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年级军训的头两周，早早的班主任鼓励每一位新生在去操场前站上讲台向同学介绍自己，据说这样可以快速增进大家对彼此的了解。虽然不是每个同学都能适应，但此举的确有助于班上老师们的职称评定。

　　作为一座老学校，组织新生军训的目标并不是为了两周后的“汇报表演”节目效果更好。在通过耕耘岁月积累了不少师生荣誉后，老师们也的确可以借教官之口向参训的娃娃们坦白：你们站在太阳下艰苦训练，不为除你们自己外的任何人。

　　也正因如此，请假逃避变得无比困难。

　　“真不想去了，为什么我准备了鼻窦炎病历单还申请不了免训啊。”童莎莎撩起军训服靠坐在宿舍白墙上哀叹，想要让冰冷的墙面吸走些身上的热量。

　　“这才第三天，忍着吧，反正又不汇报表演，动作不标准也没啥。”江桃桃嫌弃地撇撇嘴，她纤细的脖子上搭了一块拧干的毛巾，正在不断踱步来带动一点微风拂去燥热。

　　“啊哼哼，我受不了了，再晒我要脱皮了。请事假还得家长过来，这不为难我吗？”莎莎不顾形象地哀嚎着。

　　“忍忍吧大小姐，再有两天就礼拜了。或者要不你也顶撞教官，让老师叫你家长过来把你领回去，这样你也不用军训了。”

　　“不行呐，我自己来这儿就是为了躲我妈，我可不想见她……”突然，童莎莎好像想到了什么，俯身扒着床栏向下轻声问，“桃桃，问下你，老师会确认来的家长身份吗？”

　　江桃桃扯下毛巾，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位浪荡的舍友，也没有立刻回复——但她还是先关上了宿舍门。她在两天前的自我介绍中表现得成熟而富有责任心，深得老师喜欢；如果不是还背着个“目前正与不良少女做室友”的污点背景，她大概会以师生全票的成绩胜任班长这一班级重要职务。

　　“你不是帮那个苗娜请假了嘛，她爸到学校后你领着去找的老师，老师问话多不多？”童莎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嘴角不住地勾起一个不那么良善的弧度。

　　“嘶……”矮矮的江桃桃吸了口气，心里默默做着斗争，早早散步还没有回来，不能帮她劝劝这个已经在老师间落下“恐怕不好管理”坏声誉的世家子——毕竟班主任也不是没私下里找她谈话，问她是否考虑单独搬到另一个没住满的同班寝室里，虽然说辞里为她留了很大的情分，意思是怕她被莎莎所影响；而她可是顺着同学情分这个缘由，婉拒了班主任的“好意拔擢”。她做不出那样的事，或者说，现在她还是个刚进入高中的学生，总觉得如果选择的那么聪明和干脆，反倒显得她不像个孩子了。

　　“你想叫谁过来帮你请假？”屏退老师的劝导，站在莎莎床底的桃桃踮起脚侧过耳朵，决定先听一听室友的好点子，再考虑考虑是否要……

　　“真的？我男朋友！他二十二了，就说是我哥，老师要是查得不严，我还能再……”莎莎一听有戏，立刻把探出的上半身伏得更低，凑在桃桃耳畔兴奋地跟这位准班长交代自己的计划——

　　“停！”江桃桃黑着脸猛地躲开，伸出一根手指冲一脸迷惑的莎莎摇了摇，然后凑到了自己嘴边：

　　“嘘！今天你说的这事，我就当从没听到过，你也千万别跟第二个人讲。”

　　桃桃心里其实很生气，虽然她自认为这份气可能多有自己自作多情的恼火，但往大里说，自己斟酌是否要假公济私的舞弊由头，居然又是莎莎这家伙认识的烂人，乍听到“我男朋友”“二十二了”这些荒唐词汇，桃桃都觉得不该浪费心思听她这个计划的。

　　“唉……”碰壁的莎莎萎了下来，额头也梆的一声磕在冰冷的床栏上，顺滑的青丝垂下，让桃桃多少生出些恻隐之心。

　　“何必呢，又不是两周连着训练，而且你专门不往标准里练，教官说了你几遍不也不咋管你了么。后天下午就放小假了，你现在就想请假回去干嘛？”桃桃打开门，让憋燥的空气得以流通。

　　“他要回澳洲了，大后天就走，不能再陪我了。”莎莎埋头闷声说道，圆圆的短指甲刮擦着床栏，听起来又烦扰又失落。

　　说真的，如果桃桃没事先得知同伴男友的年纪，她还可以陪莎莎一起感伤，但现如今知道了这个人称代词指的是谁，桃桃心里只能泛起一阵明确的恶寒。她无法对室友的幽怨感同身受，可现在又不能自顾自说些不衬景的重话，只能是另起话头，扯些别的尽量避开注定得失败的骗假行径了：

