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离开后，爱丽丝感觉日子变得越来越难熬。

这种感情让她感到惊讶，因为她记得在很早以前，自己就已经对痛苦的感觉麻木了。

为什么现在，孤独感却如此刻骨地涌上心头？莫非自己变得越来越接近人类了吗？

***

莉莉没想到抓住爱丽丝会这么轻松。

一般来说，不费一番力气是不可能抓住魔女的，因为魔女是偏离人类的存在，不仅可以用魔法强化自己，更擅长用魔法来影响他人。就连莉莉这样优秀的魔女猎人，也有几次着了道，遭到了魔女的戏弄，留下糟糕的回忆。

但爱丽丝不同，就像想要伪装成人类一样，她从来不会在人前使用魔法。只是一个人呆在大宅里，深居浅出。莉莉也曾怀疑教会是否弄错了，爱丽丝只是被误当成魔女的普通人类，但是证据确凿。

爱丽丝的身份是被大宅里新来的仆役发现的，这个从其他地方流落而来的混混发现大宅的主人居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幼女，就动了歪心思。然而，经过一番调查，却发现二十多年前她就是这个摸样了。于是，这个恩将仇报的男人把这一切举报给了教会。

在被捕的过程中，爱丽丝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莉莉赶到时，大宅已经被闻讯而来的村民们侵入了。走过一片四处哄抢财物的村民，莉莉在楼上的寝室找到了爱丽丝，她已经被仆役们剥掉华美的衣物，在床上绑好，冷眼看着他们搜刮着房间里的贵重物品。

莉莉向她宣读教会的判决，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顺从地随着莉莉离开，丝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身体。莉莉实在看不下去，给她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押着被绳索缚住双手的魔女离开了大宅。随后，淳朴的村民们瓜分完剩余的财物后，就将这不详的宅邸付之一炬。

无论如何，莉莉都觉得爱丽丝很奇怪。她没有表现出其他魔女那样的恐怖和暴虐，根据调查，她也从未对村民做过哪怕一件恶事。然而，即便表现得如此无害，人们依然像厌恶其他魔女一样厌恶着她。

***

对魔女的处置也全权交由魔女猎人负责，鬼使神差的，我将爱丽丝带到了教堂地下的秘密房间。那里曾是某个不被承认的研究者的住所，我偶然发现了那里，并当做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据点。

按照惯例，罪大恶极的魔女本该被处以极刑的。但对爱丽丝的好奇心让我决定将这个奇怪的魔女秘密囚禁起来。

“背离人类之道，从人类的衰老中逃脱的魔女啊。这里就是永久囚禁你的场所，你将永世在这里接受无尽的苦痛折磨，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按照惯例，我向着即将受刑的魔女宣读自己写下的审判词。

眼前的魔女仍然是一幅平静的样子，于是我亲自给她戴上镣铐和项圈，那是用特制的金属打造的，不仅可以限制魔女的力量，而且非常耐用，即便过去千年也不会损坏。我点燃教会特制的符咒，将接口彻底焊死，完成了对魔女的永久拘束。只是，既然是惩罚，不能只是拘束，还必须让她忍受痛苦才行。于是，我调整了连接项圈的铁链的长度，强迫她仅能半蹲着，如果想要坐下，收紧的铁链就会带来窒息的痛苦。这就是我的作品，从人类的衰老中逃离的魔女，势必随时遭受无法休息的折磨，我认为是十分恰当的惩罚。

“魔女，到底是什么呢？” 一直老实接受拘束的少女，突然向我提出了问题。

“魔女，就是偏离人类之道，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孽的人。比如，不会衰老，而且没有人类的感情的你，说实话，真是让人感到不快和恶心。因为你们是有着人类长相的怪物，所以必须将你们从人类中区分出来，必须让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是呢，无论如何，出生时是魔女，就永远无法成为人类。但是，那之后呢？如果我接受惩罚的话...”

少女的眼中透过一种深切的哀伤，我好像稍微能够理解她了。那是面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逃避的命运，认命了的表情，所以她才会表现得那样平静。

但是仍然还有未说口的话。“如果我接受惩罚的话，如果我能偿还我犯下的罪孽的话，这样的我...能够得到幸福吗？”

大概是自己也认为是荒诞无稽的话语，所以才没有说出口吧。但是，我其实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这样，我将她独自留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我蜷缩在黑暗中，感受着身上枷锁的重量。

老实说，我并没有感觉这样的拘束有什么不适，那名魔女猎人的洞察力实在让人惊叹。因为现在锁在我身上的枷锁，与过去拘束着内心的东西，完全是一模一样。

啊，这样的惩罚，真是艺术。

脚上的镣铐是恐惧。拴在脚踝上的铁球，正如那令人恐惧的未知，那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让我寸步难行。

手上的镣铐是命运。身为魔女，就注定被人厌恶的宿命。不是通过伤害他人活着就是沦落到现在下场的悲剧的宿命，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脱。

