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弑神者们

　　“忤逆者啊，到汝之造物主身边来吧！”

　　至上至伟的恢宏之声响彻这方黑暗罪恶的心房，嘈杂的呓语随之一同述说着无法被理解的污秽真理，那踏上登神长阶的邪恶之物所说的律言，在众人耳中仅能被解读的部分，便是这一道不容拒绝之恶令。

　　无论祂邪恶与否，祂踏入伟大存在门扉的本质都无法被否认。

　　凶狠的强盗凶戾的眼神仿佛看到了解脱，认命一般的瘫坐在地；野蛮的战士失去了理智，挥舞手中的长矛与不存在的敌人激战；年轻的学生则沉浸在恐惧之中，哆哆嗦嗦的瘦弱手臂给自己灌下一瓶又一瓶药水，仿佛是在抢救即将死去的自己。

　　十字军摇了摇头，携带着伟大圣物的他在这至暗时刻也只能保持基本的理智，但这就是极限了。

　　必须有人意识清醒的回应那邪神狂傲的命令。

　　于是，他做出了回应。

　　如果一定有人要在与邪恶的斗争中牺牲，那他定当身先士卒！

　　这是他从一名沾满鲜血的普通士兵宣誓成为一名十字军时所立下的誓言。

　　现在是兑现的时刻了！

　　“不洁的邪恶，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这一剑，便是吾之回应！”

　　炽烈的圣光从剑刃迸发，这猩红昏暗的血肉之地都因此迎来了片刻的光明。

　　那伟大存在从未想过，懦弱的凡人在自己的权柄之下，竟然还能做出如此凶狠的反抗。

　　但那并未被自己完全掌握之神力却依然随着回应而发动。

　　‘不！等等！’

　　妄图成神之人感到了不妙。

　　那不是在至高黑暗面前顺从的回应，不该是这样！

　　棋子开始脱离棋盘，恐怖的尖啸伴随着剧烈的震动，那从星界和灵界最深之绝望之核欣然的吞噬了那抹炽烈的金色。

　　圣火从灵魂本质的深处燃烧，那本就不稳定的邪恶神力强行吞并了英勇骑士圣洁的本质。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尖啸切实的出现在物质界，本该是畅饮堕落之英魂的仪式被出乎意料的牺牲而指向了脱轨的方向。

　　伟大存在的神位开始崩塌，被深暗支配的英雄们从疯狂中清醒。

　　博学的学者掷出早已准备好的药水，那是针对那老祖成神的仪式逆向配置的杀手锏。

　　意识到自己被愚弄的战士陷入了无尽的狂怒，那大开大合的长兵如同绞肉的旋风切割着跌落至物质界的黑暗心脏。

　　可那从未怯战的强盗却在此刻呆立着，明明已经从恐怖中清醒，但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的他的内心却被一柄重锤狠狠敲击。

　　“雷纳德……不……不……不！！！”

　　藏于心底未能言说的情感被现实无情碾碎，在那短短的失神的一瞬，他永远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金属头盔跌落在原地，作为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悲痛化作疯狂，他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用从未有过的精准倾泻着每一发子弹。

　　有的子弹还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那是那家伙决战前特地给自己用圣物赐福的银弹。

　　当傲慢的神祇跌落神位，从那仅差一步的至高天坠至凡尘，那不可言说、不可直视、不可理解的本质不再归属于他的时刻，他也不过只是一团被仪式扭曲了的腌臜血肉。

　　当神能被凡人伤害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神。

　　当迪斯玛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被野蛮的战士拖行着，双手紧抱着冰冷的钢盔，一滴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头盔上，发出清脆的细响。

　　那已经坍塌的地牢封死了妄图成神的凡人邪恶的野心，同行者欢呼着他们对抗邪恶的伟大胜利。

　　让即将登神的怪物跌落凡尘，用逆向的仪式彻底封印这扭曲的终末，是他们早就商定好的计划。

　　他也知道，他们这四个直面邪神的人是最危险的，他以为自己能接受任何结果，却忽视了自己心里对那个傻大个真正的感情。

　　“我很抱歉……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和你坦白。”

