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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ocolate Cosmos

小说: 2025-08-29 12:52 5hhhhh 2560 ℃

你闻上去像一部电影。山田曾经这样说。

什么电影?

嗯……上个世纪的,名字很长,我记不清汉字。他想山田应该正支着脑袋,长发流泻到他的耳际,非人力所能回溯的一道水流。情节总让我想起《春梦之结》,“如果形式变得糟糕透顶,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唯一的出路好像就是杀人或者自杀,要不就是杀了人再自杀。要是这两个都没做,那他就成了一个小丑。”

啊……他没有读过这部小说,没什么理由,仅仅是对标题不感冒。

高中的时候看的,带子我一直忘了还……压在英语课本的下面。

录像带和电影本来是没有气味的,山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好像半夜不慎遗漏的梦呓。当他在山田身边睁开眼睛时见到的场景一定与梦里短暂发生的滋硈作响有所差别。没有什么坐在剧场房梁上往下看到的浪漫,对方也并没有要靠近的意思,微妙的距离,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然而手掌与手掌、手掌与被单,形成了某种永恒的错位,只有长发落下来,亲吻山田短促成未尽的一撇的眉峰,也亲吻他微微蹙起的眉心。他暂时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们第一次交媾结束的时候,他长久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好像不是认知里的天花板,蒙着一层说不上颜色的微妙的雾霭。山田的体温和重量还留在他的身上,支撑身体的冰川融化成温热的水流,肋骨的张合变得迟滞,但心和肺还颤巍巍地燃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像什么?运河、血管、毛衣内里跑出来的线头?或许它什么也不像,仅仅是裂纹,渐渐转冷的肉欲被关在身体里困兽犹斗。反倒是山田,从床上飞快地翻身坐起,然后像一阵风那样扎进盥洗室里,接着他听到呕吐的声音,尖锐、明亮、冰冷,好像胃酸或别的什么东西正将山田从中间硬生生地撕开,就像对方撕裂一张废稿。

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看一看盥洗室里的人,这个念头仿佛风中的烛火,一下一下若有若无地撩拨着眼睫,让他眼角发烫。脚趾在床下的黑暗中试探了半天也没有够到拖鞋,应该是刚才人跑出去的时候被踢飞了,只好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地板是一片冰凉,蒙着一层细细的水珠,但还不至于让脚趾麻木,那种凉意从脚底漫上来,没过小腿,一直停在大腿根,两腿之间一次狭窄的涨潮,他知道那是山田留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石原询子在歌里唱:春天还有这么冷的天气,在雨天的酒馆里。

山田总是有很多事情跟他说,从用蔬菜汁液给面条染色的方法到市里准备推行的教育改革,唯独不太喜欢跟他讲关于自己的事,“我”在他的故事里缺席。反正第二天他们会一起上班,山田依旧会顶着那副颜色夸张的墨镜喋喋不休。但是此刻这个人正伏在水槽边吐得浑身颤抖,他伸手拍拍那几乎要碎裂的背脊,看到从嘴唇之间溢出一些软绵绵黏糊糊的粉红色,他看出来:那是没来得及消化的草莓的遗骸。浓重的腐蚀性液体挂在咽喉处的软骨上,在原本晴天一样明亮的声音里灼出黑黢黢的空洞,也让舌头一片麻木,山田哑着嗓子呼唤他的名字,粘液、眼泪、鼻水,把那张脸弄得乱七八糟。

被叫到名字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是应该找药箱——鬼知道酒店有没有那东西,还是应该给对方倒一杯水漱口?

