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在仆从的帮助下，将训练用的全身锁子甲披挂整齐。直到热身运动结束，他还在胡思乱想着复盘自己戏剧性的经历。

整整三天了，他终于趁着每周训练的机会，暂时摆脱持续处在亢奋和担忧二相性中的母亲，并逃离祖宅这个罚抄祖训地狱——罗兰家族的儿子不许入赘，显然母亲误解了自己和那位女大公“相谈甚欢”的内容。

奥利弗并没有透露更多关于康斯坦丝的事，他相信对方尽管并未多加掩饰但依然没有选择道出正名也有暗示自己不要暴露她情况的考量。至于康斯坦丝只是单纯的直肠子的可能性，虽然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奥利弗还是出于尊重将其否决。

想起这位可敬的女士，奥利弗莫名感觉有些燥热。很可惜，这个木讷也没有接受过多少情感教育的小伙子果断地将这种冲动理解为受认可的荣耀和对弱者的保护欲。不过，将这种感觉化作训练的动力也挺好。

罗兰家的训练场对外开放，只要缴纳几枚银币，就连平民家的子嗣也有资格进入接受教学。说是这么说，有闲钱不去送孩子多读一门手艺却偏偏要让他们去当危险的战场预备役的平民家长终归少之又少，而且贵族们有自家的马场靶场，使得奥利弗直到不久前一直在享受父亲老战友的多对一顶级教学模式。

不久前奥利弗跟师傅们打了趟车轮赛，后来他就自动获准自主练习了。

“不知道几位师傅伤养得怎么样了……”奥利弗一心二用，手里继续着在几千几万遍重复下早就将记忆刻进肌肉的剑招，心里还在胡思乱想，两边互不相干。他的老师多是亡父乃至祖父的旧部，论辈分至少跨他一辈，所以尽管决斗中负伤是荣耀的行为，奥利弗还是感到些许愧疚。

“一直练死招会把脑子也练僵硬的！”

不远处传来不久前才听过的飒爽声音，奥利弗惊讶地回过头，看到那位被他想了好久的青年女性这回端坐在轮椅上，笑着直视他。康斯坦丝这回穿着白色女士衬衫和棕色马裤，左臂与双腿都在断肢处将袖管打结，没有戴假肢。能看出她双腿都大概在大腿中间的位置截肢，长度齐整，显然是接受过统一的二次处理。而左臂的袖管就算收纳了也依然松松垮垮，只能结合三天前直接触碰的经验猜测多少还是剩下了一点大臂。奥利弗向她点头示意，继续自己的训练。他全力以赴地将已学的几套剑招和各种骑士战技接连不断地使出，就连尚且半生不熟的箭术也在最后勉力试射了几箭，这回运气不错，至少没有脱靶。听到女子大声叫好的声音，奥利弗也不禁微笑，摘下头盔抱在怀里向康斯坦丝走去。

“我真的很想给你鼓掌，但你知道的，”等他走近，康斯坦丝终于放下使劲挥动的右手，向他解释，“那对假肢连个膝关节都没有，纯粹是临时把我架起来撑门面用的，我平时行动目前还是要靠轮椅……”

“……靠您自己吗？”奥利弗有些想象不出她单手左右轮换推动轮椅的样子。

“哈哈，我这种身份当然是需要陪护的啦，右手也就剩下个刹车能拉。只不过我觉着我的女仆跟你都有些怕生，就提前让她退下了。”康斯坦丝爽朗地笑道，“说起来，你肯定是猜出我的姓氏了，对吧？不然我就要感到失望了哦。”

“公爵阁下。”奥利弗·罗兰也配合地单膝跪地手撑长剑，“若您不弃，在下愿向您宣誓效忠。”

“就你？连你哥那个有军功实爵的都没轮上，还是多练几年吧！”康斯坦丝摆摆手，“不开这种玩笑了，我这回原本想偷偷观摩一下这附近的尚武风气，结果就你们这边的训练场开放，偏偏又能遇上你，我们挺有缘分呀，奥利弗。”康斯坦丝打量一下周围，“不过就你一个吗？得到册封的机会，就算平民不来凑热闹，至少旧军人的后代也不该没有意愿啊。”

