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痛，千早爱音想睁开眼，眼皮却沉得像坠了铅，勉强撑起一条细缝，明亮的自然光争先涌入视野，已经是中午了吗？耳边有聒噪的蝉鸣声。

“你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蝉声急促尖厉，在夏虫声嘶力竭的嗡嗡声里，室内响起的这道声音要柔软许多。

“素世？”

比起烦吵的蝉叫，声音主人的出现更令人恍惚。千早爱音努力睁开眼睛，偏过头正好对上一双熟悉的蓝色。嗓子也很干涩，只是喊出对方的名字，气管就被抽干了空气，喉咙像被埋了一颗表皮皱缩的果核，卡得她很想咳嗽。

这是长崎素世的房间，她很熟悉，千早爱音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杯子她也很熟悉，但越熟悉就越诡异。她只看了那杯水一眼，没有拿起来，尽管她现在干渴得要命。

她和长崎素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分手了。但两人也没有彻底断了联络。乐队的练习和演出仍在继续，多年的情谊无法被轻易割舍，毕竟大学毕业后能聚在一起的时间本来也不多。

上一次见到长崎素世好像就是三天前，乐队的练习日，一切都平常自然，结束后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还嘱咐彼此照顾好身体。

那眼前这个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顺着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线，千早试图从晕沉的大脑里回想三日来的种种细节。

昨晚是公司的联谊会，有相熟的前辈在散场后向自己告白，被自己礼貌委婉地拒绝。但碍于礼仪她还是收下了对方送的礼物，改天请客回去好了，这样思考着走在回家的路上，然后……

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所以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联谊会上自己没有喝太多酒，如今异常昏沉的大脑显然不对劲。想到这里，千早爱音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是非法拘禁。”

“先喝点水吧”长崎素世又将盛满水的杯子向床上人的方向推了推，在几秒的僵持后，她又出声补充道：“水里面没有东西。”

“我没有拘禁你。”看着对方终于喝下了半杯水，长崎素世指了指卧室的门：“门也没有锁。”

千早爱音顺着看过去，门甚至没有完全闭合。她立刻起身，虽然身体还有点疲乏，但还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眼前的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出去。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千早爱音皱起眉，回头看向仍在床边地板上坐着的长崎素世：

“那么，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在千早爱音疑惑的目光里，长崎素世笑吟吟地拉开高领外套的拉链，那笑容甜蜜而熟悉，让千早爱音升起一种她们仍在交往的错觉。

“爱音ちゃん当然可以自由离开，只要你推开门……”笑容之下，长崎素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千早爱音因此清晰地看见了对方脖子上的机械圆环：

“它就会砰——一声炸掉哦。”

在延长的拟声词里，千早爱音感到一阵恶寒。长崎素世仍是笑着的，只是眼神里带着疯狂和偏执，像一阵袭人的浪。

“……”

被违背意志地带到这个房间，其间可能还被使用了不明效果的药品。醒来后罪魁祸首不但没有解释说明的意思反而一脸气定神闲，千早爱音从睁眼就开始酝酿的怒气在此刻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坑水。

室外是炽热的空气，炎浪一点点侵入门缝，撩过她按在门把上的手腕。卧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千早爱音站在冷与热的交界处。不，温度是最次要的，她站在长崎素世的目光里，那眼神里是毫无掩饰的渴求与眷恋。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也感知不到冷与热，理性索性彻底罢工，难以探究此刻在胸腔里翻涌的悲伤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明明还在一起的时候，你都不曾这样看过我。

回忆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春天湿润的草木味，带着青涩的芬芳，像第一次牵手的快乐，也可能是雨后水汽的味道，有难以言明的怅惘，像模糊难寻的忧愁。

那气味浅而淡，影影绰绰的尽是猜想与推断，绝没有这样的灼热。像这些年里她们的关系。

千早爱音坐回到了床上，她宁愿相信长崎素世是在骗她，毕竟这人的个性实在很恶劣。轻巧试探的玩笑话，不置可否的回应，不管是在一起前还是在一起后，这样的捉弄从不曾在她们的关系里缺席。

爱意被掩藏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里，好像可以感受到，但想抓住时，掌心和心里又都是空荡荡的一片白。

所以这会是又一场试探的玩笑吗？千早爱音不敢去赌。她低垂着头，视线从对方随距离靠近而扩大的笑容里移开。

“为什么要这样做？”

千早爱音声音很低，怕吹散了这一团雾。但紧接着，长崎素世跨坐在了她身上，视线平齐，她几乎要被浪花拍湿。

“为什么要回来呢？”

从不肯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用一个疑问覆盖另一个疑问。长崎素世总是这样。千早爱音扶住眼前人的肩，想让对方从自己腿上下来，但她不太敢真正用力，太近了，金属颈环上甚至反射着冰冷的光。

“爱音ちゃん还很在意我吗？”

又是一个疑问，是啊，她为什么会折返，那毕竟是一条生命，毕竟两人也算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借口是现成的，但真的是这样吗？

很久没有靠这么近了，那双本来就显得无辜的圆眼在这样的距离下更令人觉得楚楚可怜。唇瓣是湿润的，看着自己的蓝眼睛也是湿润的，魔女，千早爱音避开视线，脑海里忽然跳出来一个词。