　　领主用手轻轻搭在迪斯玛的肩上，这个无情却高尚的男人，他沙哑的声音在欢呼的众人中毫不起眼，在迪斯玛的耳中却无比清晰。

　　“这个仪式，需要人类的高尚、人类的勇气、人类的智慧，以及……人类的爱。”

　　迪斯玛瞳孔震颤，这不仅是领主对他的坦白，也是点明一切的答案。

　　‘是爱吗……我原来……对他的感情是爱吗……’

　　喧闹的庆贺与欢歌从宴会厅传来，迪斯玛还是抱着那个头盔，孤单的蜷缩着身子，呆呆的看着旁边已经不再有人的空床。

　　他以为选中自己直面黑暗是因为他的悔恨……但他早该明白的，这不过是自己的自欺欺人。

　　悔恨怎能和高尚、智慧、勇气这些被赞颂的光亮相提并论呢？

　　那场仪式的祭品，是高尚的他，和他对他的爱啊……

　　怀中的钢盔和那贴身的怀表一般冰冷，迪斯玛很清楚，未来他要悔恨的事物又多了一个。

　　若能更早意识到自己的爱，或许自己就能代替那高尚的骑士，投入那回应的深渊……

　　比起那个高洁的英雄，自己这个渣滓才是更应该死去的东西吧……

　　迪斯玛放下了头盔，取出荷包里的怀表，以及那把沾染罪恶的手枪，用枪口缓缓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碰！”

　　那不是手枪被击发的声音，而是锁死的门扉被粗暴撞开的碰撞声。

　　愤怒的修女掷出一本破旧的簿子，精确的砸落了那夺命的火器。

　　“迪斯玛，赎罪的正途不会是新的罪行，更何况拥有了如此珍贵的欲望的你，却选择用自绝的罪行作为你人生的终结，你只会让雷纳德兄弟感到失望。”

　　修女留下了这句话便离开了，门外透出的烛光模糊了迪斯玛的视线，刚刚的那一刻似曾相识。

　　‘迪斯玛，我们所行的便是赎罪之路，你我都是赎罪者，我们所作之罪无法被赦免，但我们却可以用我们的余生让更多的罪恶消弭，所以，若想放弃这现世的一切，就不要倒在罪行中，成为罪行的一部分，而是要倒在路上，这才是赎罪的意义。’

　　那是刚来庄园不久的一次任务，面对着被疯狂之物摧残到身心崩溃的同行者，那高大的骑士板正的坐在篝火旁，低沉的声音给迪斯玛点燃了生的欲望。

　　“呵呵……”迪斯玛捡起面前摔落的书本，轻轻地翻开那被骑士翻阅了无数遍的扉页，“骑士的美德吗？”

　　他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着，合上手里的册子，捡起地上的怀表一同放进了衣物贴身的内包里，然后死死的盯着被放在一边的骑士头盔。

　　“雷纳德，我不是骑士老爷，更不是你们这些蠢货十字军，看不懂你这些东西，但你也不会怪我，不是吗？毕竟我就是个地痞流氓，做不了英雄的！

　　“但怎么泡马子，我熟。

　　“你讨厌谁，我就去杀谁，你喜欢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你最好上了天堂，你个蠢货！否则就在下面等着，等老子去地狱把你屁股操翻吧！”

第二章 亡者归来

　　“嘶……咳咳咳！”

　　男人突然惊醒，四周是一片断壁残垣，隐约能从破损的家徽中找到曾经熟悉的记忆。

　　“这里是……庄园？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不应该已经死了吗？还是说……我们失败了？！”

　　赤身的雷纳德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和那扭曲的心脏同归于尽的时刻。

　　在他的记忆里，他本应已经死去，可是如今他不仅完好无损的活着，那封印恐怖的庄园以及那无情却心存正义的领主都不见其踪，只留下这片破旧的废墟。

　　可怕的猜想理所应当的浮现在了雷纳德的脑中，比起自己为何还活着，他更在意当初的行动是否成功击败了邪恶。

　　他无法想象邪神真实降世后的世界，他迫切的需要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发生的一切！

