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以外的故事1：心的形状，“理亚”】

重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窗帘的缝隙中，透露出了一抹银白色的月光。

肚子里还残留着鼓胀的感觉，身体上仿佛还残留着被学长压在身上抽插的感触。掀开被子，我看到了从自己的小穴里流出来的精液已经凝固了起来，和湿漉漉的床单黏在了一起。在床上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自己的痴态，在逐渐清醒的大脑中重新浮现起来，脸蛋不由得感到一阵烫热。

“呜……”

被学长激烈地侵犯着，会让我感到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我到底是想对什么东西报复呢。

坐在床上，我对着昏暗的墙壁发着呆。

忽然，我听见了一个呼呼的轰鸣声。

窗外的月光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遮挡了月亮。

我拖动着发软的双腿，把双脚放到了地板上。飘飘忽忽地走向了窗台前，拉开了窗帘，让皎洁的月光照入了房间。

月光之下，无数的粉色花瓣在夜空中飘舞。

是桃花。

明明已经是盛夏，但校园里，却盛放着绚丽的桃花。

隔着宿舍楼下的院子，以及种满了桃花树的道路，宿舍楼的对面就是教学楼。

又或者说，是本来应该是教学楼的某种建筑物。

建筑物的一半是我所熟悉的方方正正的灰色大楼，而另一半，却是一个像是水族馆一样的圆弧形的穹顶建筑。这两个风格迥异，尺寸本来也差异巨大的建筑物，却像是被人用裁剪软件拙劣地拼接到一起的两张照片一样，生硬地融合在了一起，中间形成了一到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就和这间和宿舍楼嵌合在了一起的我的卧室一样，呈现出了噩梦般荒诞的景色。

眼睛的余光瞥向了窗户边的书桌上的电子闹钟，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字是0时11分，时间已经跨越了午夜，然而，显示日期的部分，却和过去的每一个零时一样，被牢牢地钉死在了8月26日。

我抬起头来，寻找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的来源。

我知道，那个声音会在每天晚上的零时左右响起——那是一架巨大的隐形轰炸机在城市的上方掠过所发出的声音。抬头望去，在茫茫黑夜中已经找不到飞机的身影，不过，它所留下的东西，一个黑色的物体却飘荡在了夜空中，物体上挂着的洁白的降落伞花隐约可见。

三个月前、一天前、一分钟前、又或者是亿万万年前，这座城市的头顶上，落下了心智领域炸弹。

当时的我还处于睡梦之中，所以如今，只能通过理论还原当时的场景——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如同恒星爆炸一般巨大的能级，击穿了现实世界的坚固墙壁，形成了一个奇点，奇点在很短的时间内膨胀成为了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的心智领域。在这个领域内，空间和时间的逻辑不再清晰明确，事物的存在性变得如同沙子一样脆弱。

失去了时空稳定性的城市，在一瞬间内崩溃为了亿万万个不连续的时空片段。现在，我已经无从得知从现实世界观察这个城市，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画面。但可以猜测的是，当这个城市的居民从睡梦中惊醒时，他们会发现自己突然成为了一个陌生世界中的意识幽灵。

在这个世界里，本来牢不可破的物理法则失去了意义，变得像是橡皮泥一样，可以随着观察者的意识随意把控。由于事物存在性变得不稳定，大部分的人都会在惊恐和迷茫中，死于各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只有极少部分人能够学会控制自己的意识，稳定自身的存在与四周的环境，从而存活下来。

但即便如此，在混乱而无限的时空中，这些幸存者也永远都无法彼此相遇。

这就是心智领域。

不过，如今我更愿意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它。

——噩梦之海。

这里就是无边无际的，噩梦的海洋。

……

…………

………………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色情小说的呢。

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堂姐。

堂姐有一个男朋友，两个人似乎是青梅竹马，从小时候开始便互有情愫，但很早就已经分别两地，直到大学毕业后的同学聚会，他们才再次重逢，很快就开始了交往。

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堂姐的脸上每天都带着恍惚般的幸福微笑，身边的男士注视着她的时候，眼睛中总是蕴含着海浪般的爱意。没有什么悬念地，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为了能够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堂姐放弃了在国外的工作，来到了男友创业的城市当起了小职员。

