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借着月色和路灯昏光，公交的末班车平稳的行驶在道路上。

在通州，这般通畅即便是夜晚也并不多见。

车上站满了乘客，却不常有什么声响。人们埋着头，在躯体与躯体的中挤出一道缝，方便举着已经电量不足的手机；

又或是直挺挺的看着前方，像是在考虑着明天的着落。就这样一直保持着，气氛如凝固的水泥一般。

直到车速减缓，人们的神态才有了些许的变化。

“……马驹桥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伴随着疲惫的气味，形形色色的男女走下了车，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神情，样貌。毕竟，他们只是普通的不能普通的过客。

当然，也没人注意到一位还留在座位上酣睡的红衣少女——

“喂，小姑娘，别睡啦！马驹桥，你是这站下吗？”

一直坐她后边旁边的乘客连忙叫唤。少女还有些犯迷糊，但看到一旁下车的人群，她霎时惊醒，连忙起身跟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不及想着摆个什么动作，她就被人群挤了下来。

她看向手机上的时间。

对于北京而言，现在或许并不算夜晚。街上还有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吆喝与拉客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流浪汉的“据点”们，有的已经躺上了人，有的还在等着主人回归。

目睹着车远去，少女心中微微有些怅然，又马上消失。她提了提背包，大步朝着目的地走去。

………

秦仁菜，17岁。

作为年轻的北漂一族，仁菜已经能轻车熟路的找到干活的地方，报上自己的名字以及提交各类身份信息后，开始一天的打工生活。大部分雇主权当她是暑期工，对年龄的事不多过问，只有少部分人会询问起她的情况，她也总是含糊其辞。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离家出走来到这里生活的。

…………

今天打工的地方离住处很近。仁菜把单车停在路旁，走进了一栋老楼。

这是一栋旧居民楼改的廉租公寓，里面被分成了大大小小的日租房。仁菜的房间是里面最大的一号，却也只能堪堪摆下一床，还有一个不带门的小卫生间。

今晚是她最后一晚上住这了，她找了份长工，明天得找找新地方落脚。

她脱了外套，猛的往床上一趟，尽管疲惫感爬满了全身，但她眼睛里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带上耳机，听着熟悉的音乐响起，仁菜的思绪进入了另一个地方……“明天，能不能遇见她呢？”

（二）

在知情的人看来，秦仁菜不过是在跟家里人赌气。

她受不了那充满欺凌与高压的学校，受不了传统且迂腐的父母。只向朋友借了两百块钱路费，便从河北老家的小县城只身一人来到北京。

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受不了回来的……吧？

仁菜并不这么想。

没钱，没人，没学上。摆在她面前的困难重重。但谁说这就不能生活？大不了去职校学门技术，照样能在北京有立足之地。

一两个星期后，好赖是给她找着了个非全日制的学校，靠着每天干日结的微薄工资交了学费，晚上去市区上学，深夜回廉租屋里，日复一日。

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要不再回到那个地方，向那些她讨厌的人说一声：“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这就够了。

…………

周五的下午，是仁菜难得的闲暇时间。从学校返程的路上，她提前了几站，在通州北苑就下了车。

地铁站内依旧是人潮人海。仁菜低头看着手机，一不小心就撞到过往的行人。接连向行人道歉，她便快步的朝着出站口走去。

出站后，仁菜在对面商场找了个水吧坐下，时不时撇着窗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又过了许久，她起身出门，环视了一周。

她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背上包准备离开了。

正当他走到街对面时，一段熟悉的声响穿过嘈杂的人群传来。她急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声音越来越清晰，在街道的转角，她看到了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提交的试卷空白，可思绪混乱冗长……”

一个年轻女生正站在街边演唱，吸引了不少路人来围观。

目测二十岁左右，穿着北京常见入秋的黑色卫衣与长裤。身高中等，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十分引人注目。

虽然歌词隐含着些许悲伤的气息，但她却显得十分温和与自信，颇有一种娓娓道来之感。

“再继续涂写下去，也终将没有明日。”

仁菜听的入神，全然不觉一曲已经终了。待人群散去，那个女艺人开始收拾吉他和音响的时候，仁菜才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去。

“您……您好，是何桃香小姐吗？我……我是您的粉丝！”“噢？”

她抬起头看向仁菜，“冒犯一句，您别是来消遣我的吧？”

“才没有呢！”

仁菜有些激动

“我喜欢你们乐队很久了，这还有以前看演出的票虽然你现在不组乐队了……能给我一个签名吗！”

