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貼近

當晚，溫氏在丑時末派了一支百人小隊來偷襲江陵據點的聯軍。

魏無羨作息一向晚睡晚起，在亂葬崗待了三個月、修了鬼道後更是幾乎日夜顛倒，巡邏守夜的隊伍敲響警鐘並大喊敵襲時，他抓著陳情就衝出帳篷，漆黑的笛子橫在唇上，尖銳的笛音在夜色中響起，魏無羨放在營地外的屍體一個個站了起來。

藍家人反應也不慢，兩個呼吸間便陸續有人提著劍跑出帳篷，跟接近駐點的溫家人打了起來。

藍忘機更是一路往魏無羨的營帳打過來，知道魏無羨沒有金丹前他雖然會擔心魏無羨上戰場受傷，但是也清楚在戰場上拼殺根本不可能毫髮無傷，然而他現在知道了魏無羨身無金丹，隨便更是丟在帳篷角落，魏無羨完全是靠鬼道殺敵自保，如果凶屍都被劈碎了，那麼他幾乎沒有攻擊能力……

藍忘機招式狠辣的了結了敵人，心急如焚的朝笛音傳來的方向趕去。

路上藍忘機聽出來笛音有兩種調子，一種只有幾個音，高亢又尖銳；一種像曲子片段，有三段主調，有時會有一點點不同變化。

他心裡不合時宜的浮現疑惑：當時驛站重逢，魏嬰並沒有吹笛來操控跟在他身邊的鬼童和紅衣厲鬼，那為何控制凶屍就要吹笛？

他想起白日魏無羨告訴他厲鬼有自己的意識，還需血肉餵養，而當時追殺溫晁，魏無羨的確把溫晁的手指餵給了那鬼童……

所以，魏嬰是用自己的血肉餵養了那一大一小兩鬼嗎？

藍忘機這才驚覺自己之前忽略了什麼，自責自己太過遲鈍，明明魏無羨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他居然沒有想到。

他不禁加快了腳步，使出的招式也更加不留情。

但是趕到魏無羨附近，藍忘機就無法繼續靠近了。

魏無羨應是溫氏偷襲的主要對象，至少有三成溫氏門生來圍攻他，正好他的帳篷還位置偏僻，這個區域此時幾乎都是穿著炎陽烈焰袍的敵人。

藍忘機第一次親眼看到魏無羨吹笛禦屍，倒下的人不一會兒就又站了起來，但卻轉而將武器對著同門，被本來的敵人控制著砍殺前一刻並肩作戰的戰友。

藍忘機這下知道了，他聽到的高亢尖銳的幾個單音是將屍體催化成凶屍；相對的有旋律的刺耳曲調便是用以操控凶屍作戰的了。

看來他其實不需要太過擔心魏無羨的凶屍都被打壞，只要有屍體，魏無羨當場就能將之催化，說不定越打凶屍越多。

藍忘機心放下一半，也開始認真殺敵，耳邊尖銳詭譎的笛音竟為他帶來一絲安心。

寅時一刻，來偷襲的隊伍敗走，只逃了不到十人。

藍忘機吩咐門生清掃戰場、將敵人屍體聚集在一起、紀錄戰功後走到魏無羨身邊，看著他發白的臉色和沒有血色的雙唇，頗為失禮的將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壓下心裡的著急問：「魏嬰，可有受傷？」

魏無羨冷笑一聲：「誰能傷到我？他們連我周身五尺都靠近不了。」語氣還很是傲然。

那就是用鬼道太消耗心神了。

藍忘機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勸沒用，講得太直白可能惹人生氣，強硬的要他休養一定會把人惹怒，只好將視線轉向周邊的一堆屍體，「我讓弟子將屍體放到一起了，稍後我們去揀出能用來作戰的屍體，然後再一起度化祂們？」