　　他急匆匆朝记忆中最近的村庄聚落的奔跑而去，但所见之物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村庄没见任何的幸存者，只有看起来比圣典中描绘的地狱还要恐怖的场景——荒凉的村庄不见活人，只有扭曲的行尸漫无目的的晃荡。

　　察觉到活人气息的行尸拖着腐烂的身躯朝雷纳德袭来，嘶吼着想要掠食新鲜的血肉。

　　炽烈的圣光附着于雷纳德的身躯，那神圣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净化了眼前这些零散的邪恶。

　　轻松的屠魔之行没能让雷纳德感到半分欣喜，眼前这一切都在向他述说着他和同行者们曾经的失败。

　　他在废弃了不知多久村庄中翻找出一套积满灰尘但勉强合身的破旧衣物，不顾脏污的穿在身上，搜集了一些因为风干而还未腐败的食物后，开始往印象中下一个村庄进发。

　　令人心寒的是，这一路所见，皆是群魔乱舞如人间地狱的景象，就连太阳都消失不见，阴云笼罩着天空，白日与黑夜的界限都变得模糊。

　　当他在路上被一群劫掠者围住，意识到这个世界依然有活人存在时，他甚至激动的差点流下眼泪。

　　他无情的击败了那些卑劣的恶徒，随后在投降的俘虏的指引下，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聚落。

　　来到聚落时，雷纳德彷如隔世。

　　虽然这个聚落比起村庄，更像是一群难民的避难所，但依然还有文明存在这件事，让雷纳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沉了下去。

　　‘至少……还没到最坏的情况。’

　　稍微安顿下来的雷纳德好好的休整了一下，然后开始思考未来的计划。

　　比起之前在庄园的时候，有着明确的敌人和目标，这已然末世的环境，让雷纳德感到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怪物多到杀不完，惩戒邪恶的十字军在难民们的口中甚至都成了传说，而所谓引发一切的源头对他们而言更是一无所知。

　　在他们眼中，世界仿佛是一夜之间变化的，无数的怪物从黑暗中涌出，死去的活人也爬起来啃食其他的幸存者，侥幸幸存的人们也只能在怪物较少的荒芜之地苟存。

　　还是一位曾经在教会行事的教士告知了他十字军已然在无穷无尽的怪物面前全数牺牲的残酷事实。

　　‘差不多是十年……这意味着至少当时我们的行动是成功了的，不然不会是十年后灾厄才爆发，也就是说，之后发生了什么？’

　　‘还有，自己为何没有半分衰老？如今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会死而复生？’

　　‘圣物呢？圣物还在吗？十字军的兄弟们都牺牲了，他们的圣物是否有留存？’

　　问题一个接一个，但除了知道自己当初所做的并非无用之功这件事带来了些许安慰，其他的种种现状让雷纳德感到身心俱疲。

　　没有战友、没有目标，甚至没有真相……

　　唯一相对较好的消息，也就是自己曾经效忠的暴君的王国也跟着一起没了吧……

　　不知怎么的，雷纳德突然想到了那个混不吝的强盗，那家伙是个该被绞死的恶徒，贪婪、残暴、贪生怕死……却最终和自己一样走在赎罪的路上，一同去直面了妄图毁灭世界的邪恶。

　　那家伙最开始为了报酬来到庄园，却发现自己面对的事物时，应该也是类似的心情？

　　雷纳德摇头苦笑，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迷茫了，上一次还是在那颗粒无收的严冬，自己被迫加入军队成为侵略的刽子手的时候……

　　等等！

　　雷纳德猛的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情——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退伍后确认了妻儿的生活，留下了从军的巨款后，选择追随了十字军的信条去惩奸除恶，以此赎还自己侵略屠戮的血罪。

　　多年未再见面，让他都快忘记了曾经的家庭。

　　可是，曾经的家人有自己留下的财产，有教会的庇护，然而现在十字军和教会都没了，连那个暴君的国家都没了，他的妻儿呢？又怎么样了？

　　本该斩断私欲，将一切都奉献给正义的十字军失去了归属，那曾经抛弃的欲望追上了他。

　　或许毫无意义的牺牲、悲惨而绝望的世界本就让他心力交瘁，现在的此时此刻，对家人的亏欠让他感受到了内心的空洞。

　　他的道途开始晦暗了。

　　‘我必须直面这段过去！’

