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的情势下，这样一个闲暇的午后显得十分难能可贵。箱子里的所有人都外出了，维尔汀坐在大厅里，享受着独处的安宁。

她轻抚柜子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羽裙，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被甜味安抚得眨了眨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当然，就算是嗜糖的维尔汀也不至于在红茶里加那么多方糖，茶杯里的是红糖水，由她的东方上司赠与。

2007年，世界在一年内经历了数场“暴雨”，时间终于又到了九十年代，地球和月球距离和相对位置的数次突变也使得基金会的女性工作人员们经期紊乱，痛经严重。就算是维尔汀也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办法，她的生理期从来就没有规律过。初潮的时候，她戴着羊毛围巾，呼着白气，站在悉尼的街头思考了几分钟，最后踏入了旅馆，找了个卫生间。当时“外界”是1930年代8月的一个星期天，下午三点。但她不记得“正确的时间”是2004年还是2005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满没满14岁。

毕竟司辰的职责是记录外界时间，自己身体的时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牙仙女士给女性成员都准备了魔药，Z女士也准备了中药，但哪个对维尔汀都没什么用，不如将红糖当饮料喝。她又喝了口甜滋滋热乎乎的红糖水，这才注意到右侧的桌子上有一本书。

这不是维尔汀的书。会是谁的书呢？这是一本诗集，出版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不知道是“暴雨”前的那个八十年代还是“暴雨”后的这个，红色硬壳，精装烫金，整体很新，买它的人可能还没来得及看。

翻看了一下序言，维尔汀挑挑眉：里面似乎全是女性之间的情爱的诗。这应该属于一位经济上并不拮据、有一定文化水平但并不那么谨慎的小姐或女士。

范围缩小，但如果再继续推理下去，就稍微有些失礼了。她将书合上，装作从没在意过。

“情爱”人们谈论得少，如果换成“爱情”，就要常见得多了。在外，不同时代不同地域，街角常有爱侣依偎亲密，也总有情人在车站码头挥泪告别。在内，基金会的各个部门，有人的无名指戴着戒指，有人工位上摆着玫瑰，有人用单位的信纸写着悄悄话……

它无处不在，即便是在“暴雨”的雨幕之下。

没有人直接问维尔汀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件明显不属于她的衣服。那日，箱子里的神秘学家都见证了斯奈德和维尔汀的告别，而维尔汀抱着羽裙和西装外套、惊慌而茫然的模样，他们也同样有目共睹。

那之后的日子，司辰和她麾下的神秘学家们在这里开作战会议，也在这里喝茶吃点心，羽裙也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切。孤独惯了、终于在16岁时重新获得朋友的司辰喜爱这样的陪伴。

维尔汀用目光抚摸着羽裙的每一根羽毛，那些羽毛仿佛也在挠着她，她鼻子稍有点发酸。

“斯奈德……”

这个名字属于那个芝加哥的黑道首领、使用双枪的西西里女郎。她们相遇在1929年情人节上午十点，那时枪声是刺耳的，他人的性命的沉重的，血腥味和火药味混杂在一起，足以让维尔汀忽略关于自己情感的一切。傍晚，在擂台上又看见那个瘦弱的、举着枪的女孩时，维尔汀的眼睛瞪大了，不完全是出于紧张和惊讶，而很快，她又没有任何余裕了……命运裹挟着维尔汀，就算斯奈德从未掩饰过对她的情动，她也无暇去思索。

当战斗终于告一段落，斯奈德为她撑起红色雨伞，倾身吻上她的唇角时，离“暴雨”降临还有六小时。地月互相吸引，所以有潮汐；人互相吸引，因而有情。16岁的维尔汀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积雨漫过脚踝，而那世人大都要经历的潮水已经到她的腰间，对此她能做的也仅仅是记录那个人的愿望。

阿尔卡那的诅咒时至今日仍回响在耳畔：“维尔汀，众人跟随的救世主。讴歌都将赐予你，而你的民众，数小时后则不复存在。”即便有一万个不愿意不忍心，她也知道自己是要目送许多人离开了。

只是她不知道斯奈德也是其中之一。现在想来，“不要忘记我”这样的话本来也是即将远行的人才会说的，维尔汀难以原谅没有察觉这一点的自己。

她在暴雨中孑然一身，任凭雨水落在她的帽檐，也任凭潮水打湿她的发尾，浪花将思念卷入梦里。

对大部分人来讲，情和欲之间的联系是略有些紧密的，就像是乌云和雷雨、抑或是地震与海啸。意识到自己用的喻体都不是什么会让人欣喜的东西，维尔汀也只是将神色隐藏在帽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灰绿色的眼睛映在茶杯里，也变得通红了，就像那个人的一样。