在婚礼上，看着身穿着美丽的婚纱，宛若成为了女神一般的堂姐，我的心中，也洋溢着荡漾的波纹。无论是在童话还是在电视剧里，男女主人公互相结合，似乎都应该是幸福的故事结局了，仿佛人生的目标在这一刻，都已经实现了圆满。

但是，人生却并非停留在这一刻，而是朝着充满了荆棘的未来延续了下来。

再次见到堂姐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

堂姐是一个人回到这座城市的，那张脸容依旧面容美丽，然而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春意盎然。在充满了疲惫感的、如同树皮一样麻木的脸上，从低垂着的眼皮下，露出了没有一丝光泽的灰色的眼眸。

后来我才知道，堂姐的丈夫早在结婚之前，就和另一个女人保持着一段关系。这段外遇在一年前被堂姐发现，在这一年间，无尽的争吵和纠结，已经让她心力交疲。

从那时候开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道理。

——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总是蒙着一层谎言的迷雾。

爱也好，欲望也好，都被笼罩在这层迷雾之中。以我们的双眼，永远都无法分辨当下的这份幸福，到底是否真实

我大概，不太想把自己的人生寄生在这种东西上面。

不过，笔下的故事却是真实的。

以我的意识所创作出来的文笔，无论如何，对我而言都是可信的。寄托在其中的爱与欲望，毫无疑问都是纯粹的情感。

于是，从高一开始，我便在网上写起了色情小说的。

……为什么是色情小说？

其实并不是我对这种题材有多大的兴趣。只不过是因为，以我的才华，想要写出让网络上的读者愿意去看的作品，也只能依靠这种东西了。

我想我这辈子肯定都会像这样，没法对任何人灌注真心，只有依靠存在于自己的内心中的世界来赞颂那些美好的事物吧。

不过，如何要问我是不是也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

高中的时候，我曾经被坐在旁边的几个女孩子欺负过。

我在班级里几乎不怎么说话，总是顶着一副无趣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朋友。不知道的，就被那几个女孩注意到了。时而是教科书被藏起来，时而是抽屉里被放进剪刀，时而是小组活动里被其他人打上莫名其妙的低分。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些事情都没有多大的所谓。

真正令我难堪的是，她们盯上了我的笔记本。由于上学的时候能够使用联网设备的机会不多，我经常会把小说灵感和草稿记录在笔记本里。这一天的自习课，写完作业之后我照常在笔记本上写东西，结果却引来了她们的注意。她们笑嘻嘻地凑过来想要拿走我的笔记本看看里面写的什么，我当然只能奋力抵抗，在争抢之中，笔记本掉落到了窗户之外，然后便被走廊里巡视自习的高年级学长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

学长翻开了笔记本，挑了挑眼角的瞬间，我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转头看了看我，又看到了旁边还在起着哄的几个女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扬了扬，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来。

“上自习课画小人是吧，我没收了，跟我去老师办公室吧。”

“啊，学，学长……”

学长说完就大步扬长而去，而我只能像是一只小松鼠一样缩着脑袋，忐忑不安地追了出去。学长一边走路，一边还翻阅着我的笔记本。我当然知道，笔记本里没有我画的小人，只有某些更加不能见人的东西，伴随着书页翻动的刷刷声，我的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剧烈。

学长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走廊拐角，忽然停了下来。

“学，学长，我……”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该说些什么，但就在我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时候，学长却突然嗒地一声合上笔记本，转过身来对我露出了噙着笑意的眼神。

“莫非，你是L■C大神？”

“……欸？为，为什么。”