看她这激动样显然不是假的，桃香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她接过仁菜递过来的笔和演出票，洋洋洒洒的写下自己的大名。

“难得遇到，买张碟吗。”

她从不知道哪掏出来张专辑，放到仁菜手上，“五块钱，有吧？”

这也太便宜了吧喂？明摆着是想送她当纪念。仁菜也不好推脱，她趁机要了桃香微信，转了钱之后，把碟小心翼翼的装进包里。

“呜……”仁菜还不想走，却不知怎么让话题继续，只是呆在原地不动弹。

桃香看出了她的想法，颇为熟络的说：“饿了吧您，一起去对付两口吧。”

“欸……我吗？”

“您看这还有第二个我粉丝吗？”

“好………好的！”

“话说你叫什么来着？忘了问了。”

“秦………秦仁菜。”

“秦小姐……算了怪怪的，还是叫你仁菜吧。”

（三）

天色已晚，餐馆内的人普遍不算多。二人也不拉扯，随便找了地方就落坐下来。

“大地方咱去不起，南城香这块咱来的多，您可别嫌弃。”

“没有没有。早就想来试试了。”

仁菜连忙摆手。这可不是客气话，毕竟她自个也穷的叮当响。

二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当前的生活。

对于这个没啥距离感的“偶像”，仁菜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来北京的经历一五一十的盘了出来。

“所以，你这就辍学一个人跑来北京啦？”桃香听完后撇了撇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打一辈子工？”

仁菜稍稍低头，但语气依旧检定。

“总归会有出路的。年轻来北京打拼的人这么多，不一样有成功的吗。”

还真是小孩子。桃香心里如是想着。

“随你吧，路是你自个选的，谁也没法干涉你。”

桃香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另一边。

“我老家是东北的，几年前跟你一样，不上学了跑来做音乐。只是现在还没混出头来，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咯……”

“何小姐的话一定行！我会一直支持的！”

仁菜抬起头，盯着桃香。

———结果到头来是我被教育了么。桃香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执拗的小孩，莫名觉着有些可爱。

“咱该撤了。我去付钱去。”

“这………”仁菜手放在桌上，显得不知所措。

“没事，下次你请我就行。说起来，你今晚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

“对，我把这事忘了……”

“这都快十点了，现在去找也不方便。你要不先来住我家吧，就在这附近。”

“欸，欸？”今天一天都赖在人家旁边混，饶是仁菜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这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能找着地方的。”

“没事，我那边就我一人住，有个人陪着也挺好。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唔……”仁菜脑子一热，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

桃香家也在一栋小公寓楼，虽然不大，不过比起仁菜之前住的地方，至少能算得上套房子。

一开门，一只黑猫就窜到了仁菜面前

“咕……”

“呜啊！”

仁菜被吓了一愣。

“这是我养一猫，别看它模样凶啊，平常还挺粘人的。”

仁菜走到客厅——虽是客厅，其实也就只能摆下一张餐桌和一个小沙发。

“唉，为什么有两个房间？难……难道！”仁菜注意到了异常，眉头一紧。

“你别多想啊”

桃香敲了敲仁菜的脑袋，“这是我合租室友的屋，他是上夜班的，说是室友，我们一天基本也见不上面。”

说罢，他招呼仁菜坐下。

“茶还是咖啡？”

“咖啡吧。”她暂时还不想睡。

环顾四周，仁菜先是看到了摆在地上的吉他，又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照片———那是桃香和之前乐队成员的合照。

“何小姐……”

“叫我桃香就行。”她一边泡咖啡一边回应到”

“那桃香姐……为什么你不做乐队了？”

仁菜问的很直白，难得遇到本人，说出了心里很久的疑问。

钻石之尘。这是桃香之前乐队的名字。在北京的地下音乐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不过正在乐队蓬勃发展的时候，官方账号缺突然发了消息，作为主唱兼作曲的桃香将退出乐队，正在物色新主唱。这件事情对当时作为桃香铁粉的仁菜是相当大的打击。

“嗯……理念不合罢了。”

桃香没有回避。

“我算是明白，现在这个市场不需要我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或许我走了才是更好的结果。”

“怎么会？你明明有空之箱这么好的歌……”

“那又怎样？总不能指着一首歌过日子。况且，那首歌已经不是我的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已经把版权卖给原来的乐队了。”

“为什……”仁菜难以接受，自己偶像如今消沉的样态。桃香把咖啡放到桌上，自己拿着另一杯尝了一口。

“实话跟您说吧。我现在……也不打算做音乐了”

