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那边的孩子

北京的晚高峰，一如既往的拥堵，从顺义机场到大兴新居，一北一南大调角；不到五十公里的路程，我俩却整整在路上磨蹭了一个半小时。幸好小家伙一路陪着我说说笑笑，才让我暂时忘却了堵车的烦恼；即便想尽快带着小爱人回家，但着急也没用，我只能耐着性子缓缓地一路前行，到家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了。

把车停好，我跟晓宇各拉了一个行李箱上楼，一共三层的小楼并没有电梯，但幸好我们住在二楼，晓宇的行李里也并没有太多东西，完全没有达到航空公司的32公斤限制，很轻松就被我俩扛了上来。

“哇……”小家伙一进门就张大了嘴巴，就跟第一次带他去北戴河住疗养院的大床房时一模一样，“光从外面看还真看不出来，原来里面这么大呀……”

“三室两厅，两个厕所，两个阳台……”我拉开门口的衣柜，拿了双拖鞋递给他，“南北通透，一百四十平米，喜欢吗？…诶？人呢？……”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趁我转身换鞋这一眨眼的功夫，小家伙已经三两下蹬掉了脚上的白色运动鞋，一下子窜进客厅，全身舒展开来趴在沙发上，小手还拽过抱枕，一脸惬意地把小脸埋在里面，“舒服…这一路真憋屈，总算能直直腿了……”

“你这臭小子…我才刚把抱枕洗干净……”我只好拎着他的拖鞋追着他来到客厅，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瞧你这一脸油，全蹭到上面了…待会记得穿拖鞋啊，别光脚，地砖太凉……”

“哎呀…你不是不嫌我臭吗……”小爱人翻了个身，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坏笑着将一只腿蜷起来，把穿着雪白棉袜子的小脚直接怼到我脸上，娇嗔地说：“来嘛…十个小时的原味袜子，闻闻香不香……”

“诶你…呜…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其实晓宇的脚上并没有什么怪味，长途飞行时因为久坐，脚难免会微微浮肿，因此他有在飞机上换拖鞋的习惯；我伸手握住他的脚踝，嗅着他的味道，然后装出一副难闻的模样说道：“臭死了…小酸脚丫……”

“呸！你骗人…我才不信……”小家伙的柔韧性还挺好，都快成年了，还能像小婴儿那样轻松地把小脚搬到自己的鼻子旁边，他闻了闻，反驳道：“你放屁，一点都不臭……”然后在我身上轻轻踹了一脚，“想我了没有？想就好好闻闻……”

“当然想啊，没日没夜地想，吃饭睡觉都想……”我只好又在他的脚底深吸了一口，然后搔弄起他脚心的痒痒肉来，“小坏蛋，一回家就给我小臭脚闻……”

“哈哈…痒…啊……”晓宇装作竭力挣扎，小身子扭来扭去的，却没真的把小脚抽回去，任凭我拿在手里把玩，“啊…痒痒…哈哈…不然呢…你想…哈…还想闻哪？…”

“你说呢？”我松开爱人的小脚，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的小宝贝……”

“哈哈…臭哥哥，永远改不了这臭毛病……”他虽嘴硬，却默默伸出两只小手，把小屁股一抬，褪下深蓝色的运动裤，露出里面白色的CK平脚内裤，“来吧……”

“好弟弟，你可想死我了……”伸出手隔着内裤揉捏了两下他的小肉棒子，我把脑袋深埋到了小爱人胯下，贪婪地嗅着他少年独有的体味，“嗯…还是这个味…真香……”说完便想拉开这最后一层，看看下面的男孩小物件……

“哥…你别……”小家伙却不好意思起来，羞赧道：“还是…让我先洗干净……”

“嗯……”我应了一声，抬起头来，虽然内心已经爆发出些许性交的冲动，但我依然愿意尊重伴侣的选择，“去吧…洗个澡换件衣服…我先做饭去，你没事就先玩玩电脑看看电视什么的，电脑没密码，直接拨号就能上网……”

“不嘛…我想跟你一起洗……”

“别闹，都七点多了，我得赶紧做饭去…洗完自己去衣柜找衣服……”

“昂……”小爱人依然拽着我的手，拼命地撒娇，“好哥哥了……”

“宝贝听话，你先随便冲冲，晚上咱俩再去浴缸里好好泡澡……”

“哼…那好吧……”起身一股脑地扒掉身上的衣服丢给我，他光着小屁溜跑去主卧的厕所了……

“你这怂孩子！脏衣服扔给我干嘛……”

“少废话！我又不知道洗衣机在哪……”

“……”对啊，这不怪他，毕竟小家伙这还是第一次踏进新家的门……

把晓宇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我赶忙来到厨房张罗晚餐，幸好出门前做了准备，只要把几个菜炒一下就能开饭了。

“哥…卧室的花是你给我买的吗？”

“哥…这浴巾真好看，你特意挑的吧？”