在他思考怎样处理才最合理的间隙,山田已经不吐了,扶着洗手台,拧开水龙头,把水槽里乱七八糟的污秽冲走:大些的浆果碎块在排水孔上流不走,发出“咝咝”的声音紧贴在那四个小眼儿上,这黏糊糊的物体曾被一个人的牙咬碎,被一个人的唾液溶解,但上面安安静静填在凹陷处的籽依然清晰可见,黑色的芝麻形状的小点。山田站在原地不动,紧紧盯着水槽里打着旋儿的污渍。他试图寻找那双翠色的眼睛,一无所获,山田没有看向任何一处,那双眼睛里好像什么也没有盛装。

他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可能是我刚刚点的那支烟过期了。快一步做出行动的依旧是山田,回头朝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多多少少也该戒烟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最后是他先给自己冲了个冷水澡,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心里挤成一团,但愿水流可以冲开。但进行到一半山田也挤进了淋浴间。他说:对不起。山田看着他没有说话,水从头顶顺着长发流下来,在肩膀上晕开一片湿漉漉光滑的奶白色,就这样凑上前吻他。他从山田的嘴唇上尝到一点冰凉苦涩的漱口水味,就像两腿之间的涨潮,明亮而让人不快,他其实希望对方可以解释一下刚刚发生的事。然而山田的手越过他的肩膀去取洗发香波,那完满的弧线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当水流带走最后一点泡沫,那副光芒四射的表情又回到了山田脸上。

他想,曾经以为这个人很好懂,但现在反倒弄不懂了。

或者说这本来就不该感到奇怪,山田总是喜欢拉着他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这样的情况可以一直追溯到很早之前。

他们放学后一起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那天播的是《再见语言》,柴可夫斯基的《斯拉夫进行曲》回荡始终。毕加索曾经说艺术就是“70岁时追求7岁孩童的绘画境界”,之于这个才华横溢的法国导演,过度曝光的影像在他手里就像五颜六色的橡皮泥可以随意揉捏拼接。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过劳死的放映机吞吞吐吐消极怠工,光线困在斑驳的墙面上引发漫反射,并不宽敞的空间被各种各样的色彩填满,粘稠的空气被揉捏成一个颗粒分明的梦境,安安静静的红色丝绒座椅和他们一起沐浴在梦幻里。

他叼着可乐吸管:这个导演叫什么来着?泰戈尔?

诶!泰戈尔是印度诗人,这是戈达尔。

都差不多啦。他拍拍手上的碎屑。

接着,山田跟他讲了很多有关这个导演的事:作为新浪潮电影的先锋人物,深受兰波的影响,他推出了一部又一部革命影片,《精疲力尽》中精彩的最后一幕、《随心所欲》中不合逻辑的死,以及《周末》中颇具破坏性的剪接手法……他不确定自己记住了多少,如今只记得各种颜色的光在那副橘黄色的墨镜上跳跃。

电影结束的时候下雨了,撑着伞顺着街边走回公寓。街边躲雨的流浪汉、贩春女、出租车司机都是微微向前伸长了脖子一副欲望满溢的模样,这座城市迎来入夏后的第一场大雨,新闻说一月份的极端降雪引发了难以计数的死亡,同样有很多人在春天死去,每个季节都有人死去,死的气息掺杂在雨水中,汇成涓涓细流倒灌进板鞋里,沉甸甸的帆布黏在皮肤上。

他向上三层,回到自己的蜗居,向山田提出邀请的时刻因自己可能被曲解的善意而颤抖——其实完全可以归咎于雨天阴滋滋的寒冷。手忙脚乱地沏了茶,浓酽如黑夜中一口深井的茶水顺着喉结咕噜下去,山田在他的对面,日光渗进仰起的玻璃杯底,金色像一片眼白那样浮起来。他去检查冰箱,只找到上次山田来的时候带给他的甜甜圈,冷冰冰的黑与粉与巧克力彩针,白色的脂肪硬斑,花钱买一个洞眼。

后来他觉得反倒是下雨天更好,植物抽条冒出的芽孢是大地瘙痒难耐的疱疹,花粉的甜蜜总是让人痛哭流涕,一场春日里少有的豪雨能把许许多多事许许多多人从街道上冲走,送进下水道里,哪怕是血迹,翌日清晨就仿佛全然没有存在过一样。楼上女孩养的蓝色猫咪咬去了死鸽子的脑袋和脾脏,恋恋不舍地舔了两口,连剩下的尸身一并叼走,主妇的尖叫声像春雷一样劈头盖脸落下来,而他还在门口翻弄钥匙。