　　雷纳德心想。

　　临行之前，教士带着无比的敬重，将自己藏着用以防身的直剑交给了雷纳德。

　　“你把剑给我，你又拿什么防身？而且就算用不上了，去换些吃食也是好的。”

　　面色苍白虚弱的教士摇了摇头。

　　“我本就病入膏肓了，能够让我在生前再一次见到一位行于大地的十字军，我就已经死而无憾了……拿着吧，虽然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剑，比不上十字军屠魔用的十字圣剑，但有把剑总是好的……”说罢，教士面色纠结，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后有些磕巴却虔诚的祈祷着：“愿主……愿圣光祝福你，愿你行于地上，如同光明行于天上，愿你的圣焰长燃，如同太阳焚尽污秽的黑暗……”

　　这不是教会的教士常用的祈言，这是十字军对圣物所使用的祷告，教士对此并不熟练，甚至有些许的错误。

　　但雷纳德没有去纠正对方把‘主’套用成‘圣光’的别扭祷告，他沉默着，接过了老人手中的剑，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一个满满当当的袋子强硬的塞到教士手中，里面装着的是他路上从一个个死村死城中搜刮而来的钱财。

　　“请至少收下这个，教士。”

　　说罢，没有等教士回应，他转身离去，十字军的祷告从那走远的身形处悠悠传来。

　　“愿圣光照亮你前进的道路，教士。”

　　随着祷告，炽烈的圣火一闪而过，金黄缠绕着手中的平凡的兵刃，只是短短的一次闪烁，但教士清楚的看到了，那把剑在眼前这位壮硕的十字军的手中，如同一把真正的十字圣剑。

　　雷纳德离开了，他最终没有坦白自己此行出于私欲，但他心底明白，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继续与黑暗对抗到底。

　　因为他是一名十字军，是最后的十字军。

　　他不为教会的神而战，不为世俗的国而战，他是只为了正义与秩序而战的十字军，这是他为自己血债的赎罪。

　　只要他还活着，那这罪就还没还清。

　　他的道途就绝不能破碎！

第三章 道途

　　“大人，我们就到这了，您要去的那个村庄得穿过树林，我们……”

　　“我明白……而且别叫什么大人大人的，教会和王国都没了，这些无聊的尊称毫无意义”

　　十字军所守护的秩序从来不包含贵族那套尊卑礼仪，只是被迫尊重着这旧世界社会秩序的一部分。

　　如今秩序崩塌，雷纳德更是直言劝阻。

　　但在流浪商人们眼中，雷纳德虽然只是穿着一身从一群流亡士兵化作的流寇那抢来的轻薄盔甲，不仅有些破旧和脏污，就连合身也只是勉强，但那气质却和旧世界那些英武的骑士老爷别无二致，甚至更加英勇和高尚。

　　“大人，我的尊敬发自真心，若不是因为您，这一趟我们怕不是还要折不少兄弟姐妹，您是如此的正义且英勇……”

　　雷纳德摆了摆手，结果对方打断了对方的恭维，“在我看来，相比起武艺傍身的我，你们这些流通着各个幸存聚居点物资的流浪商人的勇气并不输于他人，如果没有你们，大家的日子想必会更难。”

　　“您言重了，我们也只是为了在这个糟糕的世道糊口而已……”

　　商队的领头者说罢便随着队伍一同走进被各种破旧的建材堆成的围墙所保护的避难所。

　　在那门扉将被关闭之前，他还是没能忍住，转过身子，向那高尚的骑士做出最后的劝导：“大人，那边完全是一片恶土，除了邪教徒和怪物没人会待在那的，不管您想找什么，那里一定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您要不还是……”

　　“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多谢你赠予我的物资，如果运气好的话，未来有缘再见。”

　　雷纳德干脆利落的回绝道，他转过身，背着行囊，朝着那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脉方向行去。