“哥……”小家伙洗完澡就开始满屋子疯跑，探索着新家的每一个角落，逛了一圈后跑来厨房，下身只围了一条浴巾，上身光着，身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像只小落汤鸡似的，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哎……”我明白他是故意的，就为了让我帮他擦身子，只好苦笑了一声，走到他身旁一把拉下腰间的浴巾，轻柔地帮他擦干全身，最后又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自己玩去吧…厨房油烟大，躲远点……”

“那我先去给我妈打个电话……”

“嗯……”

一通捣腾，晚饭终于上了桌，晓宇乐坏了，抄起筷子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宝贝…慢点吃……”我坐在他对面，痴痴地盯着他笑。

“哥…你怎么不吃？”他不好意思起来，抬头抹了一把小嘴，“想什么呢？…”

“哥有件东西要给你……”说着，我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新房钥匙，按在桌上推到他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欢迎回家，我的宝贝…新房子的小主人……”

“哥……”小家伙立刻撂下筷子，冲过来坐在我腿上，使劲搂住我的脖子结结实实亲了我一大口，“谢谢你…谢谢你，装修买家具搬家，你肯定费了不少心吧……”

“哪的话，这是咱们爱的小窝啊……”我抱着小家伙，轻抚着他的脸颊，“对不起…哥没能为咱俩守住以前的小窝，所以只好再重新弄一间……”

“这不怪你……”小爱人柔声安慰着我，他的声音就像把温热的小烙铁，抚平了我心中的所有皱褶，让我身上暖暖的，每个毛孔都无比舒畅，“要怪就怪这世道，咱俩想在一起，实在太难了…这也挺好的，又大又漂亮……”

“不难不难，这算什么，至少咱们两家的家长都不反对……”我放开小家伙，让他坐在我旁边，“不说这个了，吃饭吧…今天高兴，不许提这些破事……”

“对了…哥……”小家伙往嘴里塞了一口菜，问道：“你这的网是不是有问题呀？…怎么有好几个我平时经常看的网站都上不去？…”

“啊？怎么会呢？”我有些惊诧，毕竟自己从没发现过这个问题，“什么网站？”

“哦…就是个海外留学生的BBS论坛……”小家伙停下筷子，对我解释道：“还有几个我平时常看的国外新闻网站…还有一个…那种…同志论坛……”

“会不会是网站在维护呢？”我给他碗里夹了些青菜，“可能是服务器出问题了吧，现在温哥华那边是大半夜，等下早上没准就好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几个网站同时维护……”小爱人却不这么认为，“我去机场之前还上了论坛，根本就没通知说要关闭维护……”

“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就算晓宇不说，我心里也早猜出了一二，根本就不是网站的问题，也不是网络的问题，而是这些网站无一例外地被国内的网络防火墙屏蔽了。尽管我对这件事早有耳闻，但由于自己平时不怎么访问国外的网站，因此也没发觉事态竟如此严重，完全就没当回事。

“嗨…八成是被墙了呗……”小家伙这一个“墙”字，就像把锤子重重砸在我心头，让我历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信念瞬间崩开几道裂缝，我还记得1987年中国刚刚接入国际互联网时，向全世界发出的第一封电子邮件：

Across the Great Wall，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

而如今这高耸在边境线上的无形数码高墙又算什么呢？Great Fire Wall？而“我们能触及世界上每一个角落”，此刻已经俨然成为了一句虚伪的空谈……

“宝贝…上不了就算了……”我还能怎么办？难道对面前这个十七岁的孩子说，你要去争取言论自由？推翻面前的高墙吗？八年前的那批学生们也试过，最后还不是碰得头破血流，“国家这么搞自有它的道理，就这两个月，你忍忍吧……”

“嗨…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小家伙倒是看得开，“看不了就不看了呗，反正有你陪着我…对了哥，咱们什么时候去云南啊？”

“你先休息两天，然后回妈妈那住几天看看她。还有，约个时间去看看你爸……”我对小爱人说出自己安排好的日程，“咱们7月22号出发，直飞昆明，在云南玩三个礼拜，回来时再去西安待几天……”

“干嘛让我回我妈那住啊……”小家伙不乐意了，撅起了小嘴，埋怨道：“我会回去看他们的，能不能别住啊……”

“宝贝，听话…你听我说，以后咱们出国了，你没准好几年都回不来，这次该多陪陪妈妈才对……”我明白他不愿意回去面对继父和弟弟，但仍然强迫他必须回去，“过几天我亲自送你回去，你想回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再去接你……”

“哦……”

吃过晚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因为时差，小家伙累得有些睁不开眼，却依然坚持拽着我一起进了浴缸；第一次在自家的大浴缸里一起泡澡，这感觉既熟悉又新奇。小爱人先是帮我洗身搓背，又像往常那样趴在我身上与我肌肤相亲，两个人嬉笑打闹着，直到小家伙快要坚持不住，我才把他抱进卧室休息……

“宝贝，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帮小爱人做着全身按摩，让他放松在飞机上久坐造成的肌肉不适，“别急，咱还有两个多月呢，你先好好倒倒时差……”