脖子上的项圈是孤独。与他人相处会害怕被伤害，但一个人时也同样会痛苦。就像那连接着的铁链一般，松开又收紧，在孤独与他人之间进退两难，体会无尽的痛苦折磨。

当那些一直困扰我的事物变为锁在我身体上的实物，我反而更加感觉到一种命定的安心感。正如这些坚固的拘束具一样，我永远无法从宿命中逃脱，只能永生永世在这里受苦。我不愿意像其他魔女一样展现自己的规则，影响他人这种事对我来说太过恐怖了。所以，我选择接受人类的规则，接受我的罪孽，接受为我准备的惩罚。

***

“所以说啊，那个同事的兴趣真的很糟糕，居然对魔女做那样的事...”

"喂，爱丽丝，有听我说吗？"

我原本以为我会被永远一个人留在那里，但莉莉却几乎每天都会来。然后喋喋不休地向我讲着各种事情，生活的事、工作的事、讨厌的事，诸如此类。

“那个...莉莉小姐，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说什么失礼的话呢！你这个不是人的家伙。我只是...对！我在给宠物喂食。” 说着，她真的拿出了一包三明治递给我。

“你不想吃也行，这是那个讨厌的男同事给我的，因为太恶心了，所以就一直放着。”

而我早就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全都吞掉了。虽然魔女不吃东西也可以活着，但我一直认为吃饭这个活动并不只是为了补充身体需要的能量，食物的口感、味道，以及随着而来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也是同样重要的。对于已经许久没能进食的我来说，就算混着精液的三明治是十分美味的享受。

“啊？你真吃啊。其实，他一直在暗示里面加了特别的材料，但因为是上司，我又不能直接拒绝这种性骚扰，真是让人烦恼。”

“那以后收到这样的食物就请交给我吧，主人。”

“诶...你叫我什么？”

“既然我是被饲养的宠物，那就应该叫莉莉大人主人了吧。”

“谁要饲养你这样让人不快的宠物啊！不过，当做惩罚的一环的话，倒是没问题。毕竟是罪孽深重的魔女，就算被当做宠物，被迫吃下混有精液的恶心食物，也是罪有应得呢。”

就这样，我成为了莉莉大人的“宠物”，每天都会替她吃掉混有精液的各种食物，一边听她抱怨着各种事情。

我是偏离人类之道，犯下无可饶恕罪孽的魔女，所以我永远无法成为人类。这样的我，成为莉莉大人的宠物的话，或许也不错吧。

在黑暗的牢狱中，我靠着墙打着盹，最近我已经稍微适应了身上的拘束，也总算找到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休息。就这样，我安静地等待着莉莉大人的到来。

我记得过去我早就习惯了孤独，但最近一个人的时间却变得难熬起来。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救赎，变得非常接近人类了吧。

***

作者解说：

我会写两种故事：满足自己性癖的，和表达自己感情的，而这两篇《宠物魔女的饲养方法》无疑是后者。顺带一题，在我的笔记本中，这个系列的故事被命名为《在寒冷的世界呼唤爱》，大概是关于我对世界的看法和生活的态度的故事。

在我看来，“拘束”这个词从来不仅仅是一种性癖，而是与我的个性更加关联的概念。在我很长的人生中，一直都是自我拘束着的。而短暂的从拘束中释放时，却常常会伤害到他人，把事情变得一团糟。这就是魔女形象的由来，不得不从任由自己的个性伤害他人和自我拘束中选择一个，这就是魔女的罪孽和命运。我很喜欢中间爱丽丝对自己身上拘束的解读，拘束实际上是人类心中障碍的具象化。无论那是对未来的恐惧、对命运的屈从、还是对孤独的痛苦，这些感情就像是实体的枷锁，让人无法积极的行动，想要从痛苦中逃避。

在这个故事中，为了表现魔女的Innocent（无辜）。我故意设定为她是因为善意，收留心怀不轨的混混，才会遭到如此下场的。不仅是无害，更是因为行善而变得不幸，才能体现魔女命运的悲剧性。

但是，是否魔女就永远无法成为人类，永远无法得到幸福呢？在上一个故事中，我似乎得到了消极的答案。但在这个故事里，莉莉并没有为这个问题盖棺定论。总是诉说着自己的不幸，这样自怜的我确实是令人不快的，莉莉也批评了爱丽丝散发出来的这种消极特质。但是，莉莉也同样肯定了希望的存在。对于一个悲剧的人物，我更喜欢这样的解读：虽然她过去是不幸的，现在也是不幸的，但唯有未来是不知道的，也唯有未来是存在希望的。

遇见莉莉后，爱丽丝成为了莉莉倾诉的对象，也成为了被莉莉饲养的“宠物”，并感觉自己变得接近人类了。就是想表达这种对未来的希望。我想，这也是在不幸中的人们仍然努力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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