到欣慰和担忧的小天师一看到她那张闻所未闻的痴女脸，吓得以为她又变异了。

“呵呵……面对法术只能靠堆数量，又对物理打击缺乏应对手段，如果我把你们写进书里，你们肯定是放到第一章去的杂鱼。”

袁书鸢冷笑一声，左手拿起猎枪，右手做好武术架势，死死盯着那些形态各异的惊悚怪物，表情却仿佛比它们还要凶狠，像是要把这些家伙全吃了一样。

“你们慢点来，一个个受死的话，我还能给你们每个写张便利贴介绍一下战斗力，然后好好描写你们的肉体被砸碎搅烂的样子。”

此时此刻，那被剥光皮肤，痛苦至极的鲤鱼精气喘吁吁地爬到河边，哭着看向那宁静的水潭，只觉得自己无比的可悲，回忆刺痛着它，让它对着湖面磕起头来。

“大哥……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

他哭着喊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猛一回头，却是个身穿盔甲，毛脸猴腮，眼露金光，手持长棍的妖怪，身后还跟着个穿黑外套的不明人士。

猴怪看着面前的妖物，开口说道：

“师傅，这厮滥杀无辜，堕入此道前就已犯下杀戒，可杀吗？”

神秘人摇了摇头：“自有人取它性命，却不是我们，放它一马，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一场……考验。”

猴怪点了点头，把长棍抗在肩上，用手搭着，在晚霞之下与神秘人一起离去，鲤鱼精有点呆滞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低下头，还是只在眼泪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被妖女制造，又被“同族”撕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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