“哥…那一块听音乐吧……”小家伙眯着眼睛，享受着我的服务。

“行…正好我也买了新磁带……”我轻柔地把他翻了个身，开始按摩背面，他那圆鼓鼓的小屁股蛋子，让我看得直流口水，“等下咱俩各选一盘磁带，我陪你听…听困了就睡啊，别撑着……”

“嗯……”

按摩完了，我俩便各自去拿磁带，我在书柜里翻找，晓宇则打开了行李箱；可当我回来时，发现两个人手里拿的竟是同一张专辑，Beyond四月新发售的《請將手放開》……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我不由得笑了笑，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我俩的心灵感应，“原来你也想听这盘磁带……”

“切…谁跟你略同，是你学我，我先拿出来的好吗……”小爱人却有气无力地开着玩笑，不肯承认这是彼此之间的默契，“那…到底要听那一盘呢？…”

“让我看看……”我拿起两盘磁带认真比对起来，晓宇的那盘是原装的港版，而我这一盘则是美卡音像引进的大陆版；同样的手绘卡通风格封面，除了多一行「廣錄進字第2189號」的字样，和一张黄色圆形的「授權卡帶原版引進」贴纸之外，外观几乎完全一致，“看起来都差不多嘛……”

可当我拆开磁带对比曲目时，却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两盘磁带上的歌曲，并不是完全相同的。港版里的《誰命我名字》，《嚇！講乜嘢話？》和《麻醉》，被替换成了三首先前发行过的老歌《聲音》，《醒你》和《遙遠的Paradise》……

原本我还在暗自抱怨三个人不努力创作，凑不齐一张专辑的曲目，把老歌拿出来滥竽充数；但现在全部都真相大白了，他们不是没有尽力写歌，而是作品被无情地挡在了国门之外……

我只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如果晓宇刚才说互联网被“墙”了只是一把锤子，把我的信仰砸出了裂缝；那现在这种对音乐作品的审查和管制，简直就是一整桶烈性炸药，把我多年来对政府的信任和拥护炸得粉碎……

我不免又想起奶奶那时说过的话，人民的视听不该被限制；原来奶奶早已看透了一切，才会对儿时的我解释何为“自由中國”。我本以为我生活在最自由最开放的时代，却没想到自己其实只不过是高墙之内的一只小小蝼蚁；自己的视听根本不能自己做主，只能看“他们”想让我看的新闻，听“他们”想让我听的歌……

“有人说《迴響》是抄Oasis那首《Don't Look Back In Anger》……”小家伙好像还没发觉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你觉得呢？…哥？想什么呢你？…”

“哦哦…那个……”我也只好把两盘磁带递到小爱人面前，让他仔细比对，“这两盘磁带里的歌曲不太一样啊…那三首歌唱了什么不该唱的吗？”

“嗨…又被新闻出版署给毙了呗……”小家伙却不以为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删删改改，“反正我没听出什么问题，等会你自己听听看吧……”

“哎…不想了…关灯！睡觉！…”今晚的经历让我内心像过火车似的七上八下的难以平复，只好抱着晓宇那小火炉子一般的身体，带上耳塞按下播放键，“我倒是要好好听听，究竟是什么反动歌曲……”

「你要把我拋弃了，似要把我記憶都抹掉，讓我在人間消失……」

终于到了这首《誰命我名字》，小家伙早已在我怀中甜甜地睡去，可我却在胡思乱想，丝毫没有倦意；我轻轻把另外一只耳塞从晓宇的耳中扯出来自己带上，又帮他拉了拉被子，细心聆听歌中的每一个字，试图找出问题所在……

「誰用我炫耀，作你的玩笑，可惜只有今朝……」

「誰命我名字，令我長大了，不知可有聽朝……」

这明明唱得就是流浪狗的嘛，难道“他们”认为这是在暗讽国人？不懂……

「隨意歡喜我，隨意摧毀我，縱是失色的主角……」

「但我沒誰人可講，我是忠心于一個……」

我似乎领悟了什么……

继续听，那首《麻醉》也许是因为描述了吸食毒品后的颓废与萎靡……

可这又有什么错呢？许多东西本就是在现实社会中真实存在的，不是你不承认，不看不听它就会自己消失；一本小说，一幅绘画，一部电影，一首歌曲，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享有这些本该拥有的自由……

这一夜，我难以入眠，看着小爱人熟睡的侧脸，我感慨万千……

说到底，我俩算是无比幸运的，因为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墙外……

至于墙内的事，那就随它去吧；既然无力改变它，又不想融入它，那就只能远离它；我俩始终只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一芥草民，这汹涌大潮中的一叶扁舟，无心去争抢什么，或是来证明什么，只想求一处心安的地方筑巢，寻一个安稳的环境安家。不知道有一天蓦然回首时，我是否还会怀念墙内的生活……

然而墙那边的孩子，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向往更好的生活，希望被更好地对待，面对夸奖他们也会兴奋雀跃；他们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撒娇，有梦想有诉求。他们和我们驻足在同一片土地上，同一片天空下，他们一直存在着……

——[[jumpuri:芥舟>https://www.pixiv.net/users/6003804]]《墙那边的孩子》

可我，回不去了啊，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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