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杯，黑鸟手指轻轻颤抖。纸杯中荡漾涟漪，映照出走廊苍白的光，对面高楼上折射的太阳光穿透玻璃窗，将整个空间投射出宛如云层叠叠的皲裂纹路。光的波纹，像是流动的海水。

伊波递过来的水，杯壁还留有对方手掌的温度。不冷不热，大概是可以入口刚刚合适的温度。因为不知道如何应对伊波的热情，黑鸟最终接受了这杯水。自己并不口渴，也不想喝水。只是不想拒绝那份热情。

「不喝吗？」伊波的语气中带着期待。压迫感逆着光排山倒海而来。

「不，只是暂时还没有那么渴。」黑鸟将水杯放在嘴唇边学着人类的动作轻轻抿了一小口。并不多的水被口腔包裹，随着唾液一点点坠入喉咙深处。身体内部是如何运作他无法解释清楚，喝下水也总比强撑着吞下一颗巧克力时要舒服些。

「那就好，不用勉强哦。」伊波笑着拍了拍黑鸟的肩膀。低垂眼眸背过身回到自己的工位。

休息结束，办公室又回到各忙各的安静焦躁中。键盘和鼠标声，笔尖划落纸张的声音……黑鸟盯着电脑屏幕里需要处理的文件，大脑却不自觉地开始回想有关伊波的事情。伊波的热情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经无法承受。黑鸟细思，一味地接受对方的付出，却又无法给予对方回应的话，这样的自己真的很糟糕。随之而来，应对伊波成了黑鸟巨大的压力。

办公室之间的关系处理起来不就是这样复杂，令人心力憔悴吗？自己这样反问着。以前在同事面前光是摆出一副亲切的面容就已经拼尽全力。

来到对策科后，周遭的氛围黑鸟并不讨厌，甚至一度沉浸在同事们三三两两闲散亲切的谈话中。可在仅有三人的对策科里，伊波和天道、三贵子不同，黑鸟始终觉得那个人是特殊的存在。

对方究竟是以怎样的立场来面对自己的呢？前辈、同事，还是另有其他身份。这么想未免又太将自己当回事。话虽如此，不处理好与伊波先生相处的方式，这样愈加热烈的关系会令自己更加难以招架。

犹豫着，还是在下班前开了口，「伊波先生……」

「嗯？怎么啦，今天想好吃什么了？」伊波的微笑更加刺痛黑鸟的神经。

坐在黑鸟旁边的天道收拾好文件，向屋内的两人告别后匆匆离去。留下黑鸟和伊波在办公室寂静的空气中面面相觑。

还是无法开口，脑内思索组织的词语就像是重新被搅乱，拥堵在喉咙。

「苦……苦瓜可以吗？」黑鸟开口。

「哦，当然，我做苦瓜炒豆腐可是很拿手哦。」伊波对由弦主动提出晚饭想吃什么的举动十分兴奋，关闭电脑后站起身。披上外套等待由弦接下来的动作。

「回家前还是要去超市采购食材，苦瓜、鸡蛋、猪肉之类的。」伊波掰着指头数着需要准备的食材。

……

黑鸟点点头，跟随伊波的脚步，两人一起离开都厅。

还是没有开口，黑鸟局促地皱起眉。两人回家后，伊波就先去厨房忙碌了，黑鸟坐在沙发上，双腿蜷缩，整个身体折叠在一起，目光呆滞地盯着木质桌台上的纸巾盒。迷迷糊糊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自己原来也会产生困意吗？

「由弦？」伊波轻轻晃动由弦的肩膀，睡迷糊的人慢悠悠抬起头，像是一只懒散的猫钻进伊波的怀中。

「饭做好咯。」伊波小声耳语。

黑鸟哼了几声，依旧是闭着眼睛。身体贴近伊波，不断靠近拥抱在一起。

会有安心的感觉，深深吸气，伊波身上散发着太阳的温暖，衣服上残留着柔顺剂清新的香气。紧紧拥抱着对方，像吸足猫薄荷似的埋在对方的怀里。黑色的头发靠在胸膛，双臂紧紧拥抱住伊波宽厚的身体。归零的电量一点点充满，疲惫感随着体温的传递慢慢消失。黑鸟感觉自己的身体中的躁动不安也回归了平静。

「伊波先生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关照？」黑鸟迷迷糊糊地小声说，埋在伊波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突然问这个，你问为什么……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只对由弦会特别关照。」

「可现在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伊波先生……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过分。无法给予伊波先生回应，却又如此贪婪地享受着伊波先生给予的一切……」

「不会的，只要由弦看着我，能够记住我。」

越是想要靠近对方，心脏就越会痛。如同被海面卷起的巨浪压瘪。疼痛，沉重，无法承受。本能地想要逃走，害怕对方付出的一切。

因为自己无法回应他，也无法为对方提供对方想要的爱。至少是现在的自己，做不到……罪孽深重的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份爱吗？选择逃避选择自杀的自己，将伊波弃之脑后的自己，值得伊波爱吗？

黑色的泪水浸湿伊波的衣服，留不下任何痕迹，衣服本身就是黑色的，被荒寂浸透的绝望早就笼罩在两人周身。黑鸟无法看清自己的模样，无法看清自己。

「我很害怕伊波先生……我很害怕。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样关照？」黑鸟呢喃着，像是梦魇的自言自语，「你在透过我看着谁？」

水流不断涌进杯子，冲刷着，浇灌着，最终溢出来。水流持续流淌，杯子已然装不下更多的水。水压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凶猛。强烈的冲击下玻璃杯壁产生了裂纹，一点点，从一条细缝，土崩瓦解散落崩毁。霹雳啪呀的玻璃片散落一地。被水淹没，掉入海的深处。

伊波做好的菜肴摆放在桌子上，已经凉透了。伊波冲绳老家的菜肴，曾经被由弦称赞的菜肴。以前做给他吃，如今也不断重复着。做饭给喜欢的人吃，看着对方露出幸福的笑容。像花朵一般明媚的笑容，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

越来越焦急，面对黑鸟的质疑，伊波默默吞下苦涩，颤抖着拥抱对方。爱藏不住，如今也不想藏下去。沉重地感情崩塌，将他变成怪物。他甘之若饴，为了他们一同活下去的未来。一次次成为死神。

拥抱着沉睡过去的由弦，伊波用力地搂住他的肩膀，双手扼住喉咙，落下沉重的吻。

「我想让你活下来。仅此而已。」

很害怕。伊波在由弦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成为死神的自己，夺取他性命的自己。手掌松开，伊波从由弦身边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伊波离开了公寓。

一路沉默，走到初台的车站附近，伊波捂住自己的眼睛。

落荒而逃。

「今天不杀他，没关系的，今天不杀他。」

面对由弦一次次的质疑，伊波并不感到悲伤，可每一次由弦都会将一切错误归咎于他自己…不够努力，不够值得…不，他对伊波耀是无价的珍宝。

沉重的爱和绝望，快要压垮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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