魏無羨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睛，「你讓你家的門生……他們不會有意見嗎？」

「本來就要有人打掃戰場。」藍忘機立即道，「且眾人皆知你靠屍體作戰，留下尚能使用的，總比你還要出去挖墳好，還能少燒一點屍體。」

魏無羨鈍鈍的點頭，正好有個藍氏弟子過來跟藍忘機匯報戰後傷亡損失，魏無羨便站在一邊開始放空。

「魏嬰？」

「嗯？」魏無羨被喚回了神，見藍忘機擔憂地看著自己，而那名門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他習慣性的露出笑容：「你家弟子走啦？」

藍忘機道了一聲是，對他簡短的說了一下傷亡損失，隨後奇怪的問：「為何不見江氏弟子來匯報？」

也是這麼問出來後他才注意到，溫氏退走也有一段時間了，但附近卻沒有半個江氏門生，甚至方才魏嬰對敵時也完全不見江家弟子的蹤影！

他臉色一沉，敵人偷襲沒人來幫助主帥，戰事稍歇居然也沒有人過來跟主帥報告情況，江氏簡直紀律全無！

魏無羨一臉莫名，竟然反過來問他：「為何要跟我匯報？我又不管這些。」他只管上場殺敵，其他事情都跟他無關，江澄也不會讓他來處理瑣事。

藍忘機驚詫道：「戰事結束一定有人來向主帥匯報傷亡、戰況，而且魏嬰你與江氏門人是分開來的，他們就算不來匯報也該來確定你的情況！」哪有下屬不來關心主帥的！沒看到人當然要找啊！

魏無羨閉了閉眼，神情閃過一絲疲倦：「我不用他們。」

藍忘機一時無言，這完全不是魏無羨需不需要他們的問題！

但是眼下不是給魏無羨講這些家族事務的時機，藍忘機按下對江氏門人的不悅，看著躺了一地的數十具屍體問魏無羨：「哪些還可用？」

魏無羨道：「手腳完好就行。沒了腦袋也沒關係。」

藍忘機道了一聲好。

將揀出來四肢完好的屍體在營地外放好，藍忘機喚來幾個門生幾人一起將剩下缺胳膊斷腿的屍首搬到營地外往東一里的荒地，藍忘機正要命令藍氏門生分揀出四肢完整的屍體並搬運到靠近魏無羨營帳那頭的據點外圍，魏無羨卻忽然道：「我自己來。」

附近幾人向他們投去疑惑的目光，而魏無羨已經橫笛在唇，吹出了與戰場上差異甚大的旋律。

許多人臉色大變，以為魏無羨迷失本性、要對同伴大開殺戒，但見地上的屍體只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個一個走到魏無羨面前，魏無羨邊吹邊走，讓這邊三四十具能用的屍體自己跟著他走去了他放屍體的地方。

眾人目瞪口呆。

「含光君，他……」有人面露鄙夷，轉頭看著藍忘機，「他要幹什麼？」

藍忘機道：「魏嬰需用屍體作戰，收集屍體罷了。」

那人不太服氣，「那也打一聲招呼啊！」

藍忘機看著對方欠了欠身：「抱歉，是我未先告知。以後魏嬰會取走四肢健全的屍體，你們等他來取後再行度化。」

那人神色有幾分不平，但還是低頭應下：「是。」

藍忘機看著其他表情各異的門人：「留兩個人度化遺體，其他人去做事。」

「是，含光君。」

眾人轉身往據點走，兩個琴修得較好的門生留下，和藍忘機席地而坐，將古琴置於膝上，藍忘機起調，兩人合上，同奏《安息》。

靜謐安寧的琴聲在荒地響起，一曲畢尚有被魏無羨催化的凶屍碎塊在蠢蠢欲動、散發怨氣，三人默契的又奏了一次安息，中途一道笛音悠悠合入，四人琴笛合奏，第二次安息結束終是將所有亡者度化。

