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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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034年 女神历1098年 九月二日

还是在王都时，每当索尔迪在我面前提起珂娜普斯教团，他都会毫不掩饰的表达厌恶和抵触，简而言之，他绝不认同那些“伪善的骗子”用“精明的讹诈手段”曲解“女神的恩德”，然后再用强横的手段来处理那些异见者。这样的想法并非索尔迪独有，反感教团，觉得他们“手伸的太长”的贵族，占了大多数。

无独有偶，当梅与我的闲聊话题落脚在我的贵族伙伴时，她那双绿色的眼睛总像是能冒出火来，在她看来，那些“腐化堕落”的“愚者”，将“女神的恩泽”抛之脑后，无视教团“神圣的教诲”，拼命唱着反调。而最为可恨的，是他们意图阻止教团将“女神的光辉”洒向整片大陆，也就是吸纳更多的人进入教团学习魔法成为教团的成员。

老实说，虽然每次我听的很认真，但我真的不关心。对于索尔迪，如果他的负面评价能够上升到珂娜普斯本身的话，那么我们的共同语言还能多些，可惜对他们而言，反对教团和信仰神明并不冲突。

无论什么样的见解，双方都是珂娜普斯所创造的这个扭曲世界规则的附庸，他们也从来没有意识到，高阶魔法使用者对低阶的普通人不经意流露的强势与轻蔑，挥舞藤条发刷这类工具来补充魔力时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是多么的丑陋，令人作呕。

可这真的能怪他们吗？

只要接触魔法，就会被珂娜普斯制定的规则所摆布，成为她取乐的道具。

所以出于本心，我并不希望康妮去学习魔法，我不相信珂娜普斯对我的保证，想要尽可能的让我的心上人远离她的魔爪，可惜事与愿违，康妮既有着坚定的信仰，又有对魔法强烈的渴望，这让我能做的非常有限。

看见梅是如何“教导”康妮时，我想过是否阻止她的“暴行”，但最后我选择了旁观。

因为我感受到了，康妮在释放魔法一瞬间的喜悦，足以冲淡她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

但就像索尔迪说的，这又是一场“骗局”，康妮的资质还是走不了太远。

我一方面为她的喜悦而高兴，另一方面也为她将来必然的沮丧而忧心。

或许我没有必要过度焦虑，毕竟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无论在感情上再无何无法接受，这都是她们这个世界的事情。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之所以选择旁观，也没有什么别的理由？

我是不是对于珂娜普斯那饱含恶意的那些规则，开始有一些麻木了？

与伙伴们击败魔王的第二天，我久违的感受到了“孤独”。”——摘自《埃利希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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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城的核心 王座室内室

埃利希拔出圣剑，将它变化为一根树枝长短的魔杖，接着将它指向了破碎的王座。

地面上，那些来源于王座，大小不一的碎石在这瞬间像是失去了重力一般，飘浮在了空中。

见此情景，魔法师麦吉也同样将自己的魔杖伸向乱石，从他的魔杖尖端射出一道不知名的魔法，让这些碎石挤压，变形，分裂，很快变为了一个个同样大小的规整方形。

二人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将魔杖指向了不远处的方形深坑，这是他们稍早前与布蕾塔一起挖出来的，在它的底部，安放着魔王的尸体。

石块们跟随着魔法师的指引，缓慢的落入了坑中并逐渐的将其填满，而剩余的几块，恰好能够组成一块墓碑。

见此场景，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精灵。

“那我开始啦，布蕾塔。”

“好。”

布蕾塔抚摸着旧友坟茔，点了点头，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梅应了一声，伸手从虚空中取出女神的圣典，开始轻轻吟唱起献给亡魂的颂歌。

她刚刚结束课程，换上了那件带着金色花纹的祭司白袍，来到内室与其他伙伴汇合，就接到了这样的请求：为魔王举办葬礼。

从自己的本心出发，不把这个肆虐千年的魔头碎尸万段已经是很有风度了，而布蕾塔所谓的“将强大的对手妥善安葬是精灵的习俗”也无法很好的说服她，不过是看在友人请求的份上，她才勉强同意的。

但无论怎样，在少女轻柔的颂歌声里，埃利希与伙伴们做完了这桩大事。而另外两位观众，则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呼！”

康妮深呼一口气，紧闭起双眼，十指叠在一处，过了几秒，她高兴的向身边的人摊开双手。被她所捧起的，是一朵如水晶般透明，散发着紫色光芒的花朵。

“哦哦哦，了不起啊康妮小姐！”她身旁的索尔迪立刻笑容洋溢的鼓起了掌“刚刚是小狗，现在是花，下一个你会把魔力雕刻成什么呢？”

“索尔迪大人，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穿着最喜欢的淡蓝色长裙，少女看起来很是高兴，对魔法的“雕刻”也是兴致颇高，她对自己所掌握的能力非常满意，好像全然忘记了不到一个小时前为了学会这点皮毛，她的屁股有过何等的遭遇。

“我想想，这个怎么样？”索尔迪思索了一下，指向了他们所处宫殿的上方，康妮抬头仰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视线穿过水晶圆顶，瞧见了盖满夜空的群星与一轮孤独的弦月。