为什么学长会知道我的笔名？

“看文风就认出来，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呢，失敬失敬。”学长一脸阳光灿烂，伸出手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握住我的手呼呼地上下晃了起来，“这是原稿吧，我可以拿走看几天吗，可以不。”

“欸，呃，这个……”

“啊，不行吗，可惜，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找你要个签名吧。”学长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把笔记本还给了我，“不过以后还是别在教室里码字比较好。”

“啊，好，好的，对，对不起。”

就这样，我和学长相遇了。

学长的脸上总是带着稳重的微笑，就像是春日里的阳光，和煦的同时又不会过于刺眼。所以和我不一样，学长似乎有很多的朋友，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他也总是处于同学群体的中心。不过，每当看到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的我的时候，他常常会偷偷摸摸地跑过来和我一起坐。

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可以讨论我的兴趣的人，这让我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在听我说着最近的灵感和构思的时候，学长总是一副兴趣颇深的样子笑眯眯地听着我说话。

“嗯，我觉得很有意思。”

其实学长平时根本不看小说。

之所以会知道我的身份，或许只是因为我刚好把自己的笔名写到了笔记本的某部大纲里。装成是我的读者的样子，只是为了让我不那么难堪。尽管在反应过来这一点时，已经是在三四个月后的暑假尾声，那时候的我们已经成为了朋友，聊天的话题也不仅仅局限于小说，但我还是在自己的床上羞耻得滚来滚去，彻夜难眠。

结果，第二天就病倒了。

在接近清晨的时候才艰难地入睡，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浑身发软地发起了烧。这一天父母刚好都在别的城市出差，一边艰难地喘着气，我一边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信息。

——「学长，好难受哦」

在模糊的视野里很快看到了学长的回信。

——「我马上过来」

手机屏幕上短短的文字，让脑海中响起了学长那令人安心的嗓音，给苦涩的喉咙带来了一丝丝的清凉的甜腻感，抱着稍稍安心的心情，我再次恍恍惚惚地入睡了。

然而，直到那天晚上母亲从远方赶回来之前，学长都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暑假结束，我都再也没有收到学长的回音。

直到开学的几天后，我才从老师的口中得知了学长的行踪。

那一天，学长是骑着摩托车出门的，然而却不巧地在路上，撞到了因为疲劳驾驶而偏离了车道的车辆。不知道是因为赶时间，还是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习惯，那天的学长并没有佩戴头盔，摔到了头部的学长，在送往医院的几天后还是不治身亡了。

收到这个消息后，我却很奇妙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波澜。

只是，有某一个声音在我的背后窃窃私语。

啊啊，又是这样。

这个世界不像是精心构思的小说，它总是像这样荒唐而又蛮不讲理、不带任何铺垫地，将我们当下的幸福转化为了噩梦。

我到底是谁的错呢。

是多大的过错，值得这个世界降下这样的惩罚呢。

世界傲慢地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任何心声。

短暂地无言之后，我忽然浑身颤抖不已。

呐，学长。

那一天，要是我没有呼唤你就好了。

不……

要是我没有遇到过你就好了。

……

…………

………………

学长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的生活还在持续着。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大哭好几场，或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沉浸在阴郁之中无法自拔。但实际上，想要接受这个不讲道理的现实并没有那么困难，第二天，我和平时一样起床，和平时一样吃早饭，和平时一样上课。或许我对学长其实并没有多么关心？在度过了和平时一样的白天之后，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但是，当漫漫长夜降临之后，噩梦便缠绕起了我。

梦中所看到的，总是在那苦闷的夏日，在某一条无风的、仿佛时间都被停止的灰暗的马路，头部支离破碎、被污血染得一片漆黑的学长，像是一句行尸一样，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我想要追逐那个背影，然而我的双脚始终无法到达他的身边，我的声音也无法传达到他的耳中。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着冥国或者地狱，存在着所谓死后的世界的话，学长是不是也正如噩梦中那般，在那个世界孤独而痛苦地徘徊着呢。