前几日她梦见斯奈德了。

和那个情人节一样，这位黑发红眸的少女问：“是我出现了幻觉……还是您也想我思念您一样地思念我？”

和那时不同的是，维尔汀回答她：“是的，我想你。”

于是她们对视，碰杯，饮酒。维尔汀已经回想不起杯中的酒液是什么颜色了；也许是因为嘴里还有红糖水的味道，她现在连酒本身的味道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也许是甜的。

梦里她们坐在基金会单人宿舍的小床上。维尔汀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久住了，所以斯奈德右侧的心跳再次将震动传递到维尔汀的左胸时，梦中的她还在想床单是否是换洗过的，想床头的纸巾是否已经返潮了……

当然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斯奈德再次吻上她的嘴角时都消散了。“为什么从嘴角开始？”维尔汀想着，舔了一口嘴角，但现在依然只能尝到红糖的味道。

她熬煮得有些太浓了。

如果真的要想出一个答案，那么只能说梦是从现实取材的，熟悉的问句，熟悉的宿舍，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她右胸的心跳与落在嘴角的吻，还有她羽裙上的羽毛轻扫手心带来的令人心动的柔软和痒。

类似的梦她之前也做过，但接下来的一切也只能说是陌生。

司辰手指颤抖着，想要摘下自己的蓝宝石领饰却无法正确按下搭扣；黑手党接手，轻声笑着吻上去：“老爷在自己的房间也穿得这么严实吗？”

正式的接吻是在此时发生的。唇瓣被酒浸润，让她们最开始的轻触也足够柔和。年幼的她紧闭双唇不知所措，年长的她微微探出舌尖，舔舐她双唇之间的缝隙，安抚她的情绪。片刻之后，维尔汀才微微张开双唇，与斯奈德的舌尖会合。

梦是不讲道理的。她没有梦见自己的修身马甲和衬衣是如何被脱下，不知道自己是否小心地将斯奈德万分珍惜的那串珍珠项链摘下，但却清晰地记得尝到的两人份的眼泪，记得斯奈德用被扳机磨出茧的食指划过她的耳廓，再用手掌捧住她的脸，玩弄她的耳发。

现实中的维尔汀显然毫无经验，但梦中的她还算得上是合格。她知道要在腰下垫枕头，知道进入第一个指节时可以先停下，转而与对方接吻，或是含住那已经挺立的乳尖，也知道用自己的喘息去回应对方……

回想到这里，有什么并非血液的热流从维尔汀下体流出，她红了耳根，不再去看斯奈德的羽裙了，只是手指滑动着触摸陶瓷茶杯杯口的边缘，一下、两下。

她们的交融却不止一下两下，手指上沾染的液体也不止一缕两缕。

“老爷不但和我一样是不擅长神秘术的蹩脚家伙，也和我一样……喜欢这样呢……”斯奈德在她耳边轻叹，热气和喘息一起扑上维尔汀耳朵上细细的绒毛，让她全身都为之一颤。

在那些类似的梦里，她们有时能相互依偎着睡到天亮，一起吃个早饭，甚至一起出任务，有时有止于指尖相触，只能由着一切都在闹钟声里烟消云散。维尔汀醒来，要么湿了枕头，要么湿了底裤，有时——前几日便是——两者并存。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你不用担心。”如果问牙仙女士的话，她一定会这样说。维尔汀甚至能轻易想象到她的语气。这位前校医大概还会补上一句：“如果你想要改善睡眠质量，我建议你在晚餐后服用……”

虽然维尔汀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她认可这个臆想出的牙仙的观点。只是，自己的愧疚、爱恋与渴求更像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追不到源头，也瞧不见去处。

对仅仅相识三十余小时、已经被回溯的她有如此想法是可以被原谅的吗？

“喂，头儿！等到地方了，我要先尝尝他们的cachaça！”“噢，他们肯定有什么独特的药剂，我们可以抽空去魔药店看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这次任务的伙伴回来了。

“进来吧！”箱子的主人收起茶杯，“我们得先确认芝诺那边的情况……”

无论如何，她们的征程都在继续。维尔汀就要提着手提箱，也带着那件羽裙，踏上南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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