无害又靡丽，迷离而妖冶，长崎素世乖顺恭服地倚靠在她身上，瘦削的一对肩骨似乎盈盈可握，望过来的目光也隐隐暗示着被掌控的可能性。尤其是，千早爱音再也无法无视，看着自己原本按在对方肩上的手，被牵引着放到细弱的脖颈上，拇指被分开，虎口正正好抵在眼前人喉前。

“你会爱我吗？”

喉头随着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滑动，掌心硌着的冰凉是那样纤细脆弱，千早爱音几乎被灼伤，她瞪大眼睛，想挣开手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用双手紧紧扣住自己那只掐住脖颈的手。

声音的震颤从掌心一路延至心底，爱被放在质询的语境里，分量好重，让千早爱音几乎卸了所有试图挣脱的力。

“你还爱我吗？”

长崎素世直起腰，探身向前，距离被拉得更近，但交汇的视线间仍有一段高低差，自上而下，睫毛像打在湖面上的树影，虚虚实实地遮拢起了一部分情绪。

看过去的瞬间就会升起探究的好奇，你说的爱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么你爱我吗？在像是溺水的那些年里，这样的话总未能真正说出口。千早爱音收紧五指，在骤然加大的力度里，第一个吻落至湖水中央。

心脏因为缺氧而剧烈跳动，对爱的感知在此时此刻终于变得清晰，情绪莫名会变得激昂，眼前人收紧的手掌正是彼此交融的最佳证明。长崎素世用手圈住爱人的手腕，指腹贪恋地在凸起的腕骨处逡巡。

第一个吻带着试探的小心，触之即离，第二个吻开始暴戾，虎牙的尖端咬破了对方的唇瓣，在洇开的鲜红里，长崎素世餍足地弯起眼睛。

氧气的摄取被残忍阻断，现在就连口腔里残余的寄托也被毫不留情地卷走。在窒息的边缘，掌间的力度忽然松了一些，长崎素世大口呼吸着，此刻的空气像爱一样甜美。于是，她挺了挺身，将那片红又重新烙印在千早爱音的眼角。

“摸我”

茂盛的欲望在肋骨间升腾，长崎素世抿住对方的耳垂，哈出的呢喃像海妖的歌声。

窗外的阳光瘦了下来，但还是亮得很大方。蝉声仍是聒噪不休，声音嘶哑粗涩，像一场堕落的前奏。

从唇舌间让渡出去的除了气息还有自主性。从第一个吻开始，一切都荒唐了起来。

衬衫纽扣被扯得七零八落，手掌沿着漂亮的颈线一路下滑，从锁骨一路勾勒到柔软的丰润。用力，千早爱音像是亦步亦趋的孩童，在指令声里用力收紧五指，放开后，又是一抹刺眼的红。

从嘴唇到脖颈，再到胸口的柔软，红痕一路漫散在苍白的肌肤上。像经历了一场暴烈浩劫，残破而摇摇欲坠，但也因此让人心生怜惜。于是，千早爱音埋下头，用柔软的舌卷住那些被伤害的部分，温柔地舔舐着，安抚着。

被伤害，然后又被治愈。所以她才这样迷恋疼痛，在身前湿润的触感里，长崎素世抬手用力揉乱了那顶粉毛。

“不要分开。”

长崎素世的爱是一口浑浊的深井，幽深晦暗，埋藏着不见天日的罪恶。但爱究竟该如何才能过滤掉名为占有与嫉妒的渣滓，变得清澈见底。一想到那样的笑容还也会绽放给其他人，手心就会传来难以抑制的痒，想捂住她的嘴，盖住她的眼睛，要专注地接吻，寂静的黑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只看着我吧，即使我的爱是这样污浊。

将千早爱音推倒在床铺上，长崎素世分开双膝并以此为支点，上半身匍匐着压在对方胸前，手指揉搓着那张日日见却也日日念的漂亮面容。

身体深处的井，阴暗又潮湿，滋生着不见天日的爱意。不是祈使就是诘问，曾经被动的人拿回了失权已久的主动，诱引她一起沉入更深处的未知。

“好。”所以她只能果断地应答，温驯地臣服。

臣子的手掌抚上君主的大腿，又接着向内侧一寸寸抚去，指腹按上潮湿的泉口，那是不被阳光眷顾的地方，是身体和心灵的最深处。

什么样的湿度，什么样的温度，长崎素世用一团水雾包裹住真心，而爱在其中就像细菌一样容易滋生。

“嗯……”幸福时的嘤咛原来与吸烟时的吞吐那么相似，从咽部咽下，又从鼻腔轻轻逸出。只是，胸腔里不再是焦苦，而是横冲直撞的喘息。

千早爱音没有进入，只在泉口徘徊，指尖在泉心揉捏按压，晕开一片粘腻的湿润。她张口咬住对方的侧颈，虎牙在惹人厌的项圈上来回厮磨。

“取下来好不好？”

大腿有些失力，锁骨也在急促的动作里染上薄薄的一层粉色，太久没有品尝过的快乐让她有些意乱神迷，找不到让声带振动的方法，于是只能胡乱地摇头。

“我不会离开的。”又吻了吻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抚。

踩着“离开”的音节，顶峰的快乐在同一时间降临。千早爱音将长崎素世翻过去，衬衫早就滑落了一半，她欺身虔诚地吻上露呈在空气里的那一对蝴蝶骨。

欲望残余的震颤被撩拨又被抚平。

“是假的。”声音被闷在床铺之间，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发尾扫过一大片肌肤，落下的吻像细密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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