在那之后，我再也写不出小说来。

空闲出来的时间和精力，则大部分投入到了学习后。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一间不错的大学，之后又顺理成章地考上了研究生，专业是物理学。

准确地说，是当时的前沿物理——宏观量子力学。

宏观量子力学的概念早就三四十年前就已经提出，这个概念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独立于与我们所生活的现实维度的“心智领域”，在这个心智领域里，物理法则和事物存在并非如同我们熟知的那般准确而统一，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观察者效应在这个时空中呈现于宏观而非微观层面，任何一个观察者的意识只要能够接触心智领域，就可以像是神话中的创造主一样，随意地改写心智领域的法则，创造一切能够想象出来的实体。

有流言称，国外的研究机构已经开始以人脑的量子活动为跳板，尝试观察心智领域。甚至，通过高能物理，可以在实验室中短暂地击穿现实维度，创造出近似于心智领域的空间。但在国内，相关的研究大多还只是停留在数学层面。

老实说，我对物理学，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我之所以进入这个专业，是因为某个都市传说。

在这个时代，我们已经发现，人脑的意识活动并非仅仅源自分子层面，而是某种更加深奥的量子活动，这种量子活动很大可能并非发生在我们的现实维度，而是发生在心智领域。由此，带来了一个即便在宏观量子力学中，也显得尤其冷门而神秘的猜想。

——人类的肉体死去后，意识活动是否也继续存在于心智领域？

——如果存在，那么我们有可能从心智领域中，找到已经死去的人并与之交流吗？

我带着一丝期待，在刚刚入学的时候，我就向导师提出了这个问题。

年轻的女教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沉默许久之后回答。

“即便这个假说是正确的，在心智领域无穷大的时间和空间里，你要如何找到你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呢，这就像是要在数亿光年的宇宙中，找到一粒特定的沙子。由于时间法则的不确定，在现实世界中只是去世了数年的人，在心智领域中可能已经度过了数千万年，你认为，此时的他，还是你想见的他吗？”

“再退一步讲，哪怕你足够地耐心和幸运，能够找到刚刚去世的时间点的那个人，你要如何确定，那就是真实的他，而不是观察者效应在你的愿景下为你创造的一个美好幻影呢？”

教授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理想的灯火。

正如教授所说，那个在每一个夏天缠绕着我的噩梦，到底是学长死后的意识在心智领域的底层发出的叹息，还是在自己的心灵中回响的痛苦的嘶喊呢。

不过，虽然我已经兴趣全无，但既然进入了这个专业，我也没有中途而废，而是像许多普通的研究生一样，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学位，按部就班又毫无热情地投入了学习生活。

我的世界因为物理学而短暂地涂上了一抹色彩，而如此它重新回归了灰暗。许多看起来惊天动地的新闻，也引不起我的关注了——频发的自然灾难、公海上的冲突、关于贸易封锁的不安传闻、以及骇人听闻的战争的传言，这一切好像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直到，心智领域炸弹在我们的头顶上爆炸的那一天。

心智领域会从观察者的心灵中，倒映出想象的景色。

那么，眼前的这副景象，到底是倒映了什么呢。

停滞的夏日时光，绽放的桃花，与某些似曾相识的建筑物混乱地嵌合在一起的学校。在书桌的镜子上，映照出了身穿着中学的运动校服，变得年幼了许多的自己，有一瞬间似乎理解了什么，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发出了叹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在那之后的七八年里，我所成长的就只有经历和年龄。

我的心灵依旧停滞在那个噩梦一般的暑假，至今还是那个茫然又软弱的小孩子。

……

…………

………………

我又开始写起了小说。

在心智领域里，唯心主义取到了物理法则成为了世界的主宰，想要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借由想象创造出来——食物、床铺、游戏机、纸和笔，肉体的疲劳和寿命也已经不复存在。维持我的“生命”的是，意识活动的活跃程度——欲望、感情、冲动、思考、痛苦，又或者是诸如此类的什么东西。