因为其他人的忙碌，早已背上炊具包整装待发的康妮，只能这样在宫殿一角练习魔法，同样无所事事正感到无聊的索尔迪为了打发时间，立刻成为了她的热心观众。

控制魔力，将它们聚集到一起，然后让魔力呈现不同的形状，如同“雕刻”。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魔法，却也有一定的观赏性。

“嗯......月亮确实很好雕琢的样子。”康妮认可了索尔迪的建议，对着手心的小花轻吹一口气，那花朵便化为了一滩闪光的流沙，随风飘散在内室中。她再一次闭上眼，摊开双手，那些沙砾便像追寻着母亲的蝌蚪，重新在她的身边聚拢，融合……

“啪！”

一声闷响，康妮感到臀部明显的刺痛，伴随着一声轻叫，她手心里即将成型的一轮弦月也顿时化为了灰烬。来不及为练习的失败而遗憾，这熟悉的刺痛，已经让她在下意识双手护住臀部的同时，瞥向后方。

“才学会了这种小孩子都会的戏法，就迫不及待的想显摆了？”

梅不知在何时出现了康妮的身后，虽然魔法课已经结束，但她依旧扮演着严厉老师的角色，正仰着头审视着她的学生，诚然，她娇小的身形令她的威严有所欠缺，但她身上的高阶祭司专用白袍和紧握着的发刷却很好的弥补了这点。尤其是发刷，康妮现在看见它就心里发怵，被它打屁股的滋味，她今天品尝的已经够多了。

“不是的梅大人，这只是在练习……”康妮刚想要狡辩，面颊就被梅轻拧了一下。

“哦？看来发刷确实没什么用，得用圣殿的藤鞭。”祭司小姐说着比划出一个长条形状“这样你才能明白当下最重要的是是打好基础，而不是给愚蠢的闲杂人等变戏法。”

“喂喂喂，凶暴祭司，你说谁是闲杂人等？”一直在看戏的索尔迪立刻挡在了康妮的身前，不满的朝梅迪丁娜挥了挥拳头。

“哦？难道不是吗？”对这个横插进来的不速之客，红发的少女叉着腰扬起下巴，瞪着翠绿的双眸，与他针锋相对起来。

这是在过去的冒险中常见的场景，开始的契机往往就是这样，有时是梅一句无心的暗讽，有时是索尔迪一个轻浮的玩笑，总之，他们很快会发生口角，然后发展为谁也不让谁的争吵，最终变为一场魔法的决斗。

娇小的少女挥动巨大的魔杖，释放出数十道各色的诅咒魔法，相对于祭司职位常用的支援魔法，她更擅长这种由支援魔法演变而来，涵盖各种削弱敌方效果的独特武器。当然，现在所释放的并不是战斗中所用的带有即死，生命吸取这类恐怖招数，而是带着脱发，突然肥胖，长满皱纹这类几乎等同于恶作剧的诅咒。

相比之下，只懂将强化魔法附着在近战武器上的索尔迪很难应付这样的远程攻击，他只能用魔法强化自己的肉体，敏捷的躲过诅咒的攻击，然后借机拉近与祭司小姐的距离。当然，他也可以直接强化自己盔甲的防御，然后硬接对面过来的攻击，这样强度的恶作剧诅咒事实上对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但被动接受攻击这件事，对这个事实上有些盛气凌人的少爷而言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索尔迪大人，梅迪丁娜大人，那个……”

而每当遇见这种事，康妮总是会扮演那个劝架的角色，可她除了有好心肠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自然也总是不能成功，甚至偶尔几次会被梅溅射的魔法所波及。她就是这样，学不会像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的其他人那样旁边无视。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来劝阻，又不敢直接拦在二人中间，就在她焦急踌躇之时，埃利希及时的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唔，梅和索尔迪又打起来了。”少年满不在乎的看着团队中的“内讧”，一只手自然而然的将手伸向康妮的头顶，摩挲着乌黑的发辫，然后欣赏因为他的突然举动，少女侧脸清晰可见的红晕。

“埃利希大人！”康妮打了一下抚摸自己头顶的手“为什么不去劝劝他们。”

“康妮还没有习惯嘛，又不是第一次了，两个人打到精疲力尽，然后互相不搭理，再慢慢回暖，如此周而复始……”埃利希说着展开斗篷护在康妮身前，接住了飞来的魔法。

“梅，注意点啊！”他喊道。

“抱歉！”梅匆忙回应了一句，接着将法杖重重的砸向地面，十几道魔法汇成了巨大的光流，向索尔迪冲去，而经验丰富的骑士则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顺势抽出了自己的配剑。

“战事要升级了呢……”埃利希无奈的耸耸肩，视线又重新回到了身边的少女身上“康妮对魔王城的花园感兴趣吗？”

“嗯……花园？”看着身边人眉眼弯弯的笑容，康妮有一些错愕的点了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埃利希牵起，红着脸被他一路带离了王座室，走下了主塔。