藍忘機收起琴，轉身就看到低頭垂手呆站著的魏無羨。

察覺到對方情況不對，藍忘機兩步跨到他身前，擔憂的問：「魏嬰？怎麼了？」

魏無羨微微抬頭，「……無事。」

虛弱無力的聲音在藍忘機耳邊響起：《好冷……好吵……頭好疼……》

藍忘機一驚，知道了魏無羨是在硬撐，就是不知他是從何時開始身體不適，他壓下焦急擔心，裝作若無其事的道：「那便回去休息吧，快寅時中了。」

魏無羨很低的嗯了一聲。

藍忘機轉頭吩咐弟子焚燒屍體，魏無羨抬了抬眼，信手甩出幾張符咒，符籙落到屍堆上當即引燃，不一會兒就把五六十具屍體燒燼。

魏無羨蒼白著臉對那兩名弟子笑了笑，「你們也早點休息。」

那兩人表情訝異，但還是極具禮數的對魏無羨一禮：「多謝魏……魏公子。」

魏無羨擺擺手，「不用謝，你們搬運屍體比較辛苦，我還得謝謝你們。」

兩人不知所措的看著藍忘機。

藍忘機只道：「回去歇下。」說完他招呼魏無羨：「走吧。」

魏無羨笑了兩聲，「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要跟我一路。以前我邀你你都拒絕我，不然就不理不睬的。」

兩人披著月色並肩而行，藍忘機聞言倒是很乾脆的道了歉：「抱歉。當時我……對你態度很差。」

魏無羨語調輕快，「沒關係，我不介意了。你不是真的討厭我就好。藍湛我跟你說，你想什麼一定要講出來，你看之前你對我那麼兇，我還覺得你看我用鬼道不順眼，誰知道你是擔心我啊。」

「……好。我不討厭你。」藍忘機心裡半是喜悅半是苦澀，關心可以說，擔憂也可以說，但是心悅卻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魏無羨對他嘿嘿一笑。

之後一路無話。

魏無羨不知道藍忘機一直在觀察他，後者將他走路時不穩的身形、偶爾的踉蹌、壓抑著的沉重呼吸，還有越發慘白的臉色盡收眼底，藍忘機手掌握拳又鬆開，在回到營地魏無羨要同他道別前搶先道：「魏嬰，你臉色好差，你的營帳太遠了，也沒有什麼用具，不如今晚，你……你先，住我的帳篷？」

魏無羨呆住。

藍忘機咬牙，忍著羞意，第一次試著說服別人：「我、我在一邊打坐即可，也快要卯時了。你不僅操控凶屍作戰，後來又將那麼多屍體催化、控制祂們行動，消耗一定很大，你、你到我營帳睡，能休息得更好一些。」

魏無羨雙唇開開闔闔，幾番猶豫，終是點了頭：「好，那我就搶你床了。」

藍忘機眼睛微彎，「沒有搶，我讓的。」

魏無羨露出一個帶著疲憊的笑：「這也是你第一次接我的玩笑。」

藍忘機忍了忍，還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頭：「不會是最後一次。走吧。」

魏無羨愣了一會兒，隨後跟上他，不可置信的摸摸自己頭頂，一股莫名的熱意湧上臉頰。

這是除了江叔叔和師姐之外，第一次有別人摸他的頭。

還是那個說不與旁人觸碰的藍忘機。

一個同窗……不，他和藍湛應該是朋友了，一個朋友摸他的頭。

感覺跟被江叔叔摸頭或被師姐摸頭都不一樣。

而他居然不生氣？

魏無羨一路迷迷糊糊的被藍忘機領到自己的帳篷裡，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洗手洗臉脫下外衣躺上藍忘機鋪了褥子的草蓆，陷入夢境前都在想藍忘機為什麼要摸自己的頭，還有為什麼被藍湛摸頭他覺得有點高興。

至於藍忘機，則在路上回味掌中毛茸茸的手感，連打坐都不是那麼專心。

＊＊＊一點點感情進展？就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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