所以，哪怕毫无兴趣，我也只能重新拿起笔来。我将要在这个世界度过难以想象的漫长岁月，流转起来的思维，可以让我不会过早地变成一团停止思考的烂肉，从而生存得更久。

……生存得更久？

……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到底是在期待些什么呢。

偶然，我也会走出自己的房间，在学校里走一走。有着宿管模样的人偶坐在宿管室里对着报纸一动不动，在被骄阳所照得通红的路面上，不时有着像行人的黑影晃动着，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值日生的表格每天都更新着名字，在食堂，如同幽灵一样半透明的粗大人影，正在将盛满了大锅菜的铁盘摆在玻璃窗口下。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从我的记忆中渗透出来的虚影，即便与之交流也没有意义。

这个的日子，在某一天忽然迎来了变化。

那一天的清晨，当我走出自己的房间时，看到了门外出现了一大团污黑肿胀的肉块。肉块似乎还拥有着生命，微微地膨胀收缩着，发出了散发着霉臭味道的呼吸。十多根覆盖着粘稠体液的触须延伸出来，无力地扒在了走廊的栏杆和墙壁上。

——是人类啊。

我眨了眨眼睛，这样想到。

或许是因为现实意义上的肉体不复存在，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的第六感似乎变得分外敏锐，所以我一下子就理解了，那团像是腐烂肉块一样的物体，是和我一样的人类。没想到，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都无穷大的心智领域里，我竟然能够偶遇另一个人类。

不过，他看起来已经濒临死亡了。

或许在我们相遇之前，他已经在这个世界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又或者是遭遇了某些恐怖的事情，他的人格和记忆都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磨损。从残破不堪的心灵里，无法映照出自身的形状，所以才会失去人形，变成了这副悲惨的姿态。

再过不久，就连这些仅剩的部分就会被磨灭，而他也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中吧。

我有办法救他吗？

应该是有的。

不足的部分，由我来补全就行了。

在他的身上，重新注入虚构的记忆、虚构的人格、虚构的感情，为他赋予虚构的自我，这样一来，他就能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类。虽然通过这种方法重新复活的他，以及不再是原来的他，但至少，那些还没有完全消散的部分能够保全下来。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希望有谁能够记住你吗。”

我用手指触及了那湿软的触感，发出了喃喃自语。

失去了心灵的他已经没有回答我的能力。但是，无论是多少平庸的生命，大概都会希望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能够留存得更久一点，至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发现我自己似乎是这样的。

那么，我要给他赋予什么样的人格呢。

幸运的是，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的小说作者，但至今为止，我也构思过了各种各样的角色，想要从中挑出一个足够真实而丰满的形象应该并不困难，一瞬之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轮廓。

“……学长。”

脑海中忽然闪烁过一张容颜，让我从喉咙中漏出了轻轻的呢喃，这个自己发出的声音，让我感到了毛骨悚然，身体颤抖了一下，冷汗也流了下来。

记忆的匣子被掀开，思绪的洪流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个其貌不扬、却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和微笑的少年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变得越发清晰。

那只是我记忆中的学长，只是我眼中的学长，并不是学长本人。

我知道。

我是知道的。

“……对不起哦，学长。”

我要做贪得无厌的事情了。

我闭上了眼睛，让我的想象凌驾眼前的现实。

于是，没有一丝的声音，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如同记忆中一般的少年，已经坐在了眼前的地板上，身穿着熟悉的校服，结实的胸膛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睁开了眼睛，微微地偏转了一下脖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疑惑，但似乎很快又理解了现状。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啊，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露出了那令人安心的微笑，站了起来，对我伸出了手。

“让你久等了，理亚。”