　　那是他曾经家乡的方向。

　　已经对现状有了更多了解的雷纳德很清楚，他的妻儿若还幸存，也不可能还在那了，更何况，那被黑暗浸染如此之深的地方，大概是凶多吉少。

　　但他得去，就算只是祭拜一下也好，抛弃他们让他们独自面对这人间地狱，亦是自己的罪过，他得去给这桩过往做个了结，否则被执念缠身的自己，根本无法继续行于十字军的道途之上。

　　……

　　“堕落之人，下地狱吧！”

　　“该死……你们这些十字军怎么就是阴魂不散！不是都死完了吗？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密林的深处，已然堕落转去信奉邪恶的主教那亵渎的秘法在雷纳德面前是如此的孱弱，专门克制邪恶存在的十字军在教会还存在时就已然担负着清除教会内堕落者的职责，如何应对几乎都被刻入了每一个十字军的本能之中。

　　更何况，这位堕落主教面对的是十字军中的佼佼者。

　　邪恶的爪牙早已陨于剑下，亵渎的术法也被一一破解，这堕落的主教已然穷途末路！

　　“受死！”

　　破旧短剑缠绕圣焰，斩断阻拦的扭曲荆棘，正要继续追击，那烂泥埋藏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死死的捆绑住雷纳德的双腿，阻碍着他的行动。

　　“哼！细数你的罪恶！”

　　雷纳德没有急着斩断脚下的藤蔓，而是用手中的短剑指向远处奔逃的主教。

　　神圣的辉光迸发而出，被寄予了虔诚教士信仰和祈愿的短剑在雷纳德强大的圣力影响下，竟能如同一件临时的圣物一般，带着雷纳德热诚的控诉，给予那堕落的主教致命的一击。

　　“噌！”

　　炽烈的圣光笼罩主教，可那主教在看到雷纳德用了这招的时候，却突然停下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我命不该绝！竟然是你！”

　　“怎么可能！”意识到情况有变的雷纳德想斩断藤蔓脱身而出，却发现手中的短剑已经彻底毁坏，不得不用再次击发圣力，让圣火点燃自己用以脱身。

　　但这已经足够主教施展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使用的秘法。

　　做好了防御准备的雷纳德却没能迎来对方的反击。

　　“虚假的圣物在真正的圣物面前怎么可能会有效呢？雷纳德，你说是吧？”

　　“你认识我？”

　　“哈，雷纳德，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不重要了，你真够命大的，机缘巧合得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恶心的家伙已经死了，真没想到你还活着……”

　　“那个圣物匣！圣洁卷轴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怎配用你肮脏的手去触碰它！”

　　并没有给予雷纳德任何的回应，堕落的主教化作一滩腐烂的植物和烂泥的混合物融入了土壤之中。

　　“该死！”

　　这场遭遇战所经历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雷纳德的预想，更是没想到，那本该因为当初自己死亡前透支所有力量的反击而损毁于黑暗心房的圣物，竟然依旧存在于现世，甚至流传落入邪恶之手。

　　这或许与他死而复生的真相脱不开干系，有某种奇迹或是诅咒，让本该已经不存在于现世的人和物出现了。

　　往更深处想，这和世界突然变得疯狂且扭曲，甚至有些逻辑上的相通，但从自己依然能够使用圣光这种世界正面的力量来看，更像是某种高维度的博弈。

　　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了，是继续走出这已经快到尽头的森林，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解脱罪行的心结，还是转身去追捕那名窃夺了圣洁卷轴的叛教者，寻求可能与真相相关联的线索。

　　雷纳德的拳头紧握，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随后祷告着平复了自己内心的纷乱，回归理性的他头也不回的朝着森林之外走去。

　　虽然拿回圣物的自己实力会大增，但目前的状况下，他不能在这偌大的森林里面继续徘徊了，这是对方的主场，失去了武器又没有圣物，甚至连道途都因剧变而开始晦暗的自己，追击只会让自己白白牺牲在这里。　　

