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醒来的时候接近黄昏，如果他不想面对不可视的夜晚，就得立刻出发回到自己的洞穴。

　　与这份急迫相对应的，后脑勺仍然隐隐作痛。

　　他躺在一丛干草上，侧着头看着石壁上的日落余晖不断拉长，拉长，直到一个怪物似的影子让他坐起来。那个摇晃着的影子大体上是一种扭曲的形状，但最上面的部分却很规整，就像他所见过的巨石下的影子——是将新鲜獾皮举过头顶的城之内。

　　他躺了回去，然后向着友人控诉起来：

　　“城之内啊，暴力是不好的吧。”

　　城之内把兽皮扔在一旁，石刀一起放在毛皮上。如果游戏还有力气，他会去接过那经由他手诞生的石刃，然后割掉皮上多余的油脂和肌肉。但他感觉世界仍在旋转，于是他只是躺在原地，接受城之内喂过来的水。

　　羊膻味，当然。那水壶袋就是一整个羊的膀胱，他亲手做的。

　　“不用点力我们哪有肉吃。”

　　城之内把浆果和肉干用叶子包着塞在他怀里。游戏躺在一边接受了城之内的照顾。那些肉干，嚼着它们总尝到一些风混着砾盐的苦涩。他空的那只手指着自己的后脑勺。

　　“但是你在狩猎的时候朝着我扔木头，这不对吧。”

　　“谁知道那根细棍就能让你晕过去呢……”城之内看着他手上总是最先被剩下的肉干说：“游戏，你应该多吃点肉。”

　　游戏的身体和本聚落的其他人比起来弱了不止一点，他能活到今天已经让认识他的人大吃一惊了。城之内总是不赞成地看着他把肉放在一边。当游戏能够坐起来，他们便停止这个话题，两个人聚集在一个小坑旁边。直到游戏生起火——

　　橙色的火焰在黑暗中孤独地旋转和跳跃，与劈啪作响的声音对应的火星向着四周飞舞。当游戏把那个召唤出火的木筒子藏起来的时候，大块头盘在地上，有些不情不愿地承认：

　　“你和海马那家伙总是会搞出点新东西出来。”

　　游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手掌的茧子被小小的拳头握起。

　　“你要认真学也一定可以学会的。”

　　火焰带给他们明亮与温暖，但这点火不够他独自走在荒野上。游戏看着洞外的阴影，火光将他的侧脸与黑暗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他拿起那把石刀在墙上刻下一道痕迹，随后看着旁边一串的刻痕叹了口气。

　　“我今天又回不去了。”

　　城之内在游戏往石壁上刻东西的时候便蹭到了他的背后，游戏很轻易地便被他笼在怀中，闻言又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游戏轻轻“啧”了一声，他便立刻垂下头，往游戏的脖子旁边蹭着。

　　“你要反应再快一点！连我的攻击都躲不开。就算让你加入狩猎，我也不能时时看着你。”城之内的声音低下来：“你要是被别的混蛋敲走了该怎么办。游戏，我不能失去你。”

　　“要训练我的话，也等到狩猎结束之后吧。”游戏熟练地反手揉过他的头，不太能理解这个家伙对着同伴先下手为强的逻辑：“明明我蹲得也很辛苦，结果都功亏一篑了。”

　　“没有那回事，你的陷阱很厉害。”城之内指着那边的野獾皮说：“被陷阱砸中的不只有它。他们当时已经准备去下一个地方寻找更多的食物，没想到在你的陷阱里找到了它们。”

　　“那些人老是瞧不起你。回来的时候我就把那张皮举起来，举的高高的，让他们都看看你有多厉害。”

　　想到城之内回来时的样子的游戏再次展露出一个微笑。原本因为这个笑容高兴的城之内却立刻又担心起来，眉头拧成纠结的样子。

　　“知道你有多厉害之后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你的，要小心啊。”

　　游戏安抚性地抓着他圈着自己的手，两个人的手掌互相交换着疤痕和热量。

　　“没事的，没事。”

　　他再次叹了口气。

　　“不如说比起我，还是城之内自己长点心比较好吧。”

　　“？”

　　游戏拖着对他而言相当大只的城之内在荒野间行走。虽然知道被人拖在地上走很不好受，但他更知道这时候城之内被丢在原地才是死路一条。

　　“城之内？城之内？”

　　在看见他有清醒倾向的时候立刻把他平放在地上，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扒着他的眼皮去看瞳孔。

　　“游戏……？”

　　眩晕感混着要吐出来的恶心从他的胸口蔓延，嘴里的清苦又把这阵反胃全都压了下去。城之内含着药草口齿不清地喊着游戏的名字，一脸摸不清头脑的样子，手现在也确实抬不起来，没办法摸清自己的头脑在哪。于是游戏抓过他的手，让他好好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虽然平时一直在说我会被敲走什么的，不过城之内其实才是更受欢迎的那一类啊。”

　　城之内有力气，更重要的是他很幸运，就算哪几天过得不太顺利，也不妨碍食物突然摔死在他面前。他看起来比很多人都高，尤其高出游戏一个半头多。肌肉看起来能扛起一头野牛，奔跑起来的风把他的兽皮绑裙掀到腰上。他高举猎物的样子自信又昂扬，成为多少人憧憬的对象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啊。

　　“游戏……我们要去哪里？”

　　城之内把手臂搭在游戏的肩膀上，被他平时所圈在怀中的友人拖着走。沙石滚进他的背里，带着难言的刺痛。原本裸着大半的上半身被另一道稍小的毛皮裹起来。

　　在感受到这副小小的身躯里头难以想象的坚韧的同时，也看见了他的纤细。

　　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驾驭着心中奔腾的情感，和他后脑勺鼓囔脉动着的血块一同敲击他的灵魂。

　　游戏的声音被风送来，吹散了他脑中的迷障。

　　“你不知道吗？也是，还能动起来已经很好了。现在的话，我们已经完全和其他人失散了。”

　　城之内用那双勉强聚焦的深色瞳孔困惑地看着他。游戏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不过，他从没有用表情、声音或肢体向城之内传达什么绝望的情绪。

　　从不擅长思考的野人忽然注意到一切是那么不同寻常。鸟在往他们所前往的方向飞，从不在阳光下出没的虫蛇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迅速溜走。游戏带着他费力地站定，扶着他的头去看那座近在眼前又远过天外的山。

　　“我们，还有其他人的家，都从地面开始裂开，掉进那条裂缝里了。”

　　“所有人都被砸得晕头晃脑呢，所以那个袭击你的人也逃跑了。能带着你安全地走到这里我也很惊讶。”

　　“接下来的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只有你，还有我了。”

　　游戏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沉默下来后，拖着他继续往裂缝所延伸的外面走。天还没晚，但这片土地迟早要陷入黑暗的。更重要的是食物，水源。那片裂缝会追过来把他们吃掉吗。城之内混沌的大脑不知道该先去处理哪件事更好。

　　但是，现在在他身下、要和他一起生存下去的人是游戏。他就忍不住想。

　　真是最幸运的一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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