我维持着木然的表情，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只有缓缓流下的泪水灼烧着脸颊。

……

…………

………………

呼呼。

夜空下，夏日略带暑气的微风轻抚着脸颊，飘起的花瓣粘在了我的鼻头上。

“……呜咪。”

我嘟囔着用手背揉了揉鼻子。

风哗啦啦地掀开了书桌上的笔记本。在本来空白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十多页的文字，那是我的笔迹。我拿起了笔记本，看清楚了第一页上用加大的文字写上的标题。

——《找不到灵感的黄文作者萝莉学妹，只好cos成白兔女郎勾引学长》

我默默地翻阅了起来。

写下这些文字的并不是我。

这是梦为我完成的故事。

我拿起了手机，点进了聊天群，发了一条消息。

——「新作完成了」。

下一秒，许许多多的兴高采烈的回复在聊天群里滚动了起来。

——「耶！太好了！」

——「群主更新啦！」

——「三百年了……」

我坐在书桌边，一手撑着脸颊，一手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不断刷屏的读者们的回复。那些正在聊天群的背后打字的东西，到底是人类，还是形状像是人类的什么东西，又或者只是从我的臆想中诞生的回音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我重新站了起来，拿起了笔记本。深深地吸了口气，挥起手臂将笔记本扔向了窗外的那轮明月。

粉色封面的笔记本融入了花瓣的漩涡之中，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这本笔记本会像是海面上的漂流瓶一样，在这个世界漂流下去，直到沉没在海底之下。又或者，在几乎为零的概率下，被另一个人类捡到，然而他就会从中得知，有一个名叫理亚的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和一个温柔的少年，曾经存在于此的事实。

我久久地盯着笔记本消失的方向。

学长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同于对于离开心智领域已经不抱希望的我，学长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着返回现实世界的出口。和我不一样，学长就像是一把笔挺的利剑，总是坚定地注视着前方，直到自己被折成两半的那一天，都不曾弯曲分毫。

他的生存方式，让我感到既憧憬又悲伤。

呐，学长，你知道吗。

总是自律而正直地活着的你，之所以会对我产生兽欲，那是因为，我在你身上添加了“可以对我为所欲为”的设定。虽然我不觉得这足以作为对你的赎罪。但至少，哪怕只是傍晚后的一小会，我想要让你有一小段可以卸下一切尽情放松的时光。

“——别害怕，交给我吧，我一定会从这个噩梦中救你的。”

早在见面的那一天，你这么对我说道。像是哄着小孩子一样，你微笑着伸出了小拇指，勾住了我小小的手，对我作下了约定。

在心智领域里，理论上是不需要睡眠的，所以即便在这个深夜时分，你说不定也在这座城市里四处探索吧。

但是啊，学长，我现在更希望你在我的身边。

我伸长了双手，无力地把脸颊贴在了书桌上。

你真的懂吗，学长。

即便我真有离开这片噩梦之海的一天，那也肯定是，我和名为你的噩梦告别的时刻了啊。

【故事以外的故事2：噩梦的形状，“■■■”】

今晚我也和平时一样，盯着漫天飞舞的桃花发着呆。

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准确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在被理亚书写成了现在的“角色”之前的名字是什么。

在我仅存不多的、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记忆里，我能够回想起来的，就只有灼热的阳光和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失控之后迎面撞来的车辆……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这个怪异的世界了。

理亚把这个世界，称之为心智领域或者噩梦之海，不过用我也能理解的通俗一点的话来讲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死后的世界了吧。

我大概已经在这个世界，徘徊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长到了让我停止了思考，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的程度。

如果没有和理亚相遇的话，我想必再过不久就会彻底腐烂了吧。

而理亚赋予了我全新的“角色”，于是，我成为了现在的我。

白天，我在这座支离破碎的城市中四处探索，寻找着返回现实世界的渺茫线索。这个孤独而苦闷的世界，对于理亚来说过于残酷。因此她宁愿像是把自己关在监牢里一样，躲在自己小小的房间中闭门不出。所以这方面的事情，只能由我来做了。