　　想要抢回圣物，他至少得有更精良的装备和更好的状态。

　　他不能为了一个难以得到答案的真相以及一时的愤怒而白白送命。

　　现在，该继续出发了，去面对自己的故乡，自己的过去，去守住十字军的道途。

　　……

　　走出森林没多久，雷纳德就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并非是村庄变了位置，而是这片森林随着疯狂和扭曲在向外扩张，那曾经田地的位置甚至都已被扭曲的植物所占据。

　　而不出雷纳德预料的，故乡也早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如果不是那被熏黑的井口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模样，雷纳德甚至没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到了目的地。

　　血液的浸润和火焰的焚烤，让田地和泥土染上了黑红色。

　　燃烧不完全而遗留的一座座木屋灰烬上，还保留着一些漆黑的不可燃器具，可能是石制的房屋结构，也可能是什么家具，但不重要了，过往的灾劫之后，他们早已失去了过去的模样。

　　正如这个小村庄，曾经的一切人与物都已被付之一炬。

　　雷纳德很惊讶于自己竟然依然矗立和平静，故乡弥漫着的死亡气息，那过去在意之物消逝的结局，竟没能触动他分毫。

　　他只是在冷静的分析凶手的身份和去向，就连那废墟中找寻线索时被翻出的他曾留给儿子的护身符都未能让他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有的只是对清除邪恶的渴望。

　　当他下意识随手将被烧的变形的护身符往旁边一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问题。

　　这好像很不对劲……

　　没来由的，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战友曾经对他道途的妄加评判之语。

　　‘你不觉得你们十字军很可怕吗？你们作为一个人的情感，全部被所谓的赎罪啊、正义啊、消灭邪恶啊这些东西压抑住了，就连你们做那些善事也和满足你们自身毫无关系，只是因为正义要求你们这么做。’

　　那个痞子说这话时的表情被面罩遮挡着，平静的话语仿佛只是在陈述真相。

　　这是真相吗？

　　雷纳德迷茫了，他感觉到恐惧正在啃食他的灵魂，他第一次对自己的道途产生了质疑，这分质疑就像坚固的大坝出现的第一丝裂隙。

　　他好像被惊醒的梦中之人，明白了某些似是而非的抽象概念，明白了他的内心从他加入十字军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一件事这个残酷的真相。

　　那件事正是他的道途所指引的他来此地的目的，不是对过去的追忆，而是对邪恶的复仇和清扫。

　　他的道途之所以晦暗，是他对自己内心的误解，而不是对过去的愧疚。

　　他从头到尾，只是圣光寄宿于凡间的容器，是用于维护正义的机器，而不是一个人。

　　伴随他意识到的真相，他感受到他的道途，他的力量，他的圣光，正在离他而去。

　　可就在他即将沦为一个凡人的那一刻，神圣的钟声和誓言声在脑海中炸响，剧烈的疼痛同时侵袭他的大脑。

　　模糊的视线突然被一个印记染的通红，那是被刻在废墟一角的黑暗标志，被亵渎力量所保护的印记被完整的保存了下来，随着脑海中的钟声与祷告，它在雷纳德的眼中越发清晰和灼热。

　　就像是一个路标，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复仇……是的，复仇……该死的邪恶残害了无辜的村庄，残害了我曾经的家人，为了正义，我理应复仇！”

　　伴随着几分疯狂的怒吼，让雷纳德的内心再次变得无比坚定，纠结的情感也烟消云散，炽烈的圣光化作一把燃烧的长矛，而烈焰甚至点燃了他的双眼，在他的眼中指明了一条光辉的道路，指向那些凶手，那些邪教徒的所在地。

　　从没有十字军会堕落，也从没有十字军的道途会破碎，因为他们在立誓加入之时，就被圣光铸造成了武器，正如此刻，他的道途指引着他去收割邪恶的鲜血，洗净自己可耻的迟疑，即使代价是燃尽他的理智。

　　手握圣矛的十字军奔跑起来，向着又一场审判而去。

第四章 落入敌手

　　“老大！老大！有个浑身冒火的怪物杀进来了！弟兄们根本挡不住啊！”

　　吓破了胆的流寇喽啰冲进据点中心最大的营帐，过于急切的他甚至没注意到营帐中鲜血勾勒的法阵，脚下一滑被法阵旁怪物的头骨狠狠的绊倒在地。

　　“老大……这？这是？”