“我的伯父、叔父们更爱自行在家教导儿女。”奥利弗为她解答。

“哦哦，是我想岔了，也要轮到我当家管理封地了，不该不管银币当钱的……”康斯坦丝十分健谈，一时滔滔不绝，奥利弗仔细听着，一时无言。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似乎是注意到奥利弗神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康斯坦丝停下整理仓库武备的话题，疑惑地偏过头去。奥利弗点点头：“看着你时突然想到，你原本站起来也该很高吧。”

“那当然！腿还没断的时候我可是有五英尺八英寸高！”（约合172厘米）康斯坦丝骄傲地挺起胸膛，奥利弗注意到她的身材也同样傲人，有些心虚地偏开视线，“我也只有五英尺九英寸……”（约合175厘米）

“别担心，你绝对还会再长的嘛。况且不管以前多高，现在也就剩下三英尺多了。”（注：康斯坦丝·摩根目前的身长约为105厘米）康斯坦丝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又燃起斗志般握紧唯一的拳头，“不过等我把身体养好了，绝对要穿上最还原的假肢，还有单手剑术也要练起来……别看我这样，我以前可比你强多了，虽然专精的不是剑术而是长枪……”

奥利弗微笑着听康斯坦丝表现自己的活力，但笑意却从某一刻开始逐渐淡化、消失。

“唉，这回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了？”康斯坦丝作为统帅，十分擅长观察下属的神色。

“只是觉得，连您这样的天骄都会……”总在想多的麻烦青春期少年奥利弗·罗兰忧郁地说道，“帝国的局势……”

康斯坦丝在奥立弗面前第一次收敛起笑容，垂下眼帘：“这种事情，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直言的。”她也失了闲谈的兴趣，想了想，从身后掏出一只铃铛轻轻摇晃。几乎是立即，一位身穿黑白女仆连衣长裙服饰，双眼被真丝黑眼罩蒙住的年轻女性出现在康斯坦丝右手边。她的裙摆下，右侧伸出的却不是鞋履，而是一根铁棍。

“凯瑟琳，我的老战友、护卫和贴身女仆。”康斯坦丝为双方作引荐，“这位是奥利弗·罗兰，奥斯卡的弟弟，我看他前途无量，给他一份请柬——喂小伙子，出个声。”

“很荣幸见到您，凯瑟琳女士……”奥利弗立刻发声道。

凯瑟琳以右腿铁棍为轴左脚踩地微微转身面对他，轻轻点头，随后弯腰递上一份制作精美的茶话会请柬。

“虽然下午喝茶开小会没给我留下过任何开心的回忆，但终究是贵族的习俗。周六也就是后天，下午一点前，我的宅邸欢迎你——但可别迟到，或者你对军法处置的体验很好奇。”康斯坦丝露出一抹坏笑，“反正没人规定最少邀请几个人，我就只让我认可的好孩子参与好啦。对了，这回就不必告诉你妈妈了。”

奥利弗左手握拳抵在胸前：“必不辱命！哦，我一定会准时到达！”

“哈哈哈，果然你很有趣呐。”康斯坦丝笑完，轻轻拍拍身边凯瑟琳的手，后者也会意地翘起棍腿向后单腿跳了几步，再平移到轮椅正后方摸索着握紧握把。

“凯瑟琳虽然看起来这样，耳朵可灵得很，况且有我看着，我们不会出事。”见奥利弗担忧又犹豫的模样，康斯坦丝又安抚并道别道，“今天的见面也很愉快，你好奇的事情事后在府上详谈也不迟——那么，再见，小罗兰先生。”

奥利弗怔怔地向两位女性行礼道别，他又在训练场上站了许久。然后他再看了一遍没多少字的请柬，突然很希望时间能跑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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