虽然在理亚所知的历史中，从来都没有什么“人”能够从这里直接前往现实世界。但是，在这个逻辑混乱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绝对的不可能。只要还有些微的机会，我就会继续寻找下去。

这个世界是以理亚的心灵为中心构建的，越是远离理亚的房间，这个世界就越是充满了各种难以理解的危险。

踏上一节看似正常的楼梯，下一步可能就会摔下万丈深渊。服装店里的模特人偶，时而会化作充满敌意的怪异。悬浮在半空中的钢筋，说不定会突然如同长矛一样飞来。

不过，只要理亚认为我应当活着，我就不会死去。无论是摔成一摊烂泥还是被大卸八块，都能赶在饭点前回到学校，然后从玻璃窗台后，接过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食堂厨师所炖煮的饭菜，再回到理亚的房间。

晚上需要做的，则是监督理亚写作的进度，如果理亚引诱我的话，就和她做爱——性欲和创作欲一样，都是可以用于维系意识活动的燃料，所以这是对延长理亚的“寿命”有益的行为。

然后，在理亚睡着之后，我就会坐在理亚的房间外，背靠着大门，看着夜空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只要想象着背后的空间里，安静地酣睡着的理亚的身影，即便是在这寂寥的黑夜中，我也时不时忍不住露出淡淡微笑。

睡梦中的人类的意识会变得不稳定，理亚说不定会从噩梦中想象出什么有害的事物，所以在天亮之前，我必须待在这里保护着她。

我是理亚所创造、一个有着人类形状的纸扎人偶，就和她为了打发时间而写在笔记本上的“角色”，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我对自己的这个身份感到自豪，自诞生之初，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使命与存在意义，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不过，我想要拯救理亚，却另有别的理由。

在我仅剩不多的真正的记忆里，隐隐约约的，有着和她相似的少女的倩影。

如同是精致的玻璃工艺一般，透明而冰冷，却又纤细敏感的少女。

理亚。

你的人生有着更加灿烂的未来，绝不应该在这种苦闷的世界里腐败。

所以，如果这个傲慢的世界执意要夺走你的一切的话，那么我就陪伴你抗争直到最后一刻吧。在你因为疲倦而暂时停下了脚步的时刻，就让我代替你继续前进吧。囚禁着你的这片噩梦之海，以及从你心中孕育出来的、名为“我”的噩梦，总有一天，你能够依靠自己的勇气将其终结，但在那一天之前，请让我成为你的力量吧。

如果那个真正的我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我合上了双眼，等待着漫漫长夜的终结，等待着阳光照亮噩梦的海洋。

哗啦哗啦。

风声轻轻摇曳。

在一片灰暗的视野中，慢慢的，有洁白的光芒扩散开来。

这是梦吗。

在纸扎人偶的眼中，也会有梦想和愿景浮现出来么。

在那片景色之中，黑暗已经不复存在。

夏天到了，是毕业的季节。

你的身姿依旧年幼而轻盈，像是一只洁白的蝴蝶。

——「恭喜你」

——「恭喜你」

身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手握着毕业证书。你那被长长的刘海所稍稍遮掩的脸容，染上了淡淡红霞。鲜花与掌声向你涌来，让不善待人接物的你，露出了怯生生的羞涩笑容。

这样的你所第一个呼唤的，会是谁的名字呢。

我知道，在那片景色里，一定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了。

夏日的风，会将我的祝福送到你的身边吗。

“恭喜……你……理亚……”

我祈祷了起来。

哪怕纸扎人偶的愿望，无法传达给这个世界，我仍然祈祷了起来。

无边无际的，噩梦的海洋啊。

请你实现我的愿望。

请至少在今夜的梦境中，赠予她一颗幸福与勇敢的心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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