外面的夜色相较透过王座室顶部水晶所看见的大有不同，室内所见终归只有一角，来了外面，才能知道魔王城是如此的深邃，一望无际的群星闪烁着，像是在诉说千年来注视这座永夜乐园的见闻感想，此时的康妮才明白，为什么人类魔族大战前的魔王城会成为这么多人向往的地方。

“我们到了。”埃利希说着推开了花园的铁门。

魔王城的花园在战斗中并没有受到波及，也没有贮藏什么奇珍异宝，所以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样貌。埃利希不懂园艺，对这个世界的花草植被也只有些粗浅的认识。只是在王都时，作为王国座上宾的他被数次邀请前往王宫，与那位尊贵的王女殿下一起在花园中品味下午茶。王宫的花园里栽满了奇花异草，每一个品种一株株的修剪整齐，堆砌在一处，形成了一片又一片令人心醉的花海。花海间的道路铺设有质感接近天鹅绒的红色地毯，每前进一段，都能看见不一样的色彩，嗅到不一样的芬芳。花朵们沐浴着阳光，竭尽所能的取悦着它们的主人，若非亲眼所见，“争奇斗艳”对埃利希而言恐怕还只是冷冰冰的文字。

而作为曾以财富珍宝闻名的长夜乐园，魔王城的花园在奢华上却无法与王国比肩，它没有那些昂贵珍奇的植被，四处都是埃利希过去旅途里在自然中常见的花草，其中甚至不乏那些只在路边野蛮生长的品种。除了远方时不时传来鸟啼虫鸣，这里实在是静极了。连绵的草坪代替了砖石铺成的道路，模糊了花圃间的边界，白色的鹅软石如群星那般散在青郁的草里，三三两两的汇在一起，在这样的夜晚散发出淡淡的光泽，远远看去，像极月光所留下的足迹 ，不断的沿着草坪向前延伸，迈向远方。埃利希与康妮，就顺着这些“脚印”，缓缓向前。月光与星光，为他们指引着前路，也为花园里寻常的花朵增添了一件朦胧的织衣，多了分虚幻的美感。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风景，却是这个阴森可怖的魔王城难得的生机。就在这不知不觉间，二人的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埃利希大人，大家都还在王座室呢。”察觉到一丝不妥的康妮，发现高耸的主塔逐渐离自己远去，有些不安的问道。她想要顺势将手抽离，可惜却未能如愿。

“不要紧，这次麦吉想要尝试和魔族一样的远距离传送魔法，会多花些功夫，索尔迪说什么都要看了日出再走。”埃利希笑着答道，相扣的手却更紧了。“康妮觉得这个花园怎么样？”

“嗯，很美，就像……”康妮愣了一下，微微倾着头思考了一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比方。一个新的疑问却在电光火石间出现了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魔族要制作这样一个让天空永远是黑夜的结界？他们怕太阳？”

“好像也没有一个定论，连魔族自己也说不清楚……”

“哦……”娇羞的少女注视着与自己同样黑发黑眼的少年，他的笑容很温暖，很亲切。在这一路上，想要学习魔法的心情是与那股不能言说的情感同时诞生的，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这份情感就越强烈，越难以抑制，她一直用谎言来包裹谎言，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我想要学魔法”是“我想要学会能够帮助埃利希大人的魔法”的伪装

“我想要学会能够帮助埃利希大人的魔法”则是“如果我学会魔法，就有可能成为埃利希大人伴侣的资格”的伪装（之前对梅迪丁娜难以启齿的话）

“如果……明月永不西沉，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她叹了口气，最终将所有的情感一并压下，说出了自己苦涩的感悟“时间就像不会流逝那样，不用去直面未来，只有今夜无尽的欢愉，对，‘永恒的当下’，就像……”

“就像现在的我们，对吧。”一切的伪装在这一瞬间被埃利希戳破了“康妮，我在想一件事……”

他突然就有一种冲动，一种在他这个年龄的少年常见的冲动，他喜欢这个女孩子，既然魔王已死，任务完成，为什么不在此时对她吐露心意呢？

可话还没出口，少女细长的手指就轻轻搭在了他的唇边。

“埃利希大人，我知道。”康妮欣慰的笑了。

“但是，不行，我们的女神有过预言的，勇者会娶王国最尊贵的女性……”

清澈的泪水划过少女的脸庞，她松开了紧扣少年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错愕的少年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脖子却被突然勾住。

想要退却的少女还是迎了过来，踮起脚，勾住少年的脖子，与他拥吻在了一起。

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千年的黑夜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裂痕在夜空中不断的延伸，扩散，如同碎裂的玻璃，和煦的光透过裂痕，第一次来到了了这片千年黑夜的大地，那轮孤零零的弦月，与群星一起开始释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开始运动，天空中所有的光源由此逐渐的融为一体，天空的主宰至此显露出他的身形，碎渣一样的黑夜碎片，逐渐的融化，最终成为了绵软的白云。花朵的花瓣上凝出了露水，草木逐渐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精气，黑夜的结界至此被驱散，伫立千年的城池在狭长的阴影里，迎来了它的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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