　　疼痛让喽啰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属于首领的营帐中诡异的场面。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了什么？”

　　嘶哑的声音带着过去熟悉的音色，可眼前那在法阵中心单膝跪地的强壮战士却不复以往，摘下头盔的他，仿佛一只血肉扭曲凝结的怪物，如果不是那熟悉的盔甲和语气，喽啰甚至都无法认出这是那个率领他们在这末世存活下来的领袖。

　　“咕噜。”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喽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想要赶紧逃离，却又不知为何身体不听使唤，四肢颤抖的根本无法起身，只能一步一步的用手撑地向后倒爬。

　　身高接近3m，体型巨大的人形怪物就连行动都带着地面微微的颤动，金属和血肉摩擦的声音仿佛是死神催命的弯镰收割着稻草。

　　“督……督军大人，我……我是……”

　　可怜的喽啰失去了一切理智和手段，甚至只能下意识的希望唤回督军的人性。

　　“刚好，多你一个祭品也不是不行。”

　　猩红的长舌从布满利齿几乎撕裂了半张脸的凶恶巨口中伸出，舔了舔已经不存在的嘴唇。

　　“不！不！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从督军盔甲的缝隙中化作触手刺穿喽啰的四肢，如同绞肉机的链条一般将那瘦弱的家伙拽入怪物的怀中。

　　痛苦的惨叫声是那化作血沫的喽啰最后的遗言。

　　他在和那邪恶的督军屠杀血祭整个村庄之时，就应该明白。

　　这个堕落的军团，没有人性。

　　随着祭品享用完毕，法阵的鲜血被盔甲浸润吸收，祭品的骸骨风化成灰，在满足的呻吟中，督军带上了头盔，遮掩住自己扭曲的本质。

　　他拉开营帐门帘，看见了那阵地门口那几乎照亮了一小片夜空的金红色。

　　“看样子已经到了主所说的那个时刻，呵呵，雷纳德，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怎能不好好报答你呢？”

　　督军拿起一旁巨大的利斧，踏出沉重的脚步，阴沉的自语不知有几分真心。

　　……

　　“我的天，这到底什么怪物？！火炮都他妈轰不死？！”

　　“别废话！赶紧装弹！我草啊！”

　　“噌！”

　　燃烧着圣焰的十字军朝那正在装弹的炮台掠去，只见光芒化作的锋刃划破了空气，那炮台旁边的两人都已一分为二，就连尸体都迅速被圣焰烧灼殆尽。

　　“邪恶之徒，我将审判你们的罪孽！”

　　奔逃者受圣矛穿刺之刑。

　　反抗者受圣刃枭首之刑。

　　投降者受圣光净化之刑。

　　敌首！受千刀万剐之刑！

　　但那无往不利的圣矛，却被散发着血腥和不详气息的利斧挡住了。

　　“老大！老大威武啊！”

　　“我草！吓死我了！老大弄死他！”

　　“老大好猛，这怪物都能挡得住啊！”

　　“……”

　　乌合之众劫后余生的欢呼着，那手持利斧的巨大身影轻松抵挡住了疯狂的十字军的攻势让士气大增。

　　“雷纳德，好久不见啊？见到老朋友也不打声招呼？”

　　回应督军的只有如潮水般密集的凶猛攻势，以及那一句句死板的口号。

　　“啊……看样子现在的你不仅不认得我了，怕不是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啧，教会养的怪物还真是让我都有些感觉渗人呢！”

　　利刃相交的共鸣声在空气中激荡，尖锐而刺耳，双方都是‘怪物’，旁观者们在刺眼的圣光和高速的动作交接下，就连眼神都几乎跟不上激战的两人，更别说参与进去。

　　“不过嘛……啊，说到就到。”

　　圣焰突兀的散去，圣矛也随之破碎，已然透支了所有生命力的十字军向前跌倒，被督军用粗壮的大手捏住了脖子。

　　“呵呵……教会总说别人是怪物，你们十字军和怪物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你放心，我会报答你的恩情的，你死不了，雷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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