马蜂、蛾子、苍蝇,被丰腴甜蜜的味道吸引,细细的手脚扒在草莓酱的罐子上,他开了灯走过去,就立刻被惊起,细细的影子看上去却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伞挂在阳台上,鸽灰色天空中陡然升起一轮透明的月亮。他踩着卫生间返潮的瓷砖把衣服脱下来,一个黑色的游魂与他面对面,因为忙碌长久不曾好好打理过的头发油腻板结,每时每刻都在长出和那变电箱里一样白色的菌丝。排气扇在头顶呼啸如一个哮喘病人,隔壁每个夜晚都要把电视开到最大声,沸滚的笑声如同一锅沥青。

有的时候他会在梦里见到山田。对方说什么他听不清,两人之间隔了一扇白蒙蒙的玻璃窗,眼睛两枚光线照不进去的翠色宝石,和在梦里蹁跹而至的其他眼睛有截然不同的焦距和真实。有谁告诉他,马路上汽车接二连三驶过的声音和倾毁之前的史前瀑布酷似,言真意切好似果真听过,但如果是守着公路居住的人,一生中难免要梦到一两次,一种指向过去的声音。他一直没有办法忘记一些事,体内阈值达到极限的时间里他拧紧头顶的盖子,活塞失速地跳动来回,脑浆四溅,潮湿的被单将身体严严实实缠住,像一颗太久没能孵化的茧,也许现在将它割开,里面会流出红白融化的蜡质和不成形的翅膀。他梦到自己把手掌贴在玻璃上,落雨一样凉薄的温度,他分不清梦里是不是下雨了,山田试着靠近了一些,口中呼出热气,玻璃上凝固的面容逐渐模糊,但他相信山田就在那里,那两片嘴唇隔着玻璃贴在他的掌心里,就像一条金鱼隔着鱼缸给他一个不经意的吻,肿大的眼泡里流出或凝固或蒸腾的眼泪。

现在可以见面吗?他在电车站收到山田的简讯,上一次发消息是一个月前,指尖摁在键盘的挤压感把时间填满。那把软塌塌湿乎乎的伞靠在腿边,好像一只格外安静的狗。他料想对方大概结束了电台的工作,回信息的空挡电车从面前呼啸而过,声音好似哀嚎。

午夜空无一人的末班车,雪亮的灯光,冷气,曲线和柔和的拐角,大片光滑的平面,映衬着残留在车厢内的一片汗酸臭和香水味,像蒸腾在无机物帝国里的一丛丛烟霞。即便空无一人,人类的痕迹依旧如此清晰,也只有在时速八十公里平稳运行的车厢里才如此清晰。可以在那些静止的座位上和摇摆不定的扶手下读出人类的痕迹,包括经过了数万年语言和思维的矫正又经过数年数十年雕琢的精神;可以在轻微的晃动中,像在手术台上,用最遥远的冷静去观察这些蛛丝马迹。冷风从头顶吹下来,比刚才又冷了一点,车厢外的广告灯箱在任何一个相对光滑的平面留下色彩,沉浸在干燥的寒冷所营造的清澈澄明中,像是正在展出的油画,在均匀的光线和渐渐退潮的温度下,逃脱了时间,在静默中缓缓释放着声音。

山田把怀里的花递给他的时候,他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情人节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他们没有过节的习惯,因为山田知道他不喜欢。