　　“我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咱们还是要以学习为重的，今天晚自习就要到你第一次自我介绍了，想好稿子了没？”

　　“我要用英语介绍自己，也向老班整个英语课代表当当。”本就是装衰给桃桃看的莎莎立刻兴奋地接过话头，说的时候还不忘朝未来的班长挤挤眼睛。

　　“别揶揄我，我竞争班委是为了咱们班将来能更好。”桃桃撇着嘴扭过脸去，在初中里凭借职务之便数次救闺蜜于水火的成功案例在脑海中浮现，让这个瘦瘦小小的女生感到一丝别样的自豪。是的，她当时有且仅有一个闺蜜，就是那个让她放心不下的早早——

　　“倒是你，你要是在学校早恋，被老师抓到了我可保不了你。”似乎是爱屋及乌，因为莎莎的缘故还不确定是否可以胜任班委的桃桃已经染黑了自己的羽毛。这句警告自然可以当做是句玩笑话，但也确实令莎莎欢喜。

　　“哎呀，我才不跟那些十六七岁的小屁孩儿谈恋爱，要激情没激情、要能耐没能耐的。”盘腿坐在床铺上的莎莎对这种话题很热忱，甚至还想趁此机会探探桃桃的口风：

　　“你呢，你喜欢啥样儿的？”

　　桃桃没有立刻回答，瞥了一眼已经不再喧哗的楼道，才淡然开口：

　　“我对比我年纪大的男生没兴趣。”

　　“哎呀哎呀，我一点都不意外，”莎莎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看着个子小小的桃桃，她觉得对方日后多半还是会被那些坏坏的男生拐走，想到此处，她又补充道：

　　“嗯……我总结的一点经验，找对象别找本校的，分了以后都是麻烦。”

　　桃桃听罢摆了摆手，漂洗毛巾去了。

　　那次谈话后，莎莎果然消停了许多，不过谁都能看出来，她对这次放假回家有多期待。不过早早这周要随家里人回山东给她外婆过寿，而桃桃家里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所以两人谁都没专门留意莎莎口中的大龄男友究竟长什么样子。

　　私下里桃桃倒是跟早早猜测过能让莎莎这么上头，估计是个温柔帅哥？

　　一晃两天假期结束，桃桃周日下午独自返校时，早早和莎莎已经在宿舍里了。

　　门是反锁的，里头人确认来者只有桃桃才开的门，二女都是常服，卫生间的衣架上搭着洗好的军训裤，浑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爽身粉香。

　　桃桃压根没看莎莎这家伙的表情，早早那下意识回避自己的羞赧神色已经说明了诸多问题，不用她们出声提醒，桃桃进门后放好行李箱就反锁了那扇脆弱的宿舍门。

　　“莎莎你又带早早干什么好事了？”江桃桃拧着眉头注视着有点不太自在的童莎莎。

　　“这不天太热嘛，衣物太贴肉容易起疹子，我就让早早帮我往屁股上涂了点爽身粉。”莎莎嘴上的口红还没擦，因为频繁的抿嘴憋笑，甚至染红了一排牙齿。桃桃视线嫌弃地掠过莎莎那湿润的纤薄嘴唇，细细打量起一天未见的早早来——

　　早早也化了淡妆，看时间，两人应该是结伴来学校的，桃桃心里暗戳戳有点不平，早早既然回来了居然没和她提起。终于，早早架不住挚友这般无言的凝望，只好压低声音乖乖招供：

　　“咳，莎莎因为一些原因，打算这几天穿纸尿裤……因为她一个人不好意思穿，所以让我也陪她一起穿一段时间……”

　　早早的话哪怕是撒谎，桃桃也是愿意去信的；或者说，桃桃如此希望，早早此刻是在对自己说谎。

　　看到挚友表情变得更凝重，早早只好推了推一旁讪笑的始作俑者，让她亲自向班长大人坦白一切：

　　“别为难早早，我也是劝了好久她才肯陪我的。我……不是那啥嘛，回家跟我那谁疯玩了一天，就，搞的有些过了。套套都磨破了他还不尽兴，就上了拳头，我那儿有点撑裂了，这几天憋不住尿，不得不穿纸尿裤。不过没事，我和早早互相试过了，军训裤宽得很，穿上根本看不出来。”

　　终归是对早早以外的良家女孩坦白，童莎莎语气中也少有的带了些怀春少女的羞涩，听完江桃桃倒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在高一宿舍听到这席话。