沉默。

原因？理由？这种事情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仁菜还想开口，但眼前这个人，说到底也是头天认识，充其量算个网友。

面对如此人生抉择，仁菜第一次感觉到了怯场。

直到睡前，二人都是在无言中度过。

“睡吧，麻烦你跟我挤一张床了。”

“嗯。”

仁菜像个小女友般，只是脸上还隐约闹着脾气。

………深夜，两人背靠着背，感受着肉体的接触，两个孤独且压抑的灵魂此刻正躁动不安。

不知是谁？率先打破了这份表面宁静。两人的身体反转成了面对面，温热的气息扑在对方的脸上，宛若一次次冲击心灵深处脆弱的阀门。

干柴烈火，不需要其他东西的帮助便足够燃烧。

仁菜的手臂挂上在了桃香富有弹性的吉他手的腰上，右腿也顶到了桃香的两腿之间。

清醒还是迷惘，已经不重要了，二人不约而同的伸向了对方秘密花园。

“仁……仁菜。轻一点。”

没听见。她的动作愈发出力，就像是吉他的扫弦，一只手把持着品位，另一只手负责拨出美妙的音符。她的脸埋上了桃香胸前的温柔乡，整个人似乎都要压在身上，贪婪的感受着由上而下的温暖。

桃香不想反抗，抛去包袱的她，此刻只想沉溺其中。

就这样吧。

二人如此循序渐进，自然而然的，在各种动作的配合脱下了上衣，下着——一切阻挡着二人的东西。白天，仁菜是个乖巧的人类幼崽，晚上就成了小野兽。她不懂什么是性爱，只懂在快感中释放自己的本能。

桃香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得燥热。过去，未来，所有的低气压的事情，在这两个曾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野性行为中正逐渐烟消云散，对桃香而言，这并非什么出格的事情。

毕竟，此刻的北京城内，她们只是过着无数同样失意的青年男女的日常生活罢了。

……………

第二天中午，仁菜才缓缓从从床上爬起。“桃香小姐不在啊……”揉了揉酸胀的脖子，她有些不愿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看向一旁湿透的床单，一阵红晕直直上脸。

床边还有张字条，上面写着：芹菜小朋友，你看到这个都时候，搬家的人应该已经来了吧。

明天我就回东北老家了，今天再在城里转转。没什么好送的，我那把吉他就留你了，权当是个念想。有缘再见。

“什么玩意儿。”奇怪的外号让他呲了一声，随之又是长久的缄默。

不甘心啊，为什么自己也好，自己珍视的人也好，都只能被理想拒之门外呢？

不，或许只是自己敲门还不够用力罢了。

她穿起衣服，背起吉他就跑向门外。

……………

许久，广场上，仁菜来到昨天桃香站的地方。

她看向手机，发给桃香的数十条消息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我来天通北苑了。”

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就走上前去，有样学样的站在路边，把吉他放在一旁，连上临时买的音响和话筒。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围了过来，看她半天没动静，很快又走了。

“她会在这吗？”

仁菜心里如是想着。她举起话筒，有些没自信点开了手机播放伴奏。然后缓缓开口。

“在这地图并未记载的三岔路口，我们会相互邂逅吗？”

空之箱，这首桃香与前队友共同完成的歌曲，支撑起仁菜整个高中生涯的歌曲，在此刻显得如此应景。她不是什么专业的主唱，唯有这首歌他唱了千遍百遍。

尽管气息不足，但婉转尔昂扬的歌声传出，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说实话，桃香完全没理由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仁菜抱着天真的一厢情愿，或许只是对自己内心的一个交代罢了。

但，奇迹总会发生的。

一个身影捡起了一旁的吉他。仁菜急忙转过头一看，迎接她的是一阵急促的扫弦声。淡金色的长发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想起来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桃香重新摆出了昨天唱歌时的爽朗笑容。

“继续啊您，可别唱跑调了。”

二人默契相视一笑，随着吉他声响起，这首歌此时属于她们二人。

“是失去还是开始？我也未曾明白。”

“但除了继续下去，已经别无他法。”

选择回来真的对吗，还是离开这里一走了之，自己又会不会后悔呢？桃香没有答案。

“所谓正确答案，没有任何价值。”

她只不过是被眼前的这个小孩影响罢了。偶尔任性一会，总归没错的吧？

“我今生今世，都只会是我啊。”

“再继续涂写下去，也终将没有明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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