这是什么?他用指尖拨弄那些暗红色的花瓣和人为喷洒的露珠。

不知道哦。山田对他笑。经过花店就买下来了。

啊……你也知道我是不擅长摆弄花草的人。

他无端地想到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会去给白云扫墓,那几次基本是山田提议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像一片刚从月亮里孵化出来的翅膀,啪嗒啪嗒扑打在夜空,震得星星簌簌而落——后来渐渐地不再提。土葬,六英尺,非常遥远的年代留下来的约定俗成的东西,即便尸体腐烂也不会被野兽掘出来的深度——他的初恋在那下面,而他在对方无法看到的地方摆上花束。十五年的时间如一次盲人入海般的垂直下降。他依旧在生与死的罅隙中横冲直撞,看见生命嗷嗷待哺,但死的空洞在脚下六英尺处,恰好是当时对方的身高。那黑暗深处振动的空气模仿着某个的声音,在耳畔忽远忽近,沿着声音,在混沌中一丝生的光亮浮现。只是如今,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这座城市下了一个月的雨,像是倒不完的苦水和肮脏不管不顾地倾泻而来。

山田不想跟他挤同一把破伞,于是就近在一家乐器店的屋檐下躲雨,空气中回荡着一首钢琴曲:Thanksgiving,宁静的宗教气氛将他们包围。他看到山田点了一支烟,七星,Mild Heaven。

给我一支。他说

山田露出夸张的表情:嘿,上次叫我戒烟的人是谁?

我之前的确戒了,但看到别人抽还是会想抽。

烟递到嘴边,打火机却空响不燃,只好捏着一支烟去握着一支笔。他把脸埋进花束里,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山田啊,我死了以后记得给我扫墓。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不为什么,只是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

……那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哦。山田停顿了一拍。说不定先死掉的那个人会是我。

啊……那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吗?

不了吧,有点东西忘在电台了,我得回去拿……你想走的话要不要帮你叫的士?

不用。他再说不出更多。

甚至找不到一个用来盛这些花的瓶子,最终从碗柜深处翻到一罐早就过期的草莓酱,用勺子剜掉黏糊糊烂疮似的胶状物后冲洗干净,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些花散发着淡淡的巧克力香。

他想到他和山田一起去看电影,放映机发烫的光线里撞进一只苍蝇,叮叮咚咚撞上了好多次,好似义无反顾想要杀出一条血路,烧焦的影子和荧幕上的血红融为一处。他在电影放映的过程中,就着山田的絮絮叨叨喝了过量的碳酸饮料,酸而微辣的味道像口琴里脏兮兮的金属簧片紧贴在鼻尖上震颤。那都是高中时的事了。

记忆和宝丽来相机的成像原理差不多,不过是时间流动的问题。

后来,他们还是会一起看电影。说是看电影,大部分时间只是想在繁忙的日常中找一个坐在一起什么都不干的机会。他们从租碟店抱回一些碟片,放入放映机,就仿佛是某种仪式,当放映机将那片塑料吞下的一刻便已经结束。常常是电影刚开始五分钟,他就支着下巴打瞌睡,山田从来不计较。因为连他也发现,山田其实也不在看,那双眼睛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盛装,模仿着看电影这个动作,就像模仿着被爱,这个动作。山田会注意到他的目光,然后朝他笑——诚实一点说,他很喜欢山田的笑容,但那天盥洗室里撕心裂肺的声音已经刻进了他的脑袋里,像DVD碟片上的一道刻痕,里面盛着空白与沙沙作响的杂音,它把泪流满面、声嘶力竭的山田从中间撕开,也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停转。

山田在看某部电影的时候忽然落泪了,这是非常罕见的事,也是为数不多由他自己讲出来的有关“我”的事。下一次他见到山田落泪已经是那天夜里——山田自始至终没有高潮,咬紧牙关、双眼红肿,仿佛在忍受一些极为疼痛的东西。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再去弄清那神情背后的原因。

他起身,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午夜:这是什么东西?

过了没多久午夜相当言简意赅地回复:你被甩了。

说了等于没说。他放下手机起身。

体位性低血压导致眩晕,几只大而沉重的蝴蝶从眼前落下去,这狗一样的春天,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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