　　“要不你还是叫个谁过来学校吧，我今晚帮你跟老师请假。”桃桃抓了抓头发，暗骂莎莎一句为什么都漏尿了还要坚持来学校嚯嚯室友。

　　“我男人回澳洲了，莎莎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只有在这学校里还能有你们陪伴，莎莎宁肯热点闷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少女神情哀怨双手合十，向室长娇声祈求道。

　　说实话，桃桃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仗义成熟的老师助手，但她总习惯扮演那个靠承担同学恶意来维护纪律的管理者角色。有时候她也会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沟通上的无能还是心境上的软弱，才总是要靠身份干脆回绝或者上报老师，而并不去与有困难的同学深入交流，试着帮他们真正解决问题。

　　现在就是这样，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她清楚，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只能关上门由她们三人共同解决。桃桃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就是莎莎可以自觉的找个由头请假回家，而自己假借职务之便，顺水推舟帮她拿下假期。但这小浪蹄子又扯什么一个人孤独寂寞，宁愿穿着纸尿裤上学也不想回家，还把早早也拉下了水。

　　一想到这个，桃桃就感到一阵窝火和忧惧。早早是她的好友，但她总怕，本就身怀绝癖的早早，会被童莎莎拉着一路向深渊滑去。

　　正当她思忖时，早早走上前来握住了她攥成拳头的双手，声音温柔依旧：

　　“我检查过了，莎莎伤的不严重，就是会多少漏一点，不穿尿不湿的话，就得天天洗内裤和军训裤了。”

　　“是啊是啊，桃桃也不想让莎莎臭烘烘的吧？”莎莎也凑了过来，把两人搂在怀中，一股名贵香水味混进了爽身粉团中。

　　桃桃无奈地把头埋进早早的肩窝处，她这位经常在学校整活的闺蜜当然意识不到学校里就不该出现宿舍里堆放的这些性玩具以及印着卡通柄图的粉色纸尿裤，现如今，思想斗争无果的她已经有些释然——很难说早早是被莎莎央求着才陪她一起穿纸尿裤的，保不准她早想这么干了。

　　“莎莎，上医院看了吗？”桃桃压低声音，双手在两位室友的屁股处各捏了一把，隔着布料，的确可以感受到过分柔滑的质感，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声音。照这样看，这种贴身的无痕纸尿裤确实不会轻易暴露。

　　“当然，医生说都是小问题，保持干净几天就恢复了，不用担心莎莎。”被摸屁股的莎莎很乖地蹭了蹭靠在门上的桃桃。

　　“服了你们了，就这样吧，不想训练的话，你们可以假装摔倒或者崴脚什么的，只要大部分同学看到你俩出丑了，教官就不会鼓励你俩归队了。”桃桃推开莎莎，轻轻挣脱早早的手，一边踱向自己的床位一边敦敦教诲着她前进路上的两只拖油瓶。

　　“没事，有你俩的支持，莎莎可以做到任何事！区区军训，不在话下。”早早认真思索着桃桃方案的可行性，莎莎倒是拍着胸脯立下了与上周态度完全相反的豪言壮语。

　　“话说，你俩军训服里还得穿上这玩意儿，不嫌难受吗？”上床前，桃桃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早早，她还是希望自己的闺蜜可以放弃这个只会白白捂出一身痱子的纵欲方法。

　　“很舒服的，我在城里挑了好久才选好的牌子。”这当然是假话，童莎莎乐意找年长自己数载的男人做床伴，有多半原因是来自她的另一类癖好：在常服下日常穿戴纸尿裤，故意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进行那些与年龄不符的本能行为，乃至在频繁的性爱中扮演一个人类幼崽任由另一位成年异性随意玩弄，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也实在是早早的原生环境不允许她向莎夏这位大巫看齐，否则她也会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从“看护者”向“被看护者”身份的这一转变。

　　“我觉得还好，感觉自己变成了个宝宝一样，一直都是我在照顾小孩，穿上这个感觉自己也想躺床上哭闹了。”早早揉着屁股有些羞赧，不过这的确是她的真实感受。

　　见好友如此作答，桃桃也不便继续说教，不过在她转身踏上床梯之前，童莎莎话锋一转，拍了拍桌上还未拆封的另一包纸尿裤：

　　“平常人一辈子也未必会穿一次这个，桃桃要不要也试穿一下，我其实多拿了一人份的套装。”

　　桃桃眯着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桌上那包粉色的折叠吸水复合材料。

　　“完了咱们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你要是觉得不能接受，吃完饭回宿舍脱了扔掉就好，我准备了超多黑色垃圾袋。”童莎莎说着，把那只纸尿裤拆封递到了沉默无言的室长手中。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身兼数职的三好学生陷入了迟疑。有那么一瞬间，江桃桃想到，那些腼腆的男生在乌烟瘴气的男寝里，是不是也是这样被混混头子塞